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我稀里糊塗坐下來,彎腰抱住頭。

這個姿勢維持了很久,直到有人輕輕搖晃我。

「哥哥。」

我幾乎是毫無抵抗地被他摟進懷裏。

亦晨用胳膊擋住我哭得狼狽不堪的臉:「我們回去吧。」

我把臉貼在他胸口。他不能理解我和陸風之間,但他畢竟還是……愛我的。

我還是轉學了,男生們看到我都會誇張地驚慌著要躲開,尤其是在廁所或是浴室。只要我一出現,1分鍾內就能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一個個都惟恐會被我覬覦似的。每逢如此我心底就暗暗冷笑,同性戀也不是每個男人都能看得上,就那群人的姿色,倒貼只怕我還不要。他們看不起我,我也未必願意看得起他們。

這種時候再不轉學,大家都尷尬。

換了一個遙遠的學校。升學率差一些,不再是重點。但沒有人知道我,不用被人指指點點。家裏的態度還是冷淡排斥,除了生活費,不會寄給我隻言片語。只有亦晨會偷偷寫信打電話給我[自由自在]。

我堅持給陸風寫信。地址是亦晨給我的。他坦白陸風走之前到學校找過他求他帶給我地址和消息。亦晨在給我那張薄薄紙片的時候,年輕的臉上滿是微妙的背叛和罪惡,這種罪惡感在他答應如果陸風有信寫到家裏來就幫我偷出來的時候達到頂點,幾乎扭曲了他的表情。我明白他對於這種非常理愛情的寬容已經到了極限。我還能要求他什麽。

然而陸風的信,一封也沒有收到過。

我還是堅持不懈地寫,直到有一天終於收到一封。

那是我的退件,標明著該住戶已遷移。

那天我捧著退回來的信哭了一個晚上。

我知道,陸風再也不會回來了。

接下來,沒有陸風的時間,用幾筆就可以輕描淡寫簡略過去。事實上我的那幾年也是接近空白的。程亦辰又變回程亦辰,成績優秀規規矩矩,隨和安分。

我知道有些東西從我身上流逝了,但說不出來是什麽。

和父母的關係一直到我考上更遙遠的一所重點大學才有所好轉,也許是他們意識到我這次是真的要遠遠離開了,也許是我一個人單薄地提厚重行李往車站去的樣子擊中了他們心裏親情柔軟的一部分。嚴厲的父親終於打電話來說,放假就早點回來吧,別在外面盡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

他們所指的「不三不四」的朋友我倒真的一直沒交過,但他們所期盼的女朋友也一直沒有出現。放假在家接到找我的電話,他們和從前一樣緊張警惕,只不過如今變成是男的反而要竊聽,是女的才鬆口氣而已。

我沒有再提過陸風,也沒有再流露出任何思念他的跡象。彷彿當初那一年多的感情只不過是場演過頭的笑話。

只有自己清楚那枚小小的銀戒指被用絲線串起來貼著胸口掛着。因為從不離身和時間長久的緣故,早已經失去光澤,氧化了的外層微微發黑。

我也不想記得他,這樣沒有期盼沒有前景沒有終點的想念讓人只會痛苦。

我只是,忘不掉。

念大四的時候亦晨也進了大學。他嘴巴上不說,我卻知道他是為了我才不辭勞苦到這個城市來,沒考上我所在的那所大學讓他很沮喪,但很快又因為兩所學校相隔只有一站路遠而雀躍起來。

亦晨其實比我天真幼稚──任何一個像我那樣經歷過的孩子都會比實際年齡要早熟──偏偏他總固執地認為我是需要被保護被照顧的那個,大概是當年我脆弱得向他下跪抱着他的腿哀求的樣子給他印象太過深刻。

我深知他對我好,我也愛他。血肉間的親情畢竟是什麽都無法磨滅無法取代的,而我是同性戀這個不美妙的事實就成了我們之間不願提起但也不可避免的一根小骨刺,時不時會現形出來提醒一番破壞一下氣氛。

所以我和亦晨親近,但已不如多年前那般親密無間;所以我雖然獨自在外租了房子,卻怎麽也不肯和他合住,硬是逼他在隔了兩座樓地地方再租個單間,兩座樓的距離,不遠,但是硬生生的。

亦晨和我長大以後一天一天相似起來,看着他恍然會有種在照鏡子的感覺。和我一樣橄欖形,尾端微微吊起的眼睛,一樣細膩光滑的皮膚,一樣上薄下厚的嘴唇,一樣半長不短的頭髮,甚至一樣修長瘦削的身體。當然我和他還是不同的,他那麽明媚,而我,也許曾經也無憂無慮地明媚過,但那是幾年前的事了。

平安順利升到大四,我不活躍,但是成績優秀,還不至於默默無聞到被埋沒。總之一切安定平定,沒有人察覺我與眾不同的性向,主要是因為我缺乏交男朋友的興趣與勇氣。按理說一個二十歲健康成熟的男孩子要沒有旺盛的需要那是不可能的,可我節製得接近禁慾。我懷疑自己有心理障礙。

那個障礙的名稱就是陸風。

情緒實在低落,我就去一家熟悉的酒吧坐坐。通常是點些溫和的酒一個人躲在角落裏,悶聲不響邊喝邊發獃,打發掉幾個鍾頭落魄時間,等到離完全醉倒還差一步再慢慢走回去,第二天振作精神重新做人,感覺頗像孔乙己。

我以為只有單身買醉的年輕女孩子才會有被人騷擾的經驗,想不到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社會已經悄悄進步到無聊男人連單身買醉的男孩子也不放過的地步。那幾個十足痞相的男人不懷好意在我身邊坐下,我就覺得不對。

我以為只有單身買醉的年輕女孩子才會有被人騷擾的經驗,想不到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社會已經悄悄進步到無聊男人連單身買醉的男孩子也不放過的地步。那幾個十足痞相的男人不懷好意在我身邊坐下,我就覺得不對,可是酒喝太多了,反應難免遲鈍,還沒站穩又被牢牢按回位子上去。

「干,干什麽。」酒精不會令我興奮,只會讓我變得遲緩溫吞,就像大醉的時候我臉不會紅成個大柿子,而只能在慘白上添一層薄薄的紅暈。

「你酒量好,陪哥們再多喝幾杯呀。」

不知誰的手搭到腰上,誰的朝胸口摸過去。

「不,不行……」我一着急說話更慢了,那幾隻手在身上滑動着,怎麽也甩不開,「手……拿……開……」

「一個人很寂寞吧?我們陪你玩玩怎麽樣。」

「不……要……」兩隻手怎麽敵得過六隻,我全身難受,急得直冒冷汗。

見我的反抗微弱,他們更放肆了,把我緊緊夾在中間動彈不得,有人摸上我的臉:「怎麽?要哭了?來,請你喝一杯就當賠不是。」

「不…………」我困難轉着頭想躲開硬貼到嘴唇上的玻璃杯。

下巴被捏住,冰冷火辣的液體強行灌了進來,一大半又從嘴角溢出去,流得滿胸都是,我嗆了一下,劇烈咳嗽起來,滿臉緋紅。

這種狼狽不堪的樣子反而讓他們大感興趣,七手八腳按住我又灌第二杯。

我手腳發軟,頭更暈得厲害,眼前都模糊了,徒勞地掙扎:「不……要喝……」

「你們鬧什麽?!」

有人插手真是意外又意外的事,會跳出來為陌生人打報不平的傻瓜早就滅絕得差不多,何況我一個大男人基本上沒有什麽可救的價值。就算是酒吧老闆,一般也是要等到他的杯子盞子被打壞若干個才會心疼得跳出來喊停,順便補一句:「要鬧到外面去鬧!」

「沒什麽,都是自己哥們。」那幾個人笑嘻嘻地架住我,「我們到外面去說話,走。」

「不……要……」我拚命從他們手裏掙扎出來,「我不……認識……」

趔趄著晃了晃,卻被另一雙有力的胳膊扶住。

我迷糊地抬起頭看着他。

「程亦辰?是你?!」

……誰?這個人……

我吃力地用模糊一片的眼睛辨認他的臉。

似乎有點熟悉的輪廓,又似乎完全陌生。

陸,陸風?!

不對,不對,陸風他不會回來了。他不會這樣抱着我。

可是,可是……

如果是陸風…萬一是陸風…

我混亂起來,獃獃揪着他的衣角。

那個人說什麽我已經聽不見了,只知道他正準備推開我。

陸風,不要這樣,我想跟你說說話,不要這樣對我……

我幾乎是驚慌失措地抱住他的腰:「不要……不要走……」

「……你幹嘛?」他略顯粗暴地扯開我的手。

「等一等,你……不要走……」我死死抓着他,把臉貼到他肩上,很怕他走了,又不回來。

四周喧鬧的聲音在耳朵里糊成一片,半天只聽到他輕輕地敷衍似的:「亦辰……你先放開好不好?我不走就是了。」

我戰戰兢兢鬆了鬆手,幸好他只是低頭看着我,並沒有趁機跑掉。

「亦辰,喝點茶好不好。」

我沒動,傻乎乎看着他。

陸風,你以前,從來都不是這樣叫我的。

空白了一會兒,他忽然暴怒地沖着旁邊:「把話說清楚!他媽的誰是他相好了!!」

我沒來得及伸手碰他,他已經轉身一拳揮了出去。

拳頭打在人體某個部位上的悶響,有人慘叫出聲。不行的陸風,你不能再惹事了……

我搖晃着站起來擋到他面前想阻止點什麽,突然脖子上一痛,沒等看清楚是怎麽回事,巨大的衝力讓我支持不住重重摔了下去,頭往後不知磕在什麽地方,眼皮就沈重得再也睜不開了。

醒來的時候還是狼狽地躺在吧枱的陰影里,身邊空蕩蕩的,只有一個侍應生在忙碌的收拾滿地狼籍,幻覺里那個陸風,果然消失了。

我呆坐了一會兒,沒人理會我,也沒有人注意到我。

終於爬起來默默走出去。

戒指不見了。

確定脖子上是真的空空如也,我倉皇地把全身上下都摸了一遍。什麽時候不見的?昨晚去喝酒之前還剛剛摸過它,硬硬地分明貼在我胸口。

到底是什麽時候丟掉的?

酒吧晚上7點才開始營業,我在門口守到它開門就一頭撞進去。

燈光不明亮,我在昨晚打架的那塊地方蹲下來一寸一寸地摸索,摸的滿手灰塵。

沒有。

抱着微弱的希望又摸索了一遍,連地板的縫隙都搜過了,沒有。

酒吧的老闆驚異地看着我一臉凄惶地在桌子底下鑽來爬去,我很想跟他解釋,問他有沒有撿到一枚小小的銀戒指,可是絕望噎得我說不出話來。

最糟的是它已經連同玻璃碎片和其他垃圾一起被清理了。

陸風留給我的,唯一的東西。

陸風留給我的,唯一的東西。

那個人出現正是我蹲在地上茫然地反覆摸索一連幾天,早已確認是空空如也的地板的時候。

「喂,」他笑眯眯地,「這麽快又見啦?你來喝酒?」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是誰。如果認識的人里有這麽一號精彩的人物,照道理是不可能全無印象。

「你找東西?是不是這個?」他往西服口袋裏掏了掏,遞到我面前。

那個小小的,陳舊的顏色發暗的環靜靜躺在他手心裏。我顧不得謝他,一把抓過來。

我還以為,和陸風最後那麽一點點聯繫,就要這麽斷了。

他被我握緊戒指壓着胸口痛哭的樣子嚇住了,半天才期期艾艾地:「你,你不要緊吧?本來上次見你就想還你的,結果……你也知道的,打了一架就什麽都忘了……」

終於想起來面前還蹲著個目瞪口呆的陌生人,「多謝你。」我也覺得在這麽失態很狼狽,吸吸鼻子:「這個對我很重要。」

「哦?」他有點發獃。偷偷瞄了一眼戒指,又一眼,一臉鬼鬼祟祟的樣子:「你女朋友送的?」

我怕如果說是男朋友會嚇死他,就點點頭。只好委屈陸風變性了。

「哦」,他很瞭然地,「不用難過嘛,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你看你哭得這麽難過她又不知道,如果真是不可能了,那還不如開開心心的再換一個……」

被他這樣安慰我倒覺得有點好笑:「謝謝你。」

「哦,不用不用,開心就好。」他好象鬆了一大口氣。

這個人…………是好人……不過有點十三點……

「秦朗,你朋友好點沒有?」老闆托著個果盤過來,邊走邊和他擠眉弄眼。

「沒事沒事,亦辰能有什麽事。」他嘴巴笑得老大,一手就搭上我肩膀。

我嚇一大跳。

這個人跟我很熟麽?

「我叫沈超,是這家店的老闆,以後你再在這裏遇到什麽麻煩就來找我好了,秦朗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老闆也無比爽朗地伸出手。

怎,怎麽都是熱得快的類型?

「多,多謝。」我獃獃地伸手去握,突然想起來:「對了,上次我在這裏喝醉了,替我解圍的是你們吧?」

就算這樣,也不用這麽親熱吧。

「那主要是秦朗的功勞拉,現在還掛着彩呢,與我無關,我主要是看熱鬧的!」老闆和他使了半天眼色,突然咧嘴,拍拍手走開了。

「秦,秦朗,」有點彆扭,我可沒辦法像他一樣叫一個只見過一次的人名字叫得那麽順理成章大大方方,「這兩次你幫我的,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謝你,尤其是今天,你幫我找到了這枚戒指……」對一個80%的陌生人應該是這麽客氣的才正常吧?

他一副受侮辱的樣子:「這麽客氣?好了好了,你如果真覺得是大恩的話,那大恩不言謝,你記在心裏也就好了!」想了想又補充:「「實在你要覺得非謝不可,我也不要你以身相許了,請我喝一杯也就好!」

有,有男人會輕易對他以身相許的嗎?

坐下來喝酒,這個奇怪的家夥開始滔滔不絕。他居然在跟我聊天文地理耶,這是和人搭訕該用的話題嗎?我忍不住又多打量他兩眼,很年輕,也很陽光俊朗,那晚醉得模糊不清了會覺得他像陸風,現在認真比較,像的大概也只是輪廓……還有性別吧。他眉眼都是飛揚活躍的形狀,完全不同與陸風的冷傲,話也要命的多,我根本插不上兩句,陸風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根本不開口的。觀察了半天,得出結論,這種哪裏都吃得開的長相和什麽人都搭得上的性格,歸總起來就是四個字:花花公子。

他不知道我在心裏已經給他貼上這個商標,依舊很認真地在講火山和地震的形成。

真可憐,他是怕自己一停就會冷場吧,這是個比較天真善良點的花花公子。我怕再坐下去他連物種起源都要拖出來救命了,喝完最後一口酒就索性站起來:「秦朗,你陪了我這麽久,說了這麽多話現在我舒服多了!」然後抓起外套就要走。

哪知道還是喝多了,一站腳底就有點虛,搖了兩下。

他一把扶住我:「喝了這麽多你行嗎?要不要我開車送你?」

「不用不用。」在另一個男人懷裏感覺還是有點不自在,我掙扎出來,「我叫計程車。」

「哦,那你小心。」

我總覺得秦朗看我的眼神有些怪。

難道他也是GAY?

唔……隨便想想,也不用就一道雷下來吧!

鬼天氣。

和秦朗分開一個禮拜的時候我看到了那張報紙。

很無聊惡俗的XX周末,最適合吃飯或者上廁所的時候隨身攜帶一份閱讀。對於大多數市民來說娛樂版才是最有用的一個版塊,大小明星大小名人的緋聞八卦充實了我們空出來的時間精力,我也不免俗。

主角是頗眼熟的一個女人,她的花邊新聞都不知道養活了多少個小報記者。這次傳聞說她要結婚了,這個從來把男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女人居然會乖乖臣服,而且據說還是兩人一見鍾情閃電訂婚,其中有不少商場政治聯姻的色彩,我順着長篇累櫝的報道慢慢看下去,邊吃着學生餐廳的咖喱雞飯,估計吃完最後一塊雞的時候剛好看得完。

「男方是美裔華人界內某著名企業家二公子,現年二十四,年輕有為英俊瀟灑風流倜儻……」

眼睛迅速略過無營養描寫辭彙若干,直接落到這位年少英俊風流多金的情場大贏家的名字上去。

陸風。

我又看了一遍。陸,風。兩個字,絲毫無差。

沒有什麽真實感,我翻到前面方才忽略的挺大一副關於準新郎準新娘並肩而立的照片。

那個人,他結實了成熟了,臉上的線條已經完全屬於一個閱歷豐富的男人。表情還是那樣冷傲,不過帶着笑。

這個人是陸風。

他要結婚了。

我曾經偷偷摸摸有過的幻想只來得及輕微地「撲」地一聲響。

而從次以後我連最後一點幻想和期盼的權利都沒有了。

酒精真的是好東西,入口冷冰冰的,到了胃裏卻像火燒一樣灼熱得難受。我喝得人都糊塗了,老闆不讓酒保再給我送酒,我抓着空杯子就傻傻地發愣。

我不會哭也不會鬧,我什麽也說不出來,我滿心的苦,連舌頭也是苦的,可是什麽也說不出來[自由自在]。

有人把我打橫抱起來,我吃力地用對不上焦距的眼睛辨認他怒氣沖沖的臉。稍微清醒的時候我知道他是秦朗,可很快又迷迷糊糊地混亂了,總覺得是陸風。

我裹着他的外套蜷縮在汽車後座上,沒有嘔吐。我的酒品一向很好,我只是悶聲不響地縮成一團,全身都發燙,可是又覺得冷。我哆嗦起來[自由自在]。

「你住哪裏?我送你回家……我房子借給朋友開PARTY了,不能帶你回去。」

我緊閉着嘴唇和眼睛,聽到他嘆了口氣。

車停了一會兒,又慢慢順着路繼續往前開。

一個急剎車,我整個人從座位上滾下來,狼狽地重重摔在鋪了地毯的車裏。

他罵了一聲。

車門開關的聲音,然後一雙有力的胳膊把我抱起來。

「有沒有摔痛?」

我冷得發抖,本能地抱住他的腰把臉貼過去。

這個溫暖健壯高大的人是誰呢?

糊塗地在他身上摸索。

有誰這樣緊緊地擁抱過我?

陸風,陸風。

我拚命抓住他,往他懷裏縮。

你不要忘了我,不要愛上別人,不要不認得我,不要用抱過我的手去抱別人。

你不要忘了你說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你不要忘了我一直都在等你。

陸風。

我尋找到兩片滾燙柔軟的東西,就把嘴唇胡亂壓上去。

陸風,我有五年,都沒有吻過你了。

你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樣下巴上有一點剛剛冒出頭的鬍渣,一着急就會撞到我的牙齒,明明裝模作樣得很男人很野獸可是只要我主動一點就會開始害羞?

陸風,我都不知道,你還會不會願意去吻吻一個已經不愛的男人。

他有回應,真是太好了。我知道自己技術很糟糕,永遠也學不會挑逗,關鍵的時候可能還會很掃興。

可是我愛你。

他抱我抱得很緊,淡淡的煙草氣息肆虐地充滿整個口腔。我暈眩得厲害,手指糾結了半天也解不開一個衣扣,費力地在他身下困惑著。他一把就全扯開了,包括厚重的牛仔褲,然後火熱強硬地壓過來。

他的身體很溫暖,甚至發燙,我怕冷地哆嗦著貼上去。痛。痛楚慢慢擴大,一下子撕裂一樣擴散到全身。我咬着牙沒有往後縮,還努力纏住他的腰。

陸風,我們那一次的時候我那麽生澀那麽彆扭,你是不是很不高興?如果我能主動一點忍得住痛一點表現得好一點,你會不會……記住我久一點?

他的衝撞接近野蠻,折磨得我幾乎發不出聲音。

我哭着想喊陸風的名字,可是那點含糊不清的聲音完全被他的嘴唇堵住了。

床有點硬,被子不是我熟悉的青草味,隱約是常年累月沒曬過沒拆洗過的懶蟲的味道。牆上貼的亂七八糟的海報不是我的,窗帘也不是我那淺藍的素色格子。

這不是我的房間,奇怪卻眼熟得很。

沒有力氣追究這個起碼有一個禮拜沒有掃過地板的主人是誰,只要那個正推門進來的不是秦朗就好。

雖然還頭暈目眩,我已經清楚昨晚在車裏是和秦朗做愛了。

現在我沒臉見他也沒法解釋主動爬到他身上的理由。拜託,不要逼我從窗口跳下去。

那個人走過來用力揭開我蒙在臉上的被子。

這麽粗暴的不會是秦朗,真幸運。

「都中午了你還不醒!快給我起來!」

我啞然,坐起來望着面色不善的…………亦晨。

「為什麽……會在你這裏……那個…………秦朗呢?」

亦晨顯然氣得不輕:「難道你還希望是躺在那個花花公子床上?」

我垂下眼睛,揪著床單不吱聲。

「哥,你和那個人……」亦晨呼了口氣壓抑地,「是他強迫你的對不對?」

「不對。」我頭也不抬,「是我勾引他。」

亦晨顯然爆發了:「你是怎麽回事?還沒玩夠是不是?你別傻得對這種花花公子動心!」

「他對我很好。」

「他對沒玩夠的人都很好。」

「隨便。」我用力把揪成一團的床單撫平,「不就是玩夠了會被甩嘛,我又不是沒被人拋棄過。習慣了。」

「你怎麽會邊成這樣。」亦晨快氣瘋了,我看他恨不得手裏有兩把刀,「爸媽要知道你又跟男人搞在一起,會給你活活氣死。」

「難道你們還指望我跟女人搞在一起?」

「女人不行嗎?你這幾年不是都挺正常的,我們還以為你病該好了以後可以娶妻生子……」

我爆笑出來,笑了半天才在亦晨驚詫的眼光里慢慢收住聲音。

「我的病好不起來的。」我抬頭盯着他,「亦晨你記不記得陸風?」

亦晨目光躲閃了一下。

「他要結婚了。」我笑,「很厲害吧,終於痊癒了可以跟女人結婚,你們是不是盼着我能變得跟他一樣正常?可惜了,我沒他有本事,病好得這麽快。我一輩子都只會對男人有興趣,變態是治不了的,你們死心吧。」

我動作遲緩地下床穿衣服鞋子:「亦晨,要是覺得你有個同性戀的哥哥會讓你蒙羞,那就當程家只有你一個兒子。」

亦晨沒再來找過我。我明白他憤怒而且失望,因為我那樣傷害他。可他不明白,他也一樣傷害了我。

同性戀有什麽不對。我只是想要人愛我,有什麽不對。

我一直躲著秦朗,怕見到他兩個人都難堪。他既然是亦晨的朋友,就不可能是GAY,和我那一次……多半也是我引誘的結果。

但終於還是被他約出去了,午後空無他人的咖啡館,靠窗戶的位置,冬日裏灑滿桌面的陽光,溫暖融洽的氣氛,面對面坐着的兩個人卻都局促不安。

看得出他很緊張,我低頭玩手裏的水晶水杯也一樣不好受。

「亦辰……」他低咳了一聲,總算開口了。

我不敢看他,只把頭略略抬高了一點,表示在傾聽。

「那天晚上……我抱了你……」他吭吭哧哧地。

拜託,這個我也知道啊,你不要拿出來再說好不好。

可他沒有再能憋出半個字了。

我不知所措地抬頭,他也正望着我,那眼神就像見到只濕漉漉的棄狗蹲在他面前,臉上呼之欲出的「真可憐啊」四個大字。我更難堪,大概我現在的狼狽潦倒是誰都看得出來,可我並沒有騙取他同情的打算。

「秦,秦朗。」

「恩?」他很專註地看着我,那種眼光讓我幾乎要生出一點期待來了。

「你……」我本來想說什麽的,手摸到口袋裏那張汗津津的報紙,全忘記了,開口的時候是,「你……以後,要不要陪着我?」

他吃了一驚,手上大大一抖。

果然是嚇到他了。既然不是來表白,那就是來和我撇清關係的。

原來還真是我自做多情了。

好不容易積聚起來的勇氣四下里逃得乾乾淨淨,只剩下羞恥還獃獃留在原地。我倉促地站起來:「隨便問問……我只是隨便問問……你不要介意。」

「亦辰……」

「我要回去了……」

「你聽我說……」

「不用了,我只是隨口說的,你別當真……」

蹩腳的自圓其說和自我安慰被他輕輕打斷:「是!我會一直陪着你!」

他用力抱住我,摸我的頭和背,很小心很溫柔,安慰和憐愛的撫摸方式

「我愛你,亦辰……我愛你…………」

我想了想,戰戰兢兢伸手抱緊他。

無所謂他是憐惜多一點還是愛情多一點,我現在只是需要有人抱緊我溫暖我。我太孤獨了,孤獨得都絕望了。

外套里那張皺巴巴的被捏得又軟又舊的今天的娛樂報紙,上面是某位商界王子和他的公主終於舉行的盛大的訂婚典禮。

http://www.myfreshnet.com/GB/literature/li_homo/1000233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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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大家對這幾隻的將來沒什麽興趣的說啊……

辰辰你作為一號男主角太失敗了……

陸風你作為二號男主角就更失敗了……

至於替補的三號某人……偶就不說你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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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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