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齊娃緊張地連忙追上武靈阿,偷偷牽住他的衣袖,企圖顯示他們是一道的。這跑堂倌看來就像慣於伺候大人物的角色,不僅對從不帶女客同行的武靈阿無有任何詫異,對他手上拎的大鐵壺也視而不見,依舊彬彬有禮。

齊娃一路跟着武靈阿上樓,挑空的豪華樓層將樓下賣唱女子的歌聲蕩漾成悠遠空靈的音韻,迴旋復迴旋,泛成邈邈返響,如夢似幻,似近還遠。

偶然間,心似縫,梅樹造。

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

生生死死隨人願。

便酸酸楚楚無人怨。

待打併香魂一片,陰雨梅天,

守的個梅根相見。

齊娃坐在三樓臨湖的樓閣里,聽得怔仲痴醉。小桂唱過這出摺子戲,她愛極了,可少不更事的小桂唱不出樓下女子飽經情思糾葛的感傷。

她也像曲中旦角心境一般,拚了命也要尋到自己的夢中情人。可惜,夢中情人她是尋到了,此刻也正坐在她桌邊另一側,卻咫尺天涯。畢竟,夢境是帶不進現實里的……

「又在發什麼呆?」

齊娃眨眼回神,竟看到桌上擺滿精緻茶點,連酒也備上了,卻無人伺候,反倒由武靈阿在親自為她倒茶。

與他擱在另一旁凳上的大鐵壺相較,裏頭廉價的茶水和他此刻斟上的極品,形成懸殊的對比。

什麼樣的人過什麼樣的生活,什麼樣的人處在什麼樣的世界。別說是武靈阿的形貌與氣韻,就連他修長的手指都帶有優雅而尊貴的美感,一舉一動,風度翩翩。

他是夢一般的貴公子,就在她眼前,在她身邊,一個伸手可及的絕俊幻影。但再美的夢,也終有清醒的一日。

「我們就到此為止吧,武靈阿。」

也該是散戲時分了。

【第九章】

武靈阿神態從容地將腳邊小爐上燒着的熱水再注進茶壺裏,泡滿整壺香氣。

齊娃猶豫地觀察了半天,見他還是那麼優雅閑適,一點反應也沒有,八成是根本沒聽見她剛才嘀咕了什麼。

「武靈阿,那個,我說……」咳嗯,喉嚨不太順。「我想我們就到此……」

「自己來。」

「呃、喔。謝謝。」她必恭必敬,接過聖旨般地領了筷子。「回到我剛才說……」

「要什麼自己動手,在這裏,沒人伺候。」

「為什麼?」

「我在這裏一向如此。」

「就是先前那個跑堂倌說的什麼……一切照你的規矩?」

他一面垂眼小酌,一面替她碟里夾些細緻點心,怡然自得,她卻很是失落。

看她一副垂頭喪氣的德行,他狀似無所在意,實則心中滿是焦躁。他實在不懂她,可他已經儘力向她表達一切,儘可能地為她做了所有的事,為什麼他的心意還是跨不進她的世界裏?究竟是哪個環節有問題?她到底還要他怎麼做?

「你就這麼不想待在我身邊嗎?」

齊娃怔然,望着武靈阿凝視杯水的嚴肅神色,有如他正全力探究其中的宇宙。

「我想,重點是,你希望留在你身邊的是誰吧。」她不自在地垂著長睫咽緊喉頭。

「是元寧格格,還是我?」

「你就是元寧。」

「我也希望我是。」

他擰眉轉望她尷尬而無奈的笑容。

「有時候,我覺得你好固執,卻又好羨慕被你固執堅守着的人。你就這麼喜歡元寧格格嗎?」

「什麼叫喜歡?」

「想和她在一起,和她分享一切,即使是瑣碎不堪的東西也能談得津津有味……」

「這些事朋友就做得到。」

「而有些感覺是朋友無法取代的。」

「那是什麼?」

她無法回答,因為連她都很迷惑。為什麼別人無法取代武靈阿給她的感受?同樣是陪伴,可若非武靈阿在她身旁,任何人的陪伴都還是會讓她感到心頭有些空空的、有些落寞。一看到武靈阿,哪怕是他嚇死人的閻王臉色,她的心就會興奮地振翅飛翔。

「你讓我……變得好奇怪。」以前她從不會這樣的。

他不悅地抽動了下臉部筋肉,卻力持靜默。

「我本來只是幫四貝勒和你們家處理一下困境,既沒打算貪圖什麼,也沒想要留戀什麼。可是你,讓我開始有了……不當的念頭,而且,變得心胸很狹窄,很愛斤斤計較又……」

她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此刻得耗費多大的定力,才能剋制自己別一掌捏碎手中茶杯。他做了什麼,得為這麼多莫名其妙的罪名負起責任?不當的念頭、心胸狹窄、斤斤計較……怎麼她自身的問題,全變成是他的錯?

女人究竟在想什麼?

「甚至,只要你一不在我就變得恍恍惚惚,什麼事都不能好好做……」

「你能不能直接說明白你到底要我怎樣?」

「你可不可以喜歡我?」

武靈阿怔住,渾身脹滿的怒氣頓成一片空白,愕然瞪視縮著雙肩懊惱自己一時失言的小人兒。

生平第一次,他徹底傻眼。這些天來,他們之間又是爭執又是對罵,剛才也還抱怨連連。怎麼倏地峰迴路轉,竟爆出這麼句意外炸彈——

你可不可以喜歡我?

他無法理解地楞了好半天,才漸漸確定自己聽見了什麼,正想開口,她就頭也不抬地先一步急嚷。

「你不用回答我!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你別放在心上!」她丟臉至極、羞愧至極,捏在雙膝上的小拳頭都滲出汗意。「可是,你跟元寧格格的婚事,我真的幫不上忙!我沒辦法……這個格格角色,我只能演到此為止!」

她演不下去,再也撐不下去。她沒辦法面對自己痴心仰慕的男人,同時承受他對另一個女人執著的眼神。她以為自己可以不在意,以為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很滿足了。但,感情似乎有它自身的堅持,逼得她愈來愈貪心,醞釀出強烈的獨佔欲。

「你在吃元寧的醋?」

即使他問得極其輕柔,這羞辱對她仍如雷亟炮轟般地震撼。她驟然起身就跑,卻被他以更猛迅的手勁一把扣住,輕鬆地悍然拉回凳上就座。

齊娃看都不敢看他,心有不甘又氣息混亂地盯着滿桌佳肴,隨他冷嘲熱諷了。

反正她是走定了。出了這間茶館大家就各分東西,她再也不碰他們的豪門閑事。武靈阿遐想她什麼就隨他去,反正這是最復一次,咬咬牙就忍過去,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還沒回答我。」他低吟,蜷緊掌中捏著的柔軟小手。

齊娃不高興地企圖掙扎抽回柔手,卻被他愈發鉗緊,冷靜壓制着她的抗拒。她又是挫敗又是難堪,急得眼眶浮上一片水,賭氣地死瞪着桌面,看似想把整桌都給掀翻了,實則是想急急躲到下頭去,沒臉見人。

她真是無聊透頂了才會這樣拚命地想跟他談天,結果咧,談來談去,不是她自己在一頭熱地聒噪,就是搞到這種自取其辱的下場。

自作自受!

「我們快點回碩王府去吧,省得福晉……」

「我在等你的答案。」

「可我不想回答你。」她嘟著小臉哀怨地斜睨廊邊扶手。「每次都是我在說,掏心挖肺地說,丟人現眼地說,老老實實地什麼都說,再說下去也不過是內容差不多的廢話。你如果有興趣聽,去養只八哥說給你聽吧。」

「我要的不過是你一句簡單的答案。」

「你要的已經夠多了!」她嬌嗔。先前主動向他休戰請和卻反應冷淡,好心帶他到她居所遊覽得到的只是他難看的臉色,還讓他目擊到街坊鄰居出她洋相的醜態……所有的挫敗全累積在眼眶裏,氣得她決定豁出去了。「你這個也要、那個也要,要元寧、要千佳、妖艷侍妾一堆了還連我都要。你想要的全要到了,我也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好給,所以別再問我啥子答案。我想你也不可能笨到真的不曉得我是不是在吃元寧的醋,除非……」

她勇敢地倔強對上武靈阿雙眸。

「你就是要踐踏我最後的尊嚴,刻意給我難堪。」

他奇迹似地咽下差點噴爆出的怒焰,平靜以待。「我從沒踐踏過任何人的尊嚴或無聊到使勁給人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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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天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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