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在自動提款機上查到這個月的工資已經到帳,歐東林把卡收回錢包,一邊吹着口哨一邊往家走。

冬去春來,歐東林來到S城已經整整兩年,距離和蘇凌軒認識,也有一年半。

可是,雖然只有兩年,歐東林的生活卻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住的地方是早就搬了,雖然捨不得相處得那麼融洽的大夥,但是棚戶區拆遷是眼皮底下的事情;再說,任娟娟的事情,對歐東林不是沒有影響的。畢竟那個漂亮潑辣、差一點就成了他老婆的女子,也是他曾經全心全意喜歡過的。

路上拐到超市,歐東林特意買了兩瓶深海魚油,準備回頭給歐老爹寄回去。老人家年紀大了,身邊又沒個人照顧。歐東林心想再過兩年,就把老父親接到S城。

第二天上班,還是跟外地來的經銷商繼續討論合作事項。

對方這次是老總親自出馬,穆氏不敢怠慢,業務部的幾位經理一直陪着,大家討論了三天,總算在天黑前達成了協議。經理一高興,就主動提出要給大家『解解乏』,派歐東林打電話訂了大美都夜總會的KTV包廂。

歐東林一早就聽說這個城市的夜生活多姿多彩,不過他是本分人,就連陪着一幫西裝革履的大老闆們進入高檔娛樂場所,這也還是第一次。

一群大男人剛剛在大酒店裏吃飽喝足,茶几上的水果拼盆和瓜子點心半點吸引力也沒有。幾位經理老總們互相吹捧著輪了一圈麥克風,被他們鬼哭狼嚎水平震懾住的幾位副經理,都不敢再開口。不大一會,好不容易拼湊起來的熱鬧場面就這樣冷清下來。

業務經理一連開了兩瓶XO,也沒把氣氛活躍起來,一皺眉頭,按鈴找來了大堂領班。

領班對這種情況自然心知肚明,剛一進門,就滿臉堆笑地開了口,「老闆,您今天這裏也沒有女士,不如我叫幾位小姐過來,陪陪諸位可好?」

話音一落,客戶老總喜上眉梢,「久仰S城小姐都是人間絕色,今日有幸啊!」

歐東林晚飯時鞍前馬後的跑,一頓晚飯吃得是七零八落,此時正躲在角落裏猛啃西瓜。聽到這話,他倒也沒有感慨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兩年來的經歷早已讓他是見怪不怪。腦子裏猛然跳出的,卻是一張熟悉的臉:天下烏鴉一般黑,就是不知道那白璧一樣的人,到了商場上,是不是也有這種做派……光是想想,自己就覺得不舒服……希望不會。

歐東林正蹙著眉頭盤算蘇凌軒,包廂的門從外面被旋開,傳入陣陣笑語。

看清領頭進來的是個濃妝艷抹、衣着暴露的女人,歐東林就知道一定是經理點的『小姐』們到了,正要低頭斂神,眼睛卻死死盯在了最後進來的那張臉上。

倒不是歐東林見色起意,實在是因為眼前這個穿着大紅超短裙、抹著金色眼影的俗艷女子,不是別人,正是他昨天想起的任娟娟!包廂裏面光線偏暗,任娟娟似乎沒有看見歐東林,大概是靠着過硬的專業素質,這會已經一搖三擺蹭到了老闆堆里坐下。

歐東林口瞪目呆地坐在一邊,好半天才確定自己沒有認錯人。看着坐在男人中間、不斷發出柔媚笑聲的任娟娟,歐東林除了震驚、還是震驚。他怎麼也想不通,離開了自己,她不就是為了過上錦衣明堂的滋潤日子,怎麼又會在這裏出現?

按捺著立即過去問個清楚的衝動,好不容易等到任娟娟起身去洗手間,歐東林連忙也借故等在了走廊里。

不一會兒,任娟娟遠遠走了過來,卻在途中的休息區停下。她掏出一根細長的香煙叼住,點燃深深吸一口,支起腳跟,背靠牆壁閉上了眼睛——

其實,就在方才踏進包廂時,任娟娟已經注意到了角落裏灼灼的目光。不是不驚慌的,於是故意視而不見、大聲說笑,努力忽略著那始終不曾移開的視線。

只是,她並沒有料到,歐東林會主動出來等她。歐東林慢慢走近,腳步停住,任娟娟睜眼看清了他。

「你好,很久不見。」將驚慌收到眼底,任娟娟微笑着跟他打了招呼,「你已經進了大公司吧?看樣子很不錯呢。」

站得近了,歐東林注意到,現在的任娟娟顯然是瘦多了,原本朝氣逼人的她,居然隱隱有了一種叫做「滄桑」的氣質。臉上畫着濃妝,歐東林看得到那掩住的疲憊,因為眼神、聲音、甚至笑容里,都是倦怠……即使剛剛補過粉,她的眼底在較為明亮的燈光下,也有遮不住的淡淡青色。

——面前的這個任娟娟,自己幾乎要認不出來。

「你呢,過得好么?」歐東林不知道還能問什麼。

「嗯,你也看見了,馬馬虎虎……反正我現在靠自己吃飯,樂得逍遙。」吸完最後一口,任娟娟把煙頭掐滅,笑着直起身子,「你一定很奇怪我在這裏吧?」

不過一年,在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我跟了姓王的半年,他就把我甩了。」並不等歐東林開口,表情是怨怒平息之後的那種平淡。

歐東林往前一步,神情嚴肅,「娟娟,跟我回去吧!」

任娟娟搖了搖頭,「我過慣了大手大腳的日子,跟你回去,我養活不了自己。」

許久,又抬起頭來不甘心地笑笑,「歐東林,我任娟娟這輩子最大的錯,不是為了金錢出賣自己,而是沒有好好珍惜你。」

怎麼會不知道,他歐東林是實心實意的本分人?可路是自己選的,沒有道理把過錯讓他去背。她任娟娟即使再下賤,這點道義,卻還是留着的。

***

因為來送東西,蘇凌軒在樓下等到從計程車上醉醺醺下來的歐東林,已是深夜。

「歐東林,你這是怎麼了?」幾步跑上前去,一把扶住搖搖晃晃的醉鬼,蘇凌軒皺起了眉頭。歐東林不是會隨便失約的人,打過去的電話一直沒人接,就已經覺得奇怪。看這個樣子,他究竟喝了多少?又為什麼會爛醉如泥?

醉眼迷離地看清身邊的人,歐東林打着酒嗝叫了起來,「蘇凌軒,啊!蘇凌軒,你再陪我喝……呃!……我沒醉,來,好酒,咱們再喝!一醉方休!……」

「好、好……回你家,我陪你喝……唉,腳下當心……」

蘇凌軒無可奈何地答應着,一面熟門熟路地拖着歐東林進了電梯。兩個人原本就差不多高,蘇凌軒很是費了一番力氣。

出了電梯,才發現歐東林的鑰匙包也不知道扔在了哪,只好從過道窗戶的花盆下取了備用鑰匙開門。歐東林現在住着的,是簡單的小戶型公寓,要比以前乾淨整齊不少。

蘇凌軒拿了濕毛巾過來,歐東林還在床上翻來覆去地嚷嚷,「蘇凌軒,來,我們再喝!……」

替歐東林脫去外衣,輕輕解開早已揉皺的領帶,蘇凌軒開始用濕毛巾幫他一點一點擦拭著臉,眉、眼、鼻、唇……然後是脖、頸……最後是手,每個指頭都打開慢慢擦乾淨。

「嗚……蘇凌軒,你說!她為什麼不跟我走?」歐東林突然這麼哭喊出來。

蘇凌軒一驚,手裏的毛巾跌在被單上,洇了一塊。這個「他」,是誰?

「娟娟,你為啥不跟俺回家?嗚……娟娟……」一聲接一聲嚷嚷着,歐東林已經徹底模糊意識。

蘇凌軒彷彿被一道閃雷擊中,雙手抖得厲害。

歐東林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最後就成了此起彼伏的小小呼嚕聲。蘇凌軒回過神來,揀起毛巾扔進水盆里;倒了茶,回來坐在床邊,自己一口一口喝起來。

任娟娟,這個名字,雖然只聽過一遍,卻怎麼可能忘記?那次歐東林奄奄一息倒在雜物堆上,幸好自己替他撿回了一條命。為着的,就是這個女子。

自己原以為,過了這麼久,歐東林心底的痛,已然被徹底忘記。卻不曾想到,好了傷疤,還有褪不去的痕迹——歐東林也許還愛着任涓涓。

如果沒有猜錯,讓歐東林今天酩酊大醉的人,就是任娟娟吧?他去了哪,又為什麼還會見到那個女人?被那麼絕情的拋棄,都不會有怨恨?

歐東林突然翻了個身,呢喃了一句「娟娟」,又昏昏睡去。

原來,歐東林不但不恨她;恐怕,根本就沒有忘記過她才是。蘇凌軒苦笑着起身,替歐東林拉好被子,坐回到沙發上,交叉的手指冰涼。

許久,客廳的掛鐘「嘀」了一聲,已是凌晨一點。看樣子,今晚,又要在這裏過夜了。

他拿出毯子,在客廳的小沙發上和衣卧下。

柔柔的枱燈光線,從卧房裏流瀉到客廳的地面上。歐東林已經沉沉睡去,房間里很安靜,可蘇凌軒的眼睛,卻怎麼也閉不上。

歐東林的心痛,說得出來,因為至少有他這個朋友願意聽;

可是,蘇凌軒自己的痛,卻說不出來,即使是對歐東林,也說不得。

那是蘇凌軒無論如何不想承認的,卻又否認不了的秘密——讓他痛的人,就是歐東林。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是在歐東林渾身血跡、無助昏迷在他懷中?還是他委婉提出斷絕朋友關係?

或者更早?

白蝶和歐東林,孰輕孰重?

……

蘇凌軒說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

***

第二天一早,歐東林是被床頭的電話驚醒的,頭痛欲裂,看了一下手錶,早晨7點。

「喂?是小歐吧?我是經理阿……你已經到家了?那就好、那就好,我昨晚送你離開,才發現你的鑰匙包在沙發上……對,你在家就好……昨天後來挺難受吧?不讓你喝還不行……呵呵,今天是周末,好好休息啊!……」

掛了電話,歐東林撐著頭慢慢坐了起來,腦子裏是一片糨糊:昨晚上了計程車以後的事情全都記不起來了,自己的鑰匙包在經理那,那自己是怎麼進來的?好象不是一個人回來的,哪又是誰?怎麼就是記不起來呢?

唉,頭好疼……

倒回枕頭上,歐東林索性不再去想,可是任娟娟轉身離開前說的那幾句話,卻自動浮了出來。

「我們已經是不同世界的人了。你看看自己,如今西裝革履、英俊倜儻,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窮小子;而我自己選了生存的方法,不到最後,誰都不知道結果……東林,我還是那句話:你是好人,我配不上你。找個關心你的人,開開心心忘記我吧……」

不同世界?也許吧,至少,他和任娟娟,都誤會了彼此——

他以為,任娟娟會流落在那種燈紅酒綠的地方,是逼不得以;而他想要帶任娟娟回來,也只是出於朋友的義務和責任心,不願意她再繼續沉淪。

任娟娟,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只會耍小性的潑辣女孩,她的改變,讓他覺得陌生。即使在見面前,雖然會懷念,但他沒有想過要和她複合:破了的鏡子,補起來,總會有裂痕;就好象用手拼起來的碗,再也裝不了水。

歐東林在心底告訴自己:她不但有權力替自己做決定;也許,也已經成熟到可以保護自己。醉過這一次,就把最後的牽掛也放下吧。

——這個曾經在心底紮根的女子、這一段愛,沒有緣分的土壤,還是過早的凋謝了。

歐東林嘆了一口氣,起床出來。洗漱完畢,叼著冰箱裏面翻出的干饅頭,他忽然在茶几上看到一張紙條。

「我在電熱鍋里煲了粥,你記得喝。蘇凌軒」

纖細端正的筆跡,就好象字的主人。

歐東林傻笑着摸摸後腦勺,連忙踩上拖鞋去廚房喝粥了。

***

某些時候,歐東林的確很遲鈍,當他察覺到蘇凌軒很久沒有主動跟他聯絡,已經是一個月後。

這天下午,他開始給蘇凌軒打電話。

打到手機上,沒有人接;打到辦公室,秘書小姐輕聲細語跟他解釋「老闆在開會」,一個小時后再打過去,被告知蘇凌軒已經外出。

歐東林冷靜下來,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早就已經習慣蘇凌軒主動的聯絡;而自己,甚至連他的家庭住址都不清楚。但是,蘇凌軒在故意躲自己么?最後一次見面,自己醉成那樣,可他也沒有生氣吧?或者他最近真的很忙,沒有時間聯絡?他一個董事長,就算忙不過來,也很正常吧?歐東林對自己這麼解釋了一通,就安心去工作了。

又這樣過了一個禮拜,他意外地接到了一個電話。

電話是直接打到他辦公室的,「歐東林,猜猜我是誰?」

「白蝶!你怎麼會有我的電話?」

「呵呵,我白大小姐想要查一個人的電話,有什麼困難?……不說廢話了,喂!你跟哥是怎麼回事啊?」

歐東林心裏一頓,這才覺得事情不大對勁。

「哥?你說凌軒?我還納悶呢,他這陣子都好象消失了一樣。」

「唉,果然……你們吵架了?」白蝶誇張地嘆氣。

「怎麼會,凌軒那麼好脾氣的人,就是我想吵,也沒機會啊。」歐東林習慣性地撓撓頭。

「那我叫他幫我請你參加我的畢業典禮,他怎麼總是吱吱唔唔的啊?」

「這……」也許自己真地做錯了什麼。

「我不管!我後天畢業典禮,你一定要帥帥的準時出席!」

「凌軒會去,我怕他不高興……」

「你也說他那麼好脾氣的人了,再說,要真有誤會,我來幫你們冰釋前嫌啊!」

「謝謝你,小蝶……」

「口說無憑,賣身契拿來!記得後天打扮得帥氣一點,你的姿色還是很不錯的,不要給本小姐丟臉啊……哈哈哈哈!」

掛斷電話,歐東林慢慢坐了下來;想着蘇凌軒,百思不得其解。

***

當天,蘇凌軒和白蝶的家人都來了,歐東林笑着走上前去,將手中的百合花束送給白蝶,一併表達了祝賀。

一起參加完畢業典禮,白蝶要跟家人、同學慢慢拍照,就叫他倆一起去買咖啡過來。

「那個……蘇凌軒,我是不是做了什麼事情,讓你不高興了?」走在路上,歐東林小心翼翼地開口。

蘇凌軒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路面,心裏像是暴風雨來臨前那般慌亂,思緒穿雜翻騰:

那夜,終於不得不曾認,自己對於歐東林的感情,並不像自己努力掩飾的那樣,只是最最要好的朋友、知己,或者兄弟。

避而不見,苦苦掙扎了這麼多天,卻還是無法解除這種感情。

如果10年前,有人告訴蘇凌軒,他會對一個同樣身為男性的朋友產生逾越界限的感情,他一定會一笑了知;如果是3年前,他會厭惡的轉身離開。

可是這個笑話,卻在歐東林出現的那天,變成了預言;即使,蘇凌軒原本已經堅信:這種事情,是自己深惡痛絕著的……

「蘇凌軒,你說話啊,你要真有氣,罵我、打我都行啊!」歐東林急了,伸手過來拉住蘇凌軒的胳膊。

蘇凌軒回過神來,連忙掩飾著笑笑,「你瞎猜什麼呢?我這不是跟你去買咖啡么,哪來的生氣啊?」

要是被他知道,自己這麼齷齪的心思,恐怕就不是伸手來拉,而是飽拳相向了吧?

「那你幹什麼一個月不理我?」歐東林漲紅了臉。

「比較忙……」蘇凌軒不敢看他。

「那為什麼不轉達我白蝶的邀請呢?」歐東林擰住眉頭。

「你不是來了么……咳,我原想給你一個驚喜的,畢竟小蝶只請了你一個朋友。」

蘇凌軒勉強自圓其說,歐東林半信半疑。

兩人來到操場邊的自動販賣機前,蘇凌軒一聲不吭投幣進去,易拉罐叮叮噹噹滾落了出來,他拿起三罐塞給歐東林,抱着剩下的一起慢慢往回走。

蘇凌軒走在後面,看着歐東林抱着咖啡背影,心裏已經作了決定:歐東林比自己小三歲,雖然有着超出25歲男孩的成熟,但畢竟還是可以當成弟弟一般的人物來關心吧?那就把他當作弟弟吧,也許這樣就可以壓抑住內心可怕的念頭,慢慢打消掉那些異樣的感情……何況,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想傷害到任何人。

「哥、歐東林,你們怎麼這麼慢啊?」白蝶坐在花壇邊上,正和旁邊同學開心閑聊,她還穿着藍色鑲邊的碩士學位服,黑黑的大帽檐上垂著黃色耀眼流蘇,手裏拿着用紅色蝴蝶結綁住的畢業狀。

「白大哥和伯母呢?」蘇凌軒在白蝶身邊坐下。

「我叫大哥先陪媽媽回去了,天氣太熱……」白蝶甜甜的笑容十分可愛。

「已經拍好合照了,怎麼不換了衣服,你就是不怕熱的?」他從上衣口袋裏掏出素色的方格手絹,幫白蝶把帽子拿了下來,輕輕拍去她紅紅臉蛋上的細密汗珠。

「我一會要跟你們合照,換來換去好麻煩!」吐吐舌頭,白蝶配合著仰起頭。

大家喝着咖啡,白蝶突然朝歐東林擠擠眼睛笑道,「我們學校的咖啡味道不錯吧?」歐東林一愣,白蝶就開心笑着,「你們什麼時候請我吃和好宴,不要賴帳才好哦!」

蘇凌軒先反應過來,不輕不重的在白蝶頭上敲了一記,歐東林也傻傻地笑了起來。

三個人來到大會堂前的草坪上,果然四周都是嘻嘻哈哈在拍合影的畢業生們。白蝶先和他倆合了幾張,忽然想起什麼,硬是把蘇凌軒和歐東林推到了一塊站着。

「你們站在一起,根本就是養眼海報啊!要是把我夾在中間,一定會被人說成自戀吧?」白蝶一面笑嘻嘻的誇張感嘆,不斷用專業攝影師的口吻指點兩人擺出姿勢。

蘇凌軒知道白蝶有愛跟好朋友胡鬧的習慣,再說今天是她畢業的好日子,自然要順着她一點,也就無奈笑笑,隨便白蝶去擺弄。歐東林自從認識這位大小姐,歷來就是被欺壓的,何況還只是幾張照片。

青綠茸茸的草坪上,白蝶的笑聲和兩位大帥哥的身影,不一會兒就吸引了不少人紛紛側目。蘇凌軒正要開口抗議,不遠處的梧桐樹下突然有人拉響了小提琴,婉轉悠揚的樂曲飄來,一開始是路德維希的《獻給愛麗絲》;仔細再聽,曲調已經換了芭達捷芙斯卡的《少女的祈禱》。

白蝶手臂一震,停下了動作。她回頭去看,樹影下面立着一名年輕男子,長長的流海遮住了額頭,黑邊的大框眼鏡架在鼻樑上,一身素樸簡單的黑色中山裝。男子拉完這兩首曲子,將琴收回琴盒,靜靜轉身走了。

「咦,原來鋼琴曲也可以用小提琴演奏得這麼輕靈飄逸。」蘇凌軒走到白蝶身邊,目送男子遠去的背影,真心讚歎。

「學長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吧。」

白蝶的聲音很輕,並沒有人注意到她緩緩將頭低下去的動作。

***

自那之後,蘇凌軒和歐東林的關係又恢復到了之前。

歐東林醉酒的事情,蘇凌軒也沒有追問:每個人都希望秘密,至於任娟娟,自己還是當作不清楚,也許更加妥當。他這麼想着,就錯過了早點弄清楚那夜真相的機會。

白蝶畢業之後,正式開始了她居家大小姐的悠閑生活。這樣的日子實在悶得發慌,她跟蘇凌軒抱怨,蘇凌軒就建議她去國外度度假,也好開闊開闊眼界。白蝶是家中的寶貝,其實長了這麼大,連S城都不曾離開過。

地點定在歐洲,蘇凌軒目送未婚妻乘坐的航班起飛,這才回到公司。

剛剛坐定,辦公桌上的內線電話響起,秘書小姐甜甜的聲音響起,「董事長,是穆氏總經理的電話。」

蘇凌軒眉頭一皺,還是讓她轉了進來。

「凌軒,好久不聯繫,你還好么?」穆凱的口氣照舊熱絡,「跟你提過的合作案,你可有考慮?」

蘇凌軒想了一想,「穆總您莫非真有合作意向?開發那塊地皮可以帶來的利益,穆總不會沒有計算過。」大家都是成年人,早已過了意氣用事的年紀。

「有錢還是大家一起賺的好。我是很有誠意的,只是不知道蘇董你的意思。」穆凱感覺到對方有意疏離,立刻配合著調整口氣尺寸。

蘇凌軒沉默了:在商言商,開發前景的確可觀,自己應該要為蘇氏考慮。

電話那面笑了一笑,「凌軒,看樣子你也心動,我們出來談談,可好?」

不愧是穆凱,竟然立刻就把自己的心思摸得清清楚楚,蘇凌軒索性大大方方答應了下來。

下午三點,蘇凌軒踏進約定的英國餐廳。穆凱已經提前在座位上等他,見他進了大門,連忙笑逐顏開地招呼他過去。蘇凌軒一落座,侍者就送上了芳香馥蜜的蜂蜜紅茶和焦黃的愛爾蘭芝香烤薄餅。

「我還記得,這兩樣是你在英國時的最愛。」穆凱揮退了侍者的殷勤,親手幫蘇凌軒斟茶。

蘇凌軒並不言語,只是抬手叫過侍者,在穆凱的錯愕表情下點了一杯檸檬水。

「人是會變的,這個道理,我想你比我清楚。」蘇凌軒淡淡看了一眼穆凱,默默將裝滿晶瑩紅色液體的杯子推到旁邊。

「軒軒,我當初無意要傷你。」穆凱看着蘇凌軒,眼睛因為痛苦而幽邃。

「我們今天是不是要來談工作?」蘇凌軒討厭這種沒完沒了的糾纏。

「我們當然是要來談工作,可是你告訴我,如果不把我們的關係處理好,以後蘇氏和穆氏又要怎麼合作?」

不知如何反駁這句話,蘇凌軒不再開口。

「我不知道,你對我的感情,會那麼反感……」

穆凱的話,讓蘇凌軒再次想起了那段他想努力忘記的過往——

和蘇凌軒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除了白家的孩子,其實還有穆氏的繼承人,比他大一歲的穆凱。22歲大學畢業那年,蘇凌軒堅持要去英國留學,而最後讓蘇夫人勉強點了頭的決定因素,就是同在英國遊學的穆凱。在蘇凌軒攻讀研究生的3年時間裏,穆凱可謂無微不至。蘇凌軒一直以為他對他,只是哥哥關懷着弟弟的情感……

所以,當穆凱在蘇凌軒回國的前一夜,把他壓倒在床上意圖不軌時,蘇凌軒二十幾年對他的信任和所有美好情感,就此碎裂得面目全非!

「軒軒,那晚我的確醉了,幸好什麼也沒發生……如果你能原諒我,我一定不會再傷害你。」穆凱說完,長長嘆出一口氣,悲傷地垂下了眼睛。

也許是穆凱一再的誠懇表現,也許蘇凌軒此刻也同樣愛上了男人。沉默相對了許久,蘇凌軒終於點了點頭,「我們還是朋友,希望今後合作愉快吧!」

伸出去的手,被緊緊地握住,蘇凌軒看着穆凱寫滿驚喜的臉,並沒有急着抽回手。

蘇凌軒覺得,自己也許已經可以理解穆凱當初的感情。老天要通過歐東林告訴他的,正是這種想愛又不能愛的痛苦和無奈吧。

合作的事宜洽談得很順利,三個月後,項目正式啟動。

這在業界掀起一陣軒然大波:和白氏連手的蘇氏近年來崛起勢頭已是無可匹敵;如今再與穆氏攜手,很有可能要有取代白氏龍頭地位的前景。

次日早晨,蘇凌軒看到用頭版報道此事的商業專刊,不過淡定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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