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無心理會是否真有婚約此事,朱胤然在壽宴尚未結束前即離開王府,帶着藥材回到湖畔的小石屋。

一至湖畔石屋,夏日午後微風送爽,一望無際的蘆葦叢倒映入湖,隨風飄晃,一群野鴨徜徉悠遊在那一片黃昏西下的幽然當中。

朱胤然瞬即便被眼前蒙上一層金色薄光的寧謐景緻所吸引。

他忍不住趨向前,佇足在湖邊棧道上,刻意輕移的步伐仍驚動了野鴨,撩撥起湖水的輕盪浮動。

好半晌他才轉進廚房,迅速生了火、將藥材放進陶罐中熬煮后,才轉進屋內探視水蘊星。

許是體力耗盡,水蘊星睡得極熟,淺微的呼吸和恬靜清雅的面容,讓人心生憐惜。

溫柔揚手撫順她鬢旁亂髮,朱胤然不自覺輕扯唇,她現下這模樣與清醒時堅貞不屈,剛中帶柔的樣子實在大大不符。

容千襲說對了,他心裏早已有心儀的姑娘,早在泉州被水蘊星誤認為賊時,他的心便不由自主的陷落了。

這男女之間的曲折情意,真要釐清還真有些難呵!

朱胤然目光眺向窗口,啼笑皆非地覺得自己像被投入湖裏的石子,愈沉愈深地陷入不可自拔當中。

「四姑娘,醒醒!」他將仍冒着白煙的葯擱在一旁,拉了張凳子在床畔坐下,輕聲喚著。

躺在榻上的姑娘因他的低喚嚶嚀了下,一睜開眼便瞧見朱胤然高大的身影落入眼底。

訝異尚不及出口,濃濃的藥味便鑽入鼻間,她掀眉,略顯蒼白的清雅面容浮現淡淡的厭惡。「你在煮什麼?一股藥味。」

「四姑娘醒來的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正好趕得及喝葯。」暗壓下心中思潮,他淡淡回應。「是劑活血散瘀的葯,喝完之後,我們就得準備離開了!」

一聽到要喝葯,水蘊星瞪着他的黑眸,擰起眉道:「我不喝葯!」

從小到大她就怕藥味,姊妹們拿她沒轍,總得半哄半騙地折騰好久才能讓她喝下藥,現在姊妹不在身邊,要逼她喝下那碗葯,恐怕比登天還難。

像是要同她比耐力般,朱胤然溫聲道:「把葯喝了!」

「我已經沒事了。」她拒絕,緩緩起身打算下床,朱胤然卻文風不動地直杵在她面前,迫得她處在進退兩難當中。

「朱胤然!」水蘊星姣美的下巴一揚,看着他的眼,這才發覺他們之間一切都不對了。

看着他,她的眸光會不自覺在他俊逸的眉宇間流轉,視線會落在曾吻她的唇瓣上,感覺會回到他溫暖胸膛有力的懷抱,一切的一切讓她失去原有的率性,讓她陌生地不知所措。

「把葯喝了,不會害你的。」看着水蘊星那張沉思的臉龐,朱胤然不容推拒地將葯碗湊在她唇邊,聲調略沉地開口。

「我不喝、不喝!」她執拗著,偏不肯合作。

「難不成你懷念別的方式?」他低頭覷着她,眸中掠過一抹狡詐神色,目光灼灼的黑眸泛著耐人尋味的幽光。

這樣的眼神讓她想起密室那個吻,水蘊星別開眼又羞又氣又惱,從不知朱胤然也有如此「淫邪」的一面。

「你如果再敢造次,本姑娘一定打得你滿地找牙。」她瞪着他,清雅臉龐襯著不相符的兇狠,為的只是掩飾心裏因他而起的悸動。

「不過是提供個建議罷了。」朱胤然聳了聳寬肩,對她的威脅不以為意。

她撇過頭冷哼了一聲,不想與池繼續糾纏下去。

「不用扯開話題,四姑娘考慮得如何?我很樂意幫忙。」他開口,意思已經十分清楚。

他言行舉止間的眷寵愛憐讓水蘊星俏臉一臊,深怕他會付諸實行,連忙接過葯碗,一股作氣喝下。

他滿意地揚了揚眉,倒了杯清水后拉張椅子在床畔坐下,語氣中滿是濃濃的憐愛。「喝口水去去口中的藥味,再不然我有甘草,你要不要?」

「你自己留着吧!」她冷啐了一聲,圓瞠的眼裏儘是滿心不甘。

朱胤然抿著唇笑了笑,完全不理會她的嗔怒。「這下姑娘可以兌現你的承諾,說說靈珠島的事了吧!」

暫且收起心中詭異的情緒,水蘊星擰起眉,想起了兩人在石室里的對話,遲疑了好半晌才開口。「你……真的會幫我找靈珠嗎?」

他抿著唇,深鎖著眉眼,瞬也不瞬地瞅着她。「我只是想讓靈珠回到原來的地方。」

朱胤然的話讓她心緒翻騰沸揚著,對他的感覺又回到那讓她捉摸不定的浮蕩,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信任他?

就在她的思緒仍百轉千回時,砰的一聲,門板被踢開了,窗扇亦飛竄入幾抹俐落身影,轉眼間,他們已被包圍住。

朱胤然大袖一揮,直覺將水蘊星護在身後,定眼瞧這幾個來意不善的黑衣人。

「他們是誰?」水蘊星瞪着眼前的局勢,提高警覺地在他耳旁輕聲問。

「可以確定是為了靈珠而來。」他回過頭,眉中緊揉着擔心。「你剛受過傷,有機會就趕緊離開,明白嗎?」

「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既是為了靈珠,她更不能棄他而去!

朱胤然若有所思地頷首,嘴角因她的答案抑不住地往上揚,雖然她嘴上不願承認,但真正遇到麻煩,心底話就這麼脫口而出。

「把靈珠交出來!」黑衣人低喝,直截了當表明來意。

「回去跟你們的主子報備,靈珠不在我們身上!」朱胤然濃眉微蹙,振臂擲去屋內的一張椅子,擊中其中一個黑衣人的背。

刀影如風劃過,朱胤然避開了兩面的夾攻,卻瞥見水蘊星身後一道劍光由半空中直瀉而下。

「小心!」千鈞一髮之際,他將她纖柔的身子拉近,伸出手臂護住她的嬌軀,結結實實地為她受了一劍。

鮮血倏地染紅了他的衣衫,無暇理會膚上漫開的痛意,朱胤然內心爆出咒罵,倏地斜身迅即出腳,直接踢中黑衣人的胸口。

朱胤然的動作看似輕鬆,實則內勁純厚,幾記連踢皆中要害,黑衣人的身子被推出數尺,撞上身後石牆,倒地不起。

水蘊星怔怔望着他染紅的衣衫,臉色慘白的幾乎要忘了呼吸。

依他的武功,黑衣人應該是傷不了他的!但這一劍劃得深刻入骨,他明知會吃苦為何還為她擋那一劍?

幽嘆輕逸出唇,接連地柔軟她的心底最深處,她心一緊,竟迷惘地不知碰撞心頭的感覺是什麼。

她還能不明白嗎?眼前的男子是真心為她呀!

「你流血了!」水蘊星那一雙燦黠如星的黑眸瞬也不瞬地瞅着他,再也控制不了地哽咽著。

「這點小傷,死不了。」看着她為他擔憂的模樣,他低聲安慰,扯出逞強的笑容。

即使受了傷,他舉手投足間仍尊貴而優雅,再瞧他臂上的傷口,水蘊星的心再也無法抑制地絞得發疼!

「放心,只要有我在,我不會允許他們傷你半根寒毛。」他抬起眼睫,有力的指似是保證地緊握住她的手。

水蘊星仰首望着他,感覺心裏對他的抗拒寸寸瓦解,此時此刻,他們有同進退的共識。

「你別說了、別說了。」她吸了吸鼻,心似被人緊掐,痛得不能呼吸。

她知道在這一時半刻間,他們根本無法突破重圍,但她不能慌、不能縮、更不能懼!

而此時,黑衣人見朱胤然負傷,迅速縮小了包圍圈,企圖在最短的時間內擒下兩人覆命。

依現下的狀況看來,只能做最壞的打算!

朱胤然深吸了口氣,深懷戒意地打量著黑衣人,黝黑的眸子有着冷酷與讓人不寒而慄的決心。

他掏出懷中的暗器,毅然地往黑衣人拋擲而出——

霍地聲聲慘叫逸出,未來得及閃避的黑衣人捂臉倒地,發出哀痛的嘶吼。

「朱胤然……」水蘊星不解地看着眼前倒了一地的黑衣人。

「暗器上淬著毒藥。」他冷冷地解釋,額角因為痛而迸出冷汗。

中了毒的黑衣人心有不甘地掙扎著往兩人貼近,吼道:「堂堂世子竟使卑劣手段!」

水蘊星見狀,抽出腰間的刀正打算備戰,那黑衣人尚未靠近便不支倒地。

「別再耽擱,走!」趁此時刻,朱胤然足尖運勁,氣勢強勁萬分地帶着她離開石屋。

不知疾行多久,朱胤然因失血過多、面色蒼白,終不支倒地。

水蘊星見狀張手一攔,全盤接收了他的重量,怎料跌勢太猛,她一個踉蹌,竟就這麼反壓在他身上。

四周滿山蒼松迭嶂,林木交蔭,地上皆是盤起糾結的樹根,朱胤然成了肉墊,那狠狠撞擊的勁道讓他的骨頭幾乎快散了。

「唔!」他發出沉痛的低吟。

「你沒事吧!」她瞠着眼,看着他的傷口又流了血,憂心如焚地紅了眼眶。

「我沒事。」他揚聲,幽深的眸子染著笑意地瞅着她。

「流了這麼多血還說沒事?」水蘊星輕斂眉,費勁撕下衣擺,為他的傷口做簡單的包紮。

一回想起他為她受那一劍的畫面,她的心便益發難以控制地抽痛著。

「不過行走江湖這麼久,我還沒用過這般卑劣的手段。」難得見水蘊星臉上露出如此難過的神情,朱胤然刻意輕鬆開口。

「你還有心情說笑!」瞧他額角泌出冷汗,薄唇發白,水蘊星着急地紅了眼眶嗔道。

朱胤然望着她,心中揚起一股難以理解的渴望,伸長臂將她攬入懷裏安撫道:「別惱,自與你相遇后,我的日子過得挺精採的。」

她傻愣愣地僵著,任他獨有的男性氣息將她緊緊環抱着,經由這次,她再也無法不甩他、不被他所感動。

她的胸口突然綳得好緊,心頭蘊著一股熱,眼淚就這麼順頰滑下。

「怎麼哭了?」朱胤然擰著濃眉,訝然地看着她的反應。

她慌慌張張抹掉眼淚,癟了癟嘴道:「你別管我。」

「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找靈珠的嗎?如何能不管你!」他徐緩開口,企圖轉移她此刻的心情。

一提起靈珠,水蘊星雙眸泛著淚霧,落寞地輕嘆。「天下之大,我已經不知道該上哪去找靈珠……」

處理好他的傷口,她若有所思地在他的身旁坐下,柔美的下顎擱在膝上,發出了幽微的嘆息。

朱胤然見她落寞的神情,濃眉淡挑地瞅着她。「我查出靈珠的下落了。」他輕語,笑意深邃。

水蘊星一震,迅速地抬頭咕噥道:「別尋我開心!」

「我的信用如此不堪嗎?」他略顯蒼白的唇淡揚,語氣聽不出太大的起伏。

她晃了晃頭,恢復原有的姿勢。「打從靈珠被偷走之後,我就知道要找回失珠簡直比登天還難,即便你真的誆我,我也莫可奈何不是嗎?」

「傻姑娘,我說過,我會同你一起找回靈珠,絕不誆你。」他再一次將她攬進懷裏,眉眼放柔地輕嘆著。

這一回水蘊星沒抗拒,只是將臉輕輕貼在他溫暖的胸膛上。

她的思緒恍惚中轉至島上的預言詩——「富貴人中一人下,怒海狂濤嘯夜停,折柳成劍天涯游,易貨商賈得珠懷。」

姊夫柏永韜為三姊找回第一顆靈珠,應證了那句——「易貨商賈得珠懷」,那「富貴人中一人下」指的是朱胤然尊貴的身分嗎?

這一切彷彿在冥冥之中早已註定好了,只是此時,她無法確定是不是真如他所推斷。

「朱胤然,你會繼承王位嗎?」她咬了咬粉唇,終是問出了心裏的疑惑。

不同與水家姊妹的手足情深,因為靈珠,她透過他看盡權斗的狹陋與自私,卻又不知朱胤然心裏真正的想法。

她的話讓朱胤然喉間不由自主逸出低低淺淺的笑。「我拿王位換靈珠了。」

她側過臉,語氣充滿了疑惑。「我不懂。」

「靈珠在我大哥手裏,他說只要我消失、退出王位之爭,他便將藏珠的地點告訴我。」

水蘊星下意識地嚅唇,不敢相信她聽到了什麼。「靈珠真的在大世子手裏?而你……允了他的條件?」

「原本我就沒打算繼承王位,偏偏天老爺又讓我遇上你,像是註定似地,所以我允了。」他說的雲淡風輕,俊逸的臉龐有着說不出的堅定。

此刻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因他而起的悸動心緒,讓她亂鬨哄地沒法反應。

他竟為了她……做了如此的決定?

「你別這麼看我……」朱胤然神情平靜,瞧着她的眼神卻極為深沉。「這個決定有一些是為你,有一些是為我自己,你不用這麼感動。」

水蘊星怔了怔,好半晌才回過神,揣着他的衣領咽聲道:「你、你非得要惹人掉眼淚嗎?」

她明明是討厭他的,為什麼愈是抗拒,愈是不能剋制地任他進駐心扉?

他揉了揉她的發,徐徐開口。「我大哥將靈珠藏在戴雲山脈的覓雪湖裏,所以我猜剛才那些黑衣人應該是我三弟派出的殺手,我想這一路我們鐵定難安穩。」

他從容、悠哉,一如他們初遇時那熟悉的模樣,水蘊星光看着他便覺得一顆心安定了。「沒關係,只要能把靈珠帶回靈珠島,再危險、再辛苦我都不怕!」

「好,那我們一起到戴雲山脈的覓雪湖把靈珠找回來,自此咱們就同生死、共患難!」他憐惜地輕撫她的臉,在她清靈秀雅的臉龐中覓回屬於她的英氣颯爽。

同生死、共患難吶……

水蘊星因他這一句話感動的無以復加,悄然在心頭一嘆,她祈求上天能讓他們順利找回靈珠。

稍作歇息后,朱胤然看着漸暗的天色,做了決定。「石屋定是不能再回去了,離前方的小鎮又有幾十里路,看來今日是找不到客棧落腳了。」

水蘊星聞言點了點頭,許是臨河畔,入夜後天地似被潑墨暈染似地,蒙上了淺淡的墨色。

她看着身側的河岸,再遠眺遠方蔚然深秀中的景緻,不禁指著遠處的山巒問:「由此處至戴雲山脈需要多久的時間?」

「約莫三、五天。」他落下話,眼角瞥向前方一處被藤蔓披覆、荊棘叢生的石洞,取出隨身的劍,除去洞口的阻礙。

確定了洞內沒其他動物野獸,他才撇頭對水蘊星道:「今日可能得在此過一宿了!」

方回過首,便見水蘊星已俐落地在附近升了火,火光映得她瑕白的臉上一片嫣紅,讓他幾乎移不開視線。

「此處臨水,入夜寒氣一定更重……」水蘊星發現他的注視,轉了轉眸,一臉赧然。「怎麼又這麼看人?!」

「只是挺訝異的,四姑娘似乎很能適應餐風宿露的生活。」朱胤然低笑,頎長的身子靠在樹邊,眉間因氣血盡失出現疲憊。

水蘊星的坦然與率真是他所欠缺的,更是他長久以來的渴望。

她揚眉,被他的話勾起了回憶。「我從小在靈珠島長大,和姊姊們老是山裏海里四處跑,興緻一來便會在外頭過夜……」

她眸光瞥向朱胤然,讀不出他眼底光采因何躍動,心一緊,連忙斂眉打住話,將枯枝不斷丟人火堆里。

「怎麼不說了?」他有些失望,當水蘊星提起家人與從前生活時的熱烈,使他渴望能更進一步了解她。

「不說了,我們這些尋常百姓的生活繁瑣得緊,你不會有興趣知道的。」

水蘊星直覺的認定讓朱胤然目光陰鬱,連輕扯的唇也透著自嘲。「一直以來都沒人能理解我為何願意拋去養尊處優的生活,四處遊歷,你也是這麼以為嗎?」

在王公貴族當中,他的淡泊名利成了異類,本來他已習慣外界的目光,但唯獨面對水蘊星,他沒辦法任她如此誤解。

他那極力壓抑的眼神讓她心顫不已。

「如果你真的想聽,待我去捉幾條魚當晚餐后再聊。咱們邊說邊吃,可惜少了酒,否則今日可盡享『以天為蓋地為廬』的豪邁率性。」

朱胤然瞬也不瞬地瞅着她,直覺她那豪氣萬千的模樣是刻意要掃去他眉間的陰鬱。

他心頭一暖,眸中含笑地覷着她。「四姑娘這是在安慰我嗎?還有捉魚……你行嗎?」

水蘊星嬌嗔地白了他一眼。「你少瞧不起人了!」

她雙手插腰的模樣可愛的緊,對她,朱胤然心頭似乎又多了些難解的情感。

朱胤然揚了揚眉,再也難以克制地長臂一伸,猛地將她帶入懷裏。

她伏在他身上,氣息微紊地掀唇欲罵,卻讓朱胤然趁勢偷了香。

他低下頭銜吻住她的紅唇,不同於石室當時的淺吻,這吻的力道揉着霸氣與渴望。

當他的氣息灼熱地侵入檀口時,水蘊星只能渾身發燙地任由慾望凌越理智。

暈暈然、暖呼呼的感覺席捲了四肢百骸,彼此心口急切的熱流,讓他們暫且忘了所有該做的事,一切的一切,在屬於兩人的甜蜜里顯得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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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甩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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