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雖然現在的日子她過得水深火熱，但不可諱言，莫柏森確實、很有本事——以前她只知道他的功課很好，現在對他卻是有着更深的佩服。
不過佩服歸佩服，該有的距離還是得保持住，她非常清楚頂頭上司的魅力就是能夠殺人於無形，讓對方怎麼陷入都無法察覺，她必須很努力才能把持住……
「那個……為什麼你要把持住？」
這天，好友把她從家裏挖出來，兩人一面吃飯、一面閑聊，好不容易終於進入主題，蘇綺恩好奇的問。
「因為我覺得有些事過了就沒辦法再重來！」
「那破鏡重圓這四個字不就是假的了？曼凌，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不要騙我，難得上天肯給你們重逢的機會，你究竟是在抗拒什麼？」當年好友選擇離開莫柏森，她至今仍忘不了孫曼凌痛到哭不出來的表情！
後來莫柏森回國，她打聽到他和孫曼凌分手后就沒再交過女朋友，心想或許是個機會，才會拜託妹妹讓曼凌進入「Butterfly」，為的就是不希望她繼續後悔。
孫曼凌沉下眼，苦澀堆滿她的眼裏。「我想……或許是我怕有一天他會為了更好的前途，又得再次將我給擱下！綺恩，我不聰明，也沒別的本事，就只能做最單純的工作。他卻不一樣，他是真的很有能力，彷彿沒有任何事能難倒他似的，你說，像我這樣平凡的人真的適合他嗎？我真的不希望看到他因為我而感到後悔，那樣我會受到更重的傷。我也很自私，想保護自己，他可以因為愛上其他人而跟我分手，可我卻無法忍受他是因為我配不上他……那樣我會受不了的！」
「你這不是自私，而是人之常情，喜歡一個人難免會有這些外在的包袱，通常在這種時候，應該要負責任的是男人才對，就因為他讓你對他沒了信心，這不是你的錯！」
孫曼凌嘴角銜著淡淡的笑，「他其實沒有錯，是我自己的問題，不過我也不後悔離開他，因為如果不這樣，他說不定會因為我而綁手綁腳的錯過前途。你知道嗎？他真的很厲害，在他身邊工作可以學到不少東西。」她的眼中流露出滿滿的佩服。
「除了工作，就沒有其他嗎？」蘇綺恩質疑的問。
為了掩飾她的心情，孫曼凌佯裝若無其事的低頭喝飲料。
「當然啊！他現在離我愈來愈遠了，我跟他已經……不可能了。」
「那……你還喜歡他嗎？這是你的感情，至少別騙你自己。」
曾經以為她能徹底的遺忘他，後來才知道是徒勞無功——一旦痕迹烙印得太深，怎麼可能輕易的割捨？
「你知道嗎？一開始他說要追我的時候，我真的覺得他是神經病！你的成績好又漂亮，但他拒絕你，卻找上了我，我想說他是不是想挑撥我們的感情，加上他曾嫌棄過你，讓我對他就更沒有好印象了，雖然他實在很會說話，常常讓我很想相信他。
不過我沒那麼好騙，是真到後來我出車禍后，知道他為了我放棄一科考試才開始正視他……也才答應他的追求；交往後，我慢慢確認了他對我的認真態度，終於放下心防的接受他，我是真的相信過我們會白頭偕老。
不過事實證明我們走不了那麼遠，我只能陪他走到這裏為止，但是我不恨，我仍然很愛他，沒有任何人能取代他在我心中的地位。」
「你愛他，就應該試着再相信他一次，別讓兩人都留下遺憾。」蘇綺恩如是建議。
「你知道為什麼我會喜歡跑步嗎？因為跑步時我覺得自己像風一樣的瀟灑，無論什麼事，一旦過去就能放手，我覺得這才是正確處理事情的態度，包括感情……我只是不想再枯等著根本就不會打來的電話！」一個禮拜一通電話，變成半年一通，她一直在忍耐，忍到極限就無法再忍下去。
「我相信他仍然愛着你。」
「如果他愛我，當年他至少會回來台灣一次當面的問我，而不是被動的等我打電話給他，有時候一點小動作就可以看清楚事情的全貌。糟了！我跟小柔有約，先走一步了，謝謝你今天請我吃飯，等我領薪水再請你。」孫曼凌如同一陣風般迅速離開餐廳。
蘇綺恩喝了一口咖啡，對着身後那桌背對她的男人說：「現在你應該知道當初為什麼曼凌會選擇離開你了吧？」
「謝謝你。」無論是那天晚上在孫曼凌的房子裏，或是隔天在餐廳，他總覺得她仍有隱瞞，直到今天才終於得到他想聽的答案——
她恨他！
她完全沒有提到一個恨字，但他就是能輕易自她的話語中聽到深藏在她心底真正的理由。
確實，現在回想起當時他的決定，不僅霸道又吃定了她，他很清楚的知道她絕對會因為他而讓步，她會接受他的決定，只因——她愛他。
「有些事逃避並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所以我才會讓她進入你的公司，如果你對她已經沒有感覺，就當她是普通朋友，不要給她過多的想法，時間一久，她會慢慢忘記你的。」
「我知道該怎麼做。」
「那就好，我也有事，先走一步了。」
恨一個人，要花一輩子的時間；那麼愛一個人，應該也會持續一輩子吧？
她的確夠了解他，清楚他的個性及做事的態度，只是她卻還不夠了解，對於感情，他受父母的婚姻影響頗深，始終抱持着認定就不會輕易改變的信念，這也是為何他遲遲無法再去愛另一個女人的原因，因為他的心底仍然有她！
當初，是他傷害了她，只好尊重她的決定；可如今，是她自己送上門來，那麼這次就得按照他的方式，他是絕對不會再讓她有機會離開他的！
她等了他五年，這一次，換他等她轉身。
「Butterfly」里設有餐廳，一般懶得出去找食物的員工就會選擇公司的餐廳，孫曼凌也屬於懶人之一。
創意總監助理的工作量很大，她既沒時間出去閑晃，也沒小柔熱愛美食的熱情，所以用餐地點不是隨便買回辦公室，就是到頂樓的餐廳用餐。
起初，其他女同事們總是喜歡圍在她身邊打聽有關頂頭上司和她的關係，不過她實在是無可奉告，加上後來莫柏森對她也采公事公辦的態度，大夥兒對她的好奇自然減少，她來餐廳用餐時也就安靜許多，不過偶爾也是會有小麻煩，就好比現在。
「她什麼能力都沒有，真不知總監怎會讓她當助理！」
「說不定是因為她剛好對了總監的胃口。」
孫曼凌坐在面對靠窗的位子，身後那一桌正好有人用着剛好能讓她聽見的耳語揣測着她與莫柏森的關係。
她好歹也在職場打滾多年，很清楚處理閑言閑語的最好方法就是保持沉默——
通常愈是想澄清，就愈會模糊焦點，以不變應萬變才是上上之策，反正公司的新鮮事多得很，誰跟誰不合、誰跟誰又有暖昧……只要她夠有耐心，時間一久，自然不會再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當然，她也要拚命努力，才不會讓莫柏森也遭到批評。
她非常清楚自己的能力到哪裏，莫柏森是特別破例用了她，於公、於私，她都不能讓他因此而蒙羞。
「不漂亮又不懂得打扮，我才不相信總監會喜歡她，啊！肯定是因為太漂亮的留在身邊會出問題，這次才會找個比較安全的。」
「可能喔！」
兩個女人的笑聲雖然刺耳，孫曼凌依舊平靜的吃着中餐，她現在只想專心做好工作，其他事都不會在意。
「別在意她們說的話，她們只是嫉妒你。」
聽到有人開口，孫曼凌抬起頭，看見一張帥氣又陌生的臉龐。
「請問你是哪位？」
「ＡＥ部門的李拓揚。」
「你好。」年輕女同事不喜歡她情有可原，因為她走在上司身邊非常的不合適，但男同事也不太敢靠近她，這就讓她不太能理解——因為個性關係，她從小就是在男生堆里混大的，她有自信能跟男性同事打成一片，可來到這裏，不管她多努力，依舊沒有男同事靠近。
「因為總監對你很好，所以她們嫉妒你。」
莫柏森對她很好？孫曼凌不禁想反駁這種說法，她只是每天都要加班，必須跟頂頭上司在一起的時間很長，如此而已；但雖然工作真的很累，不過她也學到不少。
「我不會在意她們。」如果真要在意也在意不完，最好的方法就是非禮勿聽！
「你和總監是不是之前就認識？」李拓揚不像那些女性員工，有問題就直接問出口，一點也不拐彎抹角。
「沒有，我不認識總監。」孫曼凌千篇一律的回答道。
「那你喜歡總監嗎？」
正在喝湯的孫曼凌差點噴出來，這位同事的直來直往還真是讓她無法招架。
「我和他只是上司、下屬的關係。」
李拓揚笑了，顯然是放心。「那就好。」
「怎麼了嗎？」她順口問。
「因為我想追你。」
這會兒孫曼凌整個人都僵住了，他的聲音剛好也讓他們附近一干人等全聽見了，當下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他們身上。
「你、你要追我？」如此大刺刺的說出來，他怎麼都不懂得含蓄之美？
「我覺得你很好，個性溫柔體貼還會處處替人着想，我很喜歡你。你有男朋友嗎？」最先因為總監過分關注這名新進員工，他才會注意到她，然後他在偶然間發現了她的優點，更是對她產生了好感。
「沒……有，不，我的意思是，我有男朋友了。」險些忘記家裏還有一雙男用皮鞋。
「無妨，我相信機會是人創造出來的，近水樓台得月的機率會高一點，你說是嗎？」
孫曼凌呆了一下，腦子依然很混沌，還沒釐清李拓揚為何要追求她的原因；他是說了好多話，但她只想工作，只求平淡，根本不想惹出什麼風波。
「可是……」她想說服李拓揚改變心意，他卻剛好接起手機，講了幾句就匆匆離開餐廳。
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好像成了餐廳里的焦點，趕緊低頭離開。
她只覺得自己的心變得一團亂，她和李拓揚根本就不認識，他怎會喜歡她？真搞不懂他是在想什麼？
「搞不懂誰在想什麼？」
莫柏森的聲音無聲無息在她背後出現，嚇了她一跳。「總、總監？沒事，我只是自言自語。」
「今天是發薪水的日子，為了慶祝你在我的荼毒之下忍耐了一個月，我請你吃飯。」
咦？又要請？加班請、有折價券請、商討公事也請，現在連發薪水也要請？
這個上司對她會不會太好了一點？「其實不用了，我今天要跟朋友去吃飯，所以……」
「這樣啊！那下次。對了，我剛剛聽說ＡＥ部門有人要追你？」
總監，您不是和客人出去吃中餐，怎麼消息還如此的靈通？
「沒有，那是誤傳、誤傳。」
「是嗎？這裏總機的消息準確度向來有九成。」
總機……果然是流言之窟。
本以為全民公敵這個頭銜能夠如願卸下，哪知被李拓揚這麼一攪和，她再次成為眾矢之的——被「Butterfly」的女性員工恨得牙痒痒的。
她後來才曉得李拓揚的人氣頗旺，加上年輕有為，長得又帥，魅力一點也不輸給她的頂頭上司。
唉……她明明相當安分守己又毫不起眼，怎會又惹出麻煩來？
向來無法承受這種壓力的她終於病倒了，她拜託小柔替她請了病假，早上看完醫生就窩在床上動也不動。
中午的時候，門鈴響了，她披着外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爬起來開門，驚見莫柏森一臉擔憂的站在外頭。
「總、總監？」完全沒想到會是他！
「我來看你，有去看過醫生嗎？」莫柏森逕自走進屋裏，將手裏的東西放在桌上。
「嗯。」她獃獃的看着他走進來，到廚房找出餐具，宛若是這屋子的主人似的。
「醫生說什麼？」
「感冒，其實你不用來看我，我真的沒事。」
「你一個人住在台北，我不放心。」
「我習慣了。」
「對了，你男友沒請假來照顧你嗎？」她聲音里的落寞讓他覺得很不舍。
「只是輕微的感冒，休息一天就沒事，我不需要別人照顧。」
「沒關係，他沒空照顧你，我來照顧你。你回床上去躺着，我煮個熱粥。」莫柏森邊說邊脫下西裝外套，捲起袖子。
以前都是她下廚，他負責吃，如今居然角色對換！
「你會煮粥？」當時連煮飯都不知道要加水的人，如今竟然會煮粥，果真是有進步了。
「一個人在外面，當然要學點本事，不然就餓死了，現在一湯四菜已經難不倒我。」他對自己的手藝頗有自信。
「是喔！反而是我已經愈來愈少開伙了，因為只有一個人，無論煮什麼都不好拿捏分量……」意識到自己似乎是在埋怨，她連忙打住。
「小凌，我希望我們還是能像以前那樣無所不談，雖然我已經不是你的男朋友了，至少……讓我能像以前那樣的照顧你，減輕我的罪惡感，好嗎？」他要慢慢打開她的心防。
他說得如此委屈，孫曼凌也不好意思拒絕，誰教她天生就不擅長說不。
「嗯……好。」
「你先去睡，煮好我再叫你。」
「沒關係，我睡了很久，睡太多，晚上會睡不着。」其實是屋子裏有他，她怎能睡得着？
「那好，陪我聊聊也好，伯父、伯母還好嗎？」
「他們已經退休了，假日就到處去遊山玩水。」令左右鄰居讚羨不已。
「你大哥呢？」
孫曼凌猶豫了一會兒。「他……結婚了。」
莫柏森聞言愣住，顯然不知道這件事。「幾時的事？」
「你留學的時候。」她淡淡的說，盡量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氣氛有片刻的沉默——
「抱歉。」他到底錯過了多少事？
「不需要，只是結婚而已，也不是什麼重大的事。」她刻意避開莫柏森的眼神。
「對你卻是很重要的事，我不能陪在你身邊，真的很抱歉，往後無論你發生什麼事，我都一定會陪着你的。」他許下承諾。
孫曼凌試着以輕鬆的口吻安慰他，「真的沒什麼，你不必放在心上；再說我也有男朋友了，以後他會照顧我的。」視線瞥向擺放在門邊的男用皮鞋，讓她回到了現實。
莫柏森對人好一向都很自然到讓人無法防範，讓人很容易就會陷入他的柔情中；當然，對於不喜歡的人，他的表面工夫也是一級棒，讓人無法猜透他到底是什麼想法，因此她得逼着自己抗拒，不然一不小心她的心又會淪陷！
曾經有過的傷痛如同一根刺，即使拔出來了，那痛仍然隱隱的存在着——而她，會怕！
「是啊……我怎麼忘了你有男朋友，不過你男朋友做不到的事，由我代勞也沒什麼不可以。」
孫曼凌眨了眨眼，不敢相信他竟會說出如此曖昧的話。「可是……」
「放心，我只是想補償你，並不想破壞你跟你男友的感情。」
有意無意的，他瞥了那雙嶄新的男用皮鞋一眼，嘴角銜著一抹笑意。
為了取信孫曼凌，他的神情始終未變。
她多看了他好幾眼，才終於放心的低下頭。
「那你呢？幾時要交女朋友？」
「在你沒得到幸福前，我是不會考慮的。」這話說得鏗鏘有力。
孫曼凌聽完，神色明顯一沉——這話說得可重了，帶給她莫大的壓力，萬一她不結婚，難道他也……
「你是認真的嗎？」她怯怯的問。
莫柏森但笑不語，了解他的人就能聽出他話中的真假各有幾分，他這副氣定神閑的表情是百分之百的——
認真。
「萬一我沒結婚呢？」她真不敢想像後果，她知道莫柏森是獨子，因此他的父母一直在催促他快點結婚，當初他當兵和出國留學就各提過一次，只是都被他以太年輕而擋下。
倘若當初他們先結了婚，情況會不會有所不同？
「我會陪着你。」
孫曼凌當場垮下臉，要是被伯父、伯母知道，她豈不成了箭靶？「不用這麼認真吧？」
她好希望他只是在說笑。
「我對你一直都很認真！如果娶的人不是你，有沒有結婚其實也不是那麼重要。」
他滿是深情的執著聽在孫曼凌的耳里，卻已經變了調，成了可怕的咒語！
他根本就是很認真的要讓她成為箭靶……可恨！她怎能忘記他狡詐的本質？
「你、你少把這種責任丟到我的頭上，你結不結婚，完全不關我的事！」他真是太可惡了。
「當然不關你的事，你別想太多。粥煮好了，吃完後記得吃藥。」莫柏森將一碗熱騰騰的粥端到她面前。
即使孫曼凌有怨，看在這碗熱粥的分上也暫且放他一馬。
肚子餓了的她很快的吃完，客氣的跟他說了聲謝謝，暗示他可以先回公司了。
「我下午請假了，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我一個人也沒問題，再說我男朋友回來就可以照顧我了。」
他含笑，意圖不容動搖。「我還是不放心，不如等你男友回來后我再回去，剛巧我也想認識他……只是我有個疑問。」
「什麼疑問？」她很輕易就隨着他的話題起舞。
「他既然在阿里山上教書，可以每天下山回台北嗎？不辛苦嗎？」
當下孫曼凌不禁為自己無腦的謊言感到後悔莫及！為了圓一個謊，果真要說出更多的謊話，她真是悔不當初！
幸好，她連忙以身體不適為由躲進房裏，莫柏森才不再追問，她也才能繼續當鴕鳥。
其實她總覺得莫柏森已經拆穿了她的秘密，可他不說破，她當然要裝死，想當一隻好鴕鳥也是需要旁人配合的，唉！
她真的覺得自己好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