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夜鶯在哭泣

8 夜鶯在哭泣

他們並沒有在山上待得太久,只在傍晚時分就下山來了。也沒有馬上回去,阮閱帶着葉繁去了他們以前常去的一家小餐館。他們最窮的時候,就會來這裏花上三塊錢炒份小菜,白飯不用花錢,可以讓他們吃得肚子滾圓。說起來那也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小店的老闆是個很好的人,見誰都是笑呵呵的,遇到他們這樣的客人,也不會冷言冷語,端上來的小菜分量都比別的顧客多得多。老闆娘是個極高極瘦的中年婦女,喜歡雙手叉在腰間罵人,葉繁看到她就會想法魯迅筆下那「細腳伶仃的圓規」,儘管如此,她和阮閱也沒討厭過這裏的老闆娘,因為他們都知道,這小店掌勺的正是老闆娘。

老實說小店的飯菜並沒有很好的味道,開了多年依然是幾年前那樣不咸不淡地經營著,可當阮閱有錢后,帶着葉繁吃盡所有的頂級餐廳,卻還是覺得這裏的東西最好吃。

進門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僅有的五張飯桌只被佔去一張,他們的老座位卻還空着。阮閱一笑,拉着葉繁坐了過去。這店因為男主人的潔癖(事實上平時還真看不出來),東西雖然老舊,卻都很乾凈,桌椅沒有別家小餐館那樣的油膩感,筷子也不是一次性餐筷,竹筷每天都消毒,熟客都是知道的,所以很放心。

因為先來的那桌客人點的菜都上齊了,老闆娘一時空閑下來,就跟胖胖的老闆一起在燈下剝大蒜,為第二天的營業做準備。說起來這老闆娘也是五十來歲的人了,眼睛卻尖,阮閱和葉繁剛一進門就被她看見了。

「哎喲!今天可算看見了稀客!」老闆娘叫起來,丟下手裏的蒜瓣,踩在小凳上的光腳也放了下來,趿著拖鞋走到葉繁和阮閱桌前。

「小子,你們老不來,我還以為你們忘恩負義,不照顧我家生意了。」老闆娘的闊嘴一張一合,卻是帶着笑。她眼睛瞄著葉繁,細細打量,「這又是誰?怎麼,終於換人啦?」這話是問的阮閱。看來老闆娘一直誤會葉繁是阮閱的女朋友,今天見阮閱旁邊換了張面孔,自然會這樣以為。

阮閱卻只是笑,「我們都餓慘了,你還是快點去後面給我們炒菜吧!」

老闆娘撇了撇嘴,慢慢走開,「所以說這年頭哪兒有什麼真感情哪,這麼多年還不是說分就分……今天還是不是老規矩?」

「跟往常一樣。」阮閱回答,一邊偷眼去看葉繁。

「你看我做什麼?」葉繁發現了,笑道,「怎麼,你也有段時間沒來了嗎?」

以前他們是隔三差五地就會來一次,吃東西是其次,聊天才是主要的。在「眉飛色舞」里也不是不能說話,只是真正想聊天的時候,總覺得那裏的氣氛不對。也許她和阮閱都是懷舊的人。

但自從她成為「業茵」,便沒了再來這裏的心情。看來阮閱也是如此,所以老闆娘剛才見了他才會說是「稀客」。

阮閱扯動嘴角一笑,又拿出煙來。葉繁自然不是非得要他的答案。她環顧四周,沒看到什麼變化。是啊,想來也沒過多久,但於她來說卻像是隔世了。

不知在阮閱眼裏,她還是以前那個她呢,還是有很多不同?畢竟人都容易被視覺上的感受所影響,就像此刻阮閱在香煙縈繞里眯着眼凝視她的樣子,就讓她頗不自在。

發生在她身上的事,無論對她或是對阮閱,都是很有影響吧?

菜很快就一一端了上來。回鍋肉、小菜湯、炒時蔬,還有風格很獨特的自製鹹菜。老闆娘的手藝絲毫沒有變化,他們雖然吃得津津有味,小店的生意要靠它紅火卻難了。葉繁和阮閱隨意地聊著不着邊際的話題,時光彷彿又回到了從前。阮閱邊抽煙邊吃飯的習慣仍然不變,後來葉繁終於受不了,一把搶過他手上的香煙踩熄,抬頭正準備迎接阮閱的瞪視,卻看見他認真的臉,「葉繁,跟我在一起吧。」

葉繁確實愣了一下,然後很快笑起來,「你這傢伙,開什麼玩笑!」

「我說認真的。」

認真的?葉繁收起了笑容,手上的筷子也放了下來。

「那我也很認真地告訴你,以前不可能,現在就更不可能。」

「為什麼?」雖然明知道是這個答案,他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麼?為什麼他們就不能在一起?

葉繁輕輕嘆了口氣,「阮閱,如果我們之間可以的話,早就成了,也不會等到今天。」

「原因呢?原因是什麼?」

她看着別處,沉默半天。

「不知道,其實我真的沒有很特別的理由,只是不想改變而已。」

阮閱望着她,看了很久,然後垂下眼去。

他笑了一笑,「行了,別說這個了……聽說你現在的爸媽是明星,怎麼樣,他們對你好不好?」話題轉移得自然之極,好像很久之前就是如此,他們說什麼話題都沒有了尷尬。彼此都太熟悉不過,想尷尬都無從尷尬起。

葉繁也笑了一笑,轉頭看着他,「我只能說,如果我是業茵,恐怕也會受不了。她太寂寞,比你我更寂寞。」沒有一個人能真正走入她的內心,沒有一個人真正了解過她,沒有人。

江惟也許疑惑過,但是他的疑惑只是「業茵」奇怪的改變而已。他是關心業茵,但那種關心遠遠給不了業茵充實感。司南也不曾真正了解過業茵,而業氏夫婦則更不必說了,業霄堂的眼裏只有自己的老婆,蒙玲瓏則一直在丈夫的保護下沒有長大過,又怎麼可能懂得還有一個女兒需要關心和保護。

「那……你以後打算怎麼辦?」不過總算是新的人生,也許重新開始也不錯。

葉繁笑笑,「我也在等一個人給我答案呢。」

「等別人給你答案?什麼人?」阮閱微微皺眉。

葉繁還是笑笑,這次卻沒再回答。她吸一口氣,「你吃完沒有?吃完就送我回去吧,我幾次三番地逃課,老師們又不是瞎子,可能告狀的電話已經打到業霄堂那裏去了,我還是早點回去裝乖寶寶的好。」

阮閱聽了「嘿嘿」地笑,開始埋頭大嚼。葉繁轉頭,喊:「老闆娘,結賬!」

老闆娘又趿著鞋「啪啪」地走過來,葉繁掏出錢包,零錢剛好夠。老闆娘報價的話音剛落,她的錢就已經遞到老闆娘手上。

「喲,你算賬倒是很快嘛,不過看樣子不像是常進普通館子的主兒。」老闆娘睨了她一眼,神色有點不以為然。

葉繁心裏奇怪,雖然知道老闆娘嘴巴刻薄,但她沒招她又沒惹她,這算怎麼回事?

「喂,小子。」老闆娘的巴掌在桌上拍得砰砰響,「你的眼光,是越來越差啦!」說完,哼了一聲,才走回搖頭苦笑的老闆旁邊,繼續剝她的蒜瓣。

葉繁這才明白過來,眼睛瞪了半天,湊到阮閱旁低聲道:「我說呢,原來她把你當程世美了!」

阮閱差點被噎著,他又是笑,又是咳嗽,望向葉繁的時候,連眼睛都笑彎了。

不過葉繁心裏還真是感動。她從來沒想過老闆娘會為她「打抱不平」,也許很多時候都是如此,你覺得根本沒人將你放在心上,事實上卻是某些人的關心,被你忽視。

阮閱老遠就看見了葉繁所說的房子,漂亮是漂亮,想必價格也不菲。以前他們年輕氣盛的時候,也曾說今後掙了大錢買套這樣的房子來住,如今才知道,這樣的房子別說他們買不起,就算買得起也不會買。太大太空的房子,根本感覺不到溫暖。

難怪葉繁也不喜歡那個所謂的「家」,阮閱對此一點都不奇怪。

阮閱將VALKYRIE輕巧地停在了業宅的門口,葉繁一站到地上,就看見司南站在別墅門口,一臉陰沉地望着她和阮閱。葉繁立刻皺起了眉,她沒想到司南竟然追到這裏來了。

阮閱注意到葉繁的視線,轉過頭來看見司南,卻笑了。

「有意思。」阮閱從車上下來,搭上葉繁的肩,雖然笑着,眼裏卻是明顯的挑釁,「司少,你真有閑情啊,等多久啦?」

「阮閱!」葉繁瞄了弔兒郎當的阮閱一眼,低聲警告他。

阮閱聳聳肩,沒有再說什麼,手卻在她的肩上不肯移位。

司南看着這一幕,怒氣衝天之餘,又有些疑惑。上次在「眉飛色舞」的時候,面前兩個人還根本不認識,怎麼今天就這麼熟稔的樣子了?不對……說起來,連上次,似乎都是業茵主動去找的阮閱……

「你們以前就認識?」司南懷疑地盯着葉繁。

葉繁也不想否認,「可以這麼說。」

「哼。」司南冷笑一聲。原來如此,難怪中午他在後面大叫她停下,她卻頭也不回地跟阮閱走掉。

「你是因為他……所以才拒絕我的嗎?」司南的臉色更難看了幾分,他死死盯着阮閱,而後者在注意到他目光后,嘴角揚得更高。

葉繁咬着嘴唇。她就知道司南會這樣想!可是這卻是不能讓他誤會的……誰知道他會為此衝動得做些什麼。

「……對,你說得沒錯。」

話出了口,葉繁立刻愣住,連身旁的阮閱也收斂了笑容驚訝地望向她。

司南一震,低吼道:「什麼?你再說一遍?」

「我說沒錯,因為我喜歡他,所以我不可能接受你。」冷淡而毫不留情的語言從她口中吐出,看着阮閱更加疑惑的樣子,葉繁的心卻在急跳!不!這不是她想說的話!這些話根本不是她的意思……

「你——」

司南爆怒,但他才說一個字,就聽見少女更加冰冷地說:「我什麼時候喜歡過你?呵呵,不是你一直都在扮演自作多情嗎?別人說你是唱獨角戲的小丑,你又是怎麼跟我說的?覺得我有意思,所以逗我玩玩……這樣的話,你是不是打算再說一遍?」

「葉繁,你怎麼了?」阮閱越聽越不對勁,這樣的話,根本不像是出自葉繁之口。就算她剛才說喜歡他是為了故意讓司南誤會,但這樣譏誚的語氣,還有她眼裏閃動的寒光,都跟剛才那個葉繁大相徑庭。

司南「哈哈」大笑兩聲,紅了眼,冷冷道:「行,你說得真明白,我現在完全明白了。我以後不會再來騷擾你,上次是我說話不算數,你放心,絕對沒有再下一次。業茵……我真的佩服你。」

儘管司南的腳步根本就不穩,但他仍是硬撐著昂首闊步走過葉繁面前。葉繁很想叫住他,卻無法張嘴發出一個音,只能眼睜睜看司南走遠。儘管如此,心裏卻有一種很悲哀的感覺在蔓延,她像是沉在了藍色的海底,離水面越來越遠的感覺……

眼前驟然暗了一下,葉繁的身子晃了晃,立刻被一隻有力的手臂扶住。葉繁抬頭看了一臉擔心的阮閱一眼,輕輕搖頭,「我沒事……」

恢復正常了。葉繁立刻意識到這一點,然後在心裏問:你這是何苦?

業茵,你這是何苦?

沒有回應。彷彿剛才那一切都是突然出現又消失的妄想,葉繁苦笑一下,掙開阮閱的扶持,定定神,道:「我真的沒事,你不用擔心。回去吧,今天我就不邀請你進去了,改天我再去『眉飛色舞』找你。」

阮閱掩住心底的失望收回手來,卻還是不敢完全放心,「剛才你是怎麼了?我看你臉色好奇怪,是不是你人不舒服?」

葉繁笑笑,「還好,原主人的身體本來就很糟糕,比我以前那具好不了多少。」

其實阮閱還想問她剛才那樣說到底是什麼意思,遲疑再三,到底忍住了沒有問,只道:「那你注意多休息……要我送你進去嗎?」葉繁已經讓他回去了,如果他硬要留下來,她一定會不高興,但阮閱還是不想就此離去,畢竟他今天才重新找回她啊……

「不用,我這不是都到門口了嗎?你走吧,我在這裏看着你。」

葉繁的神色已有不耐,阮閱垂目,掩去黯然的神色,臉上卻是笑,「那我走了。」

說完,他也乾脆利落,戴頭盔,轉動鑰匙發動油門,然後揮手,駕車離開。

葉繁原本微笑的臉上笑容漸漸凝固。她慢慢轉身,移動僵硬的腳步。

葉繁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房間的。掩上門,她盯着穿衣鏡,過了好久才走到它的面前,反射的影像在鏡子裏漸漸清晰,是的,這就是她已經開始熟悉的業茵的臉孔以及業茵的身體。葉繁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突然開口,聲音卻極低:「已經忍不住了吧?」

沉默。然後葉繁彎起嘴角,鏡子裏的人也笑,詭異的。

到底是自己想笑,還是身體原來的主人在笑?葉繁問自己,卻沒有答案,只是感到身體像是浸在冰水裏,從骨子裡冷出來。

「傷心嗎?」

沉默。

「還是不甘心?」

依舊沉默。

「想要活下去吧?」

這次,是無聲的空白后,腦子裏浮現出一個疑問——

你呢?

葉繁笑了,對着鏡子裏的自己笑,「無論如何,我不能代替你的人生。」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天已經黑盡,路燈早已點亮。葉繁坐在床邊,凝視着窗外遠處的一盞燈光,心裏又恢復了以前的平靜。

她已經完全能夠肯定,業茵還在,而且就在這個身體里。平時,業茵的情感波動雖然並不明顯,但如果認真去體會,卻是可以體會到的,比如在與司南相處時,自己表現出的煩躁與反覆。之前不明白,現在她卻能猜到幾分……

畢竟她也曾經喜歡過某人,為某人傷心過。所以方才在門外對司南說出那番話后,心裏湧上來的悲哀才會顯得那樣無奈。

葉繁只是不明白,業茵和司南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而業茵現在又打算怎麼做。她曾經以為,業茵的意識出現之日,就是自己真正消失之時,但現在卻似乎不是那麼回事。業茵回來了——或者說,她根本沒有離開過,而自己卻依然存在。今後到底會發展成什麼樣,誰也說不好。想到這裏,葉繁輕嘆。她轉動着已經變得僵硬的脖子,眼睛在不經意間掃過衣櫃,而一瞬間,腦子裏又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柜子裏面嗎?

葉繁有些疑惑地起身走到衣櫃旁,拉開櫃門,然後她從柜子的頂端看下來,在看到她右下方的一個抽屜時,略有所覺。這抽屜她曾經打開看過,裝的似乎是業茵的冬裝,而她發現這一點后也沒有細看,也許抽屜里有什麼?

果然,仔細搜找后,一本黑皮銀色花紋的筆記本出現在葉繁的面前。在將那本子拿在手裏的時候,葉繁已經隱約猜到裏面是什麼,她毫不猶豫地走到書桌旁,擰開了枱燈。

翻開第一頁,字體跟葉繁曾經見到的業茵的字體類似,只是看來要稚氣些,也許是早幾年寫的。

……我不懂,他們既然將我放在外婆那裏這麼久,為什麼現在又要接我回來?中午放學回家,他們居然都在。我猶豫要不要上前打招呼,因為他們都沒有看見我……但他瞪了我,因為我看見他親她,可是這又不是我的錯,我沒有故意偷看,做那種事情為什麼不回房間?

第一頁只有這一段話,說是日記又不全像,葉繁皺着眉,猜測文里的意思。看樣子,業茵小時候是由外婆撫養長大的?想想也正常,早幾年業霄堂和蒙玲瓏都是正打拚事業的時候,將孩子交由長輩照顧也是理所當然的。

第二頁的字也沒有多些——

考試得到82分,錯的也比上次少了。不過老師只表揚了考試100分的同學,卻對我說,還需要努力呀。我已經努力過了啊,還是努力得不夠?

過兩天有家長會,怎麼辦呢?找他們是一定沒用的。可是不試試又不行,反正試卷也得讓他們簽字……如果外婆還在就好了。

……果然是沒用的。忙!忙!他們總說忙!

不要去打攪他,他只會說這一句話嗎?

如果他們真的那樣忙,連一點多的時間都無法給我,為什麼又要生下我?

葉繁的眉頭皺得更深,她一頁頁翻下去,看到的都是相似的問題和相似的心情。

同學們羨慕我有一對漂亮又有名的父母,因為他們是明星……但我寧願他們今天沒有來學校。為什麼連校長都對他們奉承巴結?噁心!噁心!那兩個人都只是外面光鮮,為什麼沒人看得到?

所有人都是這樣,真無趣。

……

……

越來後面,業茵的字體也逐漸地在改變,出現在二十幾頁之後的心情記錄,已經是葉繁所熟悉的那種小小的、扁扁的字體。

今天又遇到昨天那個男生,奇怪,他為什麼一直盯着我看?

我聽見女同學說他長得很帥,他確實很漂亮。可是家裏的那兩個人也很漂亮,漂亮有什麼用?漂亮的人,不一定是好人。

文娛委員求我在學校周年慶上準備一個節目,我不願意。這種事情我才沒有興趣。不過老師也來勸我,說我太內向太孤僻,需要鍛煉鍛煉自己。老實說,我覺得一個人待着就好,別人別來打擾我,我也不想去理會他們。

不過我還是在周年慶上唱了歌,台下的人聊天的聊天,離座的離座,在台上真是一目了然。想想也有趣,台上的人做什麼,台下的人也同樣一目了然。

最近那個男生總是在我面前出現。我明明不認識他,他居然來找我說話。

我唱歌好聽嗎?撒謊。我記得很清楚,我唱的時候根本沒人在聽。

這種滿口謊話的人,沒必要理他。

沒見過這樣的人,自說自話也能搞半天。他說請我看電影,那東西有什麼好看?電視電影都一樣,在屏幕面前晃來晃去的人,誰知道背地裏什麼樣。虛偽!

我問他到底想幹嗎?他卻奇怪地望着我,說他在追我……我不明白。我連理都沒有理他,他到底會喜歡我什麼?

愛情到底是什麼呢?每個人都是這樣嗎?追求,被追求,然後結婚,生小孩?要是兩個人彼此愛得死去活來,多個孩子出來,不是會佔去多餘的空間?無聊。

我也無聊,想這些做什麼。

這頁紙的空白處有被修正液填塗的痕迹,看樣子是業茵寫了什麼字,又想塗去。葉繁想了想,翻到紙的背面,對着燈光,果然可以在紙張相對應的位置看到兩個字,她仔細辨認了一下,怔了片刻,然後輕嘆。

其實那兩個字也算是在意料之中。

業茵寫的是:司南。

他沒有出現了。

有幾天?是三天?還是五天?

也好,他不在我身邊煩我,清靜了許多。不過這兩天時間似乎過得很慢,中午之後,我好像沒地方可去。不想待在教室,只好在外面隨處走走。夏天來了,太陽越來越烈,會曬得我頭昏。

今天路過學校某處的花壇時,看到了夜繁花,白天的花骨朵都是蔫蔫的,無精打采。這種花我以前在外婆家附近見到過,外婆不是說它叫粉籽花嗎?那傢伙卻非說它是夜繁花。

今天我看見他了,我也知道他看見了我,可是他馬上就把頭轉了過去。

放學時也看見了他,他在打球,以前他也讓我去看他打過球,不過打球有什麼好看?我沒去。

但今天看比賽的人很多,我好奇多看了兩眼。他確實很會打球,不過旁邊的女生實在太吵了,我待不下去。

……他還會不會再約我去看他打球?

他是個傻瓜,他是個小丑,他說對了。

我也是個傻瓜,我也是個小丑,不過他沒看到這一點。

他說他受夠了,他說他自己是唱獨角戲的小丑,他做了傻瓜,我是那個在台下冷冷看他當小丑的人。沒錯,他說得一點沒錯。

只不過,他雖然站在台上,卻沒看到台下的人。

明明看得到的對不?我試過,想看的話可以看得很清楚。

可是他看不見。

無論我在台上,還是在台上,他們都看不見。

看到這裏,不知為什麼,葉繁的眼前有些濕潤。她眨了眨眼,眨去睫毛上的水珠,然後翻到下一頁。

見到江老師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是好人。可是,我覺得,他也幫不了我。

繼續往後面翻,卻是一片空白。看前面那些內容的時候,葉繁就發現業茵並沒有每天寫日記,這一本記錄,其實是業茵好幾年的迷茫心情。

究竟是什麼直接導致業茵自殺,葉繁還是不知道。但是業茵的這本日記,雖然沒有明顯的憤世嫉俗,她卻從裏面讀到了太多的失望和迷茫。越到後面,業茵似乎越是平靜,就算是最後提到司南的時候,也還是一種平靜,但那種平靜卻讓葉繁感到可怕——與其說是平靜,不如說是絕望。

哀莫大於心死,不是嗎?

不過最後江惟的出現應當是個轉機啊,業茵會帶着寫有江惟手機號的紙條,說明她是有心想要向江惟求救的。也許在寫最後那句話的時候,她就已經想到過「死」,而且她說對了,江惟沒能幫上她,她仍是選擇了那一條路……

葉繁閉上眼,長長嘆了口氣。

「業茵,你讓我看你的這本日記,到底是想對我說什麼呢?如果可以的話,你直接跟我說不是更好?」

葉繁完全清楚,自己之所以能看到業茵的日記,完全是因為業茵想讓她看,否則她根本不可能突然知道業茵的日記放在哪裏。

等了良久,心裏仍是沒有一點異常的波動,葉繁再次嘆氣。業茵明明可以的,她連掌控自己的身體都能做到,當然也能告訴自己她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但她就是不肯直接跟葉繁交流,除了那句「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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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夜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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