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彷佛是聽到了最惡毒的詛咒,所有人都嚇白了臉,許多圍觀的人紛紛走避,沒有走避的也退了好幾步。帶着小孩的母親則是用手捂住孩子的眼,匆忙抱着孩子離開。人群里瀰漫着恐懼的沉默,每一雙眸子裏都是懼怕,以及濃濃的好奇。

魔堡是京城人士最愛談論的地方,傳說那是一處穢亂淫邪之地,居住在那裏面的人們沒有半分廉恥。他們自成一城,主人是富可敵國的商賈巨擘,還深得當今皇上的關愛,連續十多年,汴河的整治全都交給了魔堡負責。

喜兒聽過許多關於魔堡的傳說,但是怎麼也沒辦法將那些可怕的傳聞,與眼前這個眉目如畫的美婦人聯想在一起。

高大的中年男人蹙眉。「芙蓉,不要信口開河。」聲調和緩,似乎包含着無限寵溺。

雲鬢花顏的美婦人淡淡一笑,轉頭看着丈夫。「我不是信口開河,沒有人是生來被糟蹋的命。另外,如果要我們兒子娶王家的小姐,倒不如要他娶了這個小丫頭。」她仔細的端詳著嚇得呆愣的莫喜兒,未了滿意的笑道:「姑娘,來做我的媳婦可好?」

當魔堡之人的媳婦兒?這簡直是難以想像的事情,喜兒不假思索的搖頭。從小就聽聞魔堡的可怕,說書先生把那裏面的淫邪說得活靈活現,說魔堡里的人不顧倫常、有違道德綱紀。

「不,我不進魔堡。」她連連搖頭。

美婦人又是一笑。「你先別急着搖頭,可要仔細想想,若是不當我的媳婦兒,就要被賣進旖月樓。」

喜兒霎時停止了搖頭的舉動,俏臉變得更加蒼白。她沒有選擇的餘地,進魔堡去,或許還有一條生路,而進了旖月樓,她的一生就真的毀了。不論魔堡被人傳說得有多可怕,這個美婦人畢竟是在她危難時,唯一肯伸出援手的陌生人。

「芙蓉,你這只是把事情弄得更加複雜。」中年男人不悅的說。

美婦人像是打定了主意,從雲鬢間拿下一支鈿翠牡丹釵,替莫喜兒取下發間的木簪子,換上華貴的鈿翠牡丹釵。「不論你怎麼說,我相中的是這位姑娘。挑個好日子,派人以花轎迎她進堡。」輕拍幾下莫喜兒的手,她和藹的詢問,「你叫什麼名字?會寫嗎?要是會的話,就寫在小紙片上交給我,我好回去請人寫定帖。」贈頭釵,寫定帖,這門親事幾乎就算是說成了。

「我叫莫喜兒。」她吞吞吐吐的回答,輕提起破舊的棉布裙。「但是,夫人,我沒有纏足,不合禮俗規矩,不配當媳婦兒;另外,這麼當街議論婚事也是不合綱紀的。夫人買下我,收我做丫頭就行了。」她囁嚅的說道,雖然是貧苦人家出身,禮教卻也早早就根植於血肉中。

美婦人的笑容清淺,如玉一般的容貌上有着溫柔的平靜。「喜兒,魔堡的人不理會所謂的規矩。這世間沒有什麼是配與不配,我們不將人當貨物買賣,所以不買丫鬟的。」轉過身去,她在丈夫的攙扶下上了軟轎,對於旁人的指指點點似乎已經習以為常。

中年男人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也翻身上了軟轎。車夫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皮袋子,交到王拓手裏,倒出一看竟是白花花的銀子。這包銀千少說也有五十兩,表面上說是給喜兒辦嫁妝,實際上卻是給她救命,讓葛府收了錢后不會再將她送進旖月樓。

喜兒摸着手腕間的傷痕,還有些恍惚。那美婦人是她的救命恩人,看模樣像是魔堡里很有地位的人,出門還有華麗的軟轎代步,一出手就是不凡的,不提那包銀子,光是送給她的這支鈿翠牡丹釵恐怕就是不得了的珍寶。

「走了,回去跟老爺秉告去。」王拓半晌后才開口。

「王大哥,我不用進旖月樓了吧?」她小心翼翼的問,雖然有些驚慌,但也慶幸能夠逃過一劫。

一臉世故的攤販嚴肅的搖搖頭。「放心吧,小丫頭,魔堡定下的人,是沒人敢動的。你家老爺現在就算跟老天借膽,也不敢把你送進妓院勾欄里。」

魔堡的聲名遠播,而眾人們從來只能猜測著、議論著,遙望着京城之外那座暗灰色的堡壘。

細微的談論聲充斥在熱鬧的巷弄中,許多人還不太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是那談論的聲音像是水面上的漣漪,逐漸的擴張,在京城裏形成了小小的震動。

※※※

魔堡的勢力深入京城各處,雖然被衛道人士視為異端,但是在金錢的誘惑下,還是有不少權貴迫不及待與魔堡攀交情。魔堡的權勢與人脈驚人,相較之下,葛府是微不足道的。

喜兒被帶回葛府,葛老爺一聽到是魔堡要買下她,鬆弛的胖瞼馬上變得蒼白。

有丫鬟被買進魔堡,這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但是就算是心中有一萬個不願意,他還是沒有膽量與魔堡為敵。

給了喜兒十兩,算是給她的嫁妝,當幾天後簡單的軟轎停在門口,魔堡前來要人時,她就被從側門給送了出去,不像是在嫁媳婦,倒像是在賣婢女。

娘還是哭個不停,喜兒將銀子全留給了家裏,穿着娘好不容易張羅來的陳舊紅綢衫,含着淚坐上軟轎。擴在懷裏的包袱中只有幾件簡單的換洗衣裳,寒酸的模樣讓路人側目。

這些天她總是在想,那位拿頭釵給她的美婦人應該也不是真要收她做媳婦兒,可能只是看不過她將被賣進妓院的悲慘模樣,所以心生憐憫的打圓場,說要娶她進門。

喜兒心裏沒有半點奢望,猜想進了魔堡,應該只是做那位夫人的婢女。當簡單的軟轎--非迎娶媳婦兒的華麗花轎--前來迎接她時,她更堅定了心中的想法。

不論如何,那位夫人肯出手相救,她就已經感激涕零了,就算是要她一輩子做婢女都行。

只是,她對魔堡還心存一絲的恐懼。

那是一個穢亂淫邪的地方,裏面的人應該都是可怕的,怎麼在她最危急,而眾人都袖手旁觀時,只有魔堡里的人願意伸出援手?

軟轎沿着汴河往前去,遠遠的就看到那座龐大的暗灰色堡壘。雖然比不上汴京的富麗堂皇,但是魔堡看來更加沉穩,給眾人無形的壓迫感,在遼闊的大地上,堅毅的聳立着。

喜兒掀開軟轎上的綢子,忐忑的看着魔堡外都暗灰色的城牆,雙手緊握著唯一的包袱,猜想迎接自己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未來。

後方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她心中有某個記憶被觸動。她還來不及轉過頭去,原本在後方的一人一騎已如閃電劃過身旁,險險的停駐在軟轎之前,攔住轎子的去路。

心像是被不知名的繩索系得牢牢的,一時之間幾乎要難以呼吸,她屏住氣息,瞪大眸子看着,等到看清對方的面目時,繃緊的身子因為失望而軟弱。握住綢子的手緊張得冒汗,只能愣愣的看着對方。

那是一張俊美無儔的面容,卻也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容。身段修長的白衣青年騎坐在高大的白馬之上,雙手輕握著繩,深邃的丹鳳眼筆直的看着莫喜兒,一身的白衣讓他看來俊逸非凡。

那雙深邃的丹鳳眼兒明亮而燦爛,像是能看穿一切,在那雙眼之前,任何人與事都無法遁形,甚至是內心最私密的過去……

「這是怎麼回事?」白衣青年開口問道,感興趣的看着莫喜兒,目光接觸到軟轎邊緣的飛鷹刺繡,那雙丹鳳眼略微一眯。

「是總管下命要我們去接這位姑娘進堡的。」轎夫恭敬的回答,其實對於莫喜兒的來歷也不是很清楚,但是總管給了一片魔堡綉旗,就代表了是主人下的命令。

白衣青年淡淡一笑,喜兒幾乎看得痴了,那笑容美得出奇。她不禁思索著,懷疑曾在不久前見過同樣美麗的微笑。

「姑娘,你是什麼來歷?」白衣青年隨口問道,策馬靠近軟轎。

「我是個丫鬟,魔堡里一位夫人買下了我。」她急急的脫口而出。

「丫鬟?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嬌貴的丫鬟,竟是用軟轎抬進堡里去的。另外,你大概弄錯了,魔堡的人是不可能會將人當貨物來買賣的。」再一扯繩,馬匹靠得更近了,白衣青年仔細的打量她,目光接觸到她沒有纏足的腳時,露出謎一般的微笑。

正忙着在包袱里翻找的喜兒,並沒有注意到那抹微笑,與金明池旁的黑衣男人有多麼神似。她慌亂的在包袱里找出那支鈿翠牡丹釵,小心的捧到白衣青年眼前。

「的確是你們堡里的一位夫人買下我的,她還給了我這麼一把釵子。」她急促的解釋。

雖然不知道眼前這個白衣青年的身分,但是看轎夫們恭敬的模樣,喜兒猜測白衣青年的身分非比尋常。她手忙腳亂的下了軟轎,笨拙的福了一福,緊張的低垂著頭,盯着腳上的破棉鞋。

「公子,請千萬不要把我送回去,葛府已經容不下我了,再被送回去,老爺絕對會把我轉賣進旖月樓。」她緊抱着懷裏的包袱,無助的發抖著。

一名轎夫聽見莫喜兒的稱謂,正想開口糾正她,卻被白衣青年揮手制止。駿馬上的白衣青年接過那支鈿翠牡丹釵,澄澈的丹鳳眼裏略過些許笑意,緩慢的摩弄釵子半晌,笑意漾得更深。

「把她送進堡里去,跟其它人說我收她做丫鬟。也跟總管說一聲,不要派太重的事給她,小心的給我關照着。」白衣青年將釵子放進衣袖裏,略顯輕薄的抬起喜兒的下顎。喜兒嚇得退後數步,卻惹得白衣青年大笑數聲。「另外,不準向任何人提起這把釵子的事情,而你只要跟其它人說是我讓你入堡的,知道嗎?」

喜兒愣愣的點頭,鼻端似乎聞到一股好聞的氣味,類似姑娘家用的水粉味兒。

淡淡的香氣,與眼前這面如冠玉的白衣青年竟然意外的協調,喜兒忍不住摸摸被觸碰過的下顎,有些疑惑的想着,這個白衣青年的指尖竟然比她還要細緻柔軟。

白衣青年扯下腰間隨身綢布,遞給了喜兒,那是綉著展翅黑鷹的白綢子。「把這塊綢子綁在腰上,所有人就會知道你是我的人。」他吩咐著,嘴角仍舊帶着那抹笑容。

一扯繩,神駿的白馬四蹄齊飛,往魔堡的方向平治而去。

喜兒手裏握著那塊白綢子,腦海中閃過某個畫面。在不久之前,她也曾經遇過這麼一個風馳電掣的男人,匆匆的來去,卻留下一個難以收拾的爛攤子,讓她差點丟了性命。

坐回軟轎中,她不知怎麼的想起那個黑衣男人的笑容。手中的黑鷹白綢看來如此精緻美麗,她怎麼捨得系在腰間上?她將黑鷹白綢收進包袱里,動作是僵硬的。

回憶淹沒了她,想起那個幾乎要毀掉她一生的男人,除了埋怨,似乎有更深刻而難解的情結深埋在心中。

「他毀了我的一生,是要負責的啊!」她喃喃的低語着,卻又忍不住要罵自己笨。

天下之大,她上哪裏去找那個黑衣男人來負責?更何況她即將進入魔堡,迎接她的將是未知的命運,她哪還有心思去多想什麼。

深吸一口氣,她緊抱着懷裏的包袱,忐忑不安的看着愈來愈接近的魔堡。

出人意料之外的,在那高聳的暗灰色城牆之後,是一個外人難以想像的安和樂利景象。

打開那扇龐大沉重的石門,首先進人眼帘的是寬闊的街道,兩旁是簡單而堅固的房屋,女人們在紡織,許多的小孩在路邊玩著球,好奇的追着軟轎跑。與京城不同的,是這裏的人們臉上都帶着友善的微笑。

軟轎停在一棟巍峨的樓房之前,喜兒在轎夫的帶領之下,小心翼翼的往前走着,經過好幾處迷宮般的迴廊后,終於來到偏廳。

偏廳里許多奴僕打扮的男女在走動着,忙得不可開交,搬著眾多貴重的傢具,正在佈置偏廳。

「丫頭,不要在這裏擋路。」捧著名冊正在點東西的婦人說道,微胖的身軀將瘦小的喜兒擠了開來。

她顛跛幾下,幾乎耍摔跌在地上,慌亂的喃喃道歉。

一名打扮得清麗的小女孩手中捧著食盒,甩著小辮子跑了進來,用童稚的聲音喊著:「周大娘,午膳做好了,廚房要你派個人端去給少爺。」

周大娘蹙著眉,翻翻名冊。「這裏沒有人手,你端去就行了。」因為主人與主母不在,而有貴客臨時到訪,她正忙得焦頭爛額。

客人是與魔堡長年有生意來往的鎮江府王家,但是主人似乎不是很在乎,緊張的像是只有他們這些底下人。主人與主母本來就對世俗禮儀不是很在意,明知王家要遠從千里之外而來,仍舊出堡去採買絲綢錦緞,沒有留在魔堡內迎接。

王家也算是名門,這些年來努力與魔堡攀交情。那個精打細算的王富商更是早早就把如花似玉的女兒送進魔堡,打算跟魔堡攀上親戚。

想到王潔月可能成為下一任的當家主母,周大娘就忍不住打哆嗦。王潔月美則美矣,但是總讓人感覺不舒服。

小女孩把頭搖得像是波浪鼓。「不要、不要,少爺房裏有壞人。」她大聲的喊道,把食盒一放就溜得不見人影。

「小蹄子,溜得那麼快。」周大娘罵道,又撞著了杵在一旁的喜兒。「丫頭,你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怎麼老是在擋路?」微胖的臉皺得像是包子。

喜兒轉頭尋找帶路的轎夫,但轎夫們早被總管抓去搬運倉庫里的翠玉屏風。她深吸一口氣,擠出緊張的微笑,雙手捏緊手中的小包袱。

「我是新來的丫鬟。」她想起白衣青年給的黑鷹白綢,把小包袱放在桌上,急急想要拿出白綢。

「叫什麼名字了」

「喜兒。莫喜兒。」她恭敬的回答。

周大娘雙眼發亮,像是看到救星。「今早就聽總管吩咐要從堡里挑些丫鬟過來,沒想到我還沒去辦。總管就已經叫人進府來了。這正好,我這兒正缺人手呢!」她伸手拿過喜兒的包袱,把食盒塞進喜兒的手裏。「不要整理包袱了,你先把午膳端去給少爺,要是誤了時辰,餓著了少爺可不好。至於包袱,我會幫你放在丫鬟們住的房間里。」這丫鬟眉清目秀,怎麼看怎麼順眼。

喜兒點點頭,手腳利落的捧起食盒就往門外走,走投兩步才想起什麼,有些羞報的回頭,不好意思的笑笑。「大娘,我不知道少爺住哪兒。」

「穿過花園,還有兩座迴廊,少爺住在迴廊之後的「落雲居」。這屋子大,小心別迷了路。還有記得手腳快些,少爺的脾氣可不好。」周大娘叮囑著,把包袱隨意一放,又忙起佈置偏廳的事宜。

喜兒捧著沉重的食盒,照着周大娘所說的路線往府內走去,一路上對精緻而巍峨的建築讚嘆不已。從小她就時常到城內的葛府打雜跑腿,總以為葛家已經是人間難得的富貴了,但是與此處一比較,葛府反而顯得小家子氣。這兒的一處院落大概就有葛府的一半大,整座府院的氣勢更不是一般富貴人家所能相比的。

食盒捧在手中頗為沉重,陣陣的香味讓喜兒想起她早上只吃了一碗清粥。現在時辰接近午時,她老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

來魔堡的路上,心中的忐忑讓她忘了飢餓。一旦進入魔堡,發現當地居民沒有想像中的可怕,又順利的開始幹活兒,她不由自主的放鬆心情,覺得飢腸轆轆。

這麼善良的人們,以及淳善的地方,為什麼會被外界傳說得如此可怕?疑惑不停的在心中盤桓難去,她好奇的四處張望。

喜兒捧著食盒走上迴廊,遠遠的就看見氣勢磅磁的落雲居。

少爺會是怎麼樣的人了她猜測著,突然想到進堡之前攔轎的白衣青年。看那人的氣度打扮,會不會就是周大娘口中的少爺?但是大娘說少爺脾氣不好啊,那白衣青年卻又是笑容可掬,十分的友善。

她有些懊惱的略停下腳步,摸摸腰間,想起自己把那塊黑鷹白綢放在包袱里,忘了照吩咐系在腰間。那白綢上還有着白衣青年的淡淡香氣,縹緲的香氣,難以掌握,像是一個沒有說破的事實。

走到落雲居之前,喜兒略略整理儀容,輕敲木雕門扉。「少爺,我是新來的莫喜兒,給您送午膳來了。」簡單告知后,她推門而入。

黑檀木的傢具,實用價值多於裝飾,暗示主人務實的性格。房內採光良好,寬敞而明亮,花廳里只有簡單的擺設,而牆上掛的不是字畫,而是眾多名家的兵器。

一名藍衣美女坐在椅上,燦爛如星的美目斜睨了喜兒一眼。

喜兒愣在原地不知該怎麼辦,半晌后才吞吞吐吐的問:「這裏不是少爺的屋子嗎?」

王潔月微眯起眼,甜潤潤的嗓音卻語氣不善。「你是在暗示我不該待在這裏?」

從沒在魔堡內看過這個丫鬟,她的眼光往下移,看到那雙沒有纏過的天足后,紅唇扭曲的一笑。

喜兒能夠清楚的感受到,對方笑容里的侮辱。她自衛的退了幾步,卻不小心撞著了身後的人,她嚇了一跳,沒有注意到身後何時多了個人。那人恍如鬼魅,腳步沒有半點聲息,不知何時已來到她背後。

「殞星。」王潔月甜甜的喚著,原本諷刺的笑容變得柔情似水。

那輕輕的一撞,讓喜兒感受到對方身上的體溫,粉臉忍不住紅了紅。「少爺,大娘吩咐我端午膳來。」

她喃喃說着,目光看着腳尖,不敢與對方接觸。即使低垂著頭,卻還是能夠感受到銳利的目光閃爍著,她的心兒怦怦跳,直覺的知道這不是那位白衣青年,眼前這個男人比白衣青年高大許多。

「放在案桌上就行了。」低沉的男聲回答,目光追隨着始終低着頭的喜兒,銳利的鷹眼略微眯起,像是想證實什麼。

喜兒的手發抖著,打開食盒把裏面的食物擺在案桌上。食盒裏有兩副碗筷,她偷偷看了一眼藍衣美女,在接觸到不甚友善的眼光后,匆匆避了開來。這藍衣美女是誰?會是少爺的妻子嗎?不然怎麼會待在少爺的房間里?

「抬起頭來。」那低沉的男聲說道,語氣里有着不容拒絕的命令意味。

喜兒愣了愣,這才發現從進門開始,她就一直垂著頭。她聽話的抬起頭來,看向聲音的來源,卻在與那雙黑眸接觸的瞬間,手中的小碟子因為震驚而松落。

匡地一聲,白瓷小碟在地上砸得粉碎。

「是你!」喜兒指控的喊著。

她吃驚的看着眼前的黑衣男人,激烈的情緒在胸口翻騰,就像是即將決堤的洪水,在一瞬間淹沒了所有理智。她全身發抖的看着他,不知道這是不是老天對她的作弄。

「你怎麼會在這裏?」喜兒咬咬唇,用微小的疼痛證明此刻不是在作夢。她胸臆間翻騰著憤怒,還有某種很微妙的情緒……

「大腳姑娘,這句話該是我問的吧?這裏是我的居所。」殞星的目光細細的打量她,敏銳的發現她消瘦許多,原本就瘦削的身子看來更顯得單薄。

喜兒更用力的咬着唇,他的話證實了她最恐懼的臆測。

魔堡里的少爺,竟然就是金明池畔的那個黑衣男人,雖然事隔數月,但她還是輕易的就認出他。他的一眉一目,還有邪氣的冷笑,都在她的記憶里烙印得太深刻。

內心裏將他的容貌溫習過數遍,她不停的告訴自己,牢記他面貌的原因,是為了找到他后,要狠狠的報仇。

然而,現在可好了,毀了她下半生的男人竟然就是她的主子,別說要報仇了,她還可能會被這個男人呼來喝去一輩子。

殞星緩慢的走回酸枝木椅旁,好整以暇的坐下,打量着眼前的年輕女子。第一眼就認出她了,只是不太能夠確定眼前的她是不是他的幻想。從金明池畔后,他不時會想起她,那氣得臉頰粉紅、眼眸閃亮的模樣,猜測地回去後會遭到什麼待遇。

只是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魔堡之內看見她的身影,在她捧著食盒進落雲屆時,他詫異的在一旁觀察著,目光遊走到她的腳上,看見了那雙破舊的棉布鞋后,才能夠確定她的身分。

「我是新來的丫鬟。」喜兒咬牙切齒的回答,今天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重複這句話了。

「什麼時候進府的?誰讓你來落雲居的?」低沉的嗓音發出一個又一個的問題。

「剛剛進府,周大娘要我送午膳過來。」她強壓着怒氣,佯裝乖順的回答。

喜兒默默的收抬滿地摔碎的白瓷,其實她好想大聲的對他吼,是因為他的冒失,才讓她失手毀了那幅「長恨歌」;更是因為他的不負責任,丟下一把彎刀就不見人影,老爺才會把罪全怪在她身上。

但是,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頭?他以後就是她的主子,奴才有什麼資格向主子興師問罪了她不停的忍耐,卻也懷疑自己能夠忍耐多久。

王潔月蹙著修整得彎而細的柳眉,不悅的看着眼前兩人。她不喜歡這個丫鬟,更不喜歡她跟衛殞星之間的對話,那些談話代表着他們是舊識,而一向冷漠的衛殞星竟會對她流露出某種程度的關懷。

「擺好午膳就出去了,不是聽說我爹爹要來,所以偏廳里忙得很嗎?別在這裏混水摸魚,趕快出去幫忙。」王潔月命令道,語氣不善。

她住在魔堡已經有半年的時間,打定主意要嫁給衛殞星,成為魔堡的下一任女主人。但是衛殞星對她始終是可有可無的態度,雖然容許她時常賴在落雲居,但是偶爾流露出來的冷酷眼神,還是會讓她恐懼。

手中的小絲絹握得死緊,王潔月看着莫喜兒,心中冉冉浮現敵意。

麾堡女主人是一個令人垂涎的位置,而衛殞星則是一項附加的驚喜。他雖然冷漠而難以親近,但是那俊朗的五官,以及高大的身形,都比她所熟悉的江南男人好太多。

然而,處心積慮了半年多,沒有半點成效。當王潔月發覺了衛殞星看向莫喜兒的眼神,她感到某種程度的驚慌。就算是個丫鬟都不行,任何人都不能來分散衛殞星的注意力。她不允許!

喜兒笨拙的福了一福,把食盒留在桌上,很快的走出落雲居。再待得久一些,她怕自己會忍不住撲過去找衛殞星報仇。

這是個什麼樣的巧合?毀掉她下半生的男人,竟就是她此後的主人。冥冥之中是否有某種機緣巧合,將她帶進了這個神秘的魔堡?

在走出落雲居時,她沒有發現身後有一雙銳利的黑眸始終盯着她,直到她嬌小的身影愈走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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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腳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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