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兩軍交戰。

統率兵、車、騎三軍,無非是突前迂迴、包繞殲敵。

明則將軍掛帥,實則蘇紹控局謀略;而七夜雖是小兵,卻為三軍開道。帥印兵符,倒顯得舉無輕重。

蘇紹掌局,深思熟慮又反應敏捷;謀略計策,心思縝密又足智多謀,如此雙管齊下,一時之間無人不服。

屢有捷報,七夜的表現也可圈可點,她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光芒一點點綻放。

正可謂前有七夜縱馬馳騁,後有蘇紹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一人在後謀略,一人在前衝鋒,兩人明明各處一方又無事前溝通過,卻配合得天衣無縫。有蘇紹如此強勁的后助,七夜在前線衝鋒陷陣也顯得尤為英勇。

三軍士氣頓時高漲,大有一鼓作氣滅敵的勢頭,而忘了之前是吃了什麼虧,才落得敗仗的下場。

所以當外族敵軍傳說中厲害的陣法再次出現時,驚猛得讓三軍立刻亂了陣腳,漸漸心生惶恐,猶憶起當時死傷無數,連將軍都吃虧受了傷的情景,軍心頓時挫敗心灰意冷。

希望有多大、失望便有多深,想得越高、跌得越慘。

當日哀號陣陣在耳久久不散,震得頭腦發暈耳朵似聾,那外族軍的兇猛來勢和我方節節敗退,委實讓七夜瞬間失去反應和主意。

是救人?迎敵?還是撤退?

「七夜?七夜?」張副將千鈞一髮之際一把拽過她,使她躲過那驚魂一箭,心裏卻在暗暗叫糟。

蘇少吩咐要好生照看她,就算不吩咐他也不敢拿將軍之女的性命開玩笑,但此時七夜分明是失了神,情形不妙啊!

「七夜,冷靜點!」

她盯着張副將看了半晌,眼中目光才凝聚起來,瞄見方才射向自己那箭,她大怒!「他奶奶的王八羔子竟敢拿箭射我?我不讓他嘗嘗本小將弓箭的威力,我就不叫七夜!」

她怒氣沖沖,擺弓上箭之勢甚是剛猛,張副將看在眼裏鬆了一口氣,卻斷然阻止她。「我們必須撤退。」

「為何?」她還沒報一箭之仇。

七夜那張臉上此時已是黑乎乎的臟成一片,既看不出她是張娃娃臉,也看不出她還是名女子。

「外族軍的陣法太厲害,我們破不了,再這樣下去傷亡慘重,要趕緊傳信給蘇少才行。」

陣法?對了,就是那個害人的陣法,七夜擰著眉足足皺了好半晌,縱有千萬般不願,也知眼下應立即撤退才能減少傷亡。

還是沒有攻破……蘇紹這邊也是相當心急,雖明知不應該,但他仍是在獲悉七夜無傷無恙時,鬆了一口氣。

「蘇紹,你看……」遠威將軍將希望的目光放在他身上。

「再等等。」他面色靜謐如水。小七應是有所想法才對……

七夜一撤回後方就一直蹲在地上,拿根樹枝不知在畫什麼,畫了又抹、抹了又畫,只見她那神情從嚴肅的綳著臉,到微微舒展開,最後平添了幾分詫異之色。

「咦?」

張副將走到她身邊時,正好就聽見她這一聲半驚半疑的喊叫。

「怎麼了?」

「副將你來看。」她指着地上偌大的「地圖」道:「外族軍的攻擊陣勢跟這個是否有一點像?」

張副將心有疑問,但還是低頭仔細研究起來,那神情也同七夜一樣,先是皺着眉再展開,半晌后突然猛抬頭,驚喜交加的看着她——

「這是你畫的?」他吃那外族軍陣法的虧已有四五回了,雖摸不清其路數,但形式是知曉的。

沒想到她是頭一回見到,畫得雖不能一模一樣,但關鍵之處卻分毫不差,着實讓張副將驚詫不已。

七夜持起樹枝又補上幾筆。

「我依稀記得是如此,倒也不肯定。」語畢她又試着描出路數。「你瞧,他們是否這樣進攻,如此包抄,再退?」

「正是!」副將情緒高漲激動。「七夜怎會知道他們的陣法?」

「之前不知道,但看過後與我腦中一事吻合,這陣法之前我也曾想過。」想了想又補上一句。「是蘇紹提點的。」

「這可能破?」

「若是此陣,可破。」她話音剛落,便見張副將朝她投來好生厚愛的眼神。

「太好了!既然如此接下來的戰事便由你來調遣,我們殺他個措手不及,毫無防備的外族軍絕對想不到我們能破此陣,這仗定是要勝的。」張副將哈哈大笑。

七夜目瞪口呆。「副將,這大白天的你還沒睡醒嗎?怎麼在白日做夢說起胡話來?」

「我清醒得很,每一刻比此時更清醒。」

「那你說什麼由我來調遣,你想兵敗如山倒啊!」七夜與他已然相熟,說話也沒個委婉,就這麼直接又大喇喇。

張副將愣了愣,囁嚅道:「你不是說……此陣可破嗎?」

「那是兩回事,破陣歸破陣,衝鋒歸衝鋒,指揮歸指揮,我這一個生手,你讓我來調遣,我爹非砍了我不可。」

這張副將未免也太信任她。

「你放心,我知曉你擔心什麼,我會竭力協助你的。」

「我只是一個衝鋒的排頭兵,調兵遣將輪不到我說話,你莫要消遣我啊。」

「這陣由你而想,自是你親自來破。」張副將見她不肯鬆口答應,又道:「不如問問蘇少的意思?」

七夜怔了一怔,問蘇紹?

「來得及嗎?」她又擰起了眉。

要她英勇上陣她絕不推辭,但在前線指揮作戰……

畢竟還是心裏忐忑沒有把握,要知道她現在腦袋裏還存有兵敗如山倒的殘像,若是勝了那還好,若是在她手上敗了……

七夜本也不是如此優柔寡斷之人,實乃見到沙場殘酷,她的心緒多少被影響,便猶豫了起來。

「來得及,無論如何未免先拖上一拖。」張副將對她寄予厚望,又道:「可這信……要怎麼寫?」

「你真要問?」她狐疑極了。

「事不宜遲。」

七夜站起身來來回踱步,想來想去有千言萬語要解釋說明,卻都覺得不妥當,最後出來的也就寥寥數句——

「就寫……陣法之劫,如我可破,該當何處?」蘇紹應該不會答應將此等厲害嚴重之事交給她,就算他肯,她爹爹還不肯的。

「我立刻差人去辦!」

張副將喜形於色,急忙去辦,七夜本不該再耽擱他,但有一句話擱在心裏難受,遍還是開口了。

「副將且留步,我有一事想問。」

「請講。」「副將為何相信我?我不過是初涉沙場的小兵,萬一錯了……」那便是千萬人的性命……

七夜頭一回沉重的感受到那無形的壓力,讓人無法喘氣也無法丟棄的責任,那萬千壓頂的執念,讓她體會到三皇子事件時蘇紹的辛苦。

張副將揮揮手打散她的疑慮,簡短卻堅定的道:「我相信你,想必蘇少跟將軍,更是如此。」

副將辦事牢靠迅速,等回信的這一會兒工夫,七夜看上去還算平靜,心裏卻是七上八下。

不到半日便傳回消息,張副將差人喚她時,七夜每一步行來都似踏在雲端,又踩在重地。

「七夜,蘇少傳話回來了。」

七夜屏息凝神,大氣也不敢出一下,如今她已不知自己究竟是何等想法,答應了不妥,不答應也不妥。

他奶奶的這叫什麼事兒?這比生孩子還緊急的事情,她還優柔寡斷個什麼勁兒?

「張副將,你說吧,呃頂得住。」脖子一昂一抬手,七夜繃緊臉,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

張副將趕緊安撫她,不要還沒迎敵,就先自亂了陣腳。「你莫這樣,戰情蘇少跟將軍也都預料到,大家都誇你表現很好。」

「騙人的吧,就算蘇紹會誇我,我爹才不會說。」七夜聳了聳鼻子,放鬆了一點。

「將軍雖然嚴厲,其實很心疼你,知曉這回七夜識出那陣法的玄妙,還能破陣,將軍可高興了。」

也不知真假,沒準是逗她開心,但她的確很沒骨氣的高興了。

「那蘇紹呢?他有說什麼?」七夜最想聽的還是蘇紹的意見。

有他的引導才又今日的局面,他是她的良師,她想知道蘇紹會不會認同她,即便不認同,她也不會生氣。

蘇紹的心思縝密,做任何事都有他的對策和理由,畢竟連她自己都不認為可以擔當。

張副將笑道:「蘇少有一句話給你。」

七夜眼巴巴的凝神盯着他,讓張副將硬生生有一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這話要是說不好……會不會被她手中的弓箭給釘了?瞧她拳頭緊握,骨關節都泛白了。

張副將笑容一斂,嚴肅正經,一字一句宛如下軍令般道:「蘇紹說:『盡你所能,心無旁騖,只管放手去做,萬事有我來擔。』」

七夜錯愕的張口無言,只是呆愣,又聽張副將說「有書信給你」,也只是魂不守舍的接過他手中的紙箋。

那上面有蘇紹的氣息和痕迹……體會到這一點,七夜心裏僅是稍稍想了想,伸出的手便開始有些發抖。

這一動心,那思念便絕不可收拾,整個腦海里便全是蘇紹的影子,她這才發覺自己根本不是因為戰事而不想他,而是害怕剋制不了而阻止自己去想他。

想他的臉、想他的話,想他的笑容、想他的懷抱,想他的溫度、想他整個人。

七夜的嘴角一癟,就像快要哭出來,酸澀的腫脹感充斥在眼周,深深的思念讓她感覺相當痛苦,全身骨頭都在痛。

想回去,好像抱住他!她太思念蘇紹了!

指尖顫動着打開信箋,那熟悉的蠅頭小楷一映入眼帘,七夜的眼淚便止不住落了下來,但只滴了一滴,她便很快抹去。

那紙上只寫了一句話,她卻仿若能看見當時蘇紹的神情和心情,他一定也有很多話要跟她說,一定也有種種思緒和想念,但他是聖賢者,定又將所有的一起給抑制了回去。

寫這幾字時他一定在笑,一定在想:小七啊小七,這回你該感謝我吧!

他一定也知心裏以她為傲,臨行前她不是說了,不會讓他蒙羞嗎?

只見那上面寫着:璀璨芳華,絕地綻放!

七夜的心胸開闊如鴻,腦中自有浩瀚。諸如的忐忑擔心、縮手縮腳之態皆是煙消雲散,她一腔雄心壯志,正待河山!

號聲響,硝煙起,兩軍交戰再一次拉開。

外族軍故技重施,以為穩操勝券,多番進攻也的確讓對手節節後退,便沒察覺此番撤退來得蹊蹺。

待地勢轉變成不利自身,想要以陣法脫困擊敵,才發現對手指揮三軍以一種巧妙罕見的路數發起進攻,硬生生克住他們的陣法。

唯有撤退一計!

可外族軍直到此時才驚恐的意識到,對方此番是打定主意要消除前幾次的窩囊之氣,才以一種明明看似眼熟,卻破解無門的陣法將其圍困。

殲滅是指日可待之事。

外族軍元氣大傷,幾乎再無捲土重來之力。

在七夜等人奉蘇紹之令回營稍作調整時,無論是自家陣營或外族軍,突然生出一道消息而且還連綿相傳。

聽說出一個奇人,不知名諱不知相貌,卻相當厲害了得,想必是德高望重之人。

怎麼個厲害法?非但破了陣,還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用更古靈精怪的陣法將對方一舉打敗!

有傳「他」可能是遠威將軍從京城請來高手,也有傳「他」是聞名江湖的某某人,更有傳「他」就是京城聞名遐邇的「聖賢之人」蘇公子。

但蘇二少分明是坐鎮後方,哪有空來前線衝鋒,何況有眼尖的士兵恍恍惚惚瞄見過,那人個子不高,手持弓箭。

斷然不是身形修長,也不懂武的蘇二少。

一時間,這傳奇人物就在眾將士心中,樹立崇高而神秘的地位。

可七夜才不會理會這些,她現在心心念念的就是快要見到蘇紹了,那澎湃的相思之情就快要得到解救了。

於是這回營的路上,簡直是策馬狂奔。

快點快點快點,想見他呀!

而那道纖白的素雅人影也仿若早在此等候,才剛剛映入七夜的眼帘,她便忍不住下馬奔過去。

那人一如既往笑吟吟的展開雙臂,一點也不嫌她滿身髒亂臭味,只待這寶貝重回懷抱。

「蘇紹蘇紹蘇紹!」七夜姑娘連着喚了好幾聲,其歡欣喜悅的程度有次可見一斑。

她一跑到蘇紹身邊,便跳進他的懷中,甚至往上一蹦,蘇紹很有默契的摟住,七夜的雙手便環上他的脖頸緊緊不放,蘇二少微屈身,將這姑娘嵌進心坎中。

七夜,宛如融進他的骨子裏,成為他的一部分。

「蘇紹蘇紹蘇紹!」口中不斷叫着他的名字,像是只有這樣才能確認自己真的在他身邊。

「小七……」他微微閉上眼,不著痕迹的垂首親吻着她的發頂,這一吻更多是寄予了想念、愛憐、心疼和喜悅。

自他跟她相識以來,從未分開過這麼長時間。明明他倆並非隔山隔水,卻見不了面而讓彼此相思成災。

蘇紹幾乎不做任何沒有把握的事,卻覺得自己有點兒力不從心。再也不想和她分開,她要上戰場,大不了……他陪她一起上。

他蘇紹,也勇敢得很。

「蘇紹,我們贏了。」

「嗯,我知道你最乖,最聰明,最棒了。」

「那這樣誇我我會驕傲的,我們一家人不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

兩人絲毫不在意旁人探究的眼光,耳鬢廝磨又相當親昵,若有人想讓他們動一下,只怕要同時抬走。

軍紀嚴明,不該有此等兒女情長的行為,何況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再者蘇紹與七夜身份不同,本該更加恪盡職守。

但大夥兒都被這真誠而坦白、毫不做作坦率的情意給感動了,皆不忍心去拆散他們。

那份思念蔓延開來,只讓大家感覺到暖心和幸福,誰會狠心去破壞此時此刻的溫馨美滿?

最好還是遠威將軍咳了一聲,才讓兩人稍作分開。

想這蘇紹平日沉穩內斂,沒想到竟能如此熱情開放,又暗忖他女兒果然好狗運,能得蘇紹如此喜愛。

七夜梳洗一番后,立刻巴到蘇紹身邊,將自己近十日來的所見所聞講給他聽,絲毫不見疲累之色,委實讓人為她的好精力驚訝。

她那靜得下心來,見着蘇紹的興奮自是不必說,何況她還得跟他好好彙報……

「那陣法……蘇紹你可記得那日你帶我觀天象,說星軌看似雜亂卻有跡可循,多虧你當時提醒,我才發現對方的陣法跟星羅密佈之法有異曲同工之妙。」

蘇紹一手把玩着她的長辮,一手端著茶細品,一副悠哉老爺的狀態,聽罷還浮出得意之色。

這些情態,也只會在七夜面前才會顯露出來。

「是吧,我說的怎麼會錯,以後跟着我好好學。」

七夜玩笑着掐了掐他的脖子。「去你大爺的!」

蘇紹一把握住她的手,戲謔之意逝去,轉而淺笑認真的看着她,一開口便讓她整個人發酥。「這回我軍能勝,是你有大勇氣,也有大智慧,我感到萬分自豪。」

「那也是你肯給我機會啊。」七夜不居功,不是她過分謙虛,而是想法簡單,原本出戰的動機也單純。

「我知你必能大放異彩。」

七夜姑娘頓時兩眼放光,趕緊道:「那下回也繼續派我上場?」

「再說吧。」蘇二少將眼神遊移開,她還真會順着桿往上跑,經此一次,短期之內他怎麼可能再讓她出戰。

「什麼再說。」七夜撅嘴不滿。「他們沒有完全投降,仗就還沒有打完,萬一外族軍又有新的陣法,我很有用啊!」

「不會再戰了。」蘇紹斬釘截鐵的毀了她的「希望」。

「為何?」她不解。「乘勝追擊才能永絕後患不是嗎?現在正是一舉攻入的大好時機。」

「對方已無餘力,我們無需趕盡殺絕。永絕後患的確不錯,但更好的方法卻不是這個。」蘇紹笑了笑,又恢復他一貫的躊躇滿志,高深莫測。

「你的意思?」

「接下來是談和。」

談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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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二哥的黑君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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