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時光荏苒,轉眼已過三年。

這三年,對一般人而言,只是物換星移、日升月落的一個過程,庸碌的生活沒有什麼改變;綠地咖啡館更和從前一樣生意興隆,惟一不同的是,店裏經常多了一位連路都還走不太穩的小朋友。

小朋友好動活潑,正屬於好奇探索的階段,只見他東摸摸西玩玩,沒有一刻閑暇,熟悉又自得其樂的模樣,全落入一旁的汪雅菲眼裏,突然,她發出了一聲感嘆

「小蔓,時間真的過的好快,一轉眼桐桐都已經兩足歲了!想想真是不可思議。」

「沒什麼好不可思議的,這表示我們已經逐漸老去。」吧枱內的李蒔蔓並未附和她的感嘆,只笑了笑道。她的手裏雖忙碌著,但目光卻不時瞄向不遠處的小朋友,關心慈愛的眼神表露無遺。

看着眼神透著慈母光輝的她,汪雅菲突然靈機一動,話鋒一轉——

「怎麼?當媽媽很辛苦吧?尤其是當個未婚媽媽。」她的眼神有着一絲陰謀蠢動。

李薦蔓卻像會讀心術般,在第一時間瓦解了她的陰謀。

「喂!別又拐彎抹角想從我這兒挖出什麼消息。都三年了,還不放棄嗎?」

汪雅菲頓時有些氣餒,「小蔓,不是我愛采人私隱,你已經吊了我們大家的胃口三年了,真的連一點內情都不能透露?」

李蒔蔓只是微微一笑,輕描淡寫地道:「我哪有吊你們的胃口?三年前我懷孕,然後生下桐桐,就這麼簡單。」

「簡單?」汪雅菲瞠目結舌,完全不認同她的話。「三年前,你突然告訴我,你懷了孕,除此之外什麼也不肯透露,更絕口不提提供精子讓你懷孕的那個人,這叫簡單?」

李蒔蔓還是微笑。

「說實話,有時,我還真佩服你的勇氣,竟然獨自扛下一切,義無反顧地把小孩生下來。」

「你也可以。」

「我?」汪雅菲指著自己,冷哼了一聲。「我才不當個傻瓜,要我獨自面對孕期、生產的無助與痛苦,而讓那個播種的男人在外逍遙,這種賠本的事情我才不做。」

這指桑罵槐的話語李蒔蔓當然聽的出來,不過,她知道對方並無惡意,所以還是以笑回應。

花店小弟在這時送來一束香檳玫瑰,外加一張卡片,指名給李蒔蔓。

李蒔蔓簽收后,將花放到一旁,正準備打開卡片時,汪雅菲打趣的聲音傳了過來——

「不用看了,除了彭定傑那個傻瓜之外,還會有誰送花給一個孩子的媽?」嘴上雖這麼說,她的腦袋還是湊了過來,與李蒔蔓同看那張精緻的卡片。

果然是彭定傑。卡片內容很簡單,只有上一個字——「祝你生日快樂」。

汪雅菲一副被打敗地翻了翻白眼,「拜託!連一句浪漫的話都不會說,難怪追了三年多還在原地踏步!」

李蒔蔓苦笑一下后,默默地收起卡片,將花的外裝拆開,將花一枝一枝插在桌上的小花瓶里。

「喂!這好歹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你就這麼輕易地奉獻給我的桌子?」雖三番兩次被彭定傑打敗,見李蒔蔓動作,汪雅菲還是忍不住要仗義執言。

「這束花放在這兒比給我的意義大。」李蒔蔓只回了一句。三年前,對他的殷勤無動於衷;三年後,她的心也不會被一束花打動。

汪雅菲一臉不認同。

「只要你肯將心打開,他的花對你怎麼可能會一點意義都沒有?」見李蒔蔓不表意見,她又道:「我從沒見過像他那麼痴情的男人,縱使知道你未婚生子仍不改初衷。小蔓,天底下這種男人很少見了,你真的一點都不動心?」

「我哪有資格動心啊?」李蒔蔓故意白了她一眼。「我已經是一個兩歲小孩的媽了,人家還是一個純情少男,怎麼可以去拖累人家?」

「喂!人家都不在乎你的拖累了,你在乎什麼?」

汪雅菲的搶白,讓李蒔蔓一下子找不出話回應,只有乾乾地瞪了她一眼。

「汪小姐,你別那麼愛管我好不好?就只會說我,你呢?有空擔心我的話,不如先替自己擔心一下。」

「我又怎麼了?我正常的不得了!」

「既然正常的不得了,為什麼還不結婚?你年紀也不小了,難道真要遊戲人間到老?你不覺得這樣對錢建宇很不公平?」

汪雅菲雙手扭腰、有些啼笑皆非地道:「喂喂!我們好像又繞回老問題來了,既然你可以直接跳過婚姻、當個未婚媽媽,為什麼我不能不結婚維持現狀到老?」

李蒔蔓睨着她,最後,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算了,我說不過你那張利嘴。」

汪雅菲眼露得意之色,正想再逞利舌,卻聽見李蒔蔓驚呼一聲,衝到門旁。

「桐桐,小心!」

不過,她動作雖快,卻趕不及阻止桐桐惹出的災難,小几上的盆栽應聲倒地,碎土碎盆散了一地。

「李侑桐,媽媽不是說過不能碰乾媽的樹樹嗎?」她生氣地打了桐桐兩下手心。

桐桐立刻癟嘴,哇哇地哭了起來。

李蒔蔓還想多扁兩下,桐桐的超級大幹媽立即奔過來,阻止了她。

「好啦!只是一個盆栽而已,幹嘛把孩子弄哭?」汪雅菲將孩子摟在懷中,不斷哄著。

李蒔蔓不依地起身,「錯就是錯,你跟建宇就是太寵他了,小心把他寵的無法無天。」

「才不會呢!像桐桐這麼可愛的孩子,誰能不寵?我才覺得你對桐桐太嚴格了,孩子還這麼小,慢慢教嘛!」

見李蒔蔓臉上不同意的神色,汪雅菲又立刻道:「好啦!把桐桐交給我啦!勤益公司訂的二十杯咖啡不是弄好了嗎?有精力打孩子的話,不如省些體力快點送過去。」

望着她,李蒔蔓似乎只能嘆氣。

七十六層的巍峨建築,突兀地聳立在台北市最菁華的地段,裝點出台灣第一企業——何氏集團的氣勢與氣派,儼然成了台北市的一個重要地標。

此時,雖已到黃昏時刻,橘黃的天色卻將這巨大建築物襯得更加霧氣與磅磺,聳立在一片黃澄的布幕中,讓人有一種遙不可及的距離感。

而當一道道金光從一大片寬廣的落地長窗透進來時,何序然才停下了閱讀的動作,偏過頭遙望着柔和的天際,凝神細思。

由於他的辦公室正對着西邊,特地設計的一大面落地長窗能把夕陽西下的美景全攝入目。每當這個時候,他總習慣放下手邊所有的工作,恣意地欣賞白日的結束,迎接夜晚的開端。

回歸企業至今已三年,他的一切並未如外界所預期般焦頭爛額,商業活動雖繁雜與忙碌,他卻適應的相當好,從初到企業擔任的總經理特助,到如今通過董事會考核、而能獨當一面的副總經理職位,他所付出的努力有目共睹。

一直到火球般的夕陽全部隱沒,而辦公室內的自動照明設備全部打開,他才收回目光,重回到先前的文件上。

原本,他想把文件全部看完,然而,卻似乎沒有了先前專註的心情。略一思索,他合上文件夾,起身來到前方一處精緻的文件櫃前,小心翼翼地取出一隻裝着小提琴的盒子,放到桌子上來。

雖說退出音樂界,他的心卻未曾忘情於音樂。

不再投注於各項演出,只是將音樂的舞台從大眾面前轉移而已,對他而言並沒有什麼不同。人生的階段性任務他已經完成,他並不眷戀掌聲與虛幻的浮名,坦白說,偷到了二十八年,他已沒有遺憾。

取出小提琴,原是一時技癢想拉首曲子。打開外盒,先映入眼帘的,卻是一張已有些泛黃的照片,而和往常一樣,他的目光又再次瞪着在照片中的容顏上。

那女孩的容貌他已看了不下數十次,奇怪的是,每看一次,心中那種深刻的熟悉感便又往前跨進一步,就像刻進了腦中,成了一種抹不掉的圖騰。

他可以肯定,對他而言她絕對是個百分之百的陌生人,但……為什麼他對她會有那麼清晰的熟悉感?

事情雖已過三年,當時,那女孩畏懼的容顏卻記憶猶新。她抗拒他、她排斥他——這到底論什麼?照片中的女孩眼中顯而易見的恐懼與排斥,讓這樣的問題再次涌了出來。

一大堆問號之後,仍是一道得不到答案的苦笑。他又把照片丟進盒中,再一次鎖起「為什麼」這三個字。

才試了幾個音,手機悅耳的鈴聲便漫天地響了起來。螢幕上的來電顯示告訴他,是魏芊芊。

原想不接,但毫無停歇意圖的鈴聲,終究還是讓他頹然地放下樂器。

「喂——」接起電話,才說了半個字,對方跋扈凌厲的聲勢卻立刻壓過他——

「序然,怎麼那麼久才接電話?」

「很抱歉,我還在——」

「別告訴我你還在忙,拜託,現在都幾點了!」

三番兩次被搶白,這次,何序然不再急着回答。

得不到回應的魏芊芊,習慣性地又開始主導發言:「序然,今天晚上的飯局你一定不能遲到喔!這可是人家策劃很久的。」

「我知道。」語氣中透著幾分的無奈。

若說回歸企業讓他最困擾的一件事,莫過於魏芊芊將他視為私有物般地糾纏。

三年了,他不知道她心中到底在想什麼,他記得他從不曾熱切地回應過她的「追求」——是的,她對自己的「熱切」與「企圖」明顯又強烈地令人害怕。

也曾想過當面把話說清楚,但,每當他欲言又止地開了個頭,魏芊芊卻有意無意地把話題略過,最後總以不了了之收場。

這樣的情況一次又一次重複的結果,他知道,他的耐性已到瀕臨用罄的邊緣。

「合亞」百貨,是台灣市場佔有率最高的一家大型百貨公司,由何氏集團投資經營。

「合亞」雖名為百貨公司,其功能卻早已超過百貨公司以購物為主的消費功能,將涵蓋休閑、娛樂、流行、知性等等不同的功能涵蓋其中,堪稱亞洲最大的休閑中心。

何序然應約來到第十層——以優雅浪漫著稱的法國餐廳時,時間剛好六點半。

外場經理一見到他,立刻必恭必敬地將他迎到最裏頭、僅開放給會員使用的高級包廂中。

輕敲了敲門之後,推開門,在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幾個拉炮聲便迎頭而下;跟着,在他還未及反應而呆怔的空檔,捧花的魏芊芊撲了過來,給了他的臉頰一個火熱的香吻。

「HappyBirthday!」魏芊芊將手中的花塞進他的懷中,同時,將手親熱地扣進他的臂彎中。

場面因魏芊芊熱情活潑的聲音而熱絡起來,在座的其他人也在此時同時出聲道:「序然,生日快樂!」

看着自己的父母親,以及魏伯父、魏伯母,又看了一眼桌上精緻的大蛋糕,何序然這才恍然大悟地笑了笑道:

「謝謝大家!我都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緊拽着他的手的魏芊芊得意地睨着地道:「序然,感動吧?」

他還來不及回話,母親紀敏即意有所指地道:「為了今晚,芊芊可是忙碌了好幾天。」

「就是啊!我們想插手她還不肯哪!」父親何慶東取笑地看了魏芊芊一眼后,轉向一旁的魏伯父道:「天揚兄,有道是女大不中留啊!我看,你們家芊芊最快留不住啦!」

「我早就不想留啦!我可是恨不得把這個小頑皮早點掃地出門哪!就不知有誰有那種膽子敢要她?」嘴上雖這麼說,眼神卻有意無意地瞥向何序然。

父親的話讓魏芊芊當場羞紅了險,她大發嬌嗔地跺了下腳后,不依地對着母親道:「媽,你看爸啦!好像人家多壞似的……你得替人家說句公道話。」

誰知,母親也不站在她這邊,更加入取笑的行列,「你本來就很壞,養你這麼大,什麼時候見你這麼熱心地替老爸、老媽張羅生日?」

話一出,在場幾位長輩均有默契地笑了笑。

「好啊!你們大家聯合起來欺負我!」見母親也倒戈,她只好轉向何序然,「序然,你看,大家都欺負我,我不管啦!你一定要為我評評理!」

「唉喲!還沒嫁過去就這麼會告狀了,慶東兄,我看,將來你這個媳婦可不是省油的燈哪!勸你還是多考慮考慮,免得自找麻煩。」

「天揚兄,這些話你應該對我兒子說,我這個老傢伙可沒什麼發言權哪!」

此話一出,四位長輩同把眼光調向何序然,包括嘟著嘴的魏芊芊。

何序然的尷尬明顯寫在臉上,不知該如何回應。三年來,這種亂點鴛鴦譜的情形已不是第一次發生,卻不曾像這次這般露骨得令人無法招架。

看齣兒子的尷尬與不自在,紀敏出聲道:「好啦!別再逗他們了,大家也都餓了,可以先請廚房上菜。」說完,按了下服務鈴。

一會兒,道道美味佳肴被送上桌,話題成功地轉移,令何序然鬆了口氣。

酒足飯飽之後,好動的魏芊芊再也坐不住地拉着何序然的手,道:

「走!我們下樓去逛逛,順便挑你的生日禮物。」

何序然面有難色。別說他不想與她再有牽扯、造成更深的誤會,中途離席更是相當不禮貌的一項舉動。

是以,他委婉地抽回自己的手,歉然地想出聲拒絕;卻沒想到,父親誤會了他的顧忌與為難,竟出聲道:

「序然,別在意我們這些老傢伙,拒絕美女主動提出的邀約可是很不禮貌的喔!」

聽父親這麼說,他知道自己拒絕的話語無論如何再也說不出口,只好勉為其難地起身。

趁著難得的假期,李蒔蔓帶着桐桐,也來到全台灣最大的百貨公司,打算消磨一個晚上的時間。

原本,她只打算逛逛童裝部,幫桐桐添購幾件厚一點的冬衣后,便打道回府。誰知,結完賬,大姐蒔茵突然來電告知,下個月是父親六十大壽,要她記得帶份禮物幫父親賀壽。是以,她轉進十樓男裝部。

牽着桐桐,走走逛逛了半個小時,卻不知道可以買些什麼。

走過幾個專櫃之後,精品專區中某個歐洲櫃里擺飾的領帶夾吸引了她的目光,正當她猶豫着是否進去的同時,身旁的桐桐卻授開了她的手,朝埋頭三個擺飾用的趴趴熊大玩偶跑了過去。

「熊熊……熊熊……」

「桐桐,不可以亂動!」為免桐桐闖禍,她立刻跟了進去。

不過,還是慢了一步,桐桐的小手想抓玩偶未果,碰倒了其中一個,另兩個也引起連鎖效應,倒向正在店中消費的一對男女。

「對不起!」李蒔蔓慌張地丟下一句道歉,接着,想將地上的玩偶扶正。

然而,就在那對男女因這莫名的狀況轉身面對她時,一個照面,卻見她彎下的動作像電影畫面般倏地停頓在半空中,美麗的大眼慢慢寫滿驚愕,最後,漾滿了不可置信。

何序然眼中的驚愕也不下於對方,他完全想不到,那張困擾了他三年的容顏竟就這麼出現在眼前。

由於兩人的反應實在太不尋常,引起身旁的魏芊芊疑惑地道:「你們……認識?」

何序然先恢復了常態,他轉頭望了魏芊芊一眼,卻不知該怎麼回答。

而在這一刻,李蒔蔓卻像觸電般立即跳了起來,她慌亂地尋找桐桐,腦中只浮現一個字——逃。

不料,桐桐卻又掙開她的手,巍顛地奔向了何序然,小小的嘴中清清楚楚地叫着兩個字——

「爸爸……爸爸……」

突如其來的狀況,讓李蒔蔓震驚到忘了「逃」這個動作,她完全無法反應地看着這一切,腦中嗡嗡作響。

「爸爸」這兩個字吸走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視線,尤其是何序然。看着朝他奔來的小小身子,他反射性地蹲了下來,接住了他。

然而,就在他的雙眼與桐桐平視的剎那,他整個人又瞬間呆住,因為,眼前這張小小的容顏,他再熟悉不過,那根本是小一號的自己。

而顯然不只他,一旁的魏芊芊與專櫃小姐也立刻發現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何先生,這個小朋友……跟你長得好像……」專櫃小姐不禁脫口而出,卻立即察覺失言而猛地住了口。因為,誰都知道,何氏集團惟一的繼承人何序然,前不久才被票選為台灣最有價值單身漢的榜首。

雖同樣震驚,魏芊芊卻極力壓制隱藏,她也蹲下身子,對着桐桐道:

「小寶寶,你長得好可愛,告訴阿姨你叫什麼名字?」

「桐……桐……」桐桐不清不楚地吐出這兩個字后,又對着何序然不斷地叫着:「爸爸……爸爸……」

隨着桐桐稚嫩的叫喚,終於,李蒔蔓的耳朵轟地一聲炸了開來,再也顧不得那麼許多,她用顫抖不已的雙手一把搶過桐桐,在眾人驚愕不已的目光中,奔出櫃外。

何序然想也不想地立刻起身想追,身旁的魏芊芊卻阻止地喊了他一聲——

「序然——」

這聲叫喚讓他猛地停下腳步,不因語氣中的嚇阻意味,而是魏芊芊的聲音喚醒了他的身份與立場。

因此,縱使他的心中湧起一大堆問號,卻也只能看着李蒔蔓的背影消失在視線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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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愛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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