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大少爺,少奶奶花了整晚時間特地為你準備了宵夜,你快進去吃,公事包我幫你拿。」聽到開門聲,金姊從廚房端了碗熱騰騰的人蔘雞湯放在餐桌上,隨後衝出飯廳,小心翼翼地對着剛踏進家門的夏嚴寒說道。

「金姊,我不餓,你自己吃吧!」他面無表情地吐出這一個月來第三十次相同的話來。「還有,你告訴她,叫她別再費心思,我無福消受。」說完后,頭也不回地踏上樓梯,回到他自己專用的卧室去。

望着他淡漠的身影絕情而去,金姊無奈的深深嘆口氣,她一轉頭,藍苡情一副略顯蒼白的神態,楞楞地站在玄關處。

「苡情,別傷心,大少爺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只是……」金姊辭窮了,都不知道該找那種理由來安慰她了。

她勉強地泛出一抹微笑來,輕輕說道:「我了解,我不會怪他的。」她吐出一口氣來,說:「金姊,我們再一塊把雞湯喝了,否則實在大浪費了。」她強忍着滿眶的淚水,硬是不許它流出來。

她坐在餐桌前,機械化地舀著湯,食不知味地一口接着一口喝着雞湯,重複這三十天來同樣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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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苡情,你陪陪金姊上市場買菜好不好?我們偷偷去,大少爺不會知道的。」金姊像在玩間謀遊戲似的對着坐在陽台上發愣的藍苡情謹慎地說道:「你放心,金姊絕對不會說溜嘴的。」

她感激地朝她一笑,搖搖頭,說:「他不喜歡我出門,我就不出去,我不想背地裏做出忤逆他意思的事情來,金姊你還是自己去吧!不然他要是知道了,也會責怪你的。」

金姊無奈,只好自己拎着菜籃離開苡情的房間,一路嘀嘀咕咕地走下樓去,硬是想不通大少爺怎麼會做出這麼些個奇奇怪怪令人百思不解的舉動來。他們是對新婚夫妻,但事實上,他們不只沒有像一般新婚夫婦恩愛的難捨難分,反倒像是一對結婚多年的怨偶,兩人相隔十萬八千里遠,他把苡情視為陌生人,言行上極盡無理之能事,連她這個外人都忍不住偷偷地打電話回美國去,告訴老夫人這檔子事,請老夫人想辦法替這對郎才女貌的佳偶解圍,可惜結果依然——老夫人只是深深地嘆息,要她別介入他們之間的事,還要她完全遵照大少爺的意思行事。

自喪夫后,又因膝下無子嗣,她到夏家幫傭十年,她所認識的夏家人個個謙和有禮,是很能體恤他人的大好人,但在這一件事情上,大少爺的行為卻如此反常……她再嘆口氣,能做的她都盡量做了,可惜的是,她實在對苡情的遭遇無能為力。

怔忡地望着金姊下樓去,藍苡情雙眸中的孤寂更濃,她喃喃低語道:「他在考驗我,在試驗我對他的感情究竟是不是真的,我怎能支持不住,這麼快就敗下陣來,怎麼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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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時,他整裝出門;凌晨二點,他才拖着疲憊不堪的身子回來,天天如此,連星期例假日都不例外,他總是刻意避開會直接與她面對面的機會,一個多月來,他們見面的次數用手指頭比就可以比的出來。

為了要她自己證明她說出口的話絕非虛假,他對她要求道:她要真愛他,那她最好乖乖待在家裏,那兒也別去;她要是真愛他,最好別過問有關公司營運狀況的一切事務;她要是真愛他,最好別三姑六婆的用電話到處向人訴苦,也別接聽任何人詢問的電話,他要她做到與外界完全斷絕聯絡,她要能做到這些,那他才會「初步」相信她是真心誠意的。

而他唯一例外特准她可以聯繫的唯一對象——是藍家人。

為了使藍耀焜對這樁婚姻不起任何疑心,她還得費盡心機強顏歡笑的安撫住藍耀焜,不讓他起疑心。

所以,再避無可避的情況下見着面時,夏嚴寒總用那冰冷的眼神直直瞅着她,再用極端不信任的口吻詢問她:向藍家告狀沒有?他正等著看她的狐狸尾巴露出來。

現在的她好比籠中鳥,被這間美麗高雅包裝下的豪華大宅給密密包圍住,無法動彈,對於生性自由慣了的她而言,這苦悶難受的日子可想而知,然而行動上的不自由無所謂,神傷的是精神上的壓力讓她倍覺辛苦,她的一切牢牢的被夏嚴寒那對不信任的眸子給鉗制住了。

她不是不能一走了之,而是她不許自己踏出夏家,她願意忍耐,願意用深情的心慢慢融化那張被冰封住的容顏,讓他有重展笑靨的一天;只要他愛她,甚至只是一點點的可能性,她都願意孤注一擲,那怕換得的是抑鬱而終,她都願意一試。

轉載自POOH樂園雨掃圖BANG校對

「你能不能陪我一道去看我姊姊?」藍祖兒突然仰頭一問。

「現在?」她這臨時的要求換來夏竣斐的大吃一驚。「你怎麼會心血來潮的突然想去看她?」

「去看我姊姊很奇怪嗎?」她蹙起眉,懷疑地問他:「難道說,一嫁進夏家大門后,就不許有人去探望她。」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夏竣斐隨機應變地編出個理由來,說:「我的意思是說,你今天去可能不大方便,我聽大哥提過,大嫂這幾天人正在國外,所以你今天去也見不到她的人,那何必白跑這一趟。」

「出國?就她一個人去?怎麼會這樣?姊姊才對我說,她最近忙着熟悉新環境,和幫忙姊夫處理一些公務上的雜事,忙得都沒時間見我和我爸,她怎麼會臨時出國?」她優雅的面容出現難得一見的不悅,道:「你不會是在騙我吧!我姊姊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她們姊妹倆同樣都有顆玲瓏剔透的心,奈何,他能說出她姊姊現在的處境嗎?反過來說,就算要繼續隱瞞又能瞞得了多久,感情細膩的藍祖兒已經開始懷疑了,要是再讓她看見憔悴不堪的藍苡情,那將會掀起一場多大的風波,他實在不敢想像,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夏、藍兩家的仇恨會愈結愈深。

「你怎麼不回答我?」她着急的低喃道:「難道被我料中了,姊姊真的出事了。」藍祖兒一驚,作勢起身。

夏竣斐飛快的按住她的手,靜靜回道:「她沒事,你相信我行嗎?」

「不!」她堅決的抬起下巴,道:「除非讓我見到事實的真相。」她抽回自己的手,不由分說地匆匆自餐廳跑出去。

「祖兒……」夏竣斐付了帳,隨後也奔了出去,拉住她的手臂,說:「你要去那裏?」

「你既然躲躲閃閃不敢明說,那我自己去找答案。」她伸手攔計程車。

「你別急,聽我說……哎!好,我送你去,你跟我來。」無奈下,他只好硬著頭皮親自送她到夏嚴寒的住處去,一路上暗暗祈禱能平安度過這一關。

綉芙蓉2003年11月1日整理製作

「二少爺、藍二小姐。」金姊開門,讓滿臉心焦的二個人進來。「怎麼啦?瞧你們倆的臉色那麼難看。」

「金姊,我姊姊呢?她在那裏?」藍祖兒立刻捉住金姊的手,眼睛四處地搜尋着。

「少奶奶她呀……」金姊露齒一笑,神色自若地道:「少奶奶昨天出國了。」

站在藍祖兒身後的夏竣斐着實鬆了一大口氣,可惜藍祖兒並沒看見。

「你沒騙我,我姊姊真的出國了?」

金姊含笑點頭,臉上的表情無懈可擊。

藍祖兒作夢都沒想到,這番說辭是藍苡情跟金姊早就套好的戲碼,怕的就是藍家人突然找上門來,現在不是她見到家人的時機,縱使知道不能隱藏多久,也要過一天算一天。

「金姊,謝謝你。」藍苡情靜待祖兒離開后,緩緩自二樓下來,姊妹連心,祖兒已經開始起疑心了,看樣子再瞞也瞞不了多久。

藍苡情默默地開回頭凝望出現在樓梯口的夏嚴寒,他依舊一臉漠然。

她感覺好心寒,她甚至懷疑夏嚴寒根本是鐵石心腸的人,他血管里流動的絕對不會是熱血——是冰水。否則他怎能……怎不稍稍讓點步,連最起碼的機會都吝於給她,完完全全把她摒除於門外,叫她無法越雷池一步。

這種形同陌路的日子還要多久……

眼淚潸然落在她的臉頰上,她拒絕拭去它。

她的寂寞、她的憔悴、她的不安、她的恐懼,他全看在眼裏,他何嘗好受過,此時此景,他也好想走上前去緊緊擁住她,安慰她,輕輕拭去她的淚……

怎奈,掛在脖子上的墜煉正冰涼地緊貼在他的胸口上,無言地提醒他,這是藍家人欠他的,是她該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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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太冒失了,還誤會了你,我向你道歉。」藍祖兒頭一垂,羞赧地道。

夏竣斐心有愧疚,怎禁得起她這份歉意。「祖兒,事情過去就算了,別再提了。」他執起她柔軟的小手,輕輕啄了一下,說:「我倒是着實被你嚇了一跳,你那股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固執,可是我從來沒見識過的。」

她的臉紅了紅,不好意思地道:「我當時腦子裝滿的全是擔心,才會表現得那麼失常,你不曉得,她在結婚前就不太對勁,結婚後也神神秘秘的,不曉得她究竟在做些什麼?我因為一時心急,所以才會……真的對不起!」

他溫柔地把她擁在懷裏,感受她的存在,說:「別說抱歉,你的表現只讓人動容,你只是把姊妹情表露出來而已,沒有人有資格責怪你。」

貼在他寬闊的胸膛上,她覺得好溫暖,她輕輕地道:「我一直深信沒有一種感情可以比得上血緣親情,就算是最具魔力的愛情,要是得不到雙方家庭的誠摯祝福與認可,就會愛的艱辛、愛的痛苦,勉強結合在一塊,就算外表是如何的快樂,無避免的,心裏一定存留一絲遺憾,那麼,這份愛情就稱不上完整了。」

夏竣斐聞言后不禁遍體生寒,她的這席話似乎已為他們的將來蒙上濃烈的陰霾。

「我問你,要是有一天……我是說假如,我要是得不到你爸爸或是你姊姊的認同,你會聽他們的話放棄我嗎?」他把她抱得好緊,深怕她一瞬間會消失似的。

他們的情況一直很平順,幸運的沒遇上任何波折,雙方親人也都沒有反對的聲音出現,但他的語氣竟是那麼的不安。

感染到他濃濃的愁緒,她不禁顫抖地道:「竣斐,不會的,我相信絕對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你不要嚇我。」

「希望如此……」他嘆口氣,撫平自身的激動情緒,摸着她柔順的長發,自言自語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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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月皎潔,灑下淡淡光暈……

「你變了!」石鴻宇倚在欄桿上,望着依約出現的藍苡情,開門見山的說出心底的感受。

她結婚一個半月,也整整消失了一個半月,她的閨中密友、她的同事,沒人見過或是接過她的電話,他也是在電話一撥再撥、一找再找的情況下才接上她的。

再見到面,她完全沒有新婚該有的喜悅,反而變得黯然幽怨。

藍苡情低低一笑,臉上儘是艱辛的表情,她望着月空,輕輕地道:「是變了,也該變的,你總不能期望我仍然跟婚前一樣,活蹦亂跳,繼續做個少不經事的女孩吧!」

他看見她望月的眼眸黯了一下。「你不單講話的口吻改變,形貌改變,甚至連內在的精神都不一樣了,我從來不知道婚姻能讓一個人從頭到尾徹底做三百六十度的大轉變。」

「是這樣嗎?」她撫摸自己不再豐潤的臉頰,掩飾地道:「我並不覺得我有任何變化,我還是我,是你們所認識的藍苡情。」

她的坦白不再,她變得畏縮,變得小心翼翼,只能從眼中偶爾流露出來的悲傷來斷定她心裏有事,而她依然用強顏歡笑在隱瞞他。

「想必這段婚姻並未帶給你幸福,對不對?「他單刀直入擊中她的要害,他想知道她為何不快樂。

「不對!」她驚悸地跳了起來,說:「沒有這回事,你多心了!」

石鴻宇心中的擔心更濃,她的反應已訴說出他的猜測未錯。

「是誰說我們是哥倆好的,對自己妹妹的一言一行要是全然不了解的話,我憑那一點配做你兄長。」

「老總……」她的聲音卡在喉嚨發不出來;他是出自真心的關懷,讓她心頭湧上無以復加的感動。

他把得不到的愛情升華成友情,他是一位這樣好的男人,而她卻只能辜負他。就算如此,她能把秘密說出來,找人分擔嗎?但壓在胸口的石頭卻一天比一天重,把她壓得好緊,她簡直喘不過氣來。

看着她泫然欲泣的臉孔,他拍着她的肩,安撫地道:「就算我幫不了你的忙,起碼可以當你的聽眾,說出來,別老是放在心裏,否則會悶出病來的。」他一針見血直問道:「是夏嚴寒的問題對不對?這是為什麼?儘管你們交往的時間並不長,但他的確曾花費一番心血才感動了你,他沒有理由娶了你之後,不愛你、不珍借你,任你憔悴。」他很不滿地說。

「不要怪他,那不是他的錯,這些全是我該受的,是我們藍家欠他的。」回想她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她為羅家不幸的遭遇流下同情之淚,然而身為當事者的羅子鈞,他的悲傷哀痛又有誰能夠形容出來呢?她幽幽地續道:「如果能由我來償還,那是最好不過的事,我只怕——連我都還不了。」

「欠他的?你要來還?」他被她弄糊塗了。「你的意思是說,你嫁給他只是為了還債。」

她搖搖頭,淚水氾濫了她的眼睛。「我不能否認我會嫁給他的最大原因是我深深愛着他,我本來是以為——以為愛情的魔力可以化解掉所有的仇恨,只是我沒想到這會是我自以為是的一廂情願。」

「你是說他並不愛你?」

「或許吧!」拭去臉頰上的淚,她故作平靜地道:「他故意避開我,當我是個不存在的人,我不知道他心裏是怎麼想的。」

石鴻宇驚愕地問:「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讓他必須如此對你,而你居然會傻得用你的心和你的身體去償還他。」他按住她的肩,憤憤不平地道:「苡情,原原本本告訴我,我要知道真相,否則我不會任他繼續欺凌你。」

她驚慌的連連後退,道:「你不能去找他理論,求求你,不可以的!我說過,這不是他的錯,是藍家人欠他的,是我該還的,請你不要去找他,請你……」

石鴻宇楞楞地看着她,現在的她宛如一隻飽受驚嚇的小白免,是那麼敏感與脆弱,從前那個開朗大方、勇往直前的藍苡情跑到那裏去了?夏嚴寒,你究竟是怎麼扼殺她的?他恨恨地想。

嘆口氣,石鴻宇啞聲地道:「好,我可以不去找他,但請你別再把自己逼得那麼緊,否則再繼續下去,總有一天,你會把自己逼得精神崩潰。」

她明知他的話絕非危言聳聽,她也很想找一個人替她分勞解憂,可是她不敢!她獨自深鎖這秘密不向任何人吐露,怕的是她父親要是得知這消息,絕對不會輕易善罷干休,那麼事情的走向將愈演愈烈,到那時候她將如何?

「說出來,有人能提供你意見,總比你一個人彷徨無措來的好多了。」他看出她的顧忌,道:「我答應替你保密。」

她沉默地看着他,心想,她認識他兩年多,當然很了解他的個性,他是一位值得信賴的男人,是一位一諾千金的君子。

她說了——從善緣寺的偶然瞥見他,進而懷疑他到台灣的不正常舉止,再去查閱十幾年前所有的報章雜誌,讓她查到十七年前的驚人慘劇以及對藍耀焜那條沒有證據下的揣測,她大約已猜測出他的身分,終於在新婚當夜,她完完全全確定夏嚴寒是悲劇中的主角;但她對自身所遭受到的折磨,則一概不提。

就這些已夠石鴻於聽得目瞪口呆了。一切事端皆由藍耀焜引發而起,結果他女兒竟成了代罪羔羊,可笑的是,做父親的人居然一點都不知道女兒正替他做着「贖罪」的工作。

這是一筆牽扯不清的帳,能怪夏嚴寒過分嗎?換作他是他,他可能比他更狠毒千萬倍,話雖如此,苡情畢竟是無辜的。

藍苡情吐了一口大氣,輕輕地道:「事情的原委就是這樣,我說了,你也聽了,但你千萬別忘記你對我的承諾。」

他點點頭,用溫暖的大手握住她冰涼的小手,沒有非分之想,單單純純只為安撫她緊繃的情緒。

追求她兩年,彼此一直是兩條沒有交集的平行線,但夏嚴寒一出現,他們卻立刻有了交集點;不屬於他的,強求何用,不如退而求其次,默默守護着她。

他微微一笑,道:「要是我知道曾有這麼一段故事,在你們結婚當天我搶也要把你搶過來,就算是兄妹亂倫也在所不惜。」石鴻宇表情誇張的說笑着,實際上,他的內心是沉重無比的。

「老總……」她微嗔地凝視他,不管世事會有何種意料不到的變化,至少這一刻,她的心裏真是舒坦多了。

但她渾然不覺,遠遠的樹蔭旁——一雙眼睛正冰冷地瞪視着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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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他的胸口彷彿被撕裂一般,心似乎已在淌著血,他不懂,這是為什麼?為了什麼?為什麼他自己會有如此這般的痛楚?

難以言喻的苦澀洶湧翻騰,滿滿的一瓶酒已被他仰頭喝盡,酒順着喉嚨流入腹內慢慢燒灼著,但——怎麼也無法溫暖冰冷的內心深處。

他的雙眼已迷濛,但腦筋卻反常出奇的清醒,為什麼?老天爺開的到底是那門子的玩笑,他猛灌烈酒是要讓過於清醒的神智徹徹底底被摧毀殆盡,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能夠思想、能夠忿怒、能夠咒罵,不是要他不斷地問了千萬次自己為什麼,這不是他自己要的過程,也不是他自己要的感覺。

突然,他渾身一震,涼意冷颼颼地爬上背脊,驚恐得睜大雙眼;他娶她,是為了折磨她,並不是在折磨自己;他娶她,是要她藍家的每個人不得安寧,而不是攪得自己心神不寧。

夏嚴寒、羅子鈞,請你清醒清醒,不要把持不住,不許自亂陣腳,鎮定!鎮定點,何必計較剛剛那一幕精採的場景,你怎會痴獃的期望藍家人對你有善意的回應,別忘了,他們是仇敵,是毀了你全家的仇敵。他的仇恨情緒緊逼着他。

他雙手抱頭,深深地埋入膝間,他要自己做到對藍苡情完全無動於衷,他不能——誤蹈情網。

客廳的燈光突然大放光明,埋首於膝間的夏嚴寒猛地抬頭注視進門的藍苡情。

他那凌厲的雙目森冷的宛如刀光直直地勾着她,他心想:伊人憔悴,為誰?為石鴻宇。

當這念頭一興,他好不容易恢復過來的理智再度不聽使喚的被情感淹沒,全身的血液頓時升高沸騰。

「這麼晚了,上那兒去?我不是交待你不許出門的?」他的問話死氣沉沉的。

藍苡情默默地看着他。

「才多久,忍不住了。」他冷笑的問。

「我只是到對面公園走走。」她輕聲道。

「跟朋友?」

「是的!」

「今晚的月色很美,很值得欣賞。」他的聲音比冰雪還冷。

她沒回答,在細細咀嚼他的言外之意。

「是誰那麼有興緻,肯陪你在公園走走,欣賞月色?」

她靜靜開口道:「你到底想說什麼?想問什麼?直接說出來,我會一五一十毫無隱瞞的告訴你,但我不願意像現在這樣,好像是個受審問的犯人。」

他笑了,笑得輕蔑和諷刺。「藍大小姐真不簡單,盡得乃父真傳,不僅能洞察先機,還習慣性的掌控所有,想來,是我夏嚴寒不自量力,異想天開的要你臣服於我,我實在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

「你這句話不只作賤我,也作賤你自己;嚴寒,你非得要我將我的尊嚴全都仍在地下任你踐踏,你才甘心嗎?為什麼?你非要把稀鬆平常的事情想成如此不堪。」

「稀鬆平常?」他俊美的臉龐冷冷地逼近她,說:「你是說我無事生非,沒有度量;你是說我應該靜靜地看着你和石鴻宇在公園裏卿卿我我、摟摟抱抱,因為他替我完成一件稀鬆平常的事。」他譏誚地道。

「你看見了鴻宇?」原來是公園的那一幕被他看見,他才會興師問罪,她總算可以稍微放下心來,這是件可以解釋清楚的事。

「鴻宇,叫的好親熱。」他的心痛凌駕一切的感覺。「其實,這怎能怪你,他做了你二年多的男朋友,感情自然深厚,會舊情難了、藕斷絲連是理所當然的事。」

「沒這回事,你聽我說,你誤會我了,我——」他怎會把事情想成這麼不堪。

「沒錯!我的確是誤會了你,誤會你在結婚當晚所說的話,我不該天真的以為你會如你自己所說的一般,你會愛上我。」

「你真的弄錯了,我保證我和他之間絕對沒有什麼,可不可以請你在事情真相沒弄清楚之前,先別否定我的人、我的話,這對你我而言,都是不公平的。」她願意低聲下氣的求他,只要他能平靜下來聽她說,她就可以把這莫須有的罪名一一澄清。

可惜的是——她低估了他的妒意。

「我從不期盼能從你身上得到什麼公平,你以為幾句花言巧語就能騙倒我嗎?告訴你,我不會再上當了。」他之前喝掉的烈酒開始在他體內作祟,他一古腦兒發泄似地道:「你知不知道?真的有那麼一點點的跡象,我曾經有那麼一點點讓你的誠心所感動,就在我想更一步接受你時,你卻讓我發現到你的真面目,藍苡情,你實在做得大不漂亮了,你怎麼會傻得讓我發現你跟別的男人勾三搭四呢,怎麼會……要不這樣,我放你幾天假,你再去重新向你老爸討教,戴假面具的工夫他絕對是一流的,你回去好好跟他學習,再回來對我試試。」

「你聽我解釋,事情絕不是你所想的那麼齷齪,你靜下來聽我說,聽我解釋……」

他凄楚一笑,道:「別說了!我不想聽,我怕髒了我的耳朵,水性楊花的女人沒資格解釋什麼?」

這是自新婚之夜后,他們兩人所說最多的一次話,雖然全是一些無理的指控,極盡傷人的指責。

她凝望着他鐵青、冷硬的面孔,他的句句言論全是強烈的嫉妒;她玲瓏剔透的心閃過一道狂喜——或許他是在乎她的,他的心裏是有她的,否則他不可能會如此盛怒,如此妒忌。

這想法讓她猛然燃起一線希望,至少他並不是對她無動於衷,只要有愛情作媒介,她深信他們之間凝滯不前的狀況會有改善的一天。

「嚴寒,我們別再吵了好不好?你醉了,我送你回房問休息,等你酒醒,我們再心平氣和的談談。」藍苡情柔情相待,上前扶着他的肩。

「你根本是心虛,不敢面對我的指控,你現在想拿逃避來掩飾我的質問嗎?」夏嚴寒甩開她的手,她若無其事的態度更激發他潛在的怒火。「別演戲了,我不吃你這一套。」

藍苡情默默承受他的辱罵,她能體會他的椎心痛楚,他需要適時的宣洩,而她,是最適合的人選。

夏嚴寒突然反常欺身上前摟住她,把她緊緊抱在懷裏,一隻手托起她的下顎輕輕搓揉着。

他用空白的表情盯着她美麗的容顏,眼底的兩團火焰放肆的狂燒着。

「藍苡情,回答我,你跟石鴻宇在床上的默契是不是跟你們的感情成正比?」

愣了三秒鐘,她才回過神了解他說出口的是什麼意思,她激憤地道:「你怎能說出這種殘忍的話來。」

「我說的話殘忍,那他的實際行動又叫什麼?兩情相悅。」

「你怎麼可以這樣子侮辱我。」她掙脫他的懷抱。

「我有冤枉你嗎?或者除了他以外,你還有過其他男人。」他衝上前緊緊鉗制住她雪白的手腕,說:「跟我來,你還沒嘗過你法定丈夫的滋味。」

「你瘋了!」她試圖甩開他,卻徒勞無功,她想到新婚當夜的折磨,難道還要再經歷一次嗎?

他瘋狂的笑了起來,說:「跟自己的老婆做愛叫瘋了。」他咬牙切齒道:「那我就瘋給你看。」

他把她強行拉進他們的「新房」內,這問佈置典雅的卧室一直是藍苡情的私人空間,而他,就睡在另一邊的客房裏;結婚至今,他們一直是分房睡,有過的裸裎相對也只是在結婚當天的那一夜,在各自心魔的煎熬下,他們並未有夫妻之實。

緊緊的、深深的、忘形的,他的唇輾轉捕捉到她嬌艷的紅唇,他的手臂一隻托着她的頭,一隻摟住她的腰,讓她毫無逃脫的餘地……漸漸的——她開始融化在他極盡激情纏綿的熱吻中。

他手臂上的力道慢慢的放鬆,他擔心會弄疼她,而她也並不打算逃開,她願意沉溺在他強烈的男性氣息中。

他的唇輕輕拂着她的發、她的額、她的眼、她的眉、她細嫩潔白的耳垂,他一路印下他細密的親吻,他變得好溫柔,怕傷害到她似的溫柔,剛才的戾氣一剎那間消失的無影無蹤。是的!不管有多麼氣惱她,他依然無法硬下心腸的對待她。

他將她抱起,輕輕放在那張淡紫色調的柔軟大床上,自己則半壓在她身上,他的唇再度溫熱地覆滿她那芳香的唇瓣上,他的呼吸逐漸濃厚濁實,他的輕柔開始轉變成激烈而需求,他慢慢移動着,細細品味她每個地方的芬芳,最後他落在她細白的頸項上不舍的眷戀着。

他的指尖輕輕劃過她的咽喉,再緩緩地往下滑,他撫觸着她衣服下的柔軟嬌軀……異樣的熱力不斷向上攀升,兩個人同時迷失在熱切的情慾中,完全沒有思考的空間和餘地。

他挑逗地鬆開她衣服上的鈕扣,在他不斷的挑撥下,她整個人虛弱到無法動彈,被壓在身下的她只能不勝嬌羞地在他耳邊不斷低喃道:「我愛你……」

暖暖的初陽從藍澄澄的天空露出臉兒來,金黃色的光芒從落地窗外灑入,照在被單上依偎在一起的兩條白切影……

他濃密的睫毛靜靜合著,冷硬淡漠的線條從他嚴峻的臉龐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柔和令人望之顫抖;他卸下武裝面具的臉龐是那樣的透明,甚至無邪到惹人心疼的地步。

藍苡情無限深情地凝望睡夢中的他。她雪白的玉指輕柔地探索着他的五官,飛揚黑亮的眉毛,飽滿的印堂,挺立的鼻樑,還有那柔情似水的唇……

昨夜,在言語上他雖然極盡羞辱之能事,但被他擁在懷中的滋味卻溫柔的幾乎將她淹沒,他是那麼的小心翼翼,完全把她當成呵護在手中的磁娃娃,他真的毫無保留的泄露出他心底的秘密,他是在乎她、愛她的。

不知不覺中,視線開始朦朧,她對自己暗暗發誓,不管往後有多艱辛,她將傾盡所有,解開羅、藍二家的心結,她不再讓這種揮之不去的夢魘繼續無止境的上演,她要他永遠永遠跟仇恨遠離。

她在他額頭上印下誓言的一吻,翻身下了床。

他盡情放鬆自己去享受那親匿的氣氛,因為他害怕沒有再一次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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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聽到她離開卧房的聲音,他睜開雙眼后只來得及看見她離去的背影。

昨夜,他知道他才是她的第一個男人、而他……無數的悔恨襲上心頭,他好想叫住她,緊緊把她擁在懷裏,傾訴自己的歉意,他怨恨自己昨晚說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話,他不該不分青紅皂白的侮辱她。

無意識中,他的手突然摸到胸前的墜煉,又勾起那段真實的回憶,心中極度苦澀痛苦,他恍惚失神地對自己喃喃道:「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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