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起先應徵這工作是因為喜愛光鮮亮麗的生活,總覺得做公關可以認識很多名人,穿得漂漂亮亮,沒想到其實工作很忙,沒錯,是可以認識一些人,但是那些金字塔頂端的人可能只是做個表面,心裏根本看不起人。

就像王天佑好了,本來以為他是個翩翩貴公子,現在天天上八卦版面,形象變成花心貴公子了,小薇歪著頭,想起之前王天佑總愛在電視上提起夏姊,現在都被那些八卦緋聞取代。

她看着夏茵,從來沒有懷疑過那些謠言的她,卻在謠言淡去的今日,忽然省思起,夏姊真的騙了王天佑的包包汽車房產嗎?如果夏姊這樣愛錢,又幹麼跟薛守栩交往?薛先生並沒比王天佑有錢啊。

夏茵不說話,過了幾秒,才說:「別學我,我很失敗。」

她自貶自己,這句話讓小薇呆住,連忙回:「夏姊哪裏失敗了?明明很棒,我真的很崇拜你。」

「別崇拜我,」夏茵苦笑。「別跟我一樣。」

她,看起來很完美很強,可是,戀愛卻是零分,賠上全部的心、獻出完全的自己,得到了什麼?

忽地,手機響起,她接了。

「夏茵嗎?我是強尼。」

「我知道,找我有事?」

「其實,我有話想跟你解釋,你有沒有空?」強尼聲音很急。

她低着嗓,態度很冷。「我很忙,沒有空。」

「薛守栩是無辜的!」

正要掛電話,夏茵聽見強尼急急傳來這樣一句,微愣了一下,但還是硬著嗓,說:「每個人當然都說自己是無辜的,我真的很忙。」

「他病了,發燒到三十九度,你知道嗎?」

「我不明白。」她皺眉,聽不懂。「他發燒所以離開一個月都沒跟我講?真好笑,這又是哪一國的謬論?」

「他現在發着燒,精神恍惚,你不原諒他不是嗎?夏茵,你不知道前因後果……」

夏茵在計程車裏面,司機播放電台,聲音很大,卻一點也撼不住夏茵。

她一直在想,剛剛強尼說的話。

「全是因為他爸!他爸開了個條件,說要你們分手一個月才認可你們,很可笑吧?夏茵,你也知道你的名聲不好,薛守栩他爸當然不同意你們交往,所以故意這樣刁難……他有試圖聯絡你,可是我們沿途都有人監視,然後我們在印度都忙得像打仗,我不愛插手別人的感情事,可是這次我沒辦法,我一定要說出來這些,不想看你們互相折磨……」

這是真的嗎?強尼說的都是真的?

夏茵自己問自己,可是,心裏已經相信了,她想要反駁強尼,卻說不出任何一句話。

因為覺得自己受到救贖。

她的傷口,漸漸癒合,原來薛守栩也是為了他們的感情,他被迫當夾心餅乾、被迫選擇、被迫忍受痛苦。

他也不輕鬆啊。

到了山上薛守栩的家,夏茵很快付了錢,跳下車,她按電鈴,強尼出來幫她開門。

「他昨天開着窗戶躺在地板睡覺,現在發燒,吃了葯睡着,我走了,你來照顧他。」強尼丟下話,走了。

夏茵脫了鞋,緩緩踏入客廳,看見亂七八糟的行李,然後她走進主卧室。

薛守栩在床上沉睡。

她走近,跪在地上,側着眼看他睡容,他睡得很沉,因為感冒的關係,呼吸很大聲,額頭是汗,夏茵探出手摸了摸他額頭,被那熱度嚇到。

心疼他,當夾心餅乾。

夏茵知道自己的名聲不好,薛守栩是為了扞衛她,才忍着答應這條件的嗎?

他在想些什麼,她忽然很想知道,全都想知道。

她站起來,去浴室拿毛巾替他擦汗,又去客廳整理他的行李,最後,傍晚時分,她進廚房煮了碗粥。

端著粥,她回到卧室,他仍然在睡,她探手摸額溫,已經退了許多。

心,暫時放寬了。

夏茵輕搖薛守栩,叫醒他。

「吃粥。」

初醒的薛守栩,眯著一雙眸子看着她,他還不甚清醒,頭痛欲裂,昏昏沉沉的,忽然,想起她罵他的話,清醒了。

我討厭你、恨死你,你壞透了……

他凜眸,深深地看着她,忽然問:「我在作夢嗎?」

夏茵搖頭,坐到他旁邊,挖了一匙粥,湊到他唇邊。「不是夢。」

薛守栩吃下那口粥,苦笑道:「如果不是夢,你怎麼會在這邊?還喂我吃粥?我一定是睡糊塗了……」

「強尼打電話給我,把事情都說清楚了。」她淡淡說,又舀一口喂他。「我都明白了,你是因為你爸才這麼做,很抱歉我昨天沒有給你機會解釋……」

夏茵低着頭,看着手中的碗。

自從知道真相后,罵了自己太多次,怎麼就不能多聽他解釋?非要折磨彼此,讓自己傷心、讓他生病……

「對不起……」她伸手摸他臉,心疼道:「真的很對不起……」

他眯着眼睛。「這不是夢?你跟我道歉?!」

「不是夢……不是夢。」她貼近他,在他唇邊印下一吻。「對不起,讓你難受。」

他定定看着她,一會兒,笑了。

薛守栩的眼睛,盛滿溫柔。「不要跟我道歉,我才要道歉,如果不是我爸,你幹麼得經歷這些事?」

「不行,我要道歉,」夏茵繼續說:「我太心急,沒有體諒你,也沒給你說話的機會,如果我願意聽,你就不會感冒,我太死腦筋,一直設想你很壞,故意不要我,可是如果你真不要我,又怎麼會來按我家門鈴?」

薛守栩握住她的雙手。「你是無辜的,是被王天佑害,才會變成這樣,我更心疼你的無辜,明明沒做什麼,卻要承受這些……」黃色床燈下,他定定看着她,喜歡她坦率的樣子,昨天還很憤恨,今日馬上體諒,她很清楚對錯,不過度渲染,咬着不放。

她跟他一樣,不喜歡浪費時間爭吵不休。

他擁抱她,閉上眼睛,感覺她熟悉的體溫與溫馨芳香。

「我真高興……」他嘆息。

夏茵回擁他,語氣哽咽。「我愛你……」

這刻擁抱,才感覺身體也懷念他,皮膚、呼吸,全都刺刺的,她輕輕顫著,原來愛情已經改變她,就算想要回到原來,也不可能了。

「我更愛你……」薛守栩笑了,吻住她。

感冒?

不管呢。

他們好不容易苦盡甘來,哪管什麼感冒不感冒?

外面,楓葉滑過窗前,秋天來了,風的聲音,呼呼吹起,他們在屋內相視而笑,擁抱再擁抱,親吻又親吻,相親相愛,很多事情,不重要了。

晚上,薛守栩燒退了,身體還虛著,可是太高興,夏茵的明理,讓他一直擔心的事情輕易被諒解。

喔,不,不輕易,昨天他傷心得心都要碎了,她的眼淚、她的煎熬與猜疑,也不輕易啊!

他拉着她東扯西扯,天南地北的亂聊,相隔一個月,深沉的思念在這剎那襲來,薛守栩極欲分享這一個月的生活點滴,他邊咳著邊亮出小腿上的小疤,是在旅行過程中不知道被什麼割傷的,傷口不小,卻沒很痛,幾天就落疤。夏茵看着那道極淺的疤,眼色明亮。

她問:「好玩嗎?」

「好玩?!」薛守栩怪叫。「我都受傷耶,不關心我,問我好不好玩?」他一臉覺得她沒良心。

夏茵呵呵笑。「因為看起來傷得沒很重嘛。」

她的笑容卻讓薛守栩着實呆住了,這剎那,才覺得踏實起來,過去一個月,是一場噩夢,沒有她的一個月,每天都是煎熬。

他忽然張臂擁抱她,很緊很緊地。

夏茵呆了,一會兒也不知道該不該推開他,只是輕輕在他肩膀邊問:「怎麼了?」

溫聲詢問,逼出薛守栩這些天的不安,他將頭埋在她頸間,聞到她身上熟悉的芬芳,她的一頭長發柔軟地撫上他臉頰,薛守栩嘆息,心口很熱。

夏茵沒聽見他回話,嘆了口氣,她雙手回抱他,繞上他寬闊背脊,感覺他身上的重量與微熱體溫,狠狠貼緊她,她也感動,這一個月的思念終於落了地,原來他不是無情,是因為也苦着,是因為抉擇的難處。

薛守栩忽然開口:「謝謝你。」

「謝什麼?」

「你知道的……」他將她擁得更緊。「你的寬宏大量、你的不計前嫌、你的好脾氣、你的……」

夏茵打斷他。「好了,我知道了。」

「稱讚你會害羞啊?」他笑了。

她不答,吁了一口氣,而後以淡淡語氣,問道:「那你爸呢?你有回去看他嗎?」

他搖搖頭。「明天吧。」

「噢。」

她沒多說什麼,環抱他的雙手輕輕拍了拍他肩膀,然後又回到他的厚實背脊,緊緊擁住他。

她知道,剩下的,沒有什麼會再分開他們了。

薛守栩吻吻她的發,聆聽窗外細碎的蟲鳴,他鬆了手,忽然道:「還記得我說要跟你分享的白毫烏龍嗎?我現在泡給你喝。」

他跑進廚房,拿出茶具,在客廳小几上,動作熟練地泡茶。

他們坐着,捧著茶杯,鼻間聞着輕淺茶香,相視而笑,飲茶入喉。

真幸福。

從手上的暖杯,傳來的暖,溫溫滲進夏茵心裏,她笑咪咪看着眼前心愛男人,這杯茶經過前一個月的誤會洗禮,現在喝起來更有味道。

薛磊早從杜嚴那裏,知道這一個月來的點滴。

很乖,薛守栩說到做到,沒見面、沒打電話,完全沒聯絡,杜嚴這樣報告,薛磊當然信,他信任杜嚴這孩子,才讓杜嚴去監視薛守栩。

但,不只這些。

杜嚴還說了,薛守栩這一個月來瘦一圈,他在印度沒真正笑過,深墨的眸總愛看往天空,好似期待自由,期待一個月後解禁的某天。

薛磊是第一次聽見杜嚴說這麼感性的話,但這個特別感性的杜嚴,卻讓薛磊聽着聽着,心,有一點點軟了。

當最愛的小兒子,在這個早晨踏着陽光而來,薛守栩的臉上是滿滿的愉悅與神清氣爽,薛磊於是清楚知道,他輸了。

「我們很好。」薛守栩坐在名貴沙發上,輕輕微笑,篤定的眸,定定看着父親。

薛磊淡淡點頭,沒多說什麼。

薛守栩主動提起跟夏茵之間的事。「也許……過陣子我會跟她求婚。」

「你確定?」薛磊忽然用審視的眼神看着薛守栩。

「我愛她,爸。」薛守栩還是笑着,他不擔心其他人對夏茵的觀感,他自己喜歡她就好,父親的考驗,他做到了,就算父親還是不滿,他也得認同。

薛磊眯着眼睛,深深看着他,一會兒,黯下眼眸,低着頭,看着自己的手,忽然間,他想,從小到大他最疼薛守栩,總抓着他,要他聽話,學小提琴學國畫念私立學校……薛守栩待的每一所學校,薛磊都當上家長會長,藉由老師的眼睛監視他。

當薛守栩年紀越長,開始懂得叛逆,他們有了摩擦,大學畢業后,他逼薛守栩出國念書,還是想牽着他走……

薛磊始終盯着自己的手,他的手其實就那麼大,還想掌握什麼呢?

忽然啊,一片清朗。

薛磊深深地嘆了口氣,他閉上眼睛,倦極了。

「隨便你。」他不管了。

薛守栩靜靜望着父親一陣,眼中盛滿千言萬語,腦海里劃過一些場景,都是父親將他捧在手心上時,和藹的笑容。

他一向喜歡人的笑容,夏茵美麗的微笑、強尼妙極的爆笑,當然,也有記憶中,父親溫暖的笑容。

他忽然後悔起沒有擁有過父親笑容的照片,如果是現在,他有把握可以拍得極好。

「爸,我們的婚禮,你要來喔!」沒聽見父親答應,薛守栩丟下這句話,走了。

外面,陽光映上他的臉,他閉眼睛,感受那陣溫暖,心想,婚禮上,他一定一定會看見父親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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