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她說得到做得到——呃,當然,一開始要很努力、很掙扎,才不會沒出息的去想余維濤,想這些年與余家的點點滴滴。但八年下來,這麼漫長的一段時光,她果真沒有打過一通電話、寫過一封信給余維濤。

家書是三兩個月才寫一封,電話則是心血來潮才打一通。一開始她老媽非常震驚,屢次要飛到巴西帶她回籠,她好說歹說威脅加賴皮,她老媽終於才讓步,但每隔一星期就一通電話遙控。

散漫的李金髮同李柔寬一種德性,把女兒留在巴西就像放牛吃草,全部隨她的興。當然,他也曾盡人父的義務勸她回家,但她不聽,他也沒奈何。

余建明則想念女兒一般想她,不時則寄一些補給給她,衣服啦、書籍啦等等有的沒有的。李柔寬照單全收。她的優點就是臉皮厚。

余維濤自然沒有隻字片語——除了一開始被余母強迫寫的小卡片。她把卡片丟了,決心下得很乾凈,要把余維濤從她的生活裏外全連根拔除。

至於余維波,寫了大大兩個字「痛心」。他一個月寫一封長信給她,不想太打擾她。她一直沒迴音。第三年,很突兀的,他停止不再寫信給她,就此沒有消息。當然,她還是會從余建明和老李那裏聽到他們兄弟的消息的。但她努力不去聽。在巴西她完全過她愉快的新生活。

「小李,」薇洛妮卡叫她,就站在門口對她招手。

薇洛妮卡是老陳娶的巴西老婆,才大她十歲,跟着老陳喊她小李。這些年她學會說一點破碎拼湊的中文,跟李柔寬交談都是中文葡文並用。

待了八年,李柔寬葡萄牙語已經說得不錯,就連西班牙語也混得可以通。當初她本來不打算再升學,她老媽知道了那還得了,千裏外歇斯底里的威脅。她只好妥協,念個實用的英語課程,除了幫老陳照顧他的雜貨店,還兼職當導遊,日子混得可以說不錯。

「什麼事?」她走過去,她剛化好妝換好衣裳正準備出門。

「你可不可以幫我看着小卡羅跟馬弟?」薇洛妮卡指著在搖籃睡覺的兩個小不點。「我要和妮蒂她們去喝咖啡。」

「可以。不過,你什麼時候會回來?我待會兒有約會。」

「是跟那個邁可嗎?你可以把卡羅和馬弟交給他們父親,我兩個小時以後就會回來。」

「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謝謝。」薇洛妮卡熱情的擁抱親她一下。眯眯眼,說:「祝你約會愉快,小李。不過,你要注意那個邁可,那個美國佬不是好東西,是騙女人的花心大蘿蔔。」

「謝謝你的忠告。」邁可是從邁阿密來的,在此地教美語,長得高大英俊,很受女孩歡迎。他也是來者不拒,可看來他的名聲不大好。

小傢伙睡著了,所以帶起來省事很多。兩個人都長得寬鼻大口,繼承了老陳那般粗獷。還好是男生,這副德性要是長在女生身上,實在太驚人。

她看着時間,把小傢伙們抱下樓。老陳坐在雜貨店櫃枱后,幾乎是盹著了。

「陳叔。」她喊醒他。

「小李啊。」老陳警醒得很,立刻清醒過來。「你要出去?」

「嗯。我要跟邁可約會。薇洛妮卡跟妮蒂她們去喝咖啡了,要我把卡羅和馬弟交給你看着。」

「沒問題。」

李柔寬看着睡得酣熟的小傢伙,又看老陳,邁出的步子又縮回去,坐回店頭說:「算了!我還是陪陳叔聊天好了。」

「這樣好嗎?邁可在等你。」老陳咧嘴笑。

「他不會等的。我沒出現,他自然會去找別的女孩。別替他擔心,邁可不會做吃虧的事。」

「你啊!」老陳搖搖頭。「你這樣漫不經心下去是不行的,小李。該認真找個好對象。都怪陳叔雞婆,讓你學了這般遊戲人間,要是嫁不出去,你爸好說話,你媽可是會剝了我的皮,將我宰了下酒。」

李柔寬不禁笑起來。「安啦,陳叔。天塌下來有我幫你頂着,壓不扁你的。」

當初李柔寬決定留下來,老陳果然幫她介紹了一籮筐帥氣的巴西小夥子,李柔寬樂得今天跟這個出去、明天跟那個約會、後天再跟另一個喝咖啡。她也因此有了一個心得,把白如瑜當初的「愛情主被動論」稍加做了更正。她發現,白如瑜說的有一半是正確的,也就是說,男生如果喜歡一個女生,他會主動的。但女生也不見得不能主動。男生如果喜歡一個女生,她主動,他一定會有回應。而如果他不喜歡她,兩三次互動就明白端倪,她也不必一逕的傻追了。

這是她學到的「寶貴心得」,而且屢試不爽。在這裏,不會把約會看得太嚴重,合則來不合則去。多半的男孩都長得相當賞心悅目,反而就沒有哪一個特別值得下手的。所以男生主動約她,她看順眼了會很高興的答應;她若看誰順眼去約對方,對方答應,就再約會個一兩次。對方如果拒絕她請喝的咖啡,她也不會一逕的傻追了。余維濤留給她的教訓太大,她算是學得了一個重要的愛情理論。

「小李,你到底有什麼打算沒有?你年紀也不小了,成家或立業,也該為自己的將來打算一下。」

「陳叔,我才二十四歲耶!」

「快二十五嘍。你爸在你這年紀,都帶你跑江湖了。」

那倒也是。但她還是覺得不一樣,還是想辯。老陳比個手勢,要她稍安勿躁,說:

「你媽昨晚打電話來,很為你的前途着急。看你是要嫁人,還是回去,要你選一項。」

「又來了!」李柔寬揮手表示受不了。這根本不是要她選擇,是強迫,兩條路,她老媽都想架她回去。她老媽哪可能讓她在這裏「和番」的!

「我倒覺得你也真該好好打算一下了。那個道格呢?雖然是個老美,不過氣質挺不錯的,脾氣也好。我看你好象對他印象不錯,有意思追人家不是嗎?」

的確沒錯。那個道格據說是個藝術家,從緬因州來的,閑時教英語,不閑時就泡在咖啡館里。他笑起來有點弔兒郎當的味道,但脾氣十分好,讓她想起余維波。他是自余維濤之後,她動念認真想追的男人。但她約他兩次喝咖啡,都被他笑笑婉拒,她打算再試一次,不行的話,她就會死心放棄。

她已經不是那個愚蠢的李柔寬,講什麼痴情執著。兩情相悅哪,那才是最重要的!

「我是有用點力在追啦。但他好象對我沒什麼意思,我也沒辦法。」

「小李。」話才說完。「說曹操,曹操就到。」道格頂着陽光,微笑的走過來。

「嗨!」李柔寬打聲招呼。

「嗨!陳。」老陳「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沒取拗口的洋名字,所以別人叫不來他拗口的中文名字,都喊他「陳」。

「哈羅,道格。」

「我是來找小李的。小李,你現在有空嗎?我請你喝咖啡。」

「現在?」李柔寬看看老陳。

「有空。當然有空。」老陳替李柔寬回答。

「我會送她回來的。」道格禮貌的保證。

走開一段距離后,道格才又說:「小李,待會兒還有個朋友會加入我們,希望你不會介意。」

「朋友?」介意,她當然介意。他不是特地來約她的嗎?幹嘛又拖個電燈泡?

「我想介紹你認識一個人。」道格避重就輕。

不過,進入咖啡館,見到了道格那個「朋友」,李柔寬便隱約有些明白了。她不動聲色,讓道格替他們介紹。

「艾德華是我的好朋友。聽我提起你,一直想認識你。」

「幸會,小李。」艾德華咧開大嘴伸出大手,用力握住李柔寬的小手熱情的握了一握。

他的棕發剪得很短,接近軍人頭,穿了一件粉黃的襯衫,有點兒秀氣。兩邊耳朵都打了洞,而且戴上耳環。

「你好,艾德華。」她明白道格的意思了。

「你是個好女孩,小李。」道格眨眨眼,有些兒抱歉似。「我也明白你對我有意思。我其實也很喜歡你。不過,你看,我和艾德華在一起很久了,你明白吧?」

明白。她當然明白。

她並沒有太大的失落感,只是突然覺得想笑。怎麼不管中外男女,拒絕人用的都是那一套。男人會對不喜歡的女人說,她是好女孩或女人,他沒那個福氣。女人則是說,他是個好人,可惜她沒那運氣。

她努力壓住笑意,換個大方的微笑,說:「謝謝你,道格。我本來打算再約你一次,如果你真沒意思,我就準備放棄。但你讓我和艾德華見面,你的心地真好。謝謝你。」她趨上前,輕輕擁抱道格。

「你不會生氣吧?」道格問。

她搖頭。對道格嫣然一笑。

生什麼氣呢?不管道格愛的是不是男人,先決條件人家就是不喜歡她,和她不來電,她要埋怨什麼呢?

只能怪她的男人運不好。怪戀愛之神不眷顧。

星期天中乍,照例李金髮風雨無阻的到余家報到。事業心重的余建明照例不在家,倒是余維波優閑的坐在沙發上看報紙。余維濤在樓上忙他自己的,有李金髮在,他懶得下樓。

餘二對李金髮的態度十年如一日,始終冷冷淡淡的,不過,想想,他倒從來沒有出言趕過李金髮,任他在余家來去自如。也許是因為好的教養。總之,他頂多把李金髮當透明人。

至於余大則也是十年如一日,與李金髮愈混交情愈好。他多少也看出來李金髮對他母親的「妄想」,挺同情他的,但由李金髮,他會想起另一個人,便不願再多想。

「李叔,」他說:「反正我媽也不在,你不要忙了,我自己隨便吃點什麼就行了。」

「這怎麼可以?吃飯皇帝大,旁的可以馬虎,吃飯要吃得隆重一點,怎麼可以隨便?再說,不只你,還有阿濤在,不能隨便的。」

「阿濤在等於跟不在一樣,反正他很少吃午餐。」正確的說,是李金髮煮的午餐。自從少了李柔寬這「媒介」后,余維濤就不再吃李金髮為他準備的午餐。「我看我們兩人自己到外頭吃一頓好了,你也省得麻煩。」

「這樣不好吧?」雖這麼說,李金髮卻就勢坐下來。目光對着前方某個定點,有點兒渙散。

「這樣當然好。你等我一會兒,李叔,我去洗手就出來。」

李金髮神情恍惚,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他的話。只見他輕微嘆口氣,竟然發起呆來。

余維波也不忙洗手,走過去,說:「李叔,你怎麼了?」

李金髮仍然恍神。

「李叔?」余維波又喊一聲。

「啊!」他連叫了兩聲,李金髮才回過魂,見余維波盯着他,做賊心虛似的連忙溜開眼。「阿波,你別這樣盯着我看,挺怪異的。」

余維波微微一笑。「我看你剛剛不知道在想什麼,想得挺專心的,我叫你都沒聽見。」

「不好意思,我就是有這個毛病。」李金髮不好意思的搔搔頭。

「沒關係。我下午要去飯店一趟,李叔你要不要跟我一塊去?」拿了學位后,他順理成章的涉入自家的事業。

李金髮搖頭。他沒事去幹嘛?就是有事也沒必要去。

「李叔,」余維波拉把椅子坐下來。「你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要告訴我媽你的心意?」

「什麼?!」李金髮嚇得跳起來,有點不自在。

「還會有什麼?你喜歡我媽,不是嗎?李叔。你放心,我是站在你這一邊的。」

「嗯,阿波……那個,你不覺得我,嗯,有點妄想?」李金髮心事被發現,吞吞吐吐,有點靦腆、有點慌亂。

「這哪叫妄想。不過,李叔,你悶在心裏不說,我媽是不會知道的。你別看她工作時一副精明能幹的模樣,有些事她是很粗心的。她是那種要把事情說得明明白白,才會了解的糊塗蟲,光是暗示是沒用的。」

這形容倒讓李金髮笑起來。「說得也是。這一點,倒是和小李挺像的。」他沒注意到他提起李柔寬時,余維波臉上飛快閃過的一抹灰沉。繼續說:「小李她簡直忘了她還有一個老爸,一去不回,跟着老陳在巴西打混,簡直樂不思蜀。」

「呃,她還好嗎?」喉嚨忽然緊起來,好不容易,余維波才冒出這一句。

「好得很。小李跟雜草一樣,到哪裏都適應得很好。」哪有人這樣說自己的女兒的?!余維波抿嘴微笑,正巧從樓上下來的余維濤則微微皺眉。李金髮沒注意,繼續說:「聽老陳說,小李在當兼職導遊,曬得很健康,像野馬一樣停不下來。你也知道小李她本來就不可能安安份份待在屋子裏超過半天的。老陳說她現在跟一個叫道格的在來往,好象還挺認真的——啊!」

說到這裏,他才發現余維濤,連忙站起來,說:

「阿濤,你什麼時候下來的?不好意思,我沒注意。你要不要吃點什麼?我去準備。」

「不必了。謝謝。」余維濤冷淡的拒絕。

他本來想直接出門的,走到一半腳步卻轉了方向,走到沙發撿起余維波丟下的報紙看起來。

這反常的舉動不似平常的他會做的。李金髮本來預期他會出門去,見他反倒坐在沙發上看報紙,有些傻眼,半張著嘴,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麼。

「李叔,」余維波喊他一聲。「我該去飯店了,晚點見。」

「嗯,啊,我也該回去了。」李金髮連忙跟着表示。自言自語說:「我得回去準備打掃一下。小李說回來就回來,這麼匆忙,一點都不懂得體恤她老爸我……」

「李叔,你說什麼?小李要回來了?!什麼時候?!」太驚訝了,又猛不防的,余維波倏然回頭,幾乎要抓住李金髮,整個人逼向他。

就連余維濤也從報紙上微訝的抬起眼。

「啊!是……對啊!我沒跟你說嗎?」李金髮小嚇了一跳。余維波激動的神色有點嚇人。「小李下個禮拜四要回來了。說來也是她媽怕她真的跟那個叫什麼道格的外國人結婚,硬拗她回來。我這幾天忙,一直沒時間打掃她的房間。還有,哎!我差點忘了,得記得去機場接她。她母親住南部,所以讓我去接小李……」

他又說了什麼,已經沒有人關心了。余維波失魂落魄了似,遇見余維濤的目光,驀地驚振起來,抿嘴走出去。余維濤則丟下報紙,跟着走出門。

剩下李金髮自己一個人,有點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說錯了什麼。

天下的父母多少都有點狡猾,尤其在這兒女就範這一點,更是無所不用其極。李柔寬拗著不回去,她老媽硬拗她回去,一個賴皮、一個威脅利誘拐騙,想當然耳,一定是比較小比較沒權威的那個落下風。

她老媽先是動之以情。當初她老媽本來計劃好帶她回南部一起生活的,哪知她悶不吭聲就這麼到巴西一待七八年。於是乎電話那頭細數她兒時點滴,命運乖舛母女倆如何分隔兩地,搞得李柔寬不勝其煩。

眼看着李柔寬不為所動,她老媽開始誑她哪裏痛哪地方不舒服,說得好象大限將至。她拐個彎打電話回去探她老爸口風,李金髮不明其中之詐,木楞楞的一副什麼都不了。結果李金髮被前度老婆罵個臭頭,奉命規勸李柔寬回門,那口氣囁囁嚅嚅,讓當女兒的李柔寬亂同情一把的。

後來她老媽乾脆天天打電話煩她,用一個「纏」字訣準備纏死她。這招不成,最後她老媽撂下狠話,威脅她再不就範,老媽她便登報斷絕母女關係,不再認她這個女兒。

野馬李柔寬只好棄甲投降。當然,真要「拗」,也不是不能「拗」的,只是想想,八年也夠了。她的確也該回去了。

所以她奉老陳之命撥電話回去「領覆聖旨」。老陳慘遭池魚之殃,往往十通電話有八通是他接到的,被她老媽轟了半個頭都臭了。

「好吧,老媽,你贏了。我投降!」電話一通,李柔寬就立刻舉白旗。

「你就不能規規炬炬、斯文有教養的說話嗎?都跟你爸學壞了。」那口氣就可聽出羅曉嬋眉毛都打結了。

「是,我知道錯了,我會改進。」李柔寬做個鬼臉。幸好她媽看不見。「我下個月就回去,你不必來接——」

「下個月?」她母親打斷她的話。「為什麼要拖那麼久?」

「總得給我時間收拾行李吧?」

「那也用不着太多時間,一兩天就夠了。你下個禮拜就回來。」

又不是趕屍,有必要那麼急嗎?但這些話她只敢在嘴巴里嘀咕,不敢說出來,怕又麻煩了。

「好吧。下禮拜就下禮拜。」

所以,越過周末,到了禮拜四這一天,李柔寬乖乖的拖着一口大箱子坐上飛機,結束她「外放」八年的生涯。因為轉機加上時差的關係,她回到海島台灣的時候已經星期五晚上了。她在電話中說禮拜四,但不知她老爸會不會想到「時差」這回事。

班機比預定的時間晚一小時抵達。她推著大箱子不怎麼優雅的出關卡。

她老爸說要來接她,但以她對他那散漫性格的了解,她實在不怎麼期待。所以一出關,她就趕緊默想回家的路。記憶有點生鏽,但還好,還有那麼點印象。

不過,機場的面貌似乎有些改變,害她一時閃神。她定定神,抬頭尋找指標,一個人影站在她面前。

「嗨。」隨意穿着白襯衫灰西服褲的男人。很年輕,看樣子跟她差不多年紀而已。很高,一米八跑不掉;腿長。應該是那種俊美型的,但他五官沒有溫柔的生氣,惹眼的就變成那冷淡的神態。

這再再惹李柔寬想起一個人——不,那個人就站在面前。是他?!是吧?應該是。跟她記憶中的他太相似,只是形象放大了一些。不過,也像另一個他。但那個他,嘴角總會勾著嘲譫的笑紋……究竟會是……

但是他、他怎會來接她?

她屏住氣。心臟沒出息的怦怦亂跳。

怎麼會這樣?她不是完全丟開了嗎?但看着他好看濃聚的眉、高挺的鼻樑、抿薄的嘴唇、沒有笑意的眼睛、不打折的唇角、立體有型的輪廓,一種久違的急促的躁動,刺激得她混身不安份起來。

她全身的細胞都在狂嘯鼓噪。是他!就是這個人……要緊緊抓住他,不能讓他跑了!

她的細胞真的很久沒有這麼亢奮過了。荷爾蒙的、生物性的、男女間化學效應的吸引。那每個細胞核都在尖叫,撕扯的叫她抓住這個人——就是他了!正對她費洛蒙的匹配的雄性就在眼前了,千萬不能讓他溜走!

可是——怎麼偏偏會是他?!

「阿……」她張開嘴巴蠕動了一下,卻始終叫不出他名字。

臉色脹得有點紅,全身的細胞亢奮不已。一來是因為她身體對他生物性的反應;一來是因為她對那反應的震驚與荒謬不相信。

「呀呀,你還真的忘了我啊?小李。」那人臉龐一斜,嘴角跟着斜勾,似笑非笑起來,眼神也變得戲謔。

「阿……波……?」轟隆一聲,李柔寬腦袋一片茫然,不相信的指着他。真的是另一個他?!

她以為是……但「小李」,他是這麼叫她的。還有那揶揄、滿不在意的笑。只有餘維波才會這樣的叫她,才有這樣的笑法。不是余維濤。

「看來你腦袋還沒有銹掉。」余維波嘲弄的又勾起笑。

若是以前,跟着這句話他一定會伸手揉鹹菜一樣揉她的頭。但分隔畢竟已經八年了,明顯的他有所保留。

李柔寬說:「你來接我的?我以為——」

「阿波?」話沒說完,定來另一個身材高挺的男人。與余維波同樣俊美型的,相似的五官輪廓與神態。他的眼睛也是沒有笑意,唇角不打皺摺。

是他,余維濤了。

這一次應該沒認錯了。看他走近,李柔寬的心跳卻平緩像在冬眠似,完全沒有剛才乍見余維波時那種亢奮與充滿生物性的反應。

「我不知道你也來了。你不是在開會嗎?」余維濤臉上沒有太多太複雜的表情,可以說「不動如山」。他轉向李柔寬,目光若似打量,說:「你是柔寬吧?好久不見。我是余維濤。我媽要我來接你。」

她沒聽錯吧?柔寬——他是那樣的叫她的對吧?有生以來,余維濤第一次這樣叫她的名字!她眨眨眼,腦袋還轟隆隆的,還處在震訝的餘韻中。

「謝謝。」她社交的回禮。

但她不是八年前的她了。她瞥余維波一眼,想起乍見他時她身體的燥熱反應,心裏暗自羞赧起來。

欲求不滿也不是這樣。何況,竟然是對余維波!

但八年了。八年可以改變很多人和事。

他們兄弟都長得好,而且不知怎地,氣質上,都有一種優等生的冷漠感。就是那氣質,一時讓李柔寬混淆。不過,一旦笑起來,那差別就出來了。

余維濤與從前差不多,是那種嚴謹型的。大概他也還是喜歡那種「含蓄矜持」型的「原生代」女孩吧?李柔寬下意識自嘲起來。至於余維波,他以前不笑也像在笑,她有些訝異他竟長成那種近似余維濤的優等生冷漠氣質。不過,他笑起來的戲謔揶揄還是沒變,還和她記憶中的他對得上那線條。

「會議提早結束,李叔有事,我就代他來接小李了。我不知道你會過來。」余維波說道。

那麼,現在怎麼辦?

三人交叉互相看視。余維波一下就收回目光,退後保留,準備離開。

「那我——」

「小李。」他沒來得及退出。李金髮——啊哈,氣喘休休的、演電影似的、非常戲劇性的在重要關頭上出現。

余維波隱微的無聲笑起來。他看李柔寬一眼,沒有做任何抉擇,安靜站着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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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塔里沒有睡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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