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好怪！真的好怪！
今天是到「恆韞」的第三天，尹汐月已漸漸習慣工作上的事務。
只是重新見到學長，竟然沒有想像中「一時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或「相對無言，唯有淚千行」的煽情場而，非似如此，她還頗有「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超然情懷。
彷佛以前十三年的暗戀，和那心動萬分的初吻，都只是作夢。
她不但感受不到從前的心動，而且甚至開始覺得這個眼中只有工作的學長，有點無聊乏味。
不過讓她此刻頻頻喊怪的，倒不是這些事情，也不是學長，而是另一個男人。
尹汐月一面影印着資料，一面出神回想。
剛剛事務所來了個客人，長得跟學長好像，而且打從他一進門，視線就盯着她看，好像認識她似的。而當他走過她身邊時，她忽然有種很怪異的感覺。
除此之外，他身上傳來的淡淡煙味和陽剛氣息......也有種朦朧的熟悉感。尹汐月困惑地晃晃腦袋，在記憶庫里翻找，但只得到「查無此數據，請重新輸入」的答案。
「汪姐，剛剛那個人是誰啊？」印完資料，尹汐月終於忍不住滿腔好奇，跑去問教導她工作的汪特助。「就是剛剛進老闆辦公室的男人。」
「很恐怖對吧？」汪特助小小聲回答她。「那是老闆的大哥。」
「喔……難怪。」難怪會有熟悉的感覺，原來是一家人啊－－尹汐月疑慮全消，點點頭贊同。「跟老闆長得好像。」
的確！回想起來，那男人的眉宇間，十分神似學長呢。
「嘎？」汪特助就口的茶水差點噴出來。「很像？不是吧！他們兩個根本差很多耶！簡直是金城武跟反町隆史的差別。」
其實汪特助比較想用的形容詞，是大學教授跟殺人犯的差別。
「不會啊，兩個都滿帥的。」尹汐月答非所問。
「是都很帥沒錯，可是他們兩個的類型完全不一樣。」汪特助一臉不可思議地瞪着她，她大概是第一個說蕭家兄弟相似的人了。「妳等一下仔細看，我們老闆比較斯文、身材偏修長，他大哥冷酷穩重、身材比較高大，兩人長相也完全不同。」
「是嗎？」尹汐月狐疑地揚起眉。
「沒錯，就是這樣。」汪特助篤定確認，接着，又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放低聲音，神秘地對她勾勾手指。「偷偷跟妳說，他們真的、真的很不一樣，因為我們老闆喜歡的是女人。」
「當然啰！他是男人嘛，當然喜歡女人。」咦？等等......尹汐月似乎嗅到其中的不對勁，忽然瞠大了貓眸。「咦？！妳的意思是，他大哥、他大哥......喜歡的不是女人？」
「嗯，而且那己經是公開的秘密了。」汪特助補充著。「聽說他大哥的對象是他的特助唷！」
總裁與特助！一團光輝燦爛的國慶煙花，在尹汐月的腦海里炸開。
「天啊！」是男男戀！是王道中的王道，BL啊！尹汐月的嘴角忽然開始往上彎，畫出人類極限的寬廣笑容，然後用力的嘆了口氣。「啊！好棒！」
「妳這是什麼反應？！」汪特助一愣。
「好幸福啊！」尹汐月由衷發出感嘆，緊緊將文件抱在懷裏，黑眸彷佛閃爍著幸福的星光。
畫了這麼多女性傾向的BL同人志，終於讓她有機會能看到現實世界裏的帥哥BL，真是死而無憾哪！真是太太太太太幸福了。
「他不喜歡女人，妳幸福什麼？」汪特助愈來愈不解，可看她的模樣，也不像假的。
「妳不懂的....」尹汐月憐憫地看了她一眼，隨即將視線挪向學長辦公室的方向，發出惋惜的悲嘆。「太可惜了！剛剛竟然沒看清楚，好想再看一次。」
難怪彷才當他走過她身邊時，她會感覺到那種奇特又熟悉的戚覺，想來就是他身上強烈輻射出來的BL訊息吧！
唉！原來她已經不知不覺練就了BL天眼通，真是太奧妙了。
想必天文學家接收到外星球來的訊息，心中澎湃洶湧的歡喜，就是這種感覺。
「妳......」看她陶醉的樣子，汪特助忍不住想說些什麼，還沒開口，對講機就傳來老闆的聲音。
「汪特助，讓尹助理送茶水進來。」
機會來了！
這次汪特助嘴唇才動，來不及發聲，尹汐月就滿心歡喜地大聲應答。
「是！」
※※※
哇！好冷酷的男人！
尹汐月瞠大一雙水亮的貓樣瞳眸，既好奇又興奮地打量坐在沙發上的男人。
短而有型的濃密黑髮、斜飛墨濃的眉、銳利深邃的黑眸，而挺直鼻樑下，是一張寬闊、線條嚴謹的唇。
沿着立體如刀雕的五官往下移，是厚實的頸項、寬闊的胸膛和有力修長的腿，只是右腳有些古怪的伸直著，像是無法彎曲，但她也沒多留心，只因此刻，她的內心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欣喜。
看着對方的好身材，她覺得自己除了天眼通，還完全練就了X光眼，不但能透視西裝筆挺下的健碩身軀，還能在腦海里自行想像出某些一事情發生時，充滿飛花落葉的浪漫畫面......
「尹助理？」看着尹汐月嘴角的笑意不停泛濫，雙眼像是想扒光大哥身上衣服似的猛看，手上那兩杯茶卻遲遲不肯遞上，蕭恆韞忍不住開口提醒。
「噢。」尹汐月這才回過神，連忙把茶杯遞上，眼神卻仍離不開蕭朕霆。「請慢用。」
蕭朕霆面無表情、不動聲色的接過，卻在那雙貓瞳的熱惜注視下，暗涌著滔天情火。
「咳。」眼見他的小貓女遞完茶水就要離開，蕭朕霆清咳一聲，對着對坐的蕭恆韞斜挑起眉。
「喔。」蕭恆轂接收到訊息，馬上開口：「尹助理，這位是我大哥。」
「噢。」尹汐月點點頭。
「他叫蕭朕霆，漢光集團的總裁。」蕭恆韞聲音平板，有點無奈。「大哥，這位是尹汐月，我的實習助理。」
「您好。」尹汐月禮貌性地伸出手，蕭朕霆卻站了起來，高大的身形頓時形成局部陰影，迫人的凜然氣勢顯出了她的嬌小。
「妳好。」他寬厚的掌心緊握住柔軟細嫩的小手。
尹汐月抬起臉對他笑笑，眼眸直接對上他深邃嚴肅的黑眸。
她的手仍與他握著、握著......
蕭朕霆趁著極近的距離，認真打量著這張一度令他屏息震撼的小臉，感覺到那股心動上毫無理由的再度撼動着他鋼鐵般堅固的心牆。
而手，仍持續握著。
「呃。」這手....是不是握得有點久？尹汐月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忘記方才自己也是以這種不相上下的認真度打量對方。「蕭、蕭先生？」
聽見助理怯懦的聲音，蕭恆韞再度從文件里抬頭，覺得很煩。
這兩個傢伙根本是相看兩對眼，彼此熱情的程度足以把整個室內的氧氣燒光，
幹嘛不直接上了？還裝客套的裝客套、耍矜持的耍矜持，無聊！
「大哥？」蕭恆韞勉強接收助理的求救訊號，開口提醒。
「嗯。」蕭朕霆以不變應萬變，放開掌中柔弱無骨的小手，表情依然冷漠，嗓音平穩低沈，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而發出無意義的虛詞。「很好。」
你很好什麼啊！蕭恆韞橫他一眼。
「那、那我出去了。」好不容易從虎爪中解脫，尹汐月鬆了口氣，但心裏仍對他「特殊」的身分戀戀不捨，又多看了他一眼，才準備告退。
看着他的小貓女背過身，即將再度離開他的視線，蕭朕霆越過茶几，一把搶過工作狂弟弟手中的文件，橫眉豎目地對他使眼色。
我要她、我要她！把她還給我我！現在！馬上！立刻！.
銳利的眸光射出明白的訊息。
蕭恆韞看着被搶走的心愛公文，沒轍的搖搖頭，這種眼神大概在大哥六歲，跟他搶玩具的時候看過，後來就沒再見過了。
蕭恆韞嘆了口氣，眼角餘光看見一抹移動的褐色物體，正從腳邊經過，他彎腰伸手一抓，拋進茶水裏。
「尹助理，先別走。」蕭恆韞驀然覺得，年齡退化的不只是大哥，自從自己六歲之後，也不曾再做過這麼幼稚的惡作劇了。「妳過來一下。」
「是。」尹汐月出乎意料迅捷的走回茶凡邊。
「妳看這是什麼？」蕭恆韞遞上茶水，裏頭一隻為求生存而拚命划動八隻腳，長長觸鬚還晃來晃去的小強，正賣力地想逃出茶杯。
「是、是……」尹汐月看清了茶杯里的東西，一陣酸氣在胃裏翻騰，下一刻則化做了一陣綿長不絕的女高音。
「啊！」
沒料到這種反應，蕭恆韞被她嚇了一跳，手一松，茶杯摔在地上，渾身百分之九十九面積被滾水灼傷的可憐小強順勢解放，開始以奮力奔跑來換取清爽的涼風。
「啊！」來了！來了！尹汐月無暇多想，臉色發白、逃命似的跳上沙發。
不，嚴格來說，是跳上沙發上那位蕭先生的大腿上避難。
不過對她投懷送抱的舉動，對方一點也沒推拒，反而一手摟住她的腰，穩住她向後傾倒的身子，並旦暗暗做了一番評判。
嗯！七年還是有差別的……她一點也不扁了，還很軟。蕭朕霆滿意的想着。
「不用這麼誇張吧。」蕭恆韞從一連串戲劇化的驚人發展回神，拍拍被茶水濺濕的手掌，坐回位子上撿茶杯。
而無助慌張的小強，則停在沙發旁，與無助慌張的尹汐月兩兩相望。
「牠、牠、牠怎麼不走？」她的聲音抖得像被人用力搖晃，破碎不堪，一撇過頭，一張線條嚴厲的陽剛臉龐，以超大廣角特寫映入她眼瞳。「你......我…...」
她居然跳到別人的身上！尹汐月心一驚，連忙想跳起身，卻被對方穩穩按下。
「牠還沒死。」蕭朕霆眼神挪向他們的媒人小強，沉沉的嗓音真實敘述著，當場把她嚇回自己的懷抱里。
大哥終於要發揮功力了嗎？蕭恆韞看着兩人曖昧的姿勢，鬆了口氣。他差不多可以功成身退，現在只差最後一著棋了。
「尹助理，妳怕蟑螂嗎？」蕭恆韞頭也不抬，看着他乘機奪回的文件，緩緩開口。
「嗯......怕、怕......！」尹汐月處於動彈不得的狀態，只能哭喪著臉答。
「妳知道我們公司最多什麼嗎？」蕭恆韞乘勝追擊。
可以不要知道嗎？尹汐月冷汗直流，覺得自己一點也不想聽。
「我們公司最多蟑螂了。」蕭恆韞嘆口氣，無奈毀謗自己的公司。「尤其晚上的時候，牠們會統統出來活動，有大的、小的、公的、母的、飛的、爬的、單居無配偶的、兩隻小家庭的、三代同堂的，牠們可能在妳的桌子、椅子、茶杯、文件、或計算機鍵盤上....」
「惡──」還沒說完，尹汐月已經臉色發青，發出反胃的聲音。
喂－－不要太過分。蕭朕霆看她難受，心疼起來，瞪弟弟一眼，無聲警告著。
「咳，所以啰，既然妳這麼怕蟑螂....」大哥真不懂感謝。蕭恆韞回瞪了他一眼，把最後一句台詞念完。「妳明天開始，不用來上班了。」
「好。」尹汐月毫不遲疑，忙不迭地應聲。
嘿！她也不想來了！
「嗯。」任務圓滿達成。
蕭恆韞滿意地點點頭，抽了張衛生紙抓起無緣喝媒人酒的可憐小強，在一陣利落的「啪差」中，結束了牠短暫卻充滿無私奉獻精神的一生。
惡！聽見那可怕的聲音，尹汐月再也受不了，從蕭朕霆身上跳起來，摀著嘴，像被鬼追似的逃出了辦公室。
「你幹嘛這樣嚇她？」蕭朕霆嘴角微微揚了起來，標準的得了便宜還賣乖。
「總之，我仁至義盡了。」蕭恆韞聳聳肩，丟掉手中的小強。「我要工作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辦吧。」
※※※
絕不是開玩笑的，尹汐月很想哭。
兩道彎彎的眉，以眉心為準，向中央看齊，皺成一團。
圓潤明亮的貓眸閃著霧霧的水氣，在眼眶打轉。
平日愛笑的嘴角反了弧度，垮成委屈的下弦月。
她這輩子沒有受過這麼大的打擊，她暗戀了這麼久的學長，居然和她最討厭、最害怕的小強共同生活。
小強耶－－自她小時候被臭男生捉弄過之後，就對這種生物懷有強大的恐懼。
拋寧願報一肥槍指著太陽穴，也不願意被人用一隻小強......
惡──想着想着，胃又翻騰起來。
「汐月....」汪特助拍拍她的肩膀，見她一副難受的模樣，誤以為是因為被老闆革職的關係，不知該從何安慰起，沒想到讓汐月送杯茶水進去，竟然一出來就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職。「要不要我再去跟老闆求情，老闆可能只是一時口快。」
「不、不用了。」尹汐月連連搖頭。
「真奇怪，老闆平時人很好，怎麼會因為一隻蟑螂....」汪特助仍舊困惑，他們老闆對屬下可是出了名的寬容，怎麼會為了這種小事開除員工。
「不，汪姐，求妳別再說了！」一聽到那兩個字，方才邢聲「啪差」再度在腦袋裏回放。尹汐月臉色慘白的說道：「我這就走了，再見，謝謝汪姐的照顧，我們再連絡。」
尹汐月九十度鞠躬，用充滿誠意的行為，來證明自己的落荒而逃絕對是逼不得已的。
然後，她用最快的速度走出「恆韞律師事務所」大門，並且暗自發誓以後再也不要回來。
才逃到電梯邊，一聲低沈的嗓音自她身後揚起。
「尹小姐。」
「蕭、蕭先生。」回投入眼的，是方才被她當成逃生工具的冷麵帥哥。
「妳……」蕭朕霆正想開口，電梯門就打閘，他伸手按住電梯門，讓女士優先。
「幾樓？」
「一樓，謝謝。」站在他身邊，尹汐月呼了口氣，嗅聞到空氣中淡淡的煙草味道，莫名覺得情緒平穩許多，不過一想起剛剛自己鬧笑話的糗態，紅暈很快爬滿了臉頰。「剛剛，咳......真對不起。我是說蟑螂的事情。」
「嗯。」蕭朕霆悶哼一聲，當作回應，沉默良久，才沈聲開口﹕「尹小姐，妳有沒有興趣到我的公司上班？」
「嘎？」他說什麼？尹汐月一怔。
「我正缺一個行政助理。」蕭朕霆的表情高深莫測。
「可是......」他不是在開玩笑吧？剛剛，她荒腔走板的表現上毫無專業態度可言，而他居然想大膽聘用她？
尹汐月表情遲疑。但左看右看，他那臉嚴肅冰冷的表情，怎麼樣也不像在開玩笑。
「恆韞說妳能力不錯。」蕭朕霆彷佛明白她的想法，簡單解釋著，順便加註：「而且我公司沒有蟑螂。」
「呃…...」他這麼一提醒，尹汐月再度尷尬得滿臉通紅。
「怎麼樣？」
「可、可是老闆他....」雖說剛剛學長叫她明天不用來了，可是她還不算正式離職吧。
「我會幫妳跟他提。」
「噢。」這樣也好，她就不用再被傳喚到「恆韞」了。
「尹小姐？」貝她不知道又神遊到哪去，蕭朕霆淡淡挑起濃眉催促：「我在等妳的答覆。」
「噢！好、好。」尹汐月對上那雙絕對列屬肉食性動物的銳眸，一時也沒膽子拒絕，只好拚命點頭。
蕭朕霆很滿意，鬆了口氣，遞上自己的名片。
「那明天早上八點，到我辦公室，找楊特助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