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韻娘打了個呵欠,困意又席捲而來。「我有點累,想睡一會兒……」

因為麻姑不在,周大娘扶她上床,才沾枕就睡著了。

這種嗜睡癥狀一直到胎兒四個月大,終於解除,才正慶幸著,韻娘的肚子卻像吹氣般,藏也藏不住,連行動都變得不太方便。

再過三天就是農曆年了。

天氣寒冷,不過莊子裏上上下下都瀰漫着過年的氣氛,尤其大家都分到兩套新衣裳,包括桂姐的兩個孩子圓圓和小石頭也有,還多了童玩,聽說是韻娘特別叮囑要送的,趕緊去跟她道謝。

兩個孩子不怕冷,加上雪也停了,就在天井四周跑來跑去,稚氣的格格笑聲讓大人們也跟着笑了,當他們見到剛回到家門的邢阜康,兄妹倆大聲地喊著——

「大當家回來了!」葉大娘馬上出來迎接。

「大當家可回來了!」他們可是盼了好久,總算在過年前見到人。

邢阜康下意識地詢問。「出了什麼事嗎?韻娘呢?」

「每個人都很好,大奶奶也沒事,人在房裏休息。」葉大娘一面笑、一面說,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

他有些不解,但又猜不出原因,只好三步並作兩步的上樓,推門進了廂房。

「韻娘!」邢阜康在進門之前已經脫下披在身上的斗篷,咧開笑臉,揚聲喚著妻子。「我回來了!」

正坐在几旁享用點心的韻娘欣然起身。「相公!」

麻姑在旁邊搗唇偷笑,等著大當家自己發現。

「韻娘……」邢阜康顧不得還有旁人,張臂將妻子摟進懷中,以慰相思之苦,掌心也很自然地撫過她的髮髻、她的背脊,來到腰身……

咦?似乎有什麼不對?好像變粗了?於是鬆開臂彎,低頭看個究竟。

當他發現妻子的腹部變得圓凸,其他部位都沒胖到,先是一怔,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嘴巴一開一合,試了幾次才發出聲音。

「你……你有……有喜了?」邢阜康眼底閃著可疑的淚光,探出掌心,好輕好輕地觸碰一下,馬上縮回去,生怕會傷到腹中的孩子。

韻娘鼻頭酸酸的。「已經五個月大了,再過四個多月,相公就要當爹了。」

「我、我要當爹了……」他嗓音一噎,還以為這輩子都當不成爹。

她拉着丈夫的手掌,讓它貼在腹部上。「這是咱們的孩子。」

「嗯!」邢阜康用力點頭,再沒有比這個還要大的驚喜了。「你快坐着!否則腰會酸的!」先將她扶回椅上坐下,然後彎下膝蓋,將耳朵貼在韻娘的圓腹上頭,

彷彿可以聽到孩子在跟自己說話,不禁露出傻笑。「我是爹。」

聽他這麼說,韻娘噗哧一笑。「孩子是怎麼回的?」

邢阜康一副理所當然地說:「當然是叫我爹了。」

「他真的這麼叫?」她笑到肩頭抖動。

他正經地回道:「父子連心,我是他爹,自然聽得到。」

「是。」韻娘笑到眼角都濕了,頭一回當爹的人都是這麼傻嗎?

「相公應該也累壞了,先吃點東西,晚一點你們父子再慢慢聊。」說着,她便朝在旁邊笑到彎腰抱肚子的麻姑瞋瞪一眼。

「快去看看廚房裏還有什麼吃的,重新熱過之後端上來。」

麻姑趕快出去,才能放聲大笑。

待韻娘拿了乾凈的衫褲和長袍讓他換上,又倒了杯熱茶給丈夫暖暖身子,這才開口問道:「一切還順利嗎?」

「多虧雲二爺幫忙,朝廷已經核准位在祁門縣和績溪縣這兩間當鋪,明年二月就能開業……」這次對方願意出資,也是基於兩人在商場上最講究的就是誠信,自然惺惺相惜。

「人手也都找齊了,全是以前「邢家當鋪」的老夥計,聽說我被邢家逐出大門,打算自立門戶,個個不計較銀子,紛紛前來投靠。」

她並不感到意外。「那是因為相公做人成功,更不曾虧待過夥計,他們才願意跟着你,不過相公也別操之過急,立足根基'穩紮穩打最重要,家裏一切有我,你不用擔心。」

邢阜康心想如果那天晚上沒有在蘇州河畔見到韻娘,繼而上門求親,將會是畢生最大的遺憾。「娘子,謝謝你。」

「是我要謝謝相公,讓我有個家,又過得如此幸福。」韻娘相信哥哥也會替她高興的。

夫妻倆不禁緊握著彼此的手,只要對方這隻手還牽着自己,就有力量面對一切就這樣,他們第一次在這座莊子裏過年,雖然沒有奢侈豪華的菜肴,只是尋常的家常菜,大家還是吃得津津有味,邢阜康不忘給每個人發了紅包,好討個吉利,笑聲更是不絕於耳。

到了二月,位在徽州的這兩間當鋪正式開業,幸好都是些老夥計,不用費神從頭教起,不過邢阜康還是莊子、當鋪兩頭跑,自然也聽說不少有關「邢家當鋪」

的負面傳聞,都說在自己離開之後,經常出現庫房的典當物不翼而飛,應該是有內賊,或是拒收不值錢的東西,還有提高典利等等,讓客人不願上門,不過短短几個月的光景,問題層出不窮,加上邢家人意見不合,又無力處理,讓商譽受到前所未有的傷害。

他也只能搖頭嘆氣,看這情形,不用等到五年,邢家祖先傳下來的家業,就會完全敗光了。

接着,韻娘的肚子也愈來愈大,到了三月,不過八個月大,已經像是快要臨盆似的,連走出房門都很困難,更別說下樓了,讓邢阜康不禁直皺眉頭,每次出門,必定對麻姑再三叮囑,要好好盯着大奶奶,免得發生意外。

就在這一天,莊子裏來了兩名貴客,讓韻娘找到藉□可以下樓透氣,於是在邢阜康半摟半抱之下,終於得以和坐在正廳的客人說話。

「應該快生了吧?!」三房太太李氏摸着她的肚子問。

韻娘已經習慣每個人看到的反應。「還早的呢。」

「一定是個壯小子。」邢東元捻著鬍子笑說。

邢阜康又露出即將為人父的傻笑。「兒子、女兒都好,我都一樣疼。」

又說笑了幾句,邢東元話鋒一轉,步入正題。

「……你們搬到呈坎村之後不久,二哥便去求寺里的師父幫他剃度,邢五也跟着他一起出家,臨走之前跟我說,要為自己犯下的過錯贖罪。」

聞言,邢阜康不禁怔然。

他都已經剃度出家,還要繼續怨他、怪他,非要用死來抵不可嗎?已經夠了,那些恩恩怨怨就讓它過去吧,相信娘也已經原諒他了。

韻娘看着他的表情,先是怔愕,接着好像有什麼東西放下了、解開了,然後釋懷,明白丈夫已經化解心中最後一絲怨恨了。

接着,邢東元又聊起邢家的近況,說到大房兄長揮霍無度,兩個兒子也不遑多讓,偏偏大嫂又管不動,只能由着他們,兩個媳婦也氣得把孩子帶回娘家,還有五弟又跑去賭坊,一個晚上可以輸個幾千兩,兒子和媳婦天天吵著要分家,以免家產被父親輸光,換得一場空,侄女玉蓉出嫁不到兩個月,就被以不順父母的七出之罪給休了,就連四弟也是鎮日狎優狎妓,屢勸不聽,和四弟妹每天爭吵不休,甚至還動起手來,讓他們夫妻耳根子也都不得清靜。

當鋪就更不用提了,因為分散給各房老爺掌管,他們又不懂得如何運作,只想着賺錢,不但任意苛扣夥計的銀子,最後一個個走人,還有典當物因為收藏不當,甚至損毀,客人不願贖回,那是過去從未發生的事。

當天夜裏,邢阜康夫妻躺在床上,兩人都沒有睡意,不由得想起白天時邢東元說的話,邢家會有今天這個局面,早在預料之中,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就發生,還真是嚇了一跳。

「我一點都不同情他們,可邢家若是倒了,苦的還是當鋪里的那些夥計。」他關心的是那些有在認真做事的人。

韻娘撫著圓滾滾的腹部,就連翻身都很困難。「咱們現在救不了所有的人,只有踏穩每一步,先壯大自己,將來才有餘力幫助他們。」

「你說得對。」他才剛起步,還有好長一條路要走,不過對於將來可是充滿信心,相信只要努力就有希望。

邢阜康在昏暗的光線下,偏頭看着身旁正對自己微笑的妻子,嘴角不禁跟着往上揚起,在他失意沮喪的時候,是韻娘的鼓勵讓自己振作起來,在他旁徨無措的時候,也是韻娘指點自己方向。

他是何其幸運和幸福,才能得此賢妻。

即便別人說他的出身不堪,但只要韻娘愛他,便能抬頭挺胸面對那些難聽的言語,以及輕蔑的眼神,再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擊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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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拂面之結髮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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