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那一晚,有名白髮的大夫上門來為堇如接上脫臼的手腕,但她沒多問什麼,心想毓豪既然已經定親了,實在沒必要為她多費心思。

蹲在園子裏,堇如拿着小耙子耙土,背後傳來一陣車輪轆轆,她轉頭瞧去,卻因白燦燦的陽光而一時看不清來人,但是脆鈴似的笑聲已經響起。

「堇如,你在做什麼呢?」

「啊?格格!」

只見天星笑嘻嘻地下了馬車,然後吩咐馬車離去。

「瞧你!怎麼又喊我格格,我叫天星!」

堇如被她率直的個性感染了,她笑道:「好,我就叫你天星。你怎麼有空來這兒?」

「我和豪哥哥約好上你這裏玩的。」她東張西望,「咦?他還沒到嗎?」

「沒有。」堇如搖搖頭。

「那好!」天星雀躍地說道:「我們兩人可以先說說體己話兒。」她有趣地盯着堇如手上的花苗和小耙子,「你在做什麼?」

「種花苗,這是紫陽花的花苗。」堇如看着天星一身華麗的打扮,「天星,你最好站遠些,免得弄髒了衣服。」沒想到天星反倒蹲了下來。「我來幫你好嗎?」她興緻勃勃地捲起袖子。「種花苗好像很好玩。」

堇如望着她純真的模樣,臉上不由得展現笑容。這個格格真的不太一樣。

「你的手好了吧?」天星盯着堇如的右手腕瞧了一眼。

「啊?」

「那天大夫有來吧?」

「大夫……有,那大夫是你請來的?」堇如訝異地問。她一直以為是毓豪。

「是啊!」天星看了她一眼。「他的醫術很出名,我哥哥們有什麼筋骨扭傷之類的都是找他治的。他太老了,本來不想跑這一趟,是我硬拗着他來的。」

堇如感激地看着她。「謝謝你,天星。」

「沒什麼。」

天星隨口問起堇如和毓豪認識的經過,堇如亦是有問必答。

「對了,堇如,你有被喜歡的男人吻過嗎?」

「咳!」堇如因天星突如其來的大膽問題而嗆岔了氣。「咳……你為什麼這樣問?」

天星眨著翹睫毛,神秘兮兮地說道:「我告訴你,豪哥哥壞死了,他每次都趁沒人注意時偷吻我,好幾次差點被我額娘撞見呢!」

堇如聞言胸口突然悶痛起來。毓豪是這種玩世不恭的個性沒錯,她不是也領教過了他的隨性嗎?

悶悶地種完花苗,堇如看到天星雙手沾滿泥土,遂說道:「後頭有水井,我帶你去清洗。」

不料天星卻搖搖頭。「我們去溪邊洗好不好?我剛才看到溪邊落下了好多桃花瓣,好美哦!」

「好吧。」

來到溪畔,只見落英繽紛,有的桃花瓣飄在溪面隨波浮沉,有的落在岸邊,把地上點綴得像鋪上一層花毯。

「啊!快看!」天星突然叫起來,「堇如,你看那溪邊有一朵完整的桃花!啊!它快飄走了!好可惜!今天沒帶丫環出來,不然就可以教她們撈上來給我。」

堇如奇怪道:「枝頭上還有這麼多桃花,為何一定要撈水面上的?」

「多就不稀奇了嘛!能落到水裏還能保持完整才是珍貴哩!」

看到天星一副想要又拿不到的惋惜模樣,堇如不禁笑道:「這有什麼難的,我撿上來給你。」

「真的?」天星歡喜道。

她走到堇如身後,看着堇如蹲在溪岸傾身撈桃花。

「你看,我拿到了!」

「不!不是那一朵!是前面那一朵……」天星在後頭故意喊著、推擠著,卻在大笑問,趁堇如全神貫注撈桃花時,順勢推了她一把。

「啊!」

堇如傾身在溪邊,重心本來就不穩,被天星這一推,驚喊了聲,瞬時頭重腳輕地跌進溪中。

「哈哈哈……」

好在此處溪水並不深,只到半人高,堇如下水后,耳旁聽着天星開心地大笑。

「哈哈……好有趣哦!堇如,你瞧瞧你的模樣兒……哈哈……」

這個時候,天星聽到一陣馬蹄聲傳來,她轉頭,看到毓豪正策馬彎過桃花林朝此而來。

「堇如,把你的手給我,我拉你上來。」天星立刻道。

堇如在水中將手伸向天星,慢慢上了岸。

「你真是太淘氣了……」堇如嘴裏嗔著,剛來得及站穩腳,天星卻突然「啊」地大叫一聲,也跌進了溪中。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啊!救命啊!救命……」天星胡亂拍著水,在水中載浮載沉,扯著喉嚨大嚷大叫。

堇如駭愕,想趕到天星身邊,卻被及時趕到的毓豪搶先一步。

只見他迅速跳進溪中,一把抱起嚇得毫無血色的天星,將她救上岸。

堇如愣愣地看着毓豪,見他脫下外褂,細心地披在天星身上,再輕柔的將哭泣個不停的天星攬在懷中安撫著。

天星驚魂未定地嚎啕哭泣,「我……最怕水了……豪哥哥,我好害怕,我差一點就死掉了……幸虧你來了,不然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她偎在毓豪懷中抽噎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好了、好了,沒事了!」毓豪輕哄着她,「沒事了,別怕!」

堇如站在一旁渾身直滴著水,冷風吹來,讓她起了一身冷顫。

同樣是落水,待遇可差多了。天星得到毓豪的溫暖與安慰,而她呢?除了滿腹心酸和凄楚外,她一無所有!

濕透的衣裳讓她抖得像秋風中翻飛的落葉,似乎沒有人注意到她也落水了。

是啊!人家是格格千金,而自己呢?沒任何身份地位的人要奢求什麼呢?

心底沉澱著苦澀,她慢慢轉身想回屋裏去,耳邊卻聽到毓豪問天星,「你怎麼會掉下溪里?」

「是堇如啦!」天星把臉埋在他溫暖的胸膛里泣道。

堇如聞言一愣,止住了腳步。是她?

「堇如掉下溪去,我好心要拉她上來,她知道我怕水卻壞心的把我推下去……」天星可憐兮兮地哭訴道。

啊?天星在說什麼?事情怎麼會變成她說得那樣?

堇如驚愕的抬起眸子,迎接她的卻是毓豪滿是冷峻犀利的厲眸。

只見毓豪濃眉緊蹙,疾言厲色地說道:「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你這樣會鬧出人命的!」

「不是這樣子的!」她心灼地想解釋清楚,可是方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連她也模模糊糊的。「我沒有推她下水,真的!我沒有!我……」

毓豪鄙夷地睨着她,沉緩的聲調中帶有一絲冷意,「我不喜歡謊言,我想不會有人好端端地自己想溺水吧!」

「我只是要……」

「住口!」毓豪嚴厲地喝斷她的話。

天星在他懷裏放聲大哭起來。

堇如在心裏打了個寒顫,他輕藐鄙視的眼神讓她痛徹心扉。

他懷疑她的話?他認為她在說謊?

他輕視的眼神直讓她心碎,直讓她昏眩。

悲憤、受辱、委屈種種情緒一起在堇如的心底颳起狂風驟雨,荏弱的一顆心搖搖欲墜。

心碎神傷地盯着毓豪,一種說不出的、近乎麻痹的虛脫不斷向她的四肢百骸擴散、蔓延。

她直盯着他呵護備至地擁抱着天星,直看着他睇向自己冷冽厭惡的眸光,她覺得心好痛、好痛……

突然間,堇如感到眼前一黑,身體一軟,暈癱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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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豪盯着窗外緩緩沉落的殘陽,遠處林間傳來群鳥振翅吱喳的叫聲。他站了許久,沉穩的眸光似乎穿過了雲層,定定地望着漸漸昏暗的天色。

他試圖自一團紊亂中理出個頭緒來。

許久后,他低咒了聲,轉過身去取了案上茶盞,心不在焉地一口接一口喝着。

隨即,像不勝煩悶似的,他突地將手中的瓷杯朝牆壁奮力擲去,「哐啷」一聲碎響,惹得駐守門口的護衛蘇禾沖了進來。

蘇禾一腳跨進書房,恰巧看到毓豪對着空氣吼了聲「該死」。

「爺?」蘇禾驚愕地喚道。

毓豪倏地轉過頭來,遏抑不住地對着蘇禾又怒吼了聲,「她該死!」他打死結的眉頭傳遞了此刻煩躁的惡劣心情。

蘇禾想不透究竟是什麼事,可以惹得他一向從容落拓的主子這麼心煩。

「爺,發生了什麼事?」蘇禾開口問道。

毓豪卻對他擺擺手。

蘇禾只好瞪着粉碎的瓷杯,滿腹疑竇地退了出去。他心想,主子罵的究竟是誰啊?

毓豪知道自己嘴裏罵着堇如,心底惱的卻是自己。

當他把她的身子抱在懷裏時,一股強烈的眷戀讓他怎麼都捨不得放開手。

不管她的心屬於誰,不管她是否已經是李隆的人,她都強烈地吸引他。無論怎樣努力,他就是揮不去心頭那抹獨特的身影。

他清楚她,知道她的堅強全是偽裝,實則脆弱得不堪一擊。

令他感到好奇的是,究竟什麼原因讓她非得用偽裝的態度來隱藏地實際的柔弱?

那苦苦撐出的堅強,堇如何磨練出來的?

她對自己的家世向來三緘其口,提到爹娘時也是含糊其詞。

他知道她有一些他無從窺得的秘密,也深信他不知道的事情那個該死的李隆一定知道,而她與李隆親密的關係讓他非常不愉快。

毓豪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書案,思索著。

一般人在王孫子弟的面前,不是慌得沒處放手腳,就是畏懼得舌頭打結,可是這個出身民間的女孩,在面對他或天星時卻顯得落落大方,絲毫不顯懼色。

毓豪重新把沉思的眼光調向窗外,外頭天色已經全暗了,彎彎的月兒低低地垂掛在夜空,月影下,花園中一叢叢玉蘭、石榴、海棠樹影都鑲上一層模模糊糊的輪廓。

堇如……這充滿矛盾的女孩……

她到底有什麼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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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天星和毓豪一樣,同樣是想着堇如,心思卻截然不同。

那個賤丫頭一定是裝出來的!天星在心底暗為着。

不會有人這麼恰巧在那時昏過去,她裝得還真像!天星從鼻子哼出聲來。

想不到堇如會這麼厲害,懂得用昏倒這一招,自己之前倒小覷了她。

她憤怒的眯起眸子。

毓豪一見到那賤丫頭倒地,急得跟什麼似的,立刻把她撇到一旁去,真是可惡極了!

幸虧後來來了個叫李隆的人,瞧毓豪見到他轉身就走人的模樣,李隆和那賤丫頭一定關係匪淺。

況且據盯梢的人回報,李隆一直在堇如住處待到深夜……呃,這可有趣了。

毓豪……天星咬着紅唇,轉動心思。毓豪中那賤丫頭的毒太深了,無法一次就拔除她在他心中的分量,那個臭丫頭!

她憤怒地坐在床上,瞪着雕花床梁思忖,再過些日子就是她的生日,不過在那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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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通報,我自己進去就行了!」

小枱子搔著頭,平時笑嘻嘻的一張圓臉顯得有點無措。「天星格格,您還是稍待片刻,讓奴才通報一下吧,這是貝勒爺訂下的規矩,不是跟您鬧見外。」

「狗奴才!知不知道我是這裏未來的福晉?你敢擋我的路!」

「奴才不敢!」小枱子跪了下去,額頭已微微出汗。「奴才這就……」

小枱子話未說完,毓豪渾厚的嗓音從裏頭傳了出來。

「讓她進來吧!」

「哼!」天星朝小枱子瞪了一眼。

她一腳跨進書房裏,卻發現裏頭除了毓豪還有別人在。

「哥!」她驚愕地喊道。

易堯貝勒瞪着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不悅地道:「你又為難奴才了?」

「人家才沒有!是他擋着不讓我進來嘛!」

「胡鬧!在毓豪這裏你也這麼放肆,你以為這裏是恭親王府啊?能讓你來去自如!」

「好啦!我知道了。」天星小聲地應了一聲。

所有的哥哥裏頭,她最怕的就是易堯,沒想到她一進來就被他數落一頓。

見毓豪悠哉地坐在一旁,也不替自個兒說說話,她臉上一陣燥熱,有些不悅。

「你來這裏做什麼?」易堯問道。

天星噘著小嘴,來到他身邊。「怎麼?哥能來,我就不能來呀!」

「我跟毓豪是什麼交情?更何況我是男人,你一個女孩家一早往這裏跑,不怕別人說閑話?」

「哼!他們敢!」天星哼了聲,「再說我跟豪哥哥都定親了,別人有什麼好說話的?像堇如啊,她連親都沒定,男人還不是照樣在她那裏過夜!」說完,她特地拿眼偷瞄了毓豪一下,只見他淡漠的俊逸面容一如往常,完全看不出有任何變化,可是眸中那一掠而過的戾光,恰恰給她逮個正著。

「天星!」易堯立即斥責了聲。

見妹妹說堇如此露骨的言詞,易堯有些歉意地瞟了毓豪一眼。他對這個被慣壞的妹子相當了解,能指婚給毓豪算是她的造化。

易堯訓道:「女孩家怎麼講出如此不得體的話!」

「人家都敢做了,我只是講講有什麼關係!」天星理直氣壯地答道。

易堯皺起眉頭。「胡鬧!瞧你嘴裏說的是什麼話!人家姑娘的名節豈可隨便亂講?真是太不像話了!你又無中生有了?」

天星不甘心地跺腳。「哥!你為什麼總是不相信我?我一大清早跑去看堇如,誰知道就看到那個李隆從堇如屋裏走出來,那時天都還沒亮咧,我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掉頭走開。」

「堇如是誰?」易堯瞪着她。

天星把眼光調向毓豪。這個球該換他來接了。

「她是翩翩的好友。」毓豪淡淡地說了句,聲音似事不關己的雲淡風清。

「哦!翩翩啊!」易堯微笑起來。

他還記得第一次看到翩翩的情景,那時候她被瑞敏欺侮得好慘,現在情況好像反過來了,瑞敏疼老婆的名聲可響得很。

想到自己那時是和朝露格格在一道,他心頭不禁黯了黯。

「縱使是真的,也輪不到你來說嘴!」易堯朝天星道:「你管好自己就行了,別人的事你少說。」

「可是他們的事附近的人都知道啊,這又不是什麼秘密,連豪哥哥都知道,不信你問他!」

毓豪眸底絲毫沒有笑意地揚唇一笑,「她的事我怎麼會知道?」

他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誰也沒看到他放在桌下的拳頭早已交握到青筋暴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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熾愛貝勒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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