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瑞基叫計程車送她回家。施施原本打算走路回家,昨晚她出門散步時沒有帶皮包,她身上只有塞在牛仔褲口袋裏的一些零錢,但那已足夠讓她在走累時搭公車。他瞪她一眼,不容她爭辯地攔下一輛計程車。他先把車資付給司機,跟她吻別後扶她上車。

不用走路回家其實也滿好的,她在進入公寓時承認,因為她兩腿發軟,全身無力。她想要小睡一下,但恐懼使她不敢合眼。她無法面對另一次的夢遊作畫和事後的可怕寒冷。此時她在身心兩方面都承受不了那種折磨。一想到畫布上應該是兇手臉孔所在的那一大片空白,她就頭疼欲裂。她甚至不想進畫室畫其它的畫,因為在那裏難免會看到命案現場的圖像。施施不願去想茜妲的死和她在臨死前的感受。她只圖片刻的心靈平靜,養精蓄銳準備應付畫中的結局。她只想回憶她和瑞基昨夜的纏綿繾綣。

她只想陶醉在愛情的奇妙中。在自認永遠不會愛上任何人時,她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地愛上了瑞基。她曾經自豪於能夠專心工作和對愛情免疫,但在遇到瑞基后,別說免疫了,她根本是熱情如火。

更不知羞恥的是,她迫切渴望有機會再一次把她的熱情證明給他看。

但現在她要面對的是終日無所事事。她不敢睡覺,無法工作,又累得不想出外寫生。因此可做的事只剩下看電視、看書或洗衣服。她想要選擇看書,但成堆的臟衣服頻頻向她招手。她答應那些臟衣服在看一小時的書後就去照料它們。她煮了一壺咖啡,窩在沙發里,翻開一本講丙烯畫的書。

門鈴聲把看書看得入神的她嚇了一跳。她嘀嘀咕咕地站起來,知道不可能是瑞基,因此一定是推銷員。她走到門前,從窺孔往外瞧。門外的走廊上站着一胖一瘦兩個穿西裝的男人。「誰?」她問,眼睛繼續貼著窺孔。

「紐約市警局刑警關約瑟和厲德諾。」答話的是胖子,接着他和瘦子同伴拿出警徽湊近窺孔,好象她能夠透過魚眼鏡片看清楚似的。

他們不可能知道那幅畫的事,因為只有她和瑞基知道她在畫什麼,但顯然有人告訴他們瑞基在跟她交往。她嘆口氣,打開門。他們只是在盡警察的本分,調查所有的可能性,但她還是感到忐忑不安。

「施蓓麗小姐嗎?」胖子警察問。

她的眉毛不悅地皺在一起。「叫我施施就可以。」她粗聲惡氣地說。

他好象有點吃驚,但隨即又變得面無表情。「我們可以進去嗎?」

他看來比她還累,眼圈發黑,臉色青白。他似乎剛剃過鬍子,頭髮也有點濕濕的,由此可見他洗過澡,可能還換了衣服,但那些都掩飾不了他的疲倦。瘦子警察看來比較有精神,但不像胖子那麼友善。

「兩位要不要來一壺咖啡?」她在他們坐下時問,因為胖子警察看來真的很需要咖啡因提神。「我的意思是,來一杯咖啡。」

瘦子一副強忍笑意的樣子,胖子狠狠瞪他一眼。「好的,非常謝謝。奶精和糖都要——多加一點。」關約瑟刑警說。

「我也是。」厲德諾刑警說。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在另外兩杯咖啡里各加入三匙的糖和奶精,心想,他們一定常喝劣質咖啡,所以需要以大量的糖和奶精來蓋過苦澀味。她把杯子放在托盤上端進客廳放在咖啡几上。告訴自己沒有理由緊張,她坐下來端起她的那杯咖啡。她不知道偵訊的程序是怎樣,她應該開口請他們開始嗎?

胖子刑警感激地喝了一大口咖啡后開口發問。「施施小姐,你認識霍瑞基嗎?」

她不敢置信地看他一眼。「當然認識,不然你們不會來這裏。」

他咳嗽一下。「你知道他分居的妻子前天晚上遭人殺害。」那不是問句,而是陳述。

「知道。」

「你也認識霍太太嗎?」

施施眼神一暗。「認識。」她輕聲回答。「我跟她相識多年,我的作品在畫廊展售。」

「哦,原來你是位畫家。」

「是的。」

「當真?」他望向牆上的一幅風景畫。「那是你畫的嗎?」

「不是。」她不在家裏掛自己的畫,閑暇時她喜歡欣賞他人的作品。

開場白說完了,他言歸正傳。「霍太太不高興你和霍先生交往,對不對?」

一定是大樓管理員把茜妲在大廳吵鬧的事告訴警方了,施施心想。「她告訴我她不在乎,但後來有天早上她來找我,看到瑞基在這裏時,她的確不大高興。」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明知故問,她心想。他們已經跟管理員談過了,現在只是在試探她會不會說實話。「幾天前。」

「你跟霍先生交往多久了?」

她眨眨眼,被問倒了。「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幾?」

他們迅速互看一眼。「星期四。」厲德諾刑警說。

「那麼大概有一個星期了,我沒有算過。」

「一個星期。」關約瑟刑警在他的小本子裏做記錄。

「你昨晚留宿在霍先生的住處。」施施臉頰一紅。太好了,現在他們知道她有多麼隨便了。「是的。」

「你前天晚上在哪裏,施施小姐?」

哦,這才是他們真正想知道的。施施有點心慌。她一個人在家裏,沒有電話,沒有證人,沒有不在場證明。「這裏。」

「一個人嗎?」

「是的。」

「整個晚上嗎?」

「是的。」

「有沒有出去透透氣,在睡前出去散個步什麼的?」

「沒有。我沒有出過公寓。」

厲德諾摸摸鼻子。「有沒有打過電話,跟任何人說過話?」

「沒有。」

「你有沒有去過霍太太的公寓?」

「沒有。我不清楚她住在哪裏。」

「在前幾天的當眾吵鬧后,你跟霍太太有過接觸嗎?她在事後有沒有打電話給你,也許說些狠話或揚言報復什麼的?」

「沒有。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她或聽到她的聲音。

「據你所知,有誰對霍太太懷恨在心?」

只有瑞基,她差點脫口而出。幸好他已經洗清嫌疑了。「不清楚。茜妲跟我只是事業夥伴,不算是朋友。但是我喜歡她。」她低眉垂眼地輕聲說。「她對人向來都是客氣有禮,和藹可親,前幾天的當眾吵鬧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發脾氣。」

「我沒有其他的問題了。」關約瑟刑警合起筆記本。「謝謝你抽空跟我們談話,施施小姐。」

「不客氣。」她送他們到門口。

正要出門時,關約瑟突然止步轉身。「施施小姐,你近日有到外地的計劃嗎?我們說不定還會有問題請教。」

「沒有。」她說。「我沒有要去哪裏。」

兩個刑警一走,施施立刻拿起電話打給瑞基,但撥號撥到一半又把電話放下。沒有必要拿這件事煩他。兩個刑警只不過是問了幾個問題罷了。她固然無從證明她整夜不曾離開公寓,但她也不曾到過茜妲的公寓,所以不可能有任何證據把她跟茜妲的命案連在一起。她沒有任何需要擔心的事。

吃過午餐和洗完衣服后,施施忍不住又想着那幅畫。她昨天沒有看得很仔細,認出茜妲后就落荒而逃。她不想再看到它,但知道她非看不可。她必須完成它。警方似乎沒有具體的線索,否則也不會問話問到她頭上來。除非她把畫完成,否則兇手很可能會逍遙法外。

兩、三天前她在清醒時畫過那幅畫。如果能夠再度那樣做,她就不會失溫得太嚴重。雖然知道她能夠自行熬過,但她還是不想再經歷一次昨天早上的事。

她進入畫室,但鼓不起勇氣直接走到那幅畫前面。她走來走去,審視着進行中和已完成的其它畫作,回想着每個主題的難易。對她來說,看自己的作品就跟其它人看相簿一樣是在回憶過往時光。

但她終究還是來到那幅未完成的畫前,畫中圖像的震撼力使她無法動彈。茜妲臨終的驚駭和死亡的虛無彷佛要躍出畫布。她身旁男子的站姿令人備感威脅,其中還流露出一種病態的心滿意足。

她凝視着畫布,視野慢慢縮小,焦點凝聚在兇手臉孔所在的空白。在一種飄浮的感覺中,她隱隱約約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像。

門鈴聲乍響,嚇了她一大跳。她的注意力被分散,模糊的影像消失無蹤。她喃喃自語地前去應門。

她的不速之客是季亞,他的懷裏抱滿用布包裹的畫。「啊,」他在施施開門時說。「我把這些送來給你。裱畫匠把它們送去畫廊,但畫廊當然沒開門,所以他打電話給我。茜妲吩咐過要我把它們還給你,但我想親自跑一趟也無妨。誰知道畫廊會不會或什麼時候才會再度開門營業。」

他望着她的表情好象在等她說明瑞基對畫廊有何打算,但她毫無概念,所以只是聳了聳肩膀。「拿到這裏面來。」她帶路去畫室。「對了,你的最後一幅舊作賣掉了。」

「太好了。」她清出一些空間讓那些畫可以靠牆擺放。「放在這裏就行了。」

他放下畫,環顧她完成的其它新作。「這些真的很棒。你會發大財的,等著瞧吧!」

「但願如此。」她對他微笑。

「這裏的光線真棒。」他走到落地窗前俯瞰街道,接着他轉過身來看到了那幅畫。

他的臉上突然血色盡失。他目瞪口呆地望着它,眼中充滿震驚。「我的天啊!」他脫口而出。

「不要告訴任何人。」她渾身不自在地變換站姿,無法正視他的眼睛。

「你什麼時候——這些是你在一天半之內畫的?」

她在心中暗自叫苦,但一時之間又想不出合理的解釋。「不,我畫了好幾天。」

「什麼?怎麼可能?」

「我……」她的腦中一片空白。惱火自己不會撒謊,她說;「我對天發誓,季亞,如果你泄漏這個秘密,我會拔光你的頭髮。」

「泄漏秘密?」他來回看着她和畫,好象不敢相信他的眼睛。

「我具有某種超感視覺能力。」

「某種……」

「我可以畫出還沒有發生的事。等我把它畫完時,就可以知道是誰殺了她。」她瞪着他。「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

他一步步往後退,拉開跟她的距離,慢慢移向門口。「我不會的。」他說。

「我是說真的,季亞。我不想讓警方知道,現在還不想。」

他深吸口氣。「我了解。」他說。「我不會告訴警方的,我保證。」接着他顫抖地笑了一聲。「他媽的!沒有人會預料到這個,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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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筆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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