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冥冥之中似有定數,在閻昭凌代楚寒洢入宮奔走了幾回后,他們得到廣香公主的大力支持,並得到了探監的特許。

「姐姐不用擔心,我會請皇奶奶徹查這件事,希望這件事很快就可以水落石出。」楚寒洢在廣香公主的陪同下,來到大牢探看湛剛。

「公主,謝謝你!」

「別這麼說,雖然江昭儀是父皇的寵妃,但她入宮時,我和皇奶奶便不怎麼喜歡她,我記得當時皇奶奶還說她是『媚眼生波,非狐即妖』!湛畫師那麼有才氣、那麼會畫畫,如果就這麼蒙上不白之冤,多嘔啊!所以廣香無論如何,一定要幫湛畫師洗脫冤屈!」

廣香公主說得義憤填膺,看在楚寒洢眼底卻感動萬分。

廣香公主雖活潑愛玩,但一遇上正事卻冷靜果斷,莫怪乎皇太后在那麼多孫兒當中,對她寵愛有加。

兩人跟隨在獄卒身後進入大牢,也許是夜深露冷,腳步才下階梯,楚寒洢一個閃神,竟滑了幾階。

那獄卒雖在急忙中轉身扶住了她,但楚寒洢卻還是跌了一跤。

「姐姐沒事吧?」廣香公主急忙問道。

楚寒洢呼吸一緊,感覺連心跳都要停了。

「沒事,我沒事!」

她心有些慌,不知道這一摔傷到孩子沒?

但她隨即強撐起身子,思緒全被見湛剛的急切心情佔滿。

「公主及湛夫人請小心走!」楚寒洢這一摔可讓那獄卒嚇青了臉,深怕公主若出什麼事,他這小小腦袋可不保。

接着,獄卒便道:「湛畫師在最後一間房。」

「成了,你到外頭去,我們同湛畫師說幾句話就走。」廣香公主話說完,退到另一處。「姐姐,你同湛畫師聊聊,別耽擱太久。」

「公主……謝謝你。」楚寒洢握住她的手,感激得無達言語。

「別這麼說,要記得告訴湛畫師不要放棄,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到時湛畫師可得幫我畫一幅最美的畫。」廣香公主笑着說。

楚寒洢笑着應允,輕移蓮步,往夫婿的串房而去。

當腳步落在走道盡頭,那抹背對着她的挺拔身影落入眼底時,她的心便不自覺地發酸。

那中衣是她親手為他縫製的,才不過數日光景,他腰際的衣帶已松。

湛剛沒察覺到那微乎其微的足音,兀自陷入自己的思緒中,這幾日來,讓他想透了許多事。

即使為皇上畫出許多佳作,得到不少俸祿賞賜,依然抵不過一次惡意的中傷。

伴君如伴虎,有名有利又如何?莫怪義弟閻昭凌總說他不要名利,只求溫飽。

想來義弟比他聰明,早一步看破名利,他記得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念利名、憔悴長縈絆。

他看不破,所以此時伴着他的,僅是方窗外的清潤月色,與楚寒洢當日硬塞給他的香囊。

而這香囊沁出的清新氣息,似乎帶着魔力,將他帶回有楚寒洢的回憶里,思緒悠悠,他不自覺輾轉回到他那可愛又純真、堅強又樂觀的小妻子身上。

他不由得猜想,楚寒洢若聽聞他與江允嬋的事,會有什麼反應?她會難過嗎?會哭嗎?

紊亂的心思讓他不由自主煩躁起來,當屬於楚寒洢的輕喚落入耳中時,他一度以為那是因為思念過度所產生的錯覺。

「剛哥哥……」

當第三聲輕喚響起時,湛剛訝異地轉過身,心中的幻影正真實地立在眼前。「洢兒,你怎麼會……」

即使拚命壓抑,她出口的聲音仍有着哽咽,兩道滾燙的淚水沿着她蒼白的面頰緩緩流下。

這些日子以來,她夜不成眠,深怕一覺醒來,她與湛剛的婚姻會如朝露、如春夢,悄悄在朝陽升起之時,消逝無影。

「傻洢兒,我沒事的,你們不用擔心我。」他的雙手穿過困住他的鐵欄,拭去她臉上的眼淚,思緒百轉千回。

楚寒洢將臉輕輕貼在他的大掌上,感受着屬於他的溫度與氣息,不明白怎麼才幾日不見,自己竟會這麼想他。

「傻瓜,都說不用擔心我了,你別哭啊!」看着她的眼淚,他的心便不自覺緊擰。

楚寒洢吸了吸鼻頭,好半晌才扯動嘴角,微顫的語調讓她的脆弱無所遁形。「我知道,只要……你沒事就好。」

雖然由她水澈的眸底讀出她對他的信任,即使言語是多餘的,但湛剛還是想親口澄清這個誤會。「我和江昭儀之間是清白的,那日,她要我帶她離開皇宮,我沒答應!」他握住她的手,唇畔浮現一絲愧咎。

「所以這是她的報復?」楚寒洢一直堅信她的剛哥哥是無辜的,現在由他親口說出這個事實,終於讓她懸吊的心落了地。

「她是該恨我,有件事我必須同你說明白,在還未娶你前,我曾提過要帶江昭儀遠走高飛,但她拒絕了,她在榮華富貴與愛情當中,選擇……」

楚寒洢捂住他的唇,沒讓他繼續說下去。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只要剛哥哥知道我是你的妻子,那就夠了。」

她所求不多,這樣的答案她已心滿意足。

湛剛凝着她,有說不出的感動在心中回蕩。

當初,他怎麼會認為她是瑕疵品、怎麼會以為她是孟浪、不知羞恥的女子?她對他的愛是如此純粹而真誠,他怎麼能因為她臉上的疤痕,質疑否定她的一切?

說不盡的懊悔在心中徘徊,他恨不得將她緊緊擁入懷裏,告訴她,她對他的深情,他懂了……

「剛哥哥你放心!」

楚寒洢話才到嘴邊,原本因為渴望見他而壓下的不適,瞬間如排山倒海般襲來,未多時,她便感到身下傳來黏稠濕熱的感覺。

看着她臉色倏地刷白,湛剛驚懼萬分地蹙眉。

「你怎麼了?哪裏不舒服?」

楚寒洢的雙手緊攀在鐵欄上,纖長的指尖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

「剛哥哥……我!我的肚子好痛……」

她無力的跌坐在地,身下的鮮血不斷沁出。

「洢兒!你怎麼了?你到底怎麼了?」湛剛的雙手伸出鐵欄,想將她緊擁在懷裏。

她拚命搖頭,眼淚因為恐懼不停地落卜。「剛哥哥對不起……我不該跌倒,我該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我們的孩子……」

「孩子……你說你有了我們的孩子?」湛剛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攫住呼吸。

楚寒洢努力想睜開眼,但思緒卻愈來愈迷濛,霍地眼前一暗,她就在他眼前暈了過去。

「洢兒!」湛剛看着她暈厥過去,激動地撞擊鐵欄。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快救我妻子!救她!」

湛剛沉痛的嘶吼在牢裏發出凄厲的迴音,廣香公主聞聲連忙進來探看。

「天啊!怎……怎麼會這樣?」

廣香公主看到楚寒洢身下的血,她嚇白了臉,顫聲道:「來、來人呀,快來人呀——」

「救她,求你快救她!」湛剛看着楚寒洢緊閉雙眸,面無血色地躺在地上,一股由靈魂深處升起的恐懼攫住他的心。

他隱約覺得他會失去她,他就要失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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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楚寒洢休養的這段期間,湛剛非禮江昭儀一案,一直陷入膠着。

由於事發地點是宮內的僻靜死角,所以根本找不到目擊證人澄清湛剛的清白。

偏偏皇帝寵愛江昭儀,相信她的人格操守,縱使皇太后堅持徹查,亦無法拂逆聖意,此案就這麼被擱下。

「大哥放心吧!至少情況沒惡化到無可挽回的地步。」在廣香公主的穿針引線下,閻昭凌順利進入天牢探看湛剛。

湛剛雖急於離開,卻深深明白事情沒想像中簡單,他只能等,等待老天開眼、還他清白的一日。

「洢兒她……還好嗎?」他被囚在牢中,心中挂念的卻是楚寒洢的安危,他從未對一個人如此牽腸掛肚!

什麼時候開始,他心中開始有了她的影子,他想她,想着她為他縫衣製鞋的情景,想着她輕扯唇瓣、朝他盈盈一笑的甜美模樣。

「大嫂的身體太弱、失血過多,大夫說得多休養一陣子。」他抿了抿唇,不知道該如何交代接下來的狀況。

「那……孩子……」

閻昭凌聞言沉默不語,好半晌才搖了搖頭道:「沒保住!」

湛剛沉痛地閉上眼,心似被刨下一塊肉般,有着深刻的痛。

「大哥!」因為此事,閻昭凌眉宇間的率性淡了幾分。

突地一聲長嘆,湛剛茫然地問:「她哭了吧?」

「嗯。」閻昭凌悶悶地淺應一聲,幾乎快被心裏的不痛快給弄得不像自己。

他不明白這江允嬋有什麼通天的本領,竟然可以做到隻手遮天的地步,連皇上也被她的美色所蒙蔽!

他發誓,只要能洗清義兄的罪名,他便辭去御用畫師之職。

這種宮廷爭寵的鬥爭與他無關,他不想捲入、也不想介入。

「告訴她,不要自責、不要難過,以後的日子還很長,我和她會再有孩子的。」湛剛一字一句的說着,恨不得自己有穿天遁地的本領,能回到她身邊,親口對她說這些話。

「大哥,放心吧!我會替你轉達大嫂。」

「再告訴她,待沉冤得雪之後,我會辭去御用畫師之職。」湛剛語氣堅定地開口。

閻昭凌聞言,瀟灑的揚了揚眉。「果然是兄弟,咱們的想法不謀而合。」

湛剛低笑出聲,為兩兄弟的默契露出入獄以來頭一個笑容。

「一定會雨過天青的!」閻昭凌豪氣地開口,兩兄弟再一次交換了自信滿滿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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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又過了半個月,皇太后壽宴這一日,皇宮裏裏外外張燈結綵,皇家子弟、王公大臣紛紛帶着獻禮進宮替皇大后祝壽。

閻昭凌則獨自一人赴宴,赴宴前,他在廣香公主的安排下,私下會見江允嬋。

「怎麼是你?」江允嬋愣了愣,沒想到閻昭凌竟會假傳廣香公主之意,私下與她會面。

閻昭凌緩緩從身後拿出一幅畫,這是當年湛剛為江允嬋所畫的一系列美人圖當中的一幅。他冷冷地道:「娘娘別緊張,微臣不過是拿樣東西讓你過目罷了。」

江允嬋的眸光才落在圖上,猛地一凜,一眼就認出那是當年湛剛幫她畫的仕女圖。

當年湛剛為她畫的圖不止一幅,而其中一幅極受皇帝青睞,至今仍留在皇帝的寢宮。

「你到底想做什麼?!」她抬起艷眸,眸底掠過一絲不堪回首的狼狽。

「你看到這幅畫,難道一點感覺都沒有嗎?你真的忍心看湛剛為你蒙上不白之冤?」閻昭凌開門見山地道。

她斂下眉,眸底掠過一抹微乎其微的慌。

「你到底想說什麼?」

閻昭凌瞥了她一眼,收起畫淡淡地道:「不想說什麼,只要你的良心無愧於天地就好。只不過你別忘了,當初是你自己決定進宮的,並沒有人逼你。」

閻昭凌話一說完,迅速由她身旁掠過。

此時,他們只能放手一搏,賭一賭江允嬋是否真如此狠心,想置湛剛於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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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允嬋一臉恍惚地看着眼前熱鬧的壽宴。

當閻昭凌由她身旁走過時,她心裏被他的一席話給打亂了。

這陣子以來,夜不能眠的焦躁全在瞬間湧進心頭。

是的!當初湛剛曾說過要帶她遠走高飛,但只因她想一嘗飛上枝頭當鳳凰的滋味,所以拒絕了他,毅然決然進了宮。

閻昭凌說得沒錯,沒人逼她,這是她自己的決定。

如今湛剛找到了他的幸福,她卻悔困華牢,成了不能飛的鳳凰。

所以她恨,她不甘心!

「愛妃,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皇帝的大手輕揉着她的巧肩,發覺她的異樣,寵溺地問。

「沒……臣妾……臣妾沒想什麼。」江允嬋恍然回過神,眸光一飄,竟接收到眾人鄙夷的眸光。

皇太后、廣香公主、閻昭凌……他們譴責又嚴厲的眼神教她緊張得不知所措。

她錯了嗎?為什麼他們要用這樣的眼神看她?為什麼?

皇帝瞧她一張臉透著死白,連忙開口。「難不成愛妃還在為湛畫師輕薄之事煩心?若真如此,朕明日立刻下旨,斬了那淫徒!」

斬?!

「匡啷」一聲,江允嬋打翻了手中的酒杯,她彷彿可以聽到湛剛悲慟欲絕的聲音在耳邊盤旋!

嬋兒,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嬋兒,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與湛剛的過往,交雜着近日所發生的一切,複雜思緒在她腦中不斷盤旋著。

說不出的愧責、愛戀,伴隨着心頭渴望自由的千百種情緒,將她絞擰住,迫得她不能呼吸。

突地,江允嬋撫著自己的頭尖叫出聲。

「我沒錯、我沒錯!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愛妃?你怎麼了?愛妃?!」皇帝見狀,不顧壽宴未了,連忙吼著。

「來人啊!宣太醫、宣太醫!」

江允嬋愣了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怎麼就這樣說出了心裏話。

「愛妃、愛妃!」皇帝看她眼神獃滯,擔心地頻喚。

她的眼神掃過眾人,赫然發覺所有人嘲諷的嘴臉在她面前扭曲、變形!

你這歹毒的女人!

可怕!最毒婦人心!

江允嬋用力推開皇上,她再也無法忍受地反覆嘶吼著。

「我沒錯!是他咎由自取!他怎麼可以不帶我離開這鬼地方?!我要報復、我要他死!哈哈哈哈……」

眾人看着眼前的狀況,莫不為之震驚。

他們怎麼也沒想到,江允嬋竟會自己崩潰地說出事情真相。

接下來數日,藉著江允嬋當眾發狂之由,皇太後下令重新徹查整件事。

最後,終於還了湛剛清白,而這突如其來的情勢逆轉,讓江允嬋大受打擊,竟在一夕間白了發。

皇帝因為錯信寵妃而龍顏大怒,江允嬋從此被打入冷宮。

原本集寵愛於一身的江昭儀,頓時消失在內宮,用盡心機得來的榮華富貴,隨同她凄冷的下半生畫下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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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顏浪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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