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從綁架事件回來后,已經閑晃幾個禮拜了,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衝到廚房去,看見英挺偉岸的老闆套一件墨綠色圍裙,正在琉璃台上忙着晚餐。本來想盡一個食客的義務進去幫忙的,卻被他趕出來,說我在學校上一天的課很累了,要我坐着等吃就好。

老實說,我父母親一年到頭都在外忙着工作,所以身為長子的我在家裏幫忙照顧弟妹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認識老闆后,角色突然倒轉,換成老闆每天把我照顧的妥妥貼貼,每天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不習慣是不習慣,可是——很快樂。

不禁幻想,娶一個溫柔體貼,家事萬能、還將老公伺侯到無微不至的日本老婆是否就是我現在的生活寫照?

再看一眼老闆。雖然這個老婆稍微高了點、壯了點、陽剛味重了點、晚上也粗暴了點,基本上沒什麼好挑剔的。

真是,又想到哪裏去了?我衝進廚房照阿那答可不是為了讚美他的。

「老闆,我有事要問你!」

「瑞瑞,牛腩剛下鍋燉,要一段時間才入味,怎麼,你肚子餓了嗎?」老闆邊說邊把切好的紅蘿蔔放入鍋里。

「哦,我還不餓……不是,我要問的是另一件事!」好險,差點被他岔過別的話題。

「好啊,你問。」仍舊手不停蹄地梳洗一把翠綠青菜。

「老闆,你樓下麵店的生意都停幾個禮拜了,到底什麼時候才要開店做生意啊?再不工作的話,我都領不到打工費了。」我雙手插腰,橫眉豎目地問。

「你缺錢的話跟我說嘛!我會給你零用錢的。」他隨口應着,一副這那是什麼問題的態度。

「我、我又不是吃軟飯的……」我氣呼呼地說:「零用錢我要自己賺。老闆,你也閑在家裏太久了,這樣下去人會發霉的!趕快開店做生意啦!好好一個店面放在那裏也是浪費!」

老闆突然停下手邊的工作,有點鬧彆扭似地說:「不要!」

很難得看到他這樣小孩子心性的表情,有些可愛的說,害我好奇心被勾起來了,就倚在廚房的門邊問他:「為什麼不要?」

「要是再讓你到店裏當工讀生,又會招惹一堆蜜蜂蒼蠅過來,不能打又不能趕,要我怎麼辦?」他氣憤地說。

「原來你這麼會吃醋,大醋桶!」恍然大悟,我笑了起來。

老闆自己也笑:「以前是無聊想打發時間,才撐著那家店,可是現在有你陪了,我才不想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別人身上呢!」

原來他遲遲不開店是抱着這種想法,我心裏好氣又好笑,卻又甜滋滋的。

想了想,他又說:「現在你又為了考研究所,老念書不理我……還是別念了,讓我養你吧!」

我一時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搞了半天,他繞着圈子來求婚,真是……不行,得想個法子把主導權奪回來。

「老闆,不開店你就算是無業遊民耶!即使戶頭存了再多錢,只出不進總會坐吃山空的。我也是為了倆人的幸福着想啊。等研究所畢業后可以找個薪水比較多的工作,到時輪到我養你了……」

「瑞瑞……」

老闆一臉感動的樣子,要不是手上剛好握著菜刀,估計他就會衝過來抱住我了。這時我雙眉一挑,突然想到某件事而高興。

「……老闆,等輪到你被我養的時候,是不是就該我上你了?」

老闆一聽到我那樣要求,臉色立刻綠了一半,可以看到他太陽穴附近的青筋在勃勃跳動!

「還是由我回美國重操舊業吧!從前我干一票的酬勞可比得過普通上班族三年的收入……」

看老闆認真了,我不由得扁扁嘴,可憐兮兮地說:「……黑社會的日子很危險,每天槍林彈雨的,你捨得讓我年紀輕輕就成為孤家寡人一個嗎?」

「瑞瑞,你連守寡的字眼都用出來了,這下還不承認你是我老婆?做人老婆的就要謹守本分,乖乖被我養……」老闆笑得特開懷。

實在是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這個死老闆,我明明用的是『孤家寡人』四個字,怎麼經過他的耳朵一轉譯,就變成了『守寡』一說?害我氣憤得掄起拳頭揍他。

冷靜,老闆揍不得,我曾經看過他痛扁別人的身手,只有三個字可以形容,那就是:快、狠、准!看看自己軟綿綿的手臂,心想:還是別打他好了,螳臂擋車的結果,痛的肯定是我。

「奇怪,明明我念的書比你多,怎麼沒錯我都說不過你、辯不贏你?」我心有不甘,咕噥著說。

老闆正拿起鍋勺,聽到我的話,得意地把勺子晃晃,說:「因為公理正義自在人心——」

我一怔,忍不住,抱着肚子蹲在門邊笑了起來。

「你為什麼笑?」老闆一臉的不明所以。

「你……剛那一句怎麼說來着?」

「……你為什麼笑?」

「前一句!」

「……公理正義自在人心……」老闆耐心想了想,正經著臉回答。

厚,受不了,我肚子笑的好痛,成缺氧狀態。

「老闆……」不行,笑岔了氣,我只好停下來調整呼吸:「如果你是拿着把槍說這句台詞,我一定對你的帥氣崇拜到五體投地,可是,為什麼,你偏偏拿了只鍋勺……」

救命啊,我停不下來了,好想在地上打滾。

當一聲,老闆把勺子往灶上一扔,生氣地撲過來,擒住我扣在地上動彈不得。

「老闆,別……別生氣啦,其實……你什麼姿勢都很帥的說……」看他眼裏噴出火,我猜他可能真的生氣了,忙不迭地討饒。

只聽他哼哼笑着:「現在才來討好我有什麼用?聽着,我一定會在吃飯之前教會你真正的『五體投地』!」

說完,他迅速地把我身上地衣服給撕開——還好,這件是屬於我自己的廉價衣服,破了就算了,反正衣櫥里還有一堆他送我的品牌服飾。

根據成語辭典對『五體投地』是這樣解釋的:

五體投地:指頭、雙手、雙足、投地跪拜。

以兩手、兩膝着地為禮,是最尊敬的禮節。

比喻對人非常欽佩,心悅誠服的意思。

(義近)心悅誠服、頂禮膜拜

「我懂了、我懂了,老闆……可以結束了吧……吃飯前做激烈的運動……不太好……」邊說邊喘氣。

老闆則是頗有餘裕地在我耳邊低語:「……牛肉得燉久一點才好吃……」

結果老闆的『五體投地』教學行動在清燉牛腩及米飯煮熟時才正式宣告結束。

飯桌上,這個霸道男一直往我碗裏夾肉,還帶着一臉滿足、心曠神怡的笑,礙眼極了。不過,這肉煮得真好吃,又軟又爛,清爽不油膩,我不禁感嘆:這個老婆娶對了。

不過該抱怨的還是得抱怨,否則我一輩子不都得被他吃的死死的?

「……下次別再地板上做了,膝蓋好痛……」咽下一塊肉,吞一口飯,我含嗔帶怨地說。

老闆立刻放下碗,看看我的膝蓋,真的好紅,開始心疼的幫我按摩起來。

「待會吃完飯,我再拿毛巾熱敷一下,很快就不痛了。」

看在他這麼疼我的份上,就原諒他剛才的行為吧!我心情一好,也夾起一塊牛肉往他嘴裏送,他口一張,吃下去,突然說:「瑞瑞,這個周末我們到墾丁去露營好不好?你剛考完試,我又被David煩的要死,乾脆離開幾天,讓耳根清靜清靜。」

「David居然敢煩你?他不是怕你怕的要命,怎麼變大膽了?」我不解地問。

「知道我的左手能開槍后,他開始勸我接一些台灣本地的case,酬勞相當高,他也可以從中抽取不錯的傭金……」

「拒絕啦!」為了捍衛所有物的安全,我開始發揮撒嬌的本領:「我可不希望你再從事危險的工作。」

對我的甜膩他似乎很受用,摟着我道:「放心,David基本上沒什麼壞心眼,倒不用防什麼,只是他一向多嘴,怕會替我惹來麻煩……」

我放鬆下來,說:「……好啊,露營去吧!可是我不會搭帳篷,也不會升火……」

終於知道我是無能透頂的窩囊廢了厚——幸好,老闆也只是笑笑,說:「露營搭帳篷烤肉升火的事都交給我吧,你只要人跟着就好了。」

***

星期五,中午課堂結束,我匆匆收拾書本趕着回家,好興奮,老闆早上送我到學校時還特別交代,下了課別逗留,要趕快回去吃飯洗澡準備好了就可以出發往恆春半島。

不過事總是與願違,還沒踏出教室就被人從身後抓住衣服一提,害得我兩隻手在空中亂滑水、一腳剛踏出去卻踩不到地。姿勢可笑極了。

會這樣粗魯蠻橫抓住我的,只有同學大個一個人。

若是老闆的話,會直接從身後把腰攬住,先把前沖的力道給卸掉,再往後一拉到懷裏,用濕濕熱熱的嘴唇亂啃亂吸……

離題了……話說被大個阻住疾走之勢的我,憤怒地往他腳脛踢過去之後,才憤憤道:「幹嘛啦!」

「最近你一下課就跑的不見人影,想找你聯誼都找不到,怎麼,還沒跟你女朋友分手啊!」大個單腳立着,誇張地揉着被我踹的地方。

「我什麼聯誼都不想參加,你找別人去,還有……」我半生氣半得意的說:「我跟我愛人感情好的很呢,別亂詛咒搞破壞!」

「哼,看樣子感情彌堅。」大個居然一臉悻悻然、看不到好戲而失望的樣子——喂,朋友是這樣當的嗎?「石瑞,別那麼神秘,把女朋友帶來讓我認識。」繼續用那足以媲美學校橄欖球隊員的體格擋住門,不讓我逃走,看樣子他想挖八卦的心情一點都不輸給David。

「休想!」我一副不讓得逞的堅持。

大個隊我左看看、右看看,用手指摩摩下巴,又問:「對了,昨天我去過你住的地方找你,房東卻說你搬家了,怎麼都不通知一下?我可以借輛車幫你搬行李嘛!」

對了,我都忘了通知大個搬家的事了,原來,我也不是什麼珍視友情的良好模範。

「對、對不起,這幾天一忙就忘了告訴你。老闆家裏有多餘的空房,免費讓我住進去了……也是他幫我搬的東西。」

在大個面前提到老闆,我居然有些不自在,因為當初就是他介紹老闆店裏打工的,也是我跟老闆的共同朋友之一。

「這樣啊。」大個笑嘻嘻地說:「不收錢的房間?太好了,我還以為你已經跟女朋友同居了……」

嚇我一大跳,不敢回話。這個頭好壯壯四肢發達的大個直覺怎麼這麼靈?我的確是跟老闆同居,就只差不能當眾承認他就是我的親密愛人了。

幸好,大個聽到我不是跟女友同居,有些失望,對這話題就不再感興趣,轉了轉話他又問:「……最近老闆也很奇怪,店都關了大半個月了,怎麼回事?你們倆是不是有事情瞞着我?」

「沒……沒有啊……」糟了,說謊不是我的強項,該怎麼唬過大個呢?這傢伙本性跟我差不多,大小事都胡塗,卻在某幾點上特別精明,我只好支支吾吾的見招拆招:「老闆他自己說……想把店收起來……」

大個兩眼瞪得銅鈴那麼圓:「咦,怎麼可以?我超愛吃他的牛肉麵說!」

「老闆他……他有中年危機的困擾啦!所以他……心情不好,不想開店了。」我隨口亂掰,反正不用負責任。

其實,老闆不做生意得原因很單純,就是——他是個大醋桶!為了個人無來由的吃醋理由,害我少了一筆打工收入,欲哭無淚,真是……最倒霉的人事我好不好!

大個兀自沉吟納悶,口裏喃喃念著:「……中年危機?老闆不太像這種人啊……」

老闆,我對不起你,破壞了你的形象不說,還讓你被大個這種人誤會是外強中乾,改天有空我一定會補償你的。

「大個,我跟老闆約好下午要去墾丁露營,他還等着我出發呢!先走了,拜!」說完,我就發揮漫畫里光速蒙面俠的本領,硬是從他腋下的空隙鑽出去,瞧,這就是身材纖細的好處,難怪老闆對我說不要羨慕別人,要對自己有信心。

不過如果是老闆的話,只消一拳就能把大個KO,輕鬆走出去,哪需要用身材的優勢?想到這點我又不敢沾沾自喜了。

「石瑞、石瑞、等等……」

大個還在後面叫着我。怎麼着,審訊審的不過癮是唄?可惜我沒空,老闆還在停車場外,我這不得讓他等太久。

跑下樓,穿過校園左側的機踏車停車場,老闆黑色的萬事得沒熄火、停在幽靜的馬路旁等著,我一溜煙爬上前座,一面喘氣一面聽老闆憂心的問:「今天……似乎耽擱的比較久?」

側眼瞄瞄他。哼,懷疑我跟女同學聊天扯談就明著問嘛!故意這樣旁敲側擊的,就怕我再取笑他愛吃醋是不是?

「被大個攔下來問東問西的,好煩!」想想自己也笑起來:「他已經知道我成了你的房客,還問說你為什麼不再開店做生意……」

老闆打打方向指示燈,將車開往回家的路上,聽我這麼一說,臉上果然明顯釋懷。

「哦,你是怎麼跟大個說的?」

「我說某人是個心胸狹窄的鬼,為了不讓情人拋頭露面,以為關上店門不做生意就可以一勞永逸……」我邊說邊瞅着他笑。

「你真這樣跟他說?」老闆也被我逗笑了。

「當、然、不、可、能!真這樣說的話,他不就知道我是你男朋友了?」

「他遲早會知道的……」老闆故作輕鬆狀地說,不過語調卻明顯降了兩度,我聽的出來,這是他內心有隱憂或是打算討論正經事項特有的口氣。

我沉默了一會,才開口問他:「你……你是要我出櫃嗎?」

「瑞瑞,別多心,我知道這種事若是公諸在家庭與朋友面前,你將會承受多大的責難與排擠……所以我不強求你把我掀在枱面上,一切順其自然。」

「那不是得委屈你做我的情婦了?」我皺皺眉,覺得不妥:「還是得給你個名分才行,否則將來你怨我薄情寡義怎麼辦?」

「情婦?」老闆臉又綠了,可能對於他在我心中到底是何地位有了概念。不過,他重新振作的時間跟他反射神經的應變能力一樣快速,五秒鐘而已,那張酷得不得了的臉就壞壞笑了起來。

「所以說,我們還是趕快到國外註冊結婚,這樣子名正言順,就沒有情婦情夫的問題了。」

繞了這麼一大圈,原來還是想把我綁在身邊——沒關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看我怎麼把皮球給踢回去。

「老闆,工作試用期都有三個月的時間,你好歹也給個三個月的試婚期嘛!否則等熱戀過頭才發現彼此不適合,不就麻煩了?」

車剛好開到老闆家的樓下,他好整以暇地停好車后,才轉頭問我:「怎麼,你已經試用了一個月,還不滿意啊?」

奇怪,四周的空氣突然變冷了,老闆不是把車內的空調給關了?怎麼我的雞皮疙瘩又一顆一顆地冒出來?仔細凝視身邊的男人,果然,天敵又出現了,老闆開始閃著毒蛇般的眼睛盯着我這隻小青蛙,慘,他該不會想當場把我給吃了吧?

「這麼說來,剩下的兩個月里我得更加賣力啰?我可不想聽到你用辦事不力的借口來退婚。」他把身體靠向我,打油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樣子。

「不用了啦,老闆……目前為止我對你的表現都很滿意……」我乾笑一聲,推開車門跑出去,搶第一時間上樓。

聽老闆穩定的腳步聲不急不徐地跟在身後,我則用盡吃奶的力氣沖向飯桌,三菜一湯擺好了,都是我愛吃的菜。

看他從容地關上大門,一副想啃人的神情,怎麼辦?對了,裝可憐,這招對老闆最有效了,別看他那樣的硬漢性格,只要發現我可憐兮兮地望着他、或是溫言軟語地撒撒嬌、耍耍賴,不管有什麼怒火、慾火、霹靂火,大抵都能立刻澆熄。

「老闆,我肚子好餓、餓扁了……」苦着臉揉揉肚子,唱做具佳。

正想撲上來咬人的老闆一看見我愁眉苦臉的樣子,毫不遲疑立刻轉了個彎,跑進廚房把熱騰騰香噴噴的白米飯給捧出來。

哈哈,若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

下午兩點我們就出發了,老闆說這樣可以趕在天黑前找到營地,把帳棚架好。

離開家前,看着老闆把大包小包的東西塞進行李箱,動作有條不紊。那裏邊有帳棚、睡袋、充氣軟墊、折迭椅、太陽傘、吊床、還有替換的衣物一應俱全,甚至連晚上燒烤的食物都裝進釣魚用的冰箱裏放到後座了,總之,萬事具備,只欠出發。

我手上唯一幫忙拿的是老闆的手機,關掉了電源,他說不想讓David找到我們倆個。

最後再檢查一遍,老闆滿意地說:「只差瑞瑞你的泳褲了,沒關係,我們到當地再買。」

車先開上高速公路南下,一個小時后就接上了高雄的沿海公路段,一路走十七號省道經過林園、東港、林邊、到水底寮接上屏鵝公路,直到在楓港轉了個九十度的彎,右側路邊植的低矮防風林及珊瑚礁海岸,讓我有了到達熱帶世界的錯覺。

「老闆,路線很熟嘛!看樣子認識我以前你常來……」故意曖昧的問老闆。

「剛回來台灣的那一陣子心情不穩定,常常開着車子上山下海亂逛。墾丁算是常來的地方,有時找個安靜的貝殼沙灘坐上一整天,或是凌晨天剛亮時到海邊跑跑步,感覺蠻好的。」

「一個人?」我微偏過頭,用眼角餘光追問。

「當然是一個人,我當時對誰都不太信任的。」看到我充滿疑問的眼神,他趕快說:「是真的!我本來打算一輩子就這樣一個人過下去了,哪知道好死不死,大個居然介紹你來我店裏。」

「你後悔了?」我嘿嘿一笑,雙眉斜挑,一副敢承認你就試試看的狠勁。

「哪有,應該說太幸運了,幸好我回到了台灣,沒把阿姨的店關掉,認識大個,才能得到你。」他趕緊澄清。

聽老闆認真說他的另類情話,我突然發覺自己的胸臆湧上了莫名其妙的溫暖潮流……或許、那是種感動吧!不過,感動歸感動,牢騷還是要發的。

「你的幸運可是建立在我的不幸之上耶!想我年紀輕輕就失去了自由,而且可能永遠都變不了心,怎麼說都吃虧!」

「瑞瑞,你也別挑剔了,我除了不能幫你生孩子之外,哪樣滿足不了你?說出來我聽聽。」他挑釁似的說。

我仰頸想想、低頭念念、左思右想半天:賺錢能力他比我強,家事一把罩,煮菜洗衣什麼都難不倒他,是功夫好手,槍法百發百中,夠man有夠體貼——我嘆口氣。

「老闆,我終於發現是自己配不上你,讓你喜歡上了這樣一個笨蛋,實在是太辛苦你了。」

老闆低聲笑了出來:「你也別妄自菲薄了,瑞瑞,你是唯一一個讓我疼到心裏去的人,咱們倆個別嫌來嫌去,這樣一輩子生活下去吧!

「好啊!」我答應得爽快,覺得好像就此與他定下了永恆的誓言。

其實我不太在乎兩人之間一定要經過有形的東西來確認彼此的歸屬,雖然每次老闆暗示要到國外去結婚我就三推四拖,甚至還要求三個月的試婚期,那都是開玩笑的,我根本不要求證書的約束或戒指來表示心意,只要簡單的一句話,還有日常生活種最真實的相處模式,就能夠見證彼此的心了。

我的思考是如此單純,所以不用多說什麼,老闆也能輕易就了解我的想法吧!他繼續開着車,兩眼平視前方,只是猛然用右手抓了我的左手去,拉到他唇邊輕啄一下。

「瑞瑞,謝謝你……給了我想要的……」

「……不客氣……」一陣熱血上涌,臉頰部位灼燙得厲害,我卻端坐着假裝平靜,抽回自己的手,轉頭看向右側連綿的海岸。

還不到貓鼻頭,右邊是隆起珊瑚礁構成的群礁海岸;把視線拉的遠些,夕陽夾雜着金橘摻橙紅的炫目色彩,懸浮在遠處的海平面上,比燭光晚餐更美的浪漫……

天黑前開進了白砂灣,那裏有幾個私人整理的露營場地,隔一道矮林就是乾淨狹長的貝殼沙海岸線。星期五傍晚,遊客還不多,老闆先選了邊角靠防風林的安靜位置,開始忙碌地架設帳棚,我在一旁躍躍欲試、吵著要幫他。

老闆指導我怎麼將支架穿過帳棚表面,然後兩人一起撐起這兩天睡覺的空間:為了牢固,他還拿了幾根營釘,勾住帳棚角落四周的環,狠狠地釘在地上。

我從車上抱下幾個捲成春卷樣的東西,老闆說:「那是充氣墊,只要把開口旋開,就會自動充飽氣了。」

哇,傑克,這真是太神奇了!我像個鄉巴佬似的把幾個軟墊鋪在帳棚里,四人份的空間擺上三個軟墊剛剛好,我蹲在外面想看那些墊子怎樣從平板變成豐滿。

「瑞瑞,別看了,再等一段時間氣才會充飽,到時再把蓋子旋緊就行了。」

「這些墊子睡起來怎麼樣?」我滿懷希望的問。根據國、高中參加露營活動的經驗,帳棚不是好睡覺的地方,不但小小的空間要塞進夠份量的人數,睡覺時連翻個身都不方便,更別提底下硬邦邦的觸感讓早晨起床都腰酸背痛的,算是我人生中少數痛苦的往事之一。

「還好吧,是沒有家裏的席夢思床墊那麼舒服。」他停了停,突然也蹲在我身邊,邪邪地小聲說:「至少今晚不會讓你的膝蓋那麼痛。」

又嚇我一大跳,看看四周,還好,沒人聽,只有兩隻螃蟹從一旁悠然橫過而已。

「喂喂,這裏是公共場合,又不是家裏,鎖上大門就可以讓你胡作非為。」我指指不遠處也在搭帳棚的小家庭,一對夫妻加上一對兒女,和樂融融的:「若是做壞事做到一半小朋友好奇往我們帳棚里偷瞧,豈不是摧殘民族未來棟樑的幼小心靈嗎?」

「我會把帳棚門拉得緊緊,誰也看不到,只要你別忍不住叫得太大聲就好。」想了想,他又正經的說:「瑞瑞,好想跟你在野外做一次試試看,不過,帳棚里別有一番風味、應該也不錯。」

我氣得說不出話,臭老闆,說什麼帶我出門放鬆心情、躲David的糾纏,只怕這才是帶我來露營的真正目的吧!哼,男人果然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動物,這項定理在老闆身上得到驗證。

差點連自己也罵進去了——我雖然也是個男人,不過本性善良純正、潔身自愛,可不想跟老闆同流合污下去。

「說什麼別有一番風味,野合就是野合嘛!我絕不答應!」今天我一定要堅持立場,不讓他予取予求。

他不再說什麼,只是拉我起身,嘴裏敷衍著說:「好、好、再說吧!瑞瑞,過來幫我架個吊床……」

緊鄰我們帳棚的一側有兩棵粗壯的椰子樹,相距的寬度用來固定吊床剛剛好,我一時興奮就忘了對老闆繼續生氣,笑嘻嘻地跟着他一人一邊綁好吊床。

天黑了,露營業者打開架設的燈光電源,方便來露營的團體野炊或從事其它活動。我們把車上的東西拿下來,稍微佈置好,老闆就跑去繳場地費了,因為用的是自己的帳棚,只需負擔人頭費、場地清潔費,兩個人一晚上三百元,比起住飯店要便宜太多了。

「今晚吃烤肉嗎?」看老闆把烤肉架及冰箱拿出來,還熟練地升起火,我問。

「嗯,這個沙灘雖然有名,地點卻嫌偏僻,買東西不方便,所以最好是自己帶東西來吃,瑞瑞,沒吃過我的巴比Q吧!今晚要多吃一點!」

「好,我要幫忙!」我也學他拿個夾子,把木炭撥來撥去。

正玩得不亦樂乎,老闆突然僵直身子,轉頭向營地旁撲滿碎石的停車場望過去。

「……陰魂不散的鬼……」老闆的表情有微怒,也有不耐煩,看他一臉想揍人的樣子,我好奇心機制啟動,也立刻往停車場方向搜尋。

銀白色的緊扣汽車緩緩駛入,特意停在老闆的車旁邊:一位穿着高級休閑服的金邊眼鏡美青年瀟灑無比地下了車,那神態優雅閑適,彷彿他的落腳的地方不是這個偶爾有幾聲狗叫的山村荒野,而是滿鋪軟紅地毯的五星級大飯店門口。

「David!」我驚呼出聲,他是怎麼找到這裏來的?老闆下的評論果然中肯,的確是一隻陰魂不散的鬼。

更令人吃驚的事還在後頭。車子右前座接着也下來個人,一件白色印卡通圖案的夜市廉價T恤,配上膝蓋破了洞卻成為流行服飾的牛仔褲,高頭大馬、一臉不清不願看着我跟老闆的竟是——大個!

真是見鬼!David來也就算了,為什麼大個也會出現在這裏?這倆個原本該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人,此時此刻卻同乘一輛車來到墾丁,捉姦似的現身在我們面前,情況詭異的好像預告著有事要發生了。

看David眼裏布了點血絲,很累的樣子,不過他還是維持一貫從容的神情,揮着手,向我們打招呼。

「嗨,Vincent,小瑞,我們沿路問了好多個露營區,總算找到你們了。」一開口就笑,David一直熟諳伸手不打笑臉人的道理。

老闆皺了皺眉,邊翻著烤肉架上的食物邊問:「出門前我確認過車子裏外都沒被裝上迫蹤器或是衛星定位系統什麼的,怎麼還是被你找來了?」

這時大個神情萎靡地走到我身邊,一臉哭喪,我忙問:「大個,你怎麼會跟David走在一起?你們倆以前認識?」

這可能性不能說是沒有,倆人都是老闆的朋友,若是大個比我早一步認識David也是理所當然的。

「鬼才認識這個人咧!」大個恨恨瞪着眼鏡男,開始向我訴苦:「下午才剛上完兩節課,這傢伙就跑到教室把我叫出來,問我知不知道你去哪裏了。我又不認識他,怎麼可能跟他說什麼?」

我點頭哦了一聲,聽大個繼續訴說整個下午的悲慘遭遇。

「哪知道他突然打開notebook,計算機里像是藏着我的秘密檔案,隨便看了看就可是威脅我……」

「他怎麼威脅你?」我興緻被挑起來了,因為David是美國中情局退下來的情報處理高手,據老闆說他也是一位相當有名的計算機黑客,目前的正職是供應黑白兩道機密情報的情報販子,眼鏡店店長只是副業而已。像這樣的David,到底是用什麼來威脅我們名不見經傳的大個呢?好想知道哦!

大個驟然降低聲音,有點恐慌的說:「這傢伙居然知道我的嗜好,還知道我房間里藏了多少那玩意……更慘的是,他那台notebook里居然有我上影視出租店借那東西時的照片……」

這麼一說我終於明白了,大個口中的嗜好其實沒什麼,他只是跟大部分的男人一樣喜歡看A片。尤其是沒有打上馬賽克的那種。只不過大個這個人居然把搜集A片當作興趣,不但買、還把店裏能借到的通通燒錄起來供作個人收藏。

我曾經拜訪過他住的地方,他也很大方的向我展示那傲人的收藏,估計那數量,兩、三千片跑不掉吧!

「不過就是A片嘛,就算被拍到租片的畫面也沒什麼了不起,為什麼你要怕他?」我好奇的問大個。

「他說……」大個用手指着眼鏡男,仇恨不共戴天的樣子:「他說最近我家那一區出現了一個變態色情狂,專門持刀逼晚歸的女子拍攝洛照。他威脅我如果不告訴他你在哪裏的話,就報警檢舉我是那個色情狂,讓警察來搜我的房間,到時搜藏品曝光,就算證明我不是壞人,一世英名也會毀於一旦……」

我哀憫地點點頭,可憐的大個,居然三言兩語就被David陰險地唬弄過去了。

「石瑞,你也知道現在的媒體有多麼厲害,我被當成嫌疑犯的消息一旦放出去,只怕每個女孩子對我都會避之唯恐不及吧!我怕我以後……再也不能把美眉了……」大個頭上一篇烏雲罩頂,愁雲慘霧。

我白他一眼,傻大個,該擔心的不是這個吧?

「逼不得已,我只好說出中午你提過要跟老闆來墾丁露營,這麼一來,這個鬼應該放過我了吧?沒想到他居然說墾丁他不熟,要我這個屏東上去的學生領路,帶他找到你們……」

說到這裏,大個有些擔憂地問:「小瑞,你們是不是遇上什麼麻煩事?這個眼鏡男雖然長的人模人樣,可是牙尖嘴利、黑心黑腸的,該不會是高利貸派來討債的吧?」

David聽到了,怒哼一聲,掛在臉上營業用的微笑立刻凝住,惡意地瞟了一眼說他是牙尖嘴利、黑心黑腸的那個人。

我還沒開口解釋,老闆就用冷得幾乎可以凍死人的語氣問:「David,你之前的幾個提議我不都拒絕了?還有誰能勞動你的大駕非在今天找到我?」

David收回惡狠狠的眼神,有些心虛地說:「吳老要我二十四小時內得到你的答覆,所以……」

「老頭子還想要我做什麼?他明明知道我不再插手美國那邊的事了!」老闆壓低嗓子、悍厲的問,這樣的神情讓即使身為親密愛人的我也覺得害怕。

「美國那三個老人家認為你把James的事處理的非常漂亮,也知道你現在身手比以前厲害。希望你能重新投效,回到原來的工作崗位上。」

James是老闆以前在美國的情人,也是職業殺手,上個月他曾經來到台灣綁架我,目地是逼迫老闆陪他跳槽到某黑幫去效命,結果反而被老闆用槍廢了雙手手臂,人也消失了。

「你把我左手的事,告訴他們了?」

滲入骨髓的寒意自老闆的齒間一一透出,在邊邊的我慶幸自己是個旁觀者,不必直接承受那種凍結身體的冷酷。記得David面對殺手James的威脅時,猶能談笑自若、不當一回事,可是對上老闆的冷冽,他居然噤若寒蟬。

這樣的老闆的確令人害怕,不只是David,就連我、甚至連搞不清楚狀況的大個也大氣不敢透一個。

「我……我哪敢……」David咽咽口水,趕忙解釋:「是成德會上通的消息,他們早就在James身邊安排了人手,那天倉庫對付的幾個保鏢之中,有一個就是成德會的人。」

「哦?」老闆臉色稍霽,突然招手叫我過去。

依現下的氣氛,我評估還是順應老闆的一切要求才是上策,所以也不多問什麼,安靜乖順地走到他身邊。

老闆裝了一整盤剛烤好的香腸、肉片、青椒、香菇什麼的放在我手上,說:「瑞瑞,你餓了吧?這些先拿去吃。」

我獃獃地伸手接過,實在不敢想像這個男人前一分鐘還表現的像是個冷血大哥讓人顫慄,怎麼眨眼間又便會那個我熟悉的溫柔老闆?

不過,我是真餓了,烤肉的香味從剛才就一直刺激著食慾,只是對David尋來的好奇心壓抑了胃的感覺,知道現在我才發現老闆居然在和大個跟David分別說話時,順手把帶來的食物都烤好了。

再一次對這男人獻上十二萬分的敬意,實在是太厲害了!只是,他雖然對我服務周全、殷勤到家,可是另外兩個人就沒那麼幸運了。

「你們自己動手吃。」老闆對他們隨口交代后,就搬了兩張自己攜帶的折迭椅跟我坐在一起。

看大個也是餓了,他也不跟老闆客氣,拿了衛生筷免洗碗就席地大口吃起來;David倚著椰子樹,遲遲不敢舉箸,似乎老闆眼光的餘威還讓他膽戰心驚。

就在這時,David又向我使出眼波攻擊了,求我安撫安撫老闆的情緒。David,你也考慮一下現在有大個在場好不好?他不知道我跟老闆的關係,我也不敢在他面前演出肉麻到自己都嫌噁心的戲,這、這該怎生是好?

我也對David眉來眼去,表達上述疑慮。

輕咳一聲,David走到大個身邊,用發亮的名牌皮鞋點了點他的小腿,說:「喂,光吃烤肉沒有飲料配怎麼行?去那邊買些喝的過來!」他指指營地業者小型吧枱後的飲料區。

「我沒錢!」大個不理他,繼續低頭用嘴奮鬥。

David眉頭緊鎖,掏出個皮夾抽了張千元大鈔出來,低下身塞在大個手中,說:「叫你去買就去買,啰嗦個什麼!當心我把你干好事的照片傳到網絡上,保證讓你一天之內身敗名裂!」

嘩!David這其實怎麼不用在老闆身上?一定頗有看頭的……還是說人善真的被人欺,大個今天真遇上了剋星?

不情不願地站起身來,大個咕噥著:「世界上怎麼有這種惡人?明明長的斯文清秀,一開口卻是恐怖分子的調調?」抱怨著,還是乖乖的去跑腿。

David回過頭,對我揚起勝利的一抹笑。

從小我就是個心腸軟的人,若有人求我什麼事,第一次或許會拒絕,可是只要對方溫言多求個兩次,我大概都會答應。朋友都知道我這個弱點,現在連David也用上苦苦哀求這一招,要我給老闆灌點迷湯。

真是,灌迷湯撒嬌哪是容易的事?我跟老闆原本高高興興的來露營,培養感情,卻被David破壞氣氛,這樣還好意思要我幫忙在他面前說好話?也未免太抬舉我了。

算了,幫他這一次,搞不定哪天就可以討回這個人情;況且大個的把柄在他手上,為了唯一的麻吉兄弟,我就再犧牲色相一次好了。

拿起一串色澤及味道均屬上等的烤肉串遞給情人,我笑吟吟地說:「老闆,今天你最辛苦了,又開車又忙準備吃地,待會我幫你按摩按摩肩膀,慰勞你的勞苦功高,好不好?」

老闆結果那隻肉串,心情似乎緩和了些,隨口問:「瑞瑞,你會按摩?」

老實說不知道耶!跟老闆在一起后,若我偶爾提到肩膀或哪裏的肌肉酸痛,都是他主動殷勤地這邊壓壓、那邊按按的——雖然最後都會按摩到床上去,到頭來還是我舒服的要命……

反正,重點並非按摩,而是撒嬌。我故意緊挨着他靠,看看大個還沒回來,就伸出手指頭在老闆腿上畫啊畫啊的,頭微仰,說:「……帳棚里……你教我吧……

瞧!David、大個,對你們多好——為了你們我把自己給賣了!

老闆果然心情大好,眼裏兩團火閃了一下,在我身旁低聲道:「……你終於看開,答應在帳棚里……」

我趕緊手一伸,幫他把手上的食物堵在嘴裏,免得他在別人面前說出奇怪的字眼。

如沐春風,老闆吃了幾口東西,用奇怪的表情望着仍倚著椰子樹的David,突地開口:「David,這次你把瑞瑞的消息賣了多少錢?」

我一愣,看着眼鏡男,他可能也被老闆意料之外的問話嚇到了,臉色比剛剛更白。

「……Vincent,我……哪有……」支支吾吾的,肯定有鬼。

「多少錢?」老闆不理他的推託,三個字打斷。

David似乎知道瞞不過了,低下頭去比了根指頭出來。老闆點點頭,也不再看他,用竹筷撿了顆香菇放在我嘴裏,看着我卻對David下了個簡單的指令。

「你沒經過許可就把小瑞跟我的關係告訴龍翼會。如果不想我生氣的話,立刻把那筆錢匯到小瑞的賬戶,因為那算是他的錢。」

龍翼會是老闆以前待的美國黑幫組織,也就是他們要David詢問老闆回不回去的答覆。

「三分之一好不好?」David抱一點希望打商量。

「全部!」老闆沒有表情的下着最後通牒:「還有,告訴老頭子,我是不打算回龍翼會了。有了我的答覆,你也能交差,今晚就帶着大個回去吧!」

我也狠瞪David一眼,這傢伙居然賣友求榮,把我的消息賣給美國的黑社會組織,以後,我再也不幫他了,就算老闆生氣把他打到骨折丟到海里,我都絕對袖手旁觀!

對了,有件事我很好奇:「David,你究竟把我換了多少錢?」記得他剛剛比了一根手指頭:「一千、一萬、還是十萬塊?」

「是一百萬。」老闆淡淡地解釋。

「嗄!」這次換我生氣了,立刻站起身來指着眼鏡男的鼻子罵:「你這個死人骨頭,我不過是一個普通人家的窮學生,居然被你拿去招搖撞騙坑了一百萬,奸商!」

「事情牽涉到銀狼,就算你是個小人物,只要你是他的情人,這條消息也會變的極有價值。」David小聲嘟囔著:「我本來開口兩百萬的,想到龍翼會是老主顧,還打了個對摺。」

他的話提醒了我不久之前的悲慘經驗,正因為我身為老闆的現任情人,就被他的老相好——同為殺手、長得像是天使一樣的James——抓走,威脅他為美國另一個黑道組織流刀會賣命,我害怕要是買了消息的龍翼會也用上這一手,逼老闆回美國怎麼辦?

愈想愈恨,我對情人說:「老闆,哪天趁我看不到的時候,你就把David拖到暗巷毒打一頓好不好?免得他把我一賣再賣,順便也為大個報報仇。」

老闆輕應一聲,算是知道了。David見大勢不妙,忙說:「小瑞,別生氣,錢我立刻轉到你的賬戶,就算將功贖罪。」

「哼!」轉頭不理他。

「……那個傻小子怎麼買個飲料買那麼久……我去催催他……」自顧自地找答案,David像逃離災難現場似地往大個那方向去了。

我兀自氣憤難當,一屁股用力坐回老闆身邊。他看我氣嘟嘟,撫撫我的頭髮輕聲說:「瑞瑞,不要緊的,David敢將你的名字告訴龍翼會是因為……他知道龍翼會的人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

我把頭埋在他懷裏,悶着氣道:「我怕他們會以我為籌碼,逼你回去,電影上不都這麼演的?」我主動抱住他的腰,想藉此平抑心底那股無法形容的不安:「……我不想你離開身邊……」

老闆在我頭頂烙下一吻,輕嘆,也雙手回抱我,喃喃道:「瑞瑞,你就是這樣,讓我怎麼丟得下你……」

我抬起頭,心中着實給他感動個一分鐘,突然想起這裏是公共場合,有些動作……兒童不宜,還是收斂點好,轉頭四處望望,還行,沒人往我們的方向看。趕緊掙脫他的懷抱——雖說是我主動抱住他的。

結果老闆的脾氣又回來了,我再拿一條香腸塞他嘴裏,他咬了幾口,說:「瑞瑞,這下你不用再打工了。」

「什麼?」我有聽沒有懂。

「你不是說要賺自己的零用錢嗎?可是比起自己開店,讓你去外面打工我更不放心。」他像是終於解決了一件心頭大患似的:「星期一David的錢就會轉進你戶頭,反正那是用你的私人資料換來的,就心安理得的使用吧!」

「咦?我還以為你跟David是在開玩笑……一百萬,太多了……」天外飛來一筆巨款,我都嚇呆了:「這算不算不義之財?」

「想那麼多做什麼呢你!」又再摸摸我的頭:「以後你可沒理由拋頭露面了,下課後沒事就乖乖回到我身邊,陪我……」

呵呵,三十歲的大孩子……

大個及David終於回來了,兩人四手抱着一堆飲料,不外乎可樂汽水啤酒什麼的。David諂媚的先開了罐啤酒雙手奉到老闆面前,我跟大個則取了可樂過癮——果然,青年人跟年輕人還是有代溝的存在。

「Vincent,今晚我也租了帳棚要睡在這裏,不介意吧?」有點小心翼翼地,David笑得人畜無害,向老闆報告。

「往前到社頂公園下就有許多高級飯店,你何必委屈自己待在這?」老闆啜一口啤酒又問:「你有什麼目的?」

David打了個哈哈:「我只是想,或許到了明天你會改變主意……畢竟,我被吳老囑以重責大任,看看事情還有沒有挽回的餘地呢!」

「還是一句老話,我不回去!」老闆頓了頓,說:「David,我知道你夾在中間難做人,那就由我親自打電話給老頭子,有些事還是說清楚好。」

我猜老闆是想早點把事情解決,讓David再沒有理由纏夾不清吧!只是可憐了大個,他是唯一遭受池魚之殃的人……

想及大個,真巧,他也在此時扯扯我的衣服,可憐地說:「石瑞,今晚可不可以跟你睡同個帳棚?我不想跟惡質男在一起,老闆又晴時多雲偶陣雨的,好可怕!」

我是能體諒大個的心情啦,現在的老闆跟David在他眼裏如狼似虎,唯有我這個同班三年多的好友能給予他心靈的慰藉,所以他一要求,我忍不住就點頭,答應說:「好啊!」

「不行!」兩個幾乎而立的男人異口同聲大力反對。

老闆反對還有話說,David反對個什麼勁?讓他跟老闆睡同一個帳棚不是給他天大的機會,可以有一整夜的時間來說服老闆回美國……

David跑來執住我的手,媚眼含淚,如慕似怨地說:「小瑞,你過來跟我睡好不好?Vincent給人的壓力太大,在他身邊絕對會做惡夢,傻大個那麼魁梧,只怕他半夜翻個身就會壓傷我……還是我們倆在一起好……」

原來我的行情這麼俏,大家搶著跟我睡。

老闆終究是出面了,一股怒氣躍上眉間,真是,我好不容易把他哄好的心情被David三言兩語就破壞殆盡了。

他指指David,再指指大個,冷酷無比的說:「你、你、你們兩個給我去睡租來的帳棚!誰敢跟我搶瑞瑞,我保證讓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被點名的兩人對望一眼,不敢再說什麼。老闆餘氣未消,突然拉着我的手,說:「瑞瑞,我們到海灘去散步!」

抱歉了倆位,我能幫的都已經幫了,今晚你們就湊合湊合著睡吧,要知道,本人我也自身難保了……

越過露營場地,在矮林與沙灘之間,不知是私人業者還是墾丁公園管理處用木板搭了廿幾階的木梯,順着走下去就可直接連上白砂灣那一片狹長的潔白海灘。

墾丁著名的沙灘有南灣、大灣和小灣,是大部分遊客會拜訪的地方,可是老闆選擇露營的白砂灣,有名卻較少人去,沒有太多的開發,非假日時段尤其寧靜優雅,算是能享受靜謐氣氛的理想地點。

現在,大約是晚上九點,星期五的晚上,遊客還未大量湧入墾丁這個度假聖地,老闆牽着我的手閑散地走在純白貝殼砂組成的沙灘,赤腳踩上顆粒均勻、晶瑩明亮的沙礫上,晚風徐徐吹拂,回首這個月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彷彿一場夢。

老闆好久沒像這樣悠哉牽着我走路了,現在重溫他的手溫,心中暖烘烘的。加上現在是夜晚,四周無人,我倆才能如此明目張膽地緩步而行,有聲、無聲、又何妨?

長約五百公尺的海岸,才走到一半,老闆就停下來了,靜夜裏海風伴隨浪潮的聲音有些呼嘯,我轉頭看他的側臉,稜角分明的表情因着思考刻劃出神袛般的線條。雖然冷漠,但是掌心傳來的不變溫度與緊握的力道,讓我不至於有被摒棄在他世界之外的憂慮。

「別想了,老闆,我不會跟妳分開的……」迎著海風,我打斷他的思緒。

他有些訝異,回頭望着我,好像還未釐清我到底在說什麼。

「不管回不回美國都由你自己決定。況且,我不認為你能跟過去斷得乾乾淨淨,你從前的頭家也不會這麼輕易就放棄你……」我有看開一切的釋然:「誰叫你是這麼厲害的一個男人……」

「瑞瑞……」他微笑:「為什麼嘴巴這麼甜?」

「我是說真的,老闆。」仰頭看他,真情誠意的,我說:「我也不想放開你,若是哪一天你真的被逼回美國,我不要你因為維護我的安全而把我一個人放在這——我要跟你同進同出,當個橡皮糖粘在你身邊。」

他嘆口氣:「我不認為自己能變回從前的銀狼……自從有了你,我已經……不能再像從前那樣灑脫、那樣肆無忌憚,我甚至開始……害怕死亡……我無法再過回沒有你的日子……連想像放你一人獨自生活都……不行……」他垂下眼,表情不動,卻……卻讓我心動,也……心痛……

「傻瓜老闆……」千言萬語只能化為輕輕一笑:「幹嘛擔心這、擔心那?反正不管有什麼事,你盡全力保護我就好了,我才不為那些還沒發生過的事情傷腦筋呢!」

「你還真不是普通的樂天!」老闆輕喟,沉重的表情也隨之放鬆了。

我倆相視對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有點累了,找了塊礁石坐下。這塊礁石離海岸線約有七、八公尺遠,靠着一叢海邊特有的灌木林對着海,整個沙灘一覽無遺。

我閉起眼呼吸這入秋後的涼爽空氣,驀地一雙手將我旋過,老闆懷得我緊緊的,直到兩個人的身子貼在一起毫無空隙為止。也許是氣氛太好了,當他滾燙的唇欺上來時我一點也沒扭捏。

就像老闆需求我,我的身體與靈魂也同時渴望他那種可以燒毀偽裝與矜持的激情,我甘心於被他擁有、也同時擁有他。

舌尖彼此的交纏與品嘗,不斷地吮吻好交換濕潤的吐息,什麼都比不上強力地擷取對方柔軟香甜的津-液來得重要,我心裏想:只有這樣是不夠的,還想要更多、更多……

直到兩人唇-瓣分開,倚在他懷裏的我意識依舊迷朦、隱約覺得老闆的視線向著我倆來時的方向瞟過去。

我也順着他的眼光轉頭,卻發現大約十步遠的地方站着驚愕到失神的大個,一邊擺着一臉錯不在我、略顯尷尬的David。

我身體一僵,糟了,跟老闆這種曖昧抱在一起的姿勢用什麼理由都蓋不過去吧?被大個發現了,我大學四年唯一的麻吉朋友,他,終於發現我口裏的愛人是誰——

友誼完了嗎?等他從震驚中回復過來時,將投我以如何鄙視的眼神?我……

知道老闆用力將我一擁,才發現我居然微微發着抖。

短短的幾分鐘,對我而言有一兩個小時那麼久,在大個瞠目結舌的期間里,我連動的力氣與勇氣都沒有。化石般地倚在情人的擁抱中,想着象牙塔里的愛情終究有攤在陽光下的時候,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在我還沒建設好心裏的建設前……

現在,只有老闆是唯一能支撐我站着的力量。

好不容易大個渙散的意識終於回來,他居然沒有掉頭就走,反而拖着腳步,沉重的走到我與老闆面前,好像要說什麼……他會脫口說出對我不屑的話,還是大力的苛責老闆?哪一項我都不樂見。

「……拿來。」出乎意料的,大個的眼直射向抱着我的人,認真地對他伸手。

原本面無表情的老闆也因他沒頭沒腦的兩個字而詫異:「拿什麼?」

「媒人禮呀!」大個一臉的理所當然:「好歹石瑞是我介紹給你認識的吧!現在你們能這麼幸福甜蜜的在一起,不都是我的功勞?」

昏倒!我在這裏嚇的都快哭出來了,還以為與大個數年交情就此破裂,沒想到……媒人禮?又一個賣友求榮的傢伙……

更沒想到的是,老闆居然大方的說:「不愧是瑞瑞的朋友。沒錯,大個,你居功至偉。說吧,你想要什麼?」

大個搔搔頭想半天,終於下定決心說道:「聖誕節晚上你那輛黑色嘟嘟借我,我要帶馬子兜風、到飯店吃平安夜大餐。」

老闆失笑:「好啊,沒問題!」

我愈聽愈奇怪,也愈聽愈氣,掙脫老闆的懷抱,正面沖向麻吉:「大個,難不成你早知道老闆是同性戀,還推我入火坑?」

大個搖搖手,退後兩步無辜地說:「我哪知道啊!要是知道的話才不會介紹你去老闆的店裏呢!你人笨笨的,看起來又那麼好下肚,送到有心人面前不是推羊入虎口……」

老闆這個『有心人』瞪他一眼。

「……老闆,我沒有指你是老虎哦……」大個害怕地再退一步,極力澄清。

「那麼,為什麼你看到老闆吻……他吻……吻我,不會覺得討厭或……排斥?」我有點臉紅、有點懷疑的問。

「我?我是嚇一大跳啦!可是你們倆個人在一起那麼自然,也不會讓我有不舒服的感覺。再說,現在社會上同性戀情也不是什麼稀罕的事……倒是你,別這麼大驚小怪好不好?」

到頭來竟是我反應過度?不管如何,大個的態度讓我感動得熱淚盈眶,讓我不禁喊了聲:「大個……」忍不住伸臂就想給他個擁抱。

大個也習慣性地打算伸手回抱,這種動作在我和他之間算是很平常的,但是老闆卻在我們即將抱到一塊之際,猝不及防的一手拎一個人的后領,硬生生的分開我倆。

「不許抱在一起,我會吃醋!」老闆冷著臉說。

我不好意思地對大個吐了吐舌頭,意外的,大個臉紅了。

半夜十一點,我摸黑鑽入帳棚要睡了,老闆跟進,並且打算繼續之前在海灘擁吻的後續行為。我慣例地抗拒幾下,正想舉白旗投降,老闆突然停下動作,在我耳邊用氣音輕聲說:「噓——」

「怎麼了?」我也用小到唯有近在耳旁才聽得見的音量問。

「……那兩個人在外面……偷聽……」

是嗎?我怎麼什麼都聽不見?不過情人會這麼說,就一定是真的,忍不住哧一聲笑出來,故意放大音量說:「老闆,我討厭被狗仔隊偷窺。」

「如果真的有人在旁偷看偷聽呢?」老闆接着我的話問。

「我看……你現在就拿把槍把人給斃了丟到海里——記得乾淨利落點!」我一本正經的說。

話才剛說完,帳棚外突然想起輕微卻慌亂的腳步聲,其中一個跑出幾步后,還不小心絆倒叫了一聲,是大個的痛哼。

正準備得意的大笑,嘴——又被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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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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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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