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矇矇朧朧間，東方磊只覺得身旁聚了好多人。
他看不清楚有哪些人，只知道有人撬開他的嘴，灌進了不少的湯湯水水；還有些人在他額上拭了又拭，彷彿有許多手，正不停地在他身上來回忙碌著。
他甚至還聽到一些交談的聲音，好像在討論什麼。
無奈他身體還是有些虛，所以一直無法睜開眼，將身邊的景象看個清楚。
就這樣，他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短暫的意識回復與強大的昏眩感不停的交雜着，但一直沒有完全清醒過來。
直到這天……
不知怎麼着，他竟覺得全身有一種冰冰涼涼的感覺，讓他倍感舒暢，而體內則有一股氣緩緩的流竄著，彷彿使他的五臟六腑都開通了。
慢慢的，他覺得腦中不再渾沌不明，而壓在胸口的那股窒息感也緩緩散去，這些天的痛苦折磨，好似瞬間全消失了。
驀地，他奮力一張，酸澀的眼皮隨即撐了開來。
「你終於醒了？」誰知他一開眼，觸及的是一張熟悉卻又蒼老憔悴的臉龐。
原來開口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這些天為了他的昏迷不醒，而吃不好、睡不好的劉桂英。
「我……我怎麼了？」東方磊虛弱的出聲問著，他只覺得睡了好長的一個覺，至於其他的事，他的記憶都是模糊一片。
「你已經昏了好多天啦！都快把奶奶給嚇死。」劉桂英心有餘悸的回答。想到這幾天的折騰，她只覺得好像過了一甲子那麼長。
「還好奶奶找來了薛大夫，替你診脈治療，這才救回了你……對了，你現在覺得如何？」劉桂英一面說，一面不忘伸手去試了試他額上的溫度。
「嗯……好多了，全身還有種涼涼的舒服感覺……」東方磊一字一句慢慢回答。事實上，他的身體的確是舒服了些，不像先前悶熱難受。
「那就對了，誰叫你那天突然發起高燒來，好些天都不退，大夥拼了命替你喂葯擦身，這才把你的病情穩了下來，不過，這情形可別再來一次了，奶奶會受不了的！」劉桂英這才吁了口氣，慶幸那恐怖的體驗總算過去了。
聽見奶奶提及那天的狀況，此刻突然有個畫面閃過東方磊的腦海。
他努力去拼湊那日殘存的印象，結果……
「奶奶，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那天……我好像見着了一個人……」雖然記憶不完全，可他依稀記得有個面容曾經出現在他面前。
此話一出，劉桂英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馬上恢復鎮定，「看來你是想起來了……」
語畢，她突然轉了個身，對着屏風外輕聲喊，「你現在可以進來了。」
話落，就有一抹纖細的身影緩緩步了過來。
躺在床上的東方磊，被劉桂英這舉動弄得滿頭霧水，原先還想開口問一問，沒想到，就在那抹影清楚出現在他面前時，他頓時瞠目結舌。
「啊！施施……不，你不是施施……」他顫著聲說，言詞反覆，腦中的思緒又再次陷入混亂。
「她的確不是李施施。」劉桂英順着他的話回應。接着，她伸出手，將一旁驚惶不安的蘇雨箏給拉過來。
「磊兒，奶奶要跟你說的就是這件事，她不是李施施，而是你已過門的妻子蘇雨箏。」
聞言，東方磊更是震驚了，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他從不知道自己何時多了個妻子？
看見他這般難以置信的模樣，劉桂英滿是歉意的開口，「磊兒，對不起，奶奶沒和你商量，就自作主張的決定了這件事。」說到這，她的眼眶竟開始微微泛紅。
「要不是看你病得厲害，奶奶也不會這麼做，我實在沒別的法子了，只好幫你找個媳婦過門沖喜，看看你能不能好起來……」雖然知道孫子的性子，可能一時無法接受，但這些畢竟都是事實，總要讓他知曉。
「你說，你找了她來給我沖喜？這……這實在太荒謬了！」沒想到一向英明睿智的奶奶，竟然也會同一般俗婦，相信這等無稽之談，讓他一時間真的很難接受。
「奶奶……幫我把這門親事退了吧……順便給這個小姑娘一筆錢，就算是我們對她的補償，我實在不願意看到好好的一個姑娘家，白白浪費在我這個已經死了心的廢人身上。」不待劉桂英有何回應，東方磊說出了心裏的想法，現在的他已如槁水死灰，沒有任何人可以再讓他的心為之波動了。
此話一落，可是讓劉桂英當場震懾得啞口無言，也不知該如何開口才好。
他這番話把她當初的計劃全打亂了，偏偏她又不能強迫他，他的性子她是知道的。
就在劉桂英陷入進退兩難的困境時，原本站在一旁一直都沒出聲的蘇雨箏，突然直直的在他們面前跪了下來。
「你、你這是幹什麼？！」毫無心理準備的東方磊乍見她這番舉動，心裏深深一震，臉部的表情瞬間僵住。
「是啊！你這是幹什麼？！快起來！」一邊的劉桂英也是大大吃了一驚，直覺就要伸手過去扶她起來。
「不，我不起來！如果相公硬要趕我走的話，那我寧可長跪於此！」她微低着頭，抽抽噎噎的出聲，肩頭隨着抽泣而上下起伏着，模樣十分可憐。
「你……」沒料到她會說出這等言詞，讓東方磊原先想說的話全卡在喉頭，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我既然已經入了東方府，就是這裏的人，不論是生是死，我都不會離開求求你別趕我走好嗎？」她越說越難過，眼淚撲簌簌地滿粉腮。那無助傷心的樣子，實在讓看的人都覺得於心不忍。
雖然沒有預期到蘇雨箏會有這樣的舉動，但劉桂英卻覺得這應是相當好的時機。
能不能暫時說服心愛的孫子，通過這艱難的第一關，可就看現在了。
當下她心念一轉，決定也加入這柔情的攻勢中。
只見她面容一變，用着哽咽的嗓音凄切的說：「磊兒，就算奶奶有千萬個錯，也是為你好啊！難道也要我和雨箏一樣跪下來求你，你才願意接受這個安排嗎？」說完，她還真的作勢要跪下。
此舉可是讓東方磊真真正正的嚇壞了，顧不得體力還沒恢復，硬是掙扎著要起身，希望能阻止奶奶的行動。
「奶奶，您別這樣！您存心要折煞孫子嗎？」他喘著氣，十分艱難的開口。雖只是個小小的起身動作，但對於尚未痊癒的他來說，卻猶如登天之難。
「奶奶怎麼捨得為難你呢？我只是害怕你再這樣下去身子撐不住，那我該如何面對你九泉之下的爹娘？」看他因過於使力，額上冒出細細的汗珠，劉桂英的心更疼了，她連忙拿出手絹替他擦去那些沁出的汗滴，惜孫之情表露無遺。
或許是被奶奶的舉動震住了，也或許是因為跪在地上哭得可憐兮兮的蘇雨箏，讓東方磊起了憐憫之心。
總之，此刻的他，已不像方才那樣排斥了。
他思忖了好一會兒之後，原先的態度終於有了轉圈。
他幽幽嘆了口氣，「好吧！這件事我暫時接受，不過，我不敢保證日後不會有什麼變化。」
聞言，劉桂英破涕為笑，只見她馬上像換了個人似的，又是興奮又是驚訝的問：「你說你願意接受了？你沒有騙我？」
「是的，但並不代表往後情況不會有改變。」
「沒關係！只要你不反對就成了，而且……」說到這，她連忙將跪在地上許久的蘇雨箏扶了起來，然後又接着道：「我相信你一定會喜歡上雨箏的，只要你好好和她相處，一定會發現她的好，她可是個難得的好姑娘呢！」她越說越高興。對於這個她精心挑選的孫媳婦可是信心十足。
如今，這前頭已鋪好了路，接下來就看蘇雨箏怎麼走了，她相信最後一定會成功的。
就像今兒個，她着實沒料到這丫頭會來此一招，瞧她哭得梨花帶淚的模樣，不就讓她那固執的孫子給動搖了心？
看來，這女娃還真是不簡單，即使面對再頑強的男人，還是有辦法讓對方化成繞指柔。相信不用多久，局勢一定會完全扭轉。對於未來的發展，她可是期待萬分呢！
「好吧，我想我這個老太婆還是先退下，讓你們小倆口好好聊聊！自從雨箏嫁入咱們家，你都還沒仔細瞧瞧呢。我不妨礙你們了，你們就多多培養感情吧！」不等東方磊作回應，劉桂英率先作了決定。
臨行前，她像想起什麼似的，偷偷在微低着頭的蘇雨箏耳邊嘀咕了兩句，之後才滿意的離開，順道遣退了其他的下人。
關上房門前，她還不忘對蘇雨箏抱以鼓勵的微笑。
＊＊＊
就這樣，薰香繚繞的房內就僅剩他們兩人。
雙方都沒有說話，四周一片寂靜。
然而此刻斜靠床頭的東方磊，雖沒有出聲，雙眼卻十分專註的打量起一旁顯得局促不安的蘇雨箏。
他仔仔細細地將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這才知道奶奶為何會屬意她。
雖然此時的她垂著首，無法窺見她整張面容，但光那副纖細柔美的體態，就足以讓人的視線為之流連。
瞧她一身粉色絲綢，剪裁合身的貼附在婀娜多姿的身軀上，尤其是那不堪盈握的小蠻腰，更是將她的窈窕曲線襯托得更誘人。
一向自忖定力十足的東方磊，此刻竟也移不開目光。
被他探索的視線緊瞅著不放的蘇雨箏，一張俏臉垂得更低了。一股燥熱感瞬間在她臉上擴散開來，彷彿連耳根都要紅透了。
睇見她這般羞澀的媚態，東方磊的心禁不住泛起陣陣漣漪，一股想更深入探究她的好奇心油然而生。
「你……難道要這麼一直低着頭嗎？」為了不讓她再感到不安，他刻意把語調放柔了些。
「啊！這……」聽見他這一問，蘇雨箏更是不知所措。
「你別害怕，我這麼說沒別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將頭抬起來，這樣我們說話也比較方便。」
「是。」她怯怯的應了一聲，慢慢將頭揚了起來。
好美！就在她與他完全面對面時，東方磊不禁在心中讚歎了一聲。
雖然之前他已見過她，但此刻再仔細的端詳這張容顏，他還是不免再次受到震撼。
東方磊一瞬也不瞬，一絲都不放過的審視着她；從她細細的眉、挺俏的鼻還有那嫩嫩的唇……
「你真的很漂亮，我想沒有多少女人能勝過你。」一番端看后，他對着她出聲稱讚。
「謝謝。」蘇雨箏小聲的道謝著，對於他這番恭維，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好，臉蛋頓時又更紅了。
看見她這般可愛的模樣，東方磊忍不住出言戲謔，「你好像挺會臉紅的。」不知怎麼着，對於眼前這個極容易害羞的小女子，他是越看越有趣，似乎也暫時忘了那讓他痛苦的事，只想更進一步的認識眼前的佳人。
對於他這番逗弄，蘇雨箏只覺得更加手足無措，不知如何回應，只能拚命的絞着衣角，希望能消除些緊張。
「好了，我不鬧你了。對了，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另外我還想知道你為何會甘願嫁給我這個病人，你是否能告訴我詳細的情形？」收起開玩笑的神情，東方磊終於問出了心中最想知道的問題。
畢竟眼前的她他一點都不熟悉，甚至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就多了一個妻子。
儘管他不知道日後會怎麼樣，但此刻還是希望能多了解一下對方。
蘇雨箏立刻點點頭，彷彿對他的問題早已有準備。
只見她正了正臉色，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后，便開始將一切事情娓娓道出。
包括她的出身、經歷以及如何會嫁入東方府的過程，都一一說分明。
雖然在陳述的過程中，她內心深處還是會擔心，他是否會因為她的出身卑微及之前不甚光彩的經歷而排斥她。
然而該來的始終逃不過，再怎麼樣也無法隱瞞這些既定的事實。
況且，這些日子來，老夫人一直不斷對她耳提面命，當東方磊問起時，絕對要據實以告。
因為他最不能原諒的就是欺騙。
所以即使再怎麼難以說出口，她還是硬著頭皮坦然道出。
誰知，就在他聽完她的詳述后，不但沒有半點鄙視之意，反而流露出同情。
東方磊怎麼也沒想到，如此美麗的小姑娘，竟然有這麼不為人知的坎坷遭遇。使得他產生了更多的憐惜之情。
雖然他不明白，胸中泛起的那股情緒是什麼，但這的確是自李施施出嫁，帶來嚴重的打擊而導致他心如止水后，第一次對人有感覺。
尤其看着她水靈靈的雙眸，在講到傷心處，而微帶淚光時，他竟有想擁她入懷的衝動。
「你別難過了，不論怎樣，那些都過去了，你就別再傷懷了！」他十分溫柔的安撫她。
面對這般的他，實在是出乎蘇雨箏的預料。
原以為他會因此而討厭她，可沒想到，看起來有些冷漠的他，竟會說出如此溫暖的話。
他究竟是什麼樣的男人啊？她快被弄迷糊了。
「怎麼？你在想什麼？還是我說錯話了？」看她一副迷惘的神情，東方磊忍不住開口問。
「沒、沒什麼，我只是覺得你真是個好人，竟然這麼關心我，我真的很高興。」想到他對她如此關懷，她再一次落下淚。
「瞧瞧你，你怎麼那麼愛哭啊！」東方磊帶着笑意伸出手，輕輕在她臉上撫了一下。
蘇雨箏雖是輕顫了一下，但並沒有推拒，只見她睜著一對瑩瑩水瞳，專註的看着他。
至於東方磊，則是為了這樣情不自禁的舉動，感到迷惑起來。
他曾經因為失去心愛的女人而痛苦萬分，甚至到了形銷骨毀的凄慘地步，也認為此生無法再愛上另一個女人。但現在他的動作，又代表些什麼呢？他無法解釋，只能說是一時意亂情迷罷了。
他無法剋制的撫著那美好的肌膚，滑嫩的觸感從指尖傳遞過來，體內也冉冉升起一種不知名的慾望。
雖然此時的他無法分得清對她究竟是何感覺，但他惟一可以確定的是，對於這個奶奶精心為他安排的「新娘」，他可是興起了莫大的興趣。
畢竟，她是個道道地地的絕世佳人呢……
＊＊＊
自從東方磊和蘇雨箏那日的單獨相處之後，東方府的氣氛像是有了極大的改變。
說也奇怪，原先還病得躺在床上的東方磊，卻奇迹似的有了轉機。
不知是否因為心頭那個結漸漸打開了，還是大夫開的藥方發揮了療效，總之，他是一天天好了起來，不論精神或體力，都逐漸回復中。
看見這樣的情形，劉桂英自是笑得闔不攏嘴，心想自己煩憂的事終於可以放下了，不用再像前陣子，幾乎要因為孫子極不樂觀的病況而夜夜失眠。
而她很明白，這些轉變全和一個人有關。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她寄予厚望的蘇雨箏。
這陣子，她知道她真的很努力，不但三天兩頭就往東方磊的房間跑，而且常是一待就好幾個時辰。
原本，她還擔心個性有些膽怯的蘇雨箏，會因為孫子剛開始的排斥而打退堂鼓；萬萬沒料到，她真是低估這丫頭的聰慧與魅力了。
每次蘇雨箏去找東方磊時，總會盡量的讓他開心，希望他能拋去往日所積壓的痛苦。
所以，只要是路過廂房的人都會發現，原本陰暗沉悶的房內，竟開始傳來一陣陣優美悅耳的琴聲。
原來是蘇雨箏為了能讓他放鬆身心，而體貼的為他彈上一曲。
從她纖纖指尖滑出的音符，像是有魔力般，總能夠撫慰人心。
慢慢的，東方磊不自覺地沉醉在這動人的樂曲中。到後來，他甚至會央求蘇雨箏，每日固定來他房裏替他奏上一曲。
或許是音樂真的化去了他胸中的積鬱，也或許是按時服藥的關係，讓他的病情逐漸好轉。
然而東方磊心裏卻清楚明白其中的真正原因。
其實改變他的，是那個美麗又略帶羞怯的可人女子。
有時，看她微低着首，在他面前專心撫琴，他會有想上前一親芳澤的衝動。
而她那對好似會說話的雙眼，總在波光流動間，散發出迷人的魅力。
每每在不經意四目交接時，他總覺得自己的靈魂，會被那誘惑力十足的瞳眸給吸進去。偏偏她又是一副無辜的神情，讓他更加為她那單純又嬌媚的風情着迷。
他一直不願意承認，對她的情意已慢慢的生根發芽，幾乎要超越當初讓他痛苦難當的李施施。然而，身體的渴望卻又與他拚命壓抑的念頭背道而馳。
有時當她坐在自己面前不到幾步的距離時，他會忍不住想將她纖細的身子擁入懷中。而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陣陣清香，更是迷眩了他。
若不是他用強大的剋制力，才勉強把那股慾念壓制住，否則他真不知自己會做出怎樣的事來。
此刻他還不希望因為自己的衝動，而侵犯了如此稚嫩的她，儘管她已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
再者，他還是不願意相信，一向自忖專情執著的自己，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注意力轉移到另一個女人身上。
否則，當初的憔悴神傷，不成了一出可笑的戲碼嗎？
所以，他仍是努力的忍耐著，儘管那薄弱的自制力，在每次見到她時，一層一層的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