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因為有牽繫,所以有憐惜;因為懷衷曲,所以生愁緒。前生情,今世意。所以萍水相逢離散后又重聚;備成痴,意深濃,所以邂遘成定相共注,愛怨痴慕皆為償情。

是這樣嗎?

殷莫愁怔怔望着桌上的紅燭,燭火一閃一閃,光影不定地映照着她的失神。她已經這樣看着那紅燭很久了。

心底那些大大小小擱淺著的情懷,遊絲般地穿透她的心田,每叫她不提防,使如此陷入征忡。她在猶豫,感情有痛,像情花里的荊棘,百般叫人為難。

她的心已不再完全是她的了。時時住着一個人影,她怎麼想揮都揮不去,那是感情最特別的存在,相思由此開始。

燭火猛一陣搖曳,她回過神,嘆了一口氣,起身走到窗前。夜吟但覺月光寒,明月無心,不理人滿腔傾訴。

「莫愁!」殿外忽然傳來龍天運的呼喚。他人未到,胸臆里諸多的情意便隨聲先到。

殷莫愁回過頭,見龍天運一臉冷凝地走進來,眉間鎖著難解的心事,意緒甚為不平。

她靜靜等著。龍天運直看着她,隱藏一些無奈說:「太后逼我立鳳嬌為後,我不肯。但她卻強作決定,逼迫我答應!」

「是嗎?皇上大喜,恭喜皇上!」殷莫愁把心藏住,強忍着心田裏點點的痛,清澈近透明的臉淡無表情。

「莫愁!」龍天運劍眉一磨。「你何苦這麼說,你明知道我對你的心意,這不分明是要氣我!」

殷莫愁抿唇不語。抿緊的唇線透露出的那一點寂涼不知是傷情還是愁,別開了眼不去看他。

龍天運走近到她身前。「莫愁,聽我說,不管太后怎麼逼迫,這事我都不會答應!」

「何必呢?這又有什麼差別。」殷莫愁驀然開口打斷他的話。立不立杜鳳嬌為後又有什麼差別呢?問題根本不是在這裏。而是,情況根本不會有任何改變。他口口聲聲說他愛她,她也感受到他真心的情意,但她永遠只會是他後宮的寵愛之一,這種分了深淺輕重多寡的愛,有什麼意義。偏偏,她的心卻為他起變化,為他有牽繫。不該地愛上他,她才會感到如此痛苦為難。

「當然有差別!」龍天運急切喊出來,他要她明白他的心。「我愛的是你,怎麼能和別的女子共拜天地。」

「可是——」可是他終究三宮六院,終究無法只對一份愛兩個人成全。她愛他,但她抗拒身為帝王的他。

龍天運黯然神傷,痛苦地低喊:「求求你看看我!」他明白她心裏那些掙扎。

殷莫愁心一糾,想抗拒,終還是轉眸對着他。愛上他,竟變成她感情的為難。她要一份絕對,並且傾付還全心全意。龍天運有痴,他身為帝王,她怎能讓他的愛她,而負盡後宮妃繽黛綠年華!

「我知道你對我好,但你還是照着太后的話去做吧!」她搖搖頭。

「不!」龍天運為她的回答搖頭。

「你根本不必如此。」

「不!我心中只有你。」他抱頭低喊:「你要我怎麼做才肯相信我?」

殷莫愁震住了,清清的眼直望着他。她甩甩頭,硬了心說:「如果,我要你去死呢?」

龍天運抬起頭,目光一轉,毫不猶豫地抽出殿牆上的劍刺向自己的心口。

「住手!」殷莫愁大吃一驚,連忙阻止。她沒想到龍天運竟會真的這麼做。

劍刃割傷了她的虎口,也因為如此,龍天運那一劍才刺偏了,沒有刺穿入心。傷勢雖然不重,但也不輕,血泊泊地流着。

「你為什麼要真的這麼做?」殷莫愁忍淚不住,哭喊起來。

「我希……希望你……能……明……明白我對你的……感……」龍天運伸手捂住胸口,氣息短促,目光痴痴,儘是說不完全的情意。

「你受……受傷……」

「別管我了!」她忍不住大叫。到這種時候,為什麼他還是先想到她,關心她!「你忍一忍,我馬上叫人請太醫來」轉身要喊,龍天運阻止她。

「不!」他勉強抬起手抓住她的手,搖頭說:「不必了,別驚動任何人。你離去找些傷葯,再燒一盆熱水來。」他怕宮女知道了喧鬧,驚動太后,又會怪罪她。

殷莫愁拭去滿臉的淚,匆匆地看他一眼,快步跑出殿房,很快便端一盆熱水,帶着傷葯回殿。

「來!」龍天運不管自己的傷,先要替殷莫愁療傷。

「你別管我!」殷莫愁又一聲叫喊,想甩開手,卻被他握住不能動,同沾了他慰滿深情的血色。

龍天運很堅持,細細為她療好了傷,才困難地清理自己的傷口。幸好沒有傷及穴道血脈,傷口流出的血己漸緩,慢慢在凝固。

「你坐着別動。」殷莫愁接過傷葯,細心為他止血,清洗傷口,再輕輕為他敷上傷葯。

在她靜靜為他做這些事時,龍天運一直默默地凝視着她,語休情長。他真是甘心為她做任何事。

「謝謝你,莫愁。」療好了傷,他想她不想看見他,打算離開,勉強站起身。

殷莫愁忙扶住他。見他掙扎著往外走,焦急說道:「你幹什麼?」

龍天運喘著氣,勉強撐住說:「我想你不想看見我,所以我——」

「你受這麼重的傷,能走去哪裏?」她忍不住,全身顫抖起來。「我不許你走!」她不再掩藏對他的情意了,不再抗拒內心對他所有的愛念。

「莫愁!」龍天連心一寬,再也站不住,整個人跌向她。她將他整個人抱住,感受到他全身的重量,毫無防備地傾靠向她。

她讓他移卧至卧榻。眼神流露的,是一向費心隱藏的相思,深刻骨銘心。

「幸好你沒事。我……我心裏其實一直在念着你,等着你。我——我——」她為他思暮,為他起相思。如今,她都不再掩藏了。

「方才我以為,以為……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了你啊!」龍天運既詫異又不敢相信地望着她。情聲低回,他的相思終於得償。從沒有像這一刻,他感到這麼幸福又憂傷又甜蜜滿足,混淆得他幾乎辨不出是什麼滋味。

「莫愁,你、你願意接受我了嗎?」怯怯又遲疑地,揉摻了諸多的不安。

殷莫愁只是凝了淚,靜看着他。

此時無聲勝有聲。龍天運輕輕將她擁入懷中,輕輕吻着她的臉容。

「但盼能如此與你共老,永永遠遠相依,天上人間永不分離。」

但是幸福的太過,殷莫愁身子輕輕一顫。「但求這世長伴以終,天上人間,花落人會亡呢?」說着臉上竟說不出是笑還是愁。

「你死了,我便出家當和尚,對這塵世再也不會戀棧!」這是他對她的盟誓。

「快別這麼說。方才我以為你——」殷莫愁輕輕搖頭。

龍天運俯下臉,低聲輕問:「若我真的那麼死了呢?莫愁,你待如何?」

殷莫愁表情一斂,態度認真純專,正色看着他。如在起誓言:「如果你死了,我絕不會獨活!」

龍天運立刻伸手掩住她的口。殷莫愁淡然一笑,眼底盈滿柔情。

「天運,我能這樣叫你的名字嗎?」她停了一下,望見龍天運經輕的頜首。

「我希望能和你長相偎依。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記得將我燒成灰,在空中,那麼風一吹,我便能隨着煙塵長相伴你左右。」

「莫愁!」龍天運再不能自己,輕輕又擁她入懷裏。

夜半無人,兩人相對私語。眸中寄滿不待言明的千言萬詞,詞中有誓兩心知。

「我已經決意了,皇上。」殷莫愁微仰起頭:「我希望能永遠留在你身邊,留在這宮中,不必要什麼名分。」她感受他的心、他的情,要把該他的還給他,以最熾熱的還給他,並且不渝。

「莫愁?!」龍天運聽她親口說出此話,驚喜又震撼,深深受感動。

他的相思真正得償。她以她的感情,回覆了他的愛。

殷莫愁婉顏一笑,說:「你先休息吧!夜已經很深了。有什麼話,明日再說。」

龍天運依依不捨。

殷莫愁走到門前,忽而回眸對他一笑,才帶上門離開。

出了殿房,走開幾步,迎面兩個宮女悄然無息地靠近她。她微覺訝異,但並不以為意。

「你們?!」

兩名宮女盯着她,突然伸手攫住她,一人守在一邊,謹防她奔逃。

「你們究竟想做什麼?」

「奉太后懿旨,送你出宮。」

「出宮?不!」殷莫愁猛搖頭,強頓住腳步。回頭高聲叫喚著龍天運:「皇上!」

宮女迅速地將一團布條塞入她嘴裏,不讓她出聲。緊緊挾攫住她,硬欲將她拖出殿。

不!不!殷莫愁「唔、唔、唔」地喊叫搖頭。

這時殿房門忽而打開。龍天運掙扎著出來,捂著胸口倚靠着廊柱,臉色蒼白地極大叫:「住手!」忿目瞪着那兩名宮女。

他在殿房內,疑似聽到殷莫愁的呼叫聲,覺得不安,趕出來察看究竟,竟叫他看到最驚心的一幕。

「大膽!還不快放開莫愁!」

兩人驚惶地放開殷莫愁,原就怕驚動龍天運,卻沒想到龍天運竟就在那殿房內。

殷莫愁奔到龍天運身旁,扶起他。龍天運沉着臉,一臉肅殺地盯住宮女。

「你們兩人竟敢如此大膽,夜闖紫陽殿,接走莫愁。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皇上饒命!」宮女立即跪下求饒:「我們倆是奉了太后懿旨,送莫愁小姐出宮。」

「什麼?太后她——」龍天運重鎖劍眉,太后竟要殷莫愁出宮……他轉頭看看殷莫愁。

「你們兩個走吧!」摒退宮女。

「皇上……」殷莫愁微覺不安。她原本一心無波,只想出宮。對龍天運生情,意欲與他相守后,卻怕與之分離。

龍天運沉吟不語,思及殷莫愁曾遭遇過的種種意外。太后既不容殷莫愁,必不機會就此罷手啊!他昂起頭,該是他做抉擇的時候了。

江山無限,但這世間,唯有一個不可取代。那是他的愛。為了她,他決定舍卻他的地位和江山,帶她遠走天涯。

「莫愁,你願意隨我到天涯海角嗎?」他緩緩轉向殷莫愁。

「皇上,你——」殷莫愁愣望着他,想問,卻問不出話。

「我決定把皇位讓給如意,帶着你遠走天涯,離開這一切。」

「為什麼?為什麼要……」說不出是喜是悲,是笑是淚的感覺充塞着她心間。

她決意為他留在深宮,把最熾熱的還給他;他卻要為她舍卻地位江山,帶她遠走天涯。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死生相許?歡樂趣,離別苦,是中更有痴兒女。

龍天運未說話,執起她的手,痴痴念著:「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殷莫愁動也不動,目光痴痴,笑凝了淚,反執住他的手,低低輕吟:「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她只求一份簡單素的感情,共老以終,如此就夠了。深刻與全心,自都會在極其中。

這是他們的盟誓。

簡單的誓詞,詞中有誓兩心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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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龍戲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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