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拜華一玖所賜，我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埋頭苦幹了一個晚上，擬出了三個方案來。對我來說要擬這種方案一點也不難，難只難在華一玖那句「揣摸上意」里，我才發現我對華一玖了解得少之又少，要揣摸他的意思，就顯得非常的困難。

所以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口氣擬了幾份方案，只要他說出不滿意的地方，我就能從中窺視到他真正的意思來。真是的，又不是小孩子玩泥沙，幹什麼這麼大費周章的要我「揣摸上意」。直接說出來不就好了。

看了看錶，七點四十分，華一玖大概還沒出門，我撥通了他留給我的電話：「喂，總經理嗎？我是江文奇……」

「方案做出來了嗎？」華一玖清朗的聲音傳來。

「是的，回辦公室時請你抽空……」

「十一點鐘之前我都回不了辦公室。這樣吧，你把方案送到我這裏來。地址是豐德道1101號新苑大廈1918宅。聽清楚了嗎？」

咦？我一時還反應不過來，華一玖已經把電話掛了。不過我人雖沒反應過來，我的手倒是非常忠實地把華一玖報的地址記了下來。

沒辦法，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給小韋打了個電話交代她今天行程有變。

幸好我的車已經修理好了，我開着車到新苑大廈，一邊想着，華一玖居然住在這種樓高三十的大廈里，雖然也算得上豪華，但和華尚武的那座別墅一比，簡直小巫見大巫。

我按響門鈴，裏面有人應道：「進來，門沒鎖。」聽出是華一玖的聲音，估計他現在不方便應門，我便自己推門進去。

果然客廳里沒有人。我在正中央的沙發上坐下時，華一玖的聲音又傳了出來，「你等我一下。」好吧，老闆叫等就只有等了。

我隨意打量這房子。寬闖的客廳裝修得富麗堂皇，乳白色有暗紋花的天花，外觀壯麗而製作精巧的水晶燈飾，來自意大利的全套傢具不僅設計高雅、手工精細，還搭配得別出心裁。連同那些相對之下不大顯眼的小擺設，全部都是價值不菲的精品。這一切都顯示出這裏的主人不僅富有而且品味高尚。

可惜！我在心裏嘆惜著，這麼漂亮的房子一點生氣都沒有。我在這裏發現不到一點有生命的東西，一株花一根草，甚至連一隻螞蟻都看不見。雖然房子整理得很乾凈，嶄新的真皮沙發上沒有一點皺摺，桌布和地毯乾淨整齊，連最角落的地方都纖塵不染……但是里裏外外卻完全沒有被使用過的痕迹。而令人最不安的是，這裏連一張房子主人的照片都沒有。這麼豪華的地方看起來就象是一座空城堡。

正想得出神的我被身後「咔嚓」一聲門響嚇得驚跳起來，然後我就那樣杵在了原地，瞪着那個只圍了一條浴巾濕淋淋地走出來的男人。

看見他我才知道原來一個一米八七的男人可以這麼性感。他一手拂起披肩的濕發，任由水珠沿着他那剛梭的臉廊滴落下來，微仰著一組出色的五官，他神情古怪的看着我。水痕由上而下，經過他非常性感的鎖骨和健碩的胸膛，滑下肌理分明、結實平滑的腰身，最後浸透在浴巾里……我的臉不由自主地燒了起來，我急忙扭過身去。該死的，這個男人又在誘惑我了。

「我以為你走了。」他說，「我叫了你很多次你都沒有答應。」

「那……那也用不着這樣跑出來。」我結結巴巴的說。

「對你太刺激了嗎？」他分明在取笑我。

「沒錯，我一向見不得別人比我身材好。」不敢回過頭去的我故意屈解了他的意思。「這一點我是很自卑的。」

「是嗎？」華一玖說，明知道我沒有回頭看他一眼的勇氣，也不揭穿我。「再等我十分鐘，我很快就好。」

聽着他往回走的聲音，我低着頭偷瞄了一眼，恰巧見到了他一對勻稱修長的腿和一雙留下了一片水印的裸足。

我重新坐倒在沙發上，吁了口氣。心跳漸漸平復了下來。很難相信這樣一個魅力十足的男人還是單身，他的太太不是已死了有兩年多了嗎，被這個男人吸引而倒貼上來的女人應該絡繹不絕吧？但，這裏卻門庭冷清，難道華一玖冰冷的個性真的到了讓眾多美女望而卻步的地步嗎？

華一玖再回到客廳的時候已穿上衣服了。他脖子上掛着條幹爽的毛巾，一邊擦著頭髮一邊向我走來。

「你寫的方案呢？」沒有客套，華一玖在我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后問。

「在這裏。」我忙把帶來的文件遞給他。

他就那樣斜靠在沙發上看了起來。幾乎沒有扣上的襯衫，領口完全敞開着，露出一片結實的胸肌。他微低着頭，額前半濕的瀏海，凌亂地落在他那張極具性格的臉上。他伸長了腿，越過我們中間的茶几，直接闖到我這邊的領域裏來了。這種隨性的姿態不僅不影響他的魅力，反而更突顯出一種危險的性感來。看得我的心都跟着跳動了起來。

良久，他終於抬起頭來，朝我看了一眼。這突然掃來又迅速移開的一瞥，我很難從中看出他想表達的情感，而後他站了起來。「我要去吃早餐，你也一起來吧。」他說。

他用他慣用的平淡的口吻對我命令著，不理我的驚愕，華一玖已夾着那份方案走到門邊的玄關上，換上了出門的鞋子。這種情況我只有跟着走了。

出了電梯，華一玖走在前面，我跟在後面，見他一路往車庫走去，然後停在了他那輛黑色的跑車旁。我不禁嘆了口氣，開車出去吃早餐？只是一個早餐而已，幹麼還非得開車出去吃？隆重得象去赴宴一樣。

「你還愣著幹什麼？」華一玖在車裏探頭問。

「呃，我有開車來。」我說。

「回來再取，上車。」他說。

我只好上車。發覺自己已經開始習慣於服從他的命令了，這樣下去，說不定哪天我就會變得樂於接受他的命令了。想到這點，我情不自禁的打了個顫。

「那個，關於我寫的那幾個方案……」我試探的問。

「一個晚上就擬出了三個方案來。」他淡淡地打斷我的話說：「你昨晚沒怎麼睡吧？」

「睡了一會。」我說。不知道他為什麼避開我的問題，也沒辦法從他的表情和平淡的態度里看出，他究竟對我那幾份方案滿不滿意，總而言之他似乎暫時不想和我談這件事。真是的，如果不是時間緊迫，我用得着連夜加班，又一早趕着把文件送來給他看嗎？

「趁現在有點時間你先休息一下吧。」華一玖說。

我看他了一眼，雖然他的口吻仍是冷冰冰的，但這一句稱得上體貼的話從他口裏說出來，還是讓我非常詫異。

「怎麼了？你不累嗎？」他問。

「不，我累了。」傻瓜才會在這種事上堅持呢，我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我想我實在是太累了，只一會兒便睡著了，朦朧之中只覺得車裏的冷氣有點冷，下意識的我的手環胸而抱，過了一會果然感覺溫暖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上的溫暖突然消失了，接着聽到華一玖的聲音叫道：「江文奇，起來吧，我們到了。」

睜開眼，華一玖正俯過身來面對着我，他大概沒想到我會立刻醒過來，我看着他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流露出來的溫柔的面容，在和我對視上之後慢慢地又恢復了他一慣驕傲和冷硬的臉。

「下車吧。」華一玖坐起來，離開我身邊下了車。

我聳聳肩，隨華一玖一起進了餐廳。我從來不知道在市中心有這麼一間色調明亮的西式餐廳，裏面的佈局雖然簡單卻充滿了西班牙風情。

我們在窗邊找了個位置坐下后，一個男侍從跟過來，是個西班牙人，他直接走到華一玖身邊，用西班牙語和華一玖說着話。看情形華一玖不是第一次光顧這家店，他對這裏的環境和人相當熟悉。

最後那位男侍從點了點頭離開了。華一玖看向我，「你有不吃的東西嗎？」

「沒有。」

「那就好。」他說，「我剛才幫你點了小牛骨和馬鈴薯餅。」看我大概不明白，他又解釋以的說：「這裏說的都是西班牙語。」

「西班牙人開的店嗎？」我問。

「不。」他說，然後彎起嘴角笑了，我第一次看見他露出這種淡淡的，充滿愉悅的笑容。

「嘿，一玖，真的是你！」

正當我驚訝於華一玖那抹罕見的笑容時，一個爽朗豪邁的聲音傳了過來。我看過去，一個和華一玖非常酷似的男人走了過來，不同的是那張臉上充滿了熱情。

「我聽他們說你來了，立刻就過來了。」那個男人笑着，用力地拍了拍華一玖的肩膀。

「哥哥你用不着刻意過來。」華一玖說。

「因為你也有挺長的時間沒有上我這裏來了呀。」被華一玖稱作哥哥的人說，「今天……」他說到這裏，象是突然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問：「你是一玖的朋友？」

「啊，不是的，我是……」

「江文奇，新來的企劃部長。」華一玖介面說。

「你好，我是華一朗，一玖的二哥。」華一朗伸手握着我的手，突然轉變了話題問道：「你喜歡這餐廳嗎？」

「喜歡。」我答道。我沒有說謊，不管是怎樣的餐廳，我喜歡的是明亮乾淨的環境。「這地方佈置得很特別也很漂亮。」

「很有西班牙色彩吧。我告訴你喔，文奇，我非常喜歡西班牙。」華一朗熱情洋溢地說道：「西班牙的食物非常可口，所以我開了這家餐廳，還有西班牙出了名的美女多，所以我娶了三個回來，生了五個有西班牙血統的孩子，現在他們都生活在西班牙。」

我吃驚地笑了，「呀，那真是了不起呢。」我說。

「哥哥，他也太誇張了。」華一玖笑說。

「這樣生活才有趣呀。是不是這樣，文奇？」華一朗笑看着我說。

那一瞬間我立刻就明白了，華一朗知道我的事，包括我和老頭子的契約和我現在為什麼會在這裏。

「我很喜歡你喔，文奇。」華一朗一邊從侍者手上里接過盤子，幫我們擺上，一邊說：「我一定要拿我在西班牙拍的錄影帶給你看。你等一下喔。」

看着華一朗的背影，我說：「你哥哥真的是很喜歡西班牙呢。」

「大概是因為只有西班牙人，才能接受他熱情的天性吧。」華一玖說。

吃着東西，我們暫時停止交談。過了一會，華一玖終於主動提到了我那幾份方案。

「關於那三份合作方案，雖然都出自你的手，但現在，只讓你選擇只一份交給我的話，你會交那一份給我？」

「第三份。」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說。

「為什麼？」

「那是對我們最有利的合作方案，雖然條件提得有些苟刻，但我們並不是不允許對方討價還價，而更重要的一點，」我瞄了華一玖一眼，說：「我覺得它非常能迎合你的意思。」

他瞥了我一眼，「你不是以那個為前提來做方案的嗎？」

「如果你的意思不是和公司的利益相違背的話，也可以這麼說。」

「那麼要選一份給合作方看的話，你又會選哪一份？」

「第二份。」

「為什麼？」

「那是最保守的一份。只是儘可能的表現我們的誠意，如果對方也有合作的意向，那麼就可以進行更具體的商討。」

「就是利誘對方咯？」

「那也得看對方覺不覺得那是利誘。」

「好，最後一個問題，你認為我們這次去跟伊理士會談，最好帶哪一份合作方案去？」

「第一份。」

華一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為什麼？」

「我最近都在看昌奇和中信的有關資料，從基本層面分析的話，我覺得昌奇更適合做我們這次的合作方。並不是我要高估對方，但我認為現在的華天國際比不上昌奇實業。第一份方案里提出的條件雖簡單，但能制肘對方的地方也多，如果對方答應這樣的條件，我們不會吃虧；如果對方不同意，我們再慢慢的把籌碼加大，取得雙方的平衡。我認為這才公平合理，而且對方也容易接受這種做法。」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做三份不同的方案出來？」

我不作聲，心想聰明如你怎會不知道。

「你覺得我是個喜歡無理取鬧的人？是個會忽視下屬才能的上司？還是你認為我是在故意找你的麻煩？所以才做這麼多餘的事來應對我吧？」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只好扮傻。

他微微冷笑着，「真不該可憐你，你辛苦也是你自找的。」

可憐？他有可憐過我嗎？我禁不住暗自嘀咕。

「和昌奇的會談已經定下來了。投資部的林霄凡、我和你，三個人一起去。」華一玖的一句話把就事情決定下來了。

吃過早餐臨走，華一朗果然拿了一盒錄影帶給我，並再三交代我要看，好好地保存，看完了之後一定要還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