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樓冰簟鴛鴦錦,粉融香汗流山枕。簾外轆轤聲,斂眉含笑驚。

柳陰煙漠漠,低鬢嬋釵落。須作一生拚,盡君今日歡。

五代、菩薩蠻、牛嶠

童雩梳攏長發,渾身慵懶地坐在銅鏡前,在薄薄的雙唇上點了一些絳紅。

昨晚,童暐說要帶她去見他的家人,害她緊張得坐立難安。他們會喜歡她嗎?

如果他們不喜歡她……

童雩使勁的搖頭,禁止自己往不好的方向揣想,他是那麼的疼愛自己,她會幸福的,他們一定會喜歡她的。

望向床上那襲綉有鴛鴦的帳衾,枕上還留有被汗水溶解的脂粉,她閉起眼,都會看到他健碩而有力的軀體……

與她徹夜不停的歡愛哪!

他彷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她在朦朧中,似乎聽到井上的汲水聲……那時,天應該快亮了吧?

但他笑而不理,繼續擁抱她。而她也願意捨棄自己的一切,讓他在她的身體上盡情歡樂,不管天明、天暗……

童雩到了此時才知道情愛有多炙烈,但她真的願意這樣陪他,直到地老天荒。

「雩兒……」低沉的男音自微雨苑的入口處傳來。

童雩以為是童暐來帶她出去見家人了,慌亂地從廂房衝出來。

卻看到她怎麼也料想不到的人。

「怎麼?不請我進去坐嗎?」童曄揚起眉,神情有點憂傷地看着久違已久的妹妹。

只是,他沒有想到兩人再見面,居然會是在這裏?童暐感慨萬千地看着童雩,這些年來真是太委屈她了。但是……

「大哥……你怎麼會來這裏?誰告訴你我在這裏……」童雩滿心疑惑,兄長怎麼會找上微雨苑呢?

莫非童暐早知道她是童雩了?

也對,他是童家的總管事,還有什麼事會不知道?想到這裏,童雩便釋然了,忙請童曄入內。

「在……這裏住得慣嗎?」

兩人沉默了半晌,尷尬地對視,陌生的氣氛在空氣中游移,到底他倆已有太久沒見面,也不知道要聊什麼。

幾年前,童曄曾上過萬佛寺一趟,看過這個被他娘蓄意丟在寺里的妹妹。但這幾年,童家的生意越作越大,他對於父親小妾所生的女兒也漸漸遺忘,若非祖母去世滿三年,到萬佛寺辦超度法會,他看到童雩,才想起……

真是太委屈她了。

「很好,謝謝大哥關心。」她淡淡的頷首。

童雩對人都是這樣的,若非和童暐之間的放肆和狂野,她是不會了解自己也會有情緒、也會有對生命的熱情,和……

對明日的期待。

「呃……妳和暐兒……」童曄有點難啟齒,截至目前為止,他還不願意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事實。

「對!雩兒今生非君莫嫁,還請大哥作主!」

「不行!」

「大哥不同意我嫁給你得意的手下?你是覺得我配不上他?」童雩抬起頭,憤恨地凝視着兄長,她一直以為他是童家唯一肯幫她的人。

「妳瘋了?妳怎麼可能嫁暐兒!」

「為什麼不能嫁?我在童家也不會有人認得,嫁了不是挺好的?我們大家眼不見為凈,大娘也不會因為我回來而生氣……」

「妳就因為童家沒人認得妳,所以認定要嫁給暐兒?」童曄的嗓音也揚起,這真是太胡鬧了!自家的兄妹竟談論婚嫁起來?

翻遍中國婚例,大概還找不到這一項,他們又不是塞外的蠻人……

就算是塞外民族,也沒有親兄妹婚嫁這一項的。

「我和他都……我不嫁他,那我能嫁誰?」由於兄長的態度堅決,童雩的淚水也奪眶而出。

「不行!」

童曄瞪着童雩,他還沒瘋,這種亂倫的事若傳到外頭,童家在杭州還能做人嗎?他倆到底是怎麼想的?

「為什麼?」童雩淚流滿面,跪在童曄面前,「大哥,我求你行行好!我只要嫁他,我只能嫁他……」

「荒唐!妳要嫁給妳的弟弟?這事若傳了出去,童家還能跟人家作買賣嗎?」

童雩的淚珠掛在臉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兄長。

她為什麼聽不懂童曄說的話?她的情人是她的弟弟?這是什麼意思?

童曄沉痛地看着妹妹。

「這事不要說是在咱們這裏,連塞外的蠻人都沒有姊弟婚配的。你們要胡鬧,我當你們大哥的人,豈能任你們胡鬧?」

「他……是我弟弟……」童雩還是反應不過來。

「妳不知道他是暐兒?」童曄被妹妹遲鈍的反應搞得有些措愕,「童暐沒告訴妳他的名字以及身分嗎?」

「他說……他是童家的總管事……」

總管事?童曄皺起眉頭,莊裏並沒有這項職銜,但,說他和童暐是各項經營事業的總管,倒也沒錯……

「沒有人……告訴我他是……」

童雩受不了情郎變成弟弟的事實,她用乞憐的眼神看着兄長。

但是,童曄憐憫的眼神告訴她——

這的確是事實。

「你們怎麼可以聯合起來騙我……我不相信……」不可置信的淚水一滴滴的滑落,童雩緩慢地搖著頭……

她真的不願意相信啊!

世間唯一寵她、愛她的人居然變成她的弟弟?他倆一碰面,就彼此牽戀,相約要共度一生,而那人居然是她的弟弟?

這是蒼天跟她開的玩笑嗎?

原本,她一直是什麼都沒有,現在只是上天把他給她的人又收回去而已,她有什麼好心痛的?

童雩想擦去淚水……因為,她的淚水會有乾的時候,但心痛呢?

她相信一切都會像她娘去世一樣,都會過去的,但是,她心中的傷痕會有痊癒的時候嗎?她心痛如絞啊……

如果過不去,那她要怎麼辦?

她活得下去嗎?

童雩打開窗扉,讓清冷的空氣流竄,充滿在整個室內。她躲開仆佣,徑自躲在芙蓉舫,因為,她想來這裏悼念他們在這裏的狂野記憶……

她的雙手曾緊緊環住童暐的頸,纏綿而深情地給予他響應。

她好愛他啊!好愛、好愛……

他的一切都讓她耽溺。

已經好幾天沒見着他了,她好想他啊……

可是,她不能再見他了啊……為什麼老天要讓他變成是她的弟弟?

就是他那張長得十分端正的臉龐,一對濃濃的眉毛和黝黑有神的雙瞳,自然勾勒出他俊美颯爽的神采,這樣的男人……

正是童家男人的模樣。

不只他這樣,童曄長得也是這樣,連娘長年隨身攜帶着爹的畫像,雖然筆墨褪色,但也依稀看得出畫中男子俊美的容貌啊!

她為什麼這麼蠢?那張畫她也瞄過好幾次,卻沒想到他們之間的相像之處……

她的心真的陷落了。

「是余兒姑娘?妳怎麼了?」負責整理庄內整潔的小虎子冒出來,他聽到有些怪異的聲響從大門緊掩的芙蓉舫傳出,一開門,才發現裏面的人是最近深得少莊主疼愛的大美人。

「啊……我沒事……」童雩慌忙起身,但掛在臉煩上的淚水還是輕輕的滑下了。

「余兒姑娘……」

初次面對面,在這麼近的距離內看到庄內聞名遐邇的美人,小虎子緊張得滿頭大汗。見到大美人掉淚,他的心中更慌了,很自然的想伸出手替她擦淚。

「你們在幹什麼?」童暐斥喝的聲音響起,怒氣沖沖地衝進樓艙,立即摔上門,把隨從丟在外邊。

「我們……」

童雩慌得退了一小步,但她的手腕卻被童暐牢牢的抓緊,下顎被強制抬起,「你們怎麼樣?」

「少莊主,饒命啊!」小虎子嚇得渾身發顫。

童暐氣得渾身發抖,是哪個混蛋,居然敢趁他忙得昏天暗地時碰他的女人,他們在這裏私會嗎?那她將他置於何地?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敢這樣對他,沒有人敢……

「少莊主明察!我只是剛好過來啊……」小虎子慌張地跪在地上,哀哀慘叫。

失去至愛,讓童雩的意識混亂,她失神地望着他那張霸氣的容顏,她是什麼時候愛上這個人的呢?她忘記了,等到她發覺,她的感情已經自己走了一段路……

好遠、好長的路。z

「妳說句話啊!」童暐強壓住滿腔怒火,心忖,她是怎麼回事?是他誤會她了嗎?還是她默認了?

「說什麼?」童雩的臉上浮現一抹凄艷的微笑。

她快心痛至死了!想到日後的人生無他相伴,夢想中兩人相依偎的畫面越來越淡,她無權抗議、哀嚎……1

而眼前小小的誤會又算什麼?童暐會生氣,那正表示他在乎她啊!但以後,連這份在乎,她都要不到了。

「余兒姑娘就是愛哭,我一進來她就在哭了,不干我的事啊!」小虎子在一旁繼續大叫。

「阿大,把小虎子帶出去!」童暐心煩意亂的囑咐,他不懂,才幾天不見,她怎麼又變成這樣子了?

「是!主人。」

「暐兒,不關他的事,別罰他……」悶不出聲的童雩終於開口了。

童暐心中的妒火上升,心忖,看他懲罰小虎子,她捨不得了,才肯說話是嗎?為什麼他剛才問了好幾聲,她都不肯回答?莫非……她喜歡上這個下人了?

他狠狠的瞪着,「我不是說沒有柳兒跟着,妳不能出房門嗎?為什麼又不聽話?」

童雩怔住了,獃獃的望着童暐,就連他這份無理的霸氣,她也深愛着;失去他的專寵、疼愛,她根本活不下去了,為什麼大哥要她明講他們兩人之間的不可能?

愛即將荒蕪啊!

如果這一切都是蒼天的懲罰,那為什麼要獨獨對她?她沒有做錯事啊!她只是愛上她的「弟弟」而已。

為什麼……

「我問妳為什麼和另一個男人關在一起?妳不說,妳是非要讓我生氣,妳才高興,是不是?」童暐被她無聲的淚水搞得心煩氣躁,「妳快說話哪!」

她可以說什麼啊?

說清楚后,童暐是不是就去找步非煙,而不再理會她了?童雩越想越嫉妒,步非煙也不能跟童暐拜堂成親啊!那為什麼大哥不去找她?為什麼單單找她……

大哥不知童暐的血氣都已融入她的骨血當中嗎?

他們沒日沒夜的肌膚交融,他們相約要過一輩子,現在要她放棄,她真的不甘心哪!

為什麼她要退讓……

「妳是啞了嗎?妳不要以為妳不說話,我就不會追究了!」看着童雩的彆扭樣,童暐越看越氣,她在搞什麼?

他一把將她甩到床邊。

「柳兒、阿大!你們進來。」童暐令外邊的仆佣進門。

在門外偷聽談話內容的仆佣們都蠢相地低着頭,慢慢進門。

「阿大,你把柳兒和余兒關到地窖里,等到余兒想到怎麼跟我說話,你再去書齋找我!」

說完,童暐轉頭就走!

「啊……」

柳兒慘叫一聲,她怎麼這樣悲慘啊!被關到地窖?天哪!這種天氣被關到地窖,她還活得下去嗎?

他們兩個情人吵架、鬥氣,她卻被抓來當墊被?要關不會只關童雩一個人就好?又不是她不聽話,為什麼要連她一起關?

嗚嗚……柳兒悲情的哭泣。

童雩低頭不語,心忖,打死她,她也絕對不說她是他的姊姊。

「阿暐!」

看到童暐跨進「輕煙閣」,步非煙大叫一聲,丟下畫筆,高興地衝到他身旁,哪知一不小心,踩到蝶戀的裙襬,整個人往前跌。

「小心!」童暐大步一跨,立即抱住她,「連走路都走不好,還換回裙子?妳是怎麼想的?」

「娘不准我穿男裝!」

步非煙甩甩頭,發簪箍得她的頭好痛喔!她一點都不想梳這個髻。

「妳就這麼乖啊?呵呵……」童暐語帶嘲諷地調笑。

「你最壞了,凈會取笑人。」

步非煙嬌嬌地一笑,輕輕扭動身體,偎入他的懷裏,耍賴地捶打他。

聽說他把童雩關到地窖,嘿!他總算髮現那個狐狸精不好了吧?像童雩整天苦着臉,活像人家欠她多少銀兩似的,偏偏男人都愛這個調調?

氣死她了。害她不得寵的消息傳到蘇州,她娘氣得直跳腳,逼她從此不可以穿男裝,她這才換回來這些啰唆的東西,這一切都是那個狐狸精害的。

哼!

「我壞哪?那我走了……」

即使面前女裝的佳人眉目如畫,童暐還是想念童雩的柔媚,及眉宇間散發出來的堅強,聽到步非煙的抱怨,他就順勢抽身,轉頭走人。

他還是只要童雩。

「不要啦!你已經好幾天沒和人家說話了。」步非煙連忙從童暐的身後環住他的腰,緊緊的摟住他,語帶哭音。

「不準掉眼淚……否則,我馬上走人……」童暐聽到這種聲音,立刻抓狂!他的事情多得做不完,只是想過來散散心而已,她哭個什麼勁?

地窖裏面已經關了一個耶!

他只有耐心應付一個「愛哭鬼」!如果連步非煙也變成那樣,那他一定會發瘋!他現在看到眼淚就心煩。

統統不準哭!

「好嘛……你幹嘛那麼凶?」步非煙立刻收回淚水攻勢。奇怪?為什麼她用就不靈?

她看那童雩用得很得心應手啊……

「我還有事沒辦,我要走了!」

「你才過來耶!」

不理會步非堙的抱怨,全天下穿裙子的女人,他都會想成童雩!

童暐的興緻已全被打散,現在所有女人的面孔映入他的眼帘,他的眼前還是只有童雩那雙哀怨的眼神,悲傷地看着他。

他冷淡丟下一句話,「我不想玩了。」

「余兒不是被你關在地窖嗎?」被童暐的冷淡氣得七竅冒煙,她口不擇言地大叫:「難道你要去地窖找她玩?」

童暐瞇起眼,冷冷地看着步非煙。她敢管他找誰?

「我跟你那麼久……你凶我,就為了那個狐狸精……」步非煙也豁出去了,立即坐在床邊,放聲大哭。

「對!我就是為了她。」

童暐冷漠地轉過身,大跨步走出「輕煙閣」,頭也不回。

他向來厭惡女人用哭來解決事情,更何況是鬧?

她們以為一哭、二鬧、三上吊這招有用,是吧?

那還得要對準他胃口的女人,他才會心生憐惜,比如說,他的余兒。其它的女人,他都覺得很厭煩。

為什麼女人遇到事情發生,不能用一點腦袋解決?

為什麼她們只會用兩缸子的淚水來宣洩她們的不滿?童暐仰天嘆息,他真的活得很寂寞!

真的……

不知哭了多久。

抬起頭,步非煙傻愣愣地看着窗外紛飛的雪,心忖為什麼一切都不一樣了?以前只要她一鬧脾氣,童暐總是會哄她,哄到她開心為止……

即使她是在無理取鬧。

他不是跟她說過,女人是生來讓男人疼的嗎?為什麼他現在會這樣對她?為什麼自從那個童雩出現后,他說過的話就不算數了?

他不會再疼她了嗎?

還是他只疼別人了?

步非煙悄悄握緊拳頭,心忖,童暐是她的,雖說愛情沒有先來後到的道理,但她堅持,他是她這輩子——唯一的男人。

如果她得不到童暐……別人也休想得到他!尤其是那個女人!那個名為「多餘」的女人,她既知自己是多餘,又何必出來蹚這淌渾水?

敢搶她的男人?她絕不會讓她好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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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色大惡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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