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說起意大利的費氏家族，跟美國那仍舊在經營銀行業務的羅斯柴爾德家族（注一）有異曲同工之妙。

正所謂「大隱於朝」，一個隱藏在陰暗面的控制者，不僅神秘還有着低調的華麗。

意大利本土大概有一半的人無法明確說清楚費氏家族的來歷和境況，只是……

舉凡有頭有臉的人物，如果想繼續在意大利保有目前的地位，就不得不跟費氏建立良好的關係。

聽起來有些可怕，但實際上——

「那麼，少爺您的意思是……還不回來？！」

「呵……大叔你的語氣突然變得抑揚頓挫了。」

「請您饒了我吧！」老管家哭喪著臉。「明明知道那個日子快到了，又有許多手續和事項等著您回意大利處理，您卻還留在那邊……」

「我並沒有不務正業唷！」

費華蓮輕快溫潤的聲音跟他的氣質如出一轍，優雅而親切。

兩條長腿隨意交迭著，姿態優雅的坐在計算機前，指間把玩著一枝筆，筆端的銀色六角星熠熠生輝。

他的唇角、眉梢浮上一些笑意，瞥了一眼正在跟他視訊但表情卻焦慮到極點的老管家。

「蓮少爺，您不回來這邊會出大問題的！」

「放心，有爺爺在還有各位叔伯加持，沒事的。何況我也沒有發言的權利。」

「您怎能這樣悠閑呢？要是一旦公佈繼承人的名字，整個意大利的業界都會動蕩不安，形勢如此緊迫，您的處境也會變得十分危險！」

原本很有紳士風度的老管家此時急得臉紅脖子粗，偏偏這個少爺卻一臉雲淡風輕的樣子。

「動蕩是指舊的聯盟格局會被打破？」費華蓮似乎輕笑了一下。「名字不是還鎖在爺爺那萬年古董的保險箱中嗎？」

「可大家早就心知肚明，蓮少爺也清楚家族內有人虎視眈眈。再說，您在那邊幹什麼呢？您所創立的那個公司不是還有另一個合伙人嗎？」

「安大叔你很瞧不起我的公司喔！」費華蓮戲謔的調笑着。

近年新竄起的IT公司「天智」，實力來勢洶洶，而身為老闆的費華蓮，他的身分和背景一直都神秘莫測。

他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可以到何種程度，才選擇了自己最不熟悉的領域來嘗試。

「我知道少爺您厲害又聰明，什麼事都難不倒您，只是您也該回來了，畢竟意大利才是您的家。」

老管家苦口婆心，費華蓮但笑不語。

平日裏他總給人溫雅和藹的印象，此時在夜深人靜下獨坐，銀白的月光灑落在他的肩頭，一路流泄而下，暈染了半邊的身子，看上去就像血統純正、身分尊貴的貴族，不容冒犯。

若有似無的總能感覺到那份無法捉摸的神秘感，溫雅的表面彷佛罩了一層朦朧的紗。

「少爺，您別拿沉默當擋箭牌呀，我給您的家族史本，您有好好看過嗎？」

「有喔。」

費華蓮伸出手指，掂了掂桌上那本封膜燙銀邊的古董級史本，眸光幽幽，臉上浮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在家族的同輩中，並非只有他一個孫子，繼承的候選人當然也很多，可是他幾乎在第一時間就成為眾矢之的，爺爺到底是怎麼想的？

想揭開他的底牌，洞悉他的想法嗎……

爺爺啊爺爺，何必如此勞師動眾、勞民傷財？

「大叔，我在家族裏還沒有達到眾望所歸的地步，但也不是對家族的事完全無動於衷。」

「蓮少爺的意思是？」

「怎麼說呢……願意心悅誠服跟隨的，我欣然接受。但若要苦心傷神去招降的就不太感興趣了。」

費華蓮有一下沒一下的翻著史本，不輕不重的道：「我做小輩的，懂得敬老尊賢的規矩，所以只要人不犯我，我定笑迎他人。」

「少爺說得是。」老管家聽得是冷汗直冒，早就知道這主兒不好說服。

「家族裏有蛀蟲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爺爺打什麼主意你我心知肚明，要我費力去『大掃除』，還沒有足夠的誘因讓我這麼做。」

「可是少爺……」

「吃力不討好的事，你也知道我不喜歡，還是悠閑雅緻的環境比較適合我。」

「少爺別說笑了。」老管家欲哭無淚的表情實在讓人莞爾。「您是運籌帷幄，能將事情看得最透徹的人，但又偏愛裝閑來無事的樣子。」

「大叔你是在誇我還是在罵我呢？」費華蓮一手托住下巴，好整以暇的瞅著屏幕。

「我是看着蓮少爺您長大的，在費家當了幾代的管家卻也不敢說我了解您，您就該清楚自己隱藏了多少個性了吧？」

「說話越來越高水平了。」他淺笑，眉眼微垂，眸中晃過明暗不一的亮光。「但我對家族的事還是沒有太濃烈的興趣。」

拱手相讓、便宜別人他不樂見，但勞心費神的事又不想碰，實在是很為難。

「蓮少爺，那是您的責任。」

「責任啊……這樣的話我覺得還是留在這裏比較……」他的話才說到一半，似乎瞄到了什麼新鮮的事情，神情變得有絲愉悅。

「您別嚇我！」

「安大叔，這裏面記載的『東西』，確定都是存在的？」費華蓮答非所問，點了點史本某一頁。

「當然了，費氏家族的史本怎麼可能會有虛假的東西，這可是老爺留給您最具威力的武器。」語氣可是相當的自豪呢！

「有趣了。」費華蓮淺淡的笑開，似乎在醞釀什麼。「格羅索家原來還有這樣的事。」

「什麼？那個啊……年代久遠，我都有點記不清了。似乎是有這個傳聞，但因為他不在意大利，再加上格羅索老爺一向強勢，連老爺也得讓他三分……」

「我知道，格羅索老爺最講究血統純正。」

「蓮少爺，您想……」

費華蓮抬起頭來，露出一臉人畜無害的表情，聳了聳肩，看上去像是隨口一提罷了，並無深究的打算。

「少爺，您千萬別瞞着我們謀畫什麼事，您若是出了意外，我可就成了費家的罪人！格羅索家雖然大有問題，但老爺也是按兵不動，您就……」

「安大叔你太看得起我了。」費華蓮有些啼笑皆非。「那些事，我還沒興趣插手。」

「可蓮少爺您從來不無故提起某事，既然說了，就代表一定感興趣。」

有個頗為了解自己脾性的老管家，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費華蓮撫了撫下巴，低笑。

「放心，我只是覺得有趣，但並沒有其它打算，何況二十多年前的事，早就人事已非。」

「那就好，少爺您還是考慮一下回來意大利吧，一旦老爺公佈名單，您的身分就會非常敏感……」

「大叔是想說我身處危險當中對吧？這樣的話倒可以請某種特殊職業的人。」

「特殊職業？少爺您在說什麼啊？您想請什麼人？」

「沒什麼，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就先這樣吧，再聯絡。」他笑容可掬的朝屏幕中的人比了個手勢，另一隻手則乾脆利落的切斷聯機。

「蓮少……」聲音隨着影像一起消失。

費華蓮臉上的笑意如逐漸捲起的畫軸，一寸一寸的包起來，直到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他才往後仰躺在椅子上。

閉上眼假寐，手指卻搭在家族史本上那未曾翻動的一頁——格羅索家族醜聞。

★★★

血雨腥風。

空氣中似乎瀰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可獵殺的場景已經過了半個小時，這味道還是若有似無的存在着。

名為「黑暗之契」的街上，彷佛籠罩着一團黑雲，尤其是zero區交叉街道口。

全身穿着黑衣，身形看來極其瘦弱的一人，站在圍牆角落不知在踩着什麼，看上去是無足輕重的動作，卻給人驚顫恐懼之感。

那是一個面色非常蒼白的女子，纖瘦得彷佛用一口氣就能吹倒她，詭異的是，瀰漫在她周身的氣息——寒涼刺骨。

明明不是一張嗜血狠毒的臉，也沒有猙獰可怕的表情，但看着她一腳踩下去，腳尖先着地后，停頓了半秒又用力旋轉，彷佛想將什麼踩得粉身碎骨。

「啪啪！」兩道清脆的鼓掌聲不合時宜的響起。

「妳是在仿效滿清十大酷刑？這種有點像剝皮再活埋的善後，難道都是自己親手處理？」

她獵殺的動作實在漂亮，不愧是灰色地帶排名第二的人。費華蓮微笑着，真心實意的想讚美她。

若非親眼目睹，他大概也會在第一時間懷疑——這樣一個弱不禁風的人，會是「業界」鼎鼎有名到令人聞風喪膽、鬼見鬼愁的「白」？

實在很有趣，這一趟來得異常有價值。

女子慢慢地轉頭看他，腳下的動作卻不見遲緩，臉色蒼白，更顯得她的眼眸尤其黑亮。

彼此對看，一方是溫雅含笑，一方是「目中無人」，這肅冷的氣氛……讓情景看來有些滑稽。

「以前只是聽說灰色地帶的『白』手法乾淨利落，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費華蓮的話音剛落，原本還慢悠悠「踩土」的女子身形如鬼魅般，瞬間閃至他面前。

「交代遺言。」蘇寫白慢吞吞、輕輕的吐出這四個字。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直襲要害的肘、掌、指，每招皆是快、狠、准！轉念間，就會有生命流逝。

她絕對不是在開玩笑。

費華蓮順從的將雙手舉高，乖乖作投降狀，身體懶洋洋的放鬆，笑容滿面的睨着她。

「我是來委託任務的。」

似乎不覺得自己的生命正受到威脅，還仔細的觀察她，細微得連她眨眼的頻率比常人緩慢都看得清清楚楚。

笑什麼？蘇寫白的眸光黯淡，她只要心念一動，便能取他性命，他竟還笑得如此張狂，是沒神經還是不怕死？抑或是……知道什麼？

「我沒有打聽錯吧……灰色地帶的人只有接受委託才會執行任務，不是嗎？」

她聽罷倏地撤回手，神情淡然得當他是空氣般，看也不看一眼。

費華蓮垂下視線打量她，越看她越覺得順眼——

病懨懨的面色、稀疏淺淡的眉、小巧的鼻子，但只有那眼是截然相反的冷厲，還有……

臉色似乎越來越不好看，他沒有惹到她吧？

費華蓮的姿態十足的閑適優雅，站在那兒好整以暇的觀察著。

她出手的狠勁可是招招斃命，方才獵殺的情形他親眼目睹，知道傳聞不假，可此時此刻卻感覺她——

就像是隨意飄落的一片枯黃的葉子，無存在感，更缺乏生命力，連殺戮的嗜血本性都消逝不見！

「你要委託什麼？」

剛剛還殘忍的要他交代遺言，現在卻若無其事的談起生意，蘇寫白怪異的性子讓費華蓮失笑。

「大概是……保鑣之類的吧！」

「保誰？」她面不改色、言簡意賅，可看上去分明羸弱不堪、語調緩慢、聲音低沉，實在讓人感到矛盾。

「我。」費華蓮笑咪咪的指著自己的鼻子。「最近可能會招來殺身之禍。」

「酬勞？」

「五百萬……」

蘇寫白眉心一擰，面色更加慘淡，讓他覺得自己好像說了罪大惡極的話。

費華蓮將她的表情看進眼底，明白她的不滿，輕笑一聲，愉悅的補充。「是美金。」

「哼……」想不到她竟然輕輕的笑了一聲？！

眉梢輕微的抖動了下，算是正式的打量了他一眼，考慮不到五秒，隨即說道：「重新登門拜訪。」

「到灰色地帶？但我不知道在什麼地方。」

「能在這裏找到我，怎麼會找不到老巢？」睨了他一眼，她以不輕不重的語氣問道：「剛剛看見什麼了？」

「能看的都看了。」費華蓮承認得相當輕鬆，相信用五百萬美金，暫時還可以保住自己的命。

蘇寫白似乎只是隨口一問，不在意也沒打算深究。

「重新談。」說完她便徑自轉身，費華蓮唇角一揚，用愉悅的笑目送她離開。

他知道她不會這麼容易就放過他，但如果他敢欺騙她的話，她一定不會讓他見到明天的太陽，灰色地帶和她都有這個自信。

但他怎麼會欺騙她呢？專程來找她，就是為了趁早將她拐跑呀！

費華蓮俊雅的臉上滿是愉悅暢快的笑意，轉身朝跟她相反的方向離開。

轉過身時，眼角似乎流泄出一絲詭譎之光，快得讓人以為是眼花看錯了。

而另一邊的蘇寫白才走不到一百步，剛走到轉角時，就全身起了一陣惡寒，頓時喉口湧上一陣腥甜，她立刻用手掩住唇。

暗紅色的液體從指縫間溢出來……看來，抑制它的時間好像越來越短暫了。

★★★

甫入街道，便能看見可與鬼屋媲美的雜貨鋪。

店員和店老闆都是同一人，整個鋪子的環境和氣氛就跟主人一樣，陰森森、冷颼颼、鬼影幢幢。

但實際上，這確是間物美價廉的雜貨鋪，只是沒生意罷了。

還沒過完十月，蘇寫白整個人包得密密實實的，就像顆粽子，兩隻手藏在外袍寬大的袖口中，不露任何皮膚出來。

她幾乎一年四季都是這個樣子，而她通常會坐在雜貨鋪的某個角落，有沒有客人光顧她也不在意，反正來了也沒見她搭理過。

偶爾開口說一句話，聲音柔弱得像是病入膏肓的人，連帶動作也慢悠悠的。

說出來別人可能不信，在灰色地帶排名第二、驚天地泣鬼神的「白」竟然是帶病之身，據說是出生時就種下的病根，有着極畏寒的體質，幸好之後收養她的是一名精通中國武術的師父，開始傳授她功夫並幫她調理身子。

此時蘇寫白坐在鋪子裏，看上去就像一尊石像。不執行任務時，她都是這種百年如一日的狀態——靜坐。

灰色地帶沒有人像她這樣，在接下涉及人命的案子時眼睛都不眨一下，只要價格談得攏，大都來者不拒。

雖然灰色地帶不是殺手組織，但她大概是這幫人裏頭唯一的劊子手。

鋪子外似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她依舊老僧入定的坐着，眼睛微瞇，瘦弱的身體和蒼白的臉在昏暗的雜貨鋪下，看來有點像幽靈。

「小白，妳的客人。」與她關係較好的查蜜芽走進來。「已經跟上官報備了，妳確定要接？上一個任務才結束沒多久。」

「他指名要我。」蘇寫白抬頭瞧了一眼店鋪外頭，有一道身形修長、溫文爾雅的身影走了進來。

「好久不見，我正式登門拜訪。」費華蓮笑得有夠和藹可親。

他的「好久不見」……其實還沒有超過二十四小時。

灰色地帶有個規矩，客人可以憑喜好指名執行任務的對象，但灰色地帶的人也有權利選擇接或不接。

費華蓮越看她越覺得新奇，忍不住走上前，想將她看得更仔細。

蘇寫白在示意查蜜芽可以離開后，才轉向他開門見山的問道：「委託的具體內容是什麼？」

「在說正事之前，我想先問妳一個問題。」他自動自發的坐在她面前，半托著下巴。「妳的名字？」

「蘇寫白。」

「妳看起來身體似乎不是很好。」真是奇妙的名字。

蘇寫白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倒沒見到有不悅的神色。「那你可以指名別人。」

「妳的樣子並不像傳聞中那樣……」

「殘酷嗜血、心狠手辣？」她平靜的接過他未說完的話。

費華蓮唇角一彎，笑得興味盎然。

「對不起，我只是有點好奇，但我當然相信妳的實力，何況還親眼見證過，可是相當厲害呢！」

蘇寫白寵辱不驚。

她下手快，若無法一招斃命，那沒命的可能會變成她，雖然她不怕死，但她暫時還想活着，如果有一天真的換她沒命，那就功德圓滿的下地獄。

「敝姓費，這是我要委託的任務數據。」費華蓮臉上的笑意微微收斂，挺直上身，先前還有點調侃玩鬧的姿態瞬間變得淡定穩重。

「委託人身安全？」真的是要找保鑣？

「近期我們家會有點混亂，我想這是有必要的。」他說得可真含蓄。

「時間？」

「應該不超過三個月。」

「換言之，三個月後你平安無事，我的任務就算成功？」蘇寫白掂量了一下。「執行之前需要先付百分之三十的首付金。」

「沒有問題，但妳可能得因為任務而做一些調整。」費華蓮的目光直射進她黑亮的瞳孔，似笑非笑。

「要麻煩妳搬家。」

聽完他的話，她的眉心輕微的擰了一下。

注一：地球上最神秘莫測的古老家族，控制着全球的經濟命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