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妳去陸至軒家吃飯？妳去陸至軒家吃飯？」
彩楓一臉不可思議地連問了兩次，可怕的神情讓愛築一度懷疑她會把自己撕碎吞了。
「妳聽我說……」愛築輕聲細語地想平緩好友的激動。
但彩楓只是絕望地倒在床上，將臉深深埋在枕頭裏。
「我和威威在樓下遇到他，剛好他說要煮意大利麵，所以便叫我們一起去吃。」愛築小心翼翼地解釋。
聞言，彩楓倏地從床上坐起，將愛築嚇了一跳。
「我認識他這麼久，他都沒有請我去他家過，為什麼他剛認識妳就請妳去他家吃飯？」
「還有威威啦！」愛築強調，急着說明自己並非單獨和陸至軒見面。「我想是因為他還滿喜歡威威的，所以才會叫威威去吃飯，而我只是順便被邀請……」
這也是事實。她一個結過婚又生過小孩的歐巴桑，還會有誰對她感興趣？
「而且，我還向他提起妳……」愛築不是想邀功，但她真的很努力想幫彩楓的忙。
聽她這麼說，彩楓緊張地問：「那他說什麼？」
陸至軒說過什麼？愛築用力地想着。
「ㄟ……他說……喔，他說他記得妳，還說和妳在電梯里見過幾次面。」
「就這樣？」彩楓失望地嘟起嘴。
「還有，他說妳很漂亮、很能幹……」
聞言，彩楓馬上精神振奮了起來，笑逐顏開地問：「他真的這樣說嗎？」
陸至軒說過這些話嗎？好像有吧，其實愛築已不太記得，只好胡亂地點點頭。
他是如此善良又大方的人，應該不會介意自己幫他讚美彩楓吧？況且彩楓真的是既漂亮又能幹。
「他真的說我很漂亮？」好聽的話總想多聽幾次，尤其是自己暗戀的人說的。
「真的。」愛築的聲音小了一點，因為心虛。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愛築謹慎地問：「我想約他來家裏吃飯，妳覺得怎麼樣？」
「約他來家裏吃飯？」
察覺彩楓的眼神里有着疑惑，愛築連忙解釋：「我是為了妳約他。我在想，約他來家裏吃飯，妳就可以和他多說說話，也算你們正式認識。」
「可是……」
愛築明白彩楓的顧慮，於是馬上說：「到時候我會和威威自動消失的。」
聽到她這麼說，彩楓放心地笑了。
「妳真的願意犧牲？」她再次確定。
見她終於釋懷，愛築笑着說：「妳別說傻話，我犧牲什麼？我有什麼犧牲？」
「陸至軒啊！他真的是個條件不錯的男人，妳真的願意放棄他？」彩楓試探地問。
「他的確是個不錯的人，如果他真成了妳的男朋友，我會真心為妳高興。」
「真的？」彩楓還是半信半疑，似乎不相信有人會笨到放過這麼好的男人。
「當然是真的，妳一定要好好把握機會。」
見她說得真摯，彩楓終於相信愛築沒有私心了。她滿意地笑着說：「話說得太早了吧，都還不知道人家有沒有女朋友。他條件這麼好，搞不好有一大堆的女朋友……」
「我幫妳問過了。」愛築忙說：「雖然他沒有明確的回答，可是我記得他說他是一個人住的。」
「一個人住不代表他是單身啊！」
「可是，我感覺他是沒有女朋友的。」
「為什麼？」
她也不知道，是一種直覺吧。「總之，改天把他約來妳再仔細地問他嘛。就算他現在有女朋友，說不定見到妳后他會覺得妳更好而喜歡上妳。」愛築鼓勵好友。
「希望是如此嘍！那我們什麼時候約他來吃飯？」彩楓開始心急。
看見她急切的樣子，愛築笑了笑。「隨便啊！看妳哪天有空。」
「那……」彩楓眼珠子轉了轉，一臉迫不及待的模樣。「就約這星期六好了。」
「好啊！我去問問陸至軒這星期六可不可以。」
開心的彩楓一把拉住愛築的手，又靠在她的肩膀上撒嬌：「我的幸福就全在妳手上嘍！」
哇！這個責任太大了吧？愛築突然備感壓力。
「我只是去幫妳約他吃飯，後續的發展要靠妳自己啦！」
「我相信有妳出馬，事情一定會成功的。如果我和陸至軒真的有結果，我一定包一個很大的紅包給妳。」
望着彩楓一臉彷佛幸福已在眼前的甜蜜神情，愛築心裏忽然有股說不上來的失落感覺。
一大早，愛築還在幫威威檢查書包，彩楓便從房裏跑出來。
「咦？妳這麼早起來幹嘛？」愛築奇怪地看着她。
彩楓劈頭便問：「妳問陸至軒了沒？」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小姐，」愛築為她的心急好笑。「我昨天晚上和妳說完后就回房睡了，一早起來要幫威威準備上學，我哪有空去問他啊？」
似乎也覺得自己太心急了，彩楓不好意思地笑一笑，猶不忘叮嚀：「那妳要記得幫我約他喔！」說完又跑回房裏去了。
愛築笑着搖搖頭，繼續檢查著威威的東西。
「媽咪，彩楓阿姨在說什麼？」
「小孩子別管這麼多。」愛築沒來由的有些悶，卻又後悔自己對威威的態度，於是放軟語氣問：「膝蓋還痛不痛？」
威威低頭看了自己擦了紅藥水的膝蓋，先搖搖頭，然後反問：「媽咪，那妳的手還痛不痛？」
有個男人疼是好的，就算他只有四歲半。這麼一想，愛築便裝出可憐的表情和聲音對威威伸出受傷的手指：「好痛！好痛！」
威威信以為真，瞪大了眼睛問：「那怎麼辦？」
「你親媽咪的手指一下它就不痛了。」
「真的嗎？」威威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愛築點點頭。
於是，天真的威威用小小的嘴唇在母親裹着紗布的手指頭上親了一下，然後問：「還痛嗎？」
愛築的心情果然馬上好了起來。她笑着捧著威威的臉，也在他嫩嫩的臉上響亮地親了一下。
「媽咪不痛了！」
「如果還痛就打電話給我喔！」
「打電話給你幹嘛？」愛築不解地望着一臉認真的威威。
「我再幫妳親一下呀！」
威威討人喜歡的話讓愛築開心地笑了出來。就說有男人疼是件幸福的事！
「好，我一定會打電話給你。」
「不是打給我啦！」威威又改口。
「那要打給誰？」
「妳打去學校找江老師，記得跟她說妳要找獅子班的趙子威，這樣妳才找得到我。」威威一本正經地教著母親。
愛築認真地點點頭。
「不要忘記喔！」威威雖然年紀小，卻也知道她的忘性一流。
「好啦！趙子威先生，你是不是該走了？」
整理好書包，母子倆這才笑咪咪地牽着手去等電梯。
看着電梯從一樓上來，愛築不禁想：會不會遇見陸至軒？
就在此時威威扯了扯她的手問：「媽咪，妳猜我們會不會遇見叔叔？」
「不知道耶！」愛築若無其事地回答，眼睛卻死盯着顯示電梯到達樓層的燈號。
想不到威威也和她有着相同的念頭，果真是母子連心啊！
進了電梯，愛築有些緊張地緊牽着威威的小手。望着燈號從十、九、八跳到七時，她偷偷吸了一口氣，然而電梯並沒有停在七樓。
「叔叔家過了。」威威天真地說，接着又舉起手揮了揮，「叔叔拜拜。」
雖然心裏有些失落，但愛築還是打起精神。「小傻瓜，你又沒看到叔叔。」
「沒關係呀，搞不好叔叔會聽見。」
聽着兒子的童言童語，愛築還是搞不太懂自己為何心情低落。
送威威上了娃娃車后，愛築走向公車站牌。
一定是因為惦記着要約陸至軒星期六吃飯的事，所以她才會急着想見到陸至軒。
想到彩楓滿懷希望的歡喜模樣，愛築不禁一個頭兩個大。
陸至軒會不會答應來家裏吃飯呢？
如果他不答應，她該怎麼向彩楓交代呢？
愛築開始煩惱了起來。
早知道她應該先問過陸至軒，如果他同意了再告訴彩楓……
愛築想着想着，發現公車停在自己面前，便忙着上車。
上班時間搭車總是人擠人，愛築邊說着對不起邊往人少的地方擠過去。終於輕鬆一點后，她又繼續想着剛才沒想完的事。
忽然問她發現有些不對勁－－
公車走的路怎麼和平常不一樣？
愛築疑惑地看着窗外陌生的路線和景物，心裏不停地喊糟。
一定是搭錯車了！
她轉頭問旁邊的一位太太：「請問這是幾路車？」
「七十二路。」
聽到她的回答，愛築「啊」了一聲。
果然不是她要搭的車！
謝過那位太太后，愛築連忙往前擠。
眼看公車愈開愈遠，愛築心裏急得不得了。她好想大聲叫司機停車，可是又提不起勇氣。
好不容易擠到司機身旁，愛築小聲地說：「對不起，我搭錯車了，可不可以讓我下車？」
司機抬頭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繼續開車。
見司機沒有回應，愛築紅著臉閉上嘴。直到下一站到站，她趕緊下車。
「糟了！我怎會坐錯車呢？」一定是剛才心不在焉才會沒注意看是幾路車，自己真是太不小心了。
愛築看了看手錶，又焦急地抬頭找著往回程坐的站牌。
「愛築？」
忽然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有點耳熟的聲音。
愛築回頭，看見站在自己身後的人時，她不禁怔住了。
－－是趙孟德！
她從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他！也從沒想過還會再遇見他！愛築眼睛發直地望着他，一時之間腦筋一片空白，不知該做何回應。
「愛築，果然是妳！」趙孟德看起來很興奮。「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妳。」
「是啊。」愛築有些遲緩地回答。
「妳在這裏做什麼？」他又問。
愛築慢慢回過神。「我坐錯車，正在找站牌坐回去。」她老實地說。
「坐錯車？」趙孟德笑着，「妳還是一樣迷糊。」
是呀！她這個毛病一直存在着。
「妳看起來一點也沒變，」趙孟德忽然上下打量起她。「妳還是和以前一樣年輕漂亮。」
「謝謝你。」他的讚美對她而言已經沒有半分意義。
似乎感受到愛築的冷淡，趙孟德訕訕地一笑又問：「這幾年妳過得還好吧？」
這幾年自己過得好不好？
愛築想起自己和趙孟德剛離婚那段時間幾乎天天以淚洗臉，對未來充滿了惶恐和不確定性，但自己不也熬過來了？
雖然有許多小挫折，但要不是他，愛築也不知道原來自己可以如此獨立。
所以，還是該感謝他讓自己長大。
這麼一想，愛築的情緒不再緊繃，臉上的線條也和緩多了。
「還不錯，你呢？」
「我呀！」趙孟德笑了笑，「我也不錯啊。」
愛築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穿着。西裝筆挺的，應該過得不錯吧。
那就好，她放心地想着。
「我急着趕上班，不能和你多說了。」愛築想起自己還得找站牌。
「妳去哪裏？我載妳去。」趙孟德指著身後一部車。
愛築看了一眼。
他要送自己，那不是更方便？這樣絕對不會遲到，可是……
「不用麻煩了，我自己坐公車就可以了。」愛築想想還是算了，何必欠他人情？
「妳和我計較什麼？快點，我送妳就行了。」趙孟德不放棄地繼續遊說，說着便伸手拉她。
愛築不想和他在大街上拉拉扯扯，於是邊說邊掙脫他的手。「我自己走就行了。」
雖然上了他的車，愛築還是覺得不太妥。
趙孟德見她手指除了纏着紗布之外再沒有別的東西，於是問：「妳結婚了嗎？」
愛築沉默了一會兒才回道：「還沒。」然後把頭別開，眼睛直看着窗外。
趙孟德又看了她一眼，說：「我也還沒。」
他還沒結婚？愛築耳里聽得清楚，但她也清楚這和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這年頭要找到一個合適的結婚對象不太容易。」趙孟德自言自語似的說着，「尤其很難找到像妳這樣的女人。」
愛築不知道怎麼回他。如果他覺得她好，當初為什麼要離她而去？
「那，妳有男朋友吧？」
等了半天沒等到愛築的答案，趙孟德又接着說：「像妳條件這麼好的女人，一定有很多男朋友，對不對？」
愛築轉頭看着趙孟德。
他說話時那副吊兒啷噹又輕浮的模樣讓她感到不舒服，他以前是這樣子嗎？
為什麼她一點記憶都沒有？
如果他以前就是如此，為什麼她又曾經深深地愛過他？
是因為當時自己太年輕吧。
比較起來，陸至軒要比他成大器又正派多了，如果要她選，她絕對不會有半點遲疑。
發現自己莫名地想起陸至軒，又把他拿來和趙孟德作比較，愛築在心裏罵自己無聊。
見愛築始終反應冷淡，趙孟德也不再多話。幸好很快就到了她公司門口。
「妳在這裏上班？」趙孟德向外張望了一下。
「對。」雖然對他已沒有任何感覺，但畢竟兩人曾有過一段情，愛築忽然覺得自己對他太冷漠了，於是擠出一抹笑容。「謝謝你讓我搭便車。」
見她對自己表示善意，趙孟德也咧開了嘴。「不用客氣，以後需要我幫忙隨時call我。」他給了她一張名片。
以後？應該不會有以後了吧？愛築心想，但仍伸手接過。
「對了，妳是不是也該給我一張名片？」趙孟德朝她伸出手。
給他名片？愛築猶豫着。
「妳放心，我不會沒事打電話騷擾妳的。」趙孟德對她眨眨眼睛。
想了想，愛築還是給了張自己公司的名片。
反正兩人之間也沒什麼好牽扯，有什麼好擔心的？
坐在辦公桌前，愛築很想努力專心工作，但她的心卻很亂，久久都無法理出一個頭緒來。
是因為趙孟德突然出現的關係嗎？
雖然已經對他沒有任何感覺，但見到他實在太意外了，所以她沒法子定下心來工作。
可是，他有什麼好想的？
現在的他已不再是從前的他，自己也不再是從前的自己，很明顯的，她對他已經沒有任何感情了。
那麼，妳在心煩什麼？愛築問自己。
她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定下心來！定下心來！她不斷地告訴自己。
這招似乎滿管用的，趙孟德的身影漸漸從她的腦海中退去。
然而當她張開眼睛時，卻被眼前的人影嚇了一跳。
「妳在幹嘛？」彩楓不知何時站在她的面前，她竟一點感覺都沒有？
「妳想嚇死我啊？」愛築拍著胸口抱怨。
「嘿！不知道是誰在上班時間打瞌睡，還想惡人先告狀呢！」彩楓雙手抱胸地笑睨着她。
「我才不是打瞌睡。」愛築反駁道。
「那妳說妳在幹嘛？」
「我……」愛築正想着要不要告訴她自己遇見趙孟德，但彩楓又打斷了她。
「等一下，妳先告訴我，妳約到陸至軒沒？」
陸至軒？現在彩楓滿腦子裏只有陸至軒，根本不關心她的事。
「小姐，妳不要這麼急好不好？」
彩楓不依地賴在愛築身旁。「我不管！妳今天一定要去問他，這樣我才來得及準備呀。」
看彩楓好像很肯定陸至軒會答應到她家作客似的，愛築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誰教她昨晚要在彩楓面前說大話？
「好啦！我今天下班后一定去幫妳問好不好？」既然說了就得做到。愛築隨後又問：「為什麼不幹脆妳去約他？反正你們也見過這麼多次……」
「那多尷尬！」彩楓馬上拒絕。「再說，這樣不是顯得我很主動？」
「主動有什麼關係？妳沒聽過『女追男隔層紗？」」
「不要！」彩楓堅定地瞪着愛築，表示她的建議不被接受。
「好啦，好啦！」愛築不忍心再戲弄她，「我是和妳開玩笑的。」
彩楓這才又露出笑臉。「我就知道妳對我最好了。不和妳哈啦了，我得回去工作嘍！」
彩楓走後，愛築的目光移至手指上的紗布。
不知道為什麼，從昨天晚上開始她腦子裏就充滿了陸至軒的身影、陸至軒揚起眉毛的表情、陸至軒溫柔幫她擦藥的樣子、他在廚房裏煮東西時的認真、他和威威相處時的融洽……
他真的是她見過最好、最好的男人。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她是個帶個拖油瓶又將近三十歲的女人，她還能對愛情有什麼奢望？
更何況陸至軒是彩楓先喜歡上的，她能奪人所愛嗎？
最重要的是，每次她在他面前不是狼狽不堪就是迷迷糊糊地老出錯，陸至軒怎麼可能會喜歡她！
愈想，愛築的心情愈浮躁。看着纏着紗布的手指頭，愛築不斷告訴自己：
不要再想他了！
妳不是說過如果再找第二春一定要找個丑得沒有人會看第二眼的男人？
不要忘了妳和趙孟德離婚正是因為他長得帥而惹來不斷的外遇。
妳還是安分地做妳的單親媽媽，好好把威威帶大。
愛築告訴自己。世界上好男人的確不多，雖然妳現在遇到了，但他實在不適合妳，妳只要抱着純欣賞的心態就好，這樣就不會自尋煩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