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赤蝶

番外 赤蝶

窗外,紫薇星泛出妖異的暗紅。

她收回目光,看着門口。

門被從外面推開,背對着月色,她看見修長的身影站在了門口。

那人轉身關上了門,慢慢地走了進來。

天還沒亮,屋裏當然點着燈。

那人走到了燈光可及的範圍里。

「好久不見了。」那人微笑着跟她打了招呼:「你知道我終有一天會回來找你的,是嗎?」

她輕輕點了點頭。

燈光下,那人俊美的臉上一如以往帶着溫柔的笑容。

她卻看到了從那溫柔里滲透出來的無奈和憂愁。

她的心不知為了什麼,微微地一陣緊縮。

「我來找你,只是想問當年沒有來得及向你問清楚的事情。」那人接着說:「我想問你,在他的命盤裏,我究竟是什麼變數?」

「死星。」她開了口,用盡量溫和的語氣回答:「司刑克。」

「原來是這樣,果然是這樣。」那人閉上眼睛:「原來我才是他命里的災星。」

「只要你活着,他就不可能違背宿命,他一定會死,而且死期將至。」她知道這話說起可能太殘酷,但也只能這樣說。

這是……她的職責……

「這句話,已經有人告訴過我,但我還是想問,是不是我死了,他就能好好地活着?」那人的眼睛溫潤地看着她。

「不能,天命怎能逆轉?」她低下了頭。

「那麼說來,也未必全無可能。」

接着,她聽見了淺淺的舒氣聲。

「我能問一句嗎?」她第一次開口提問:「你為什麼會不希望他死?甚至會想到要用自己的生命來交換?」

「這些事連我自己也不明白,你生來被困在這方寸之地,又怎麼能夠明白?」

「為什麼說我不懂?就算是一個瞎子,懂的也未必會比一個健全的人少。我知道,願意以生命去救另一個人,說明你對他有很深的感情。」不知為什麼,她心裏突然有些難受,只能佯裝淡漠地說:「但我還是希望你不要那麼做,他是孤星,應人間血煞,但不會是九五之尊。他氣運將近,你已無力回天了。」

「所以說,你還是個孩子。或者說,你只是個有着神秘力量的孩子。」那人笑了:「你還不明白,人心究竟有多麼複雜。也許你真的已經看見了結局,也許你覺得我實在很傻。但在我成為這個人的第一天起,就已經陷進了這個泥潭,到現在早就想出也出不來了。」

「聽你這麼說,倒是有些複雜的。」她看着他:「但你到這裏來,是被神奇的命運所支配。上天既然做了這樣的安排,就不是人力所能改變的。你命中和他相衝,自從和他相識,命運的走勢已經不容逆轉。除非你能讓時間倒流去改變一切,否則……」

「唉──!」那人長長地嘆了口氣:「你明知道我辦不到的。」

「他死了,對天下人來說都未必是件壞事。從此,世間會穩定許久,人們也能休養生息,有什麼不好?」

「天下人都希望他死,我卻希望他活着。」那人抬起了眼睛,就算到了這個時候,那雙眼睛裏還是一片澄澈:「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是同情還是憐憫,但我寧願他是在年老的時候,像是長眠般死去。而不是這樣因為我的到來,改變了他的一生。如果是這樣的話,倒不如讓我自己承擔這一切。」

「你這樣一廂情願,也未必能改變什麼。」

「他說……他愛着我。」那人突然苦澀一笑。

她乍聽之下,心裏突然慌成了一片,只能獃獃地看着他。

「他不在意血緣、性別,他說,他愛上的是站在他面前的我。在那之前,我自己都快要無法分辨我到底是誰了。你知道,這是多麼令我感到震驚的事啊!」

她看着那人臉上的神傷,一時默然無語。

「雖然我一直以來只是把他當作一個責任,一個我必須有所交代的責任,最多也只是把他當成自己的兄弟而已。可是,他卻把我興之所至的關心,當成了真誠的關切。我是多麼羞愧,因為我知道,我永遠也無法對他說明真相,永遠也無法回報這份感情了。」

「所以,你才去了扶桑,對嗎?」她輕聲地問,總覺得要是聲音大了,眼前的這個人恐怕就會碎了。

那人點了點頭:「我應該為他做些什麼,至少,我不能真正地刺傷他。否則的話,怎麼對得起他的這份心情。」

「你,也愛着他嗎?無關其他,你對他……」她問的時候,覺得自己的心因為這個問題的答案而跳得飛快。

「不。」那人迅速地打斷了她:「一個人有這種錯覺也就算了,如果兩個人都有了錯覺,那怎麼可以?」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追問什麼。

「我知道你能看到過去未來,和我們這些受命運擺佈的凡夫俗子是不一樣的。我只想求你告訴我,究竟要怎麼做,才有可能救得了他?」

「命運的洪流,怎麼是人力所能改變?你再怎麼求我也是沒有用的。」她覺得有些無奈:「我們一族的女子,據說是因為繼承了祖先血脈中的鬼仙靈力,才能有窺探機緣的本領。但正是因此,我們這一族人丁薄弱,男人無一例外沒有子嗣,皆從女性傳承,而每一代所出也只有一子一女。而他的師父,就是上一代國師紫辰子,也是一代道家高士。聽說,就是因為想違逆天道,煉製不死之葯,才四十歲就壽終了。可見,更改天命始終是不可為的事啊!」

「真的會這麼難嗎?」那人疑惑地問:「不是說,他的命運是因為我的到來而改變?如果我消失了,一切不是應該回到原點嗎?」

「來不及了,你的到來已經改變了太多的東西,所有的一切早就改變了。你們所有的人,甚至於我的命運,都已經改變了。當然,我不能說你死了不能改變任何事,但我不能贊同你的想法。」

那人聽完,卻是笑了:「繞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子,你原來是在為我擔心。」

她覺得臉有些發熱了,說是私心也對,其實就她自己來講,真的不希望眼前的這個男人會有任何的不幸。

這個最最溫柔的人……不適合任何的不幸……

「事情也許還沒有到這麼糟糕的地步,對嗎?」那人環顧四周:「這裏,就像我們一直在說的命運一樣,未來是一間漆黑的屋子,你就算是一盞指路的明燈,也只能照亮眼前幾步的距離。究竟是不是還有另一條不同的道路,又有誰能斷言呢?」

「也許吧!」她輕嘆了口氣。

「讓他活着好嗎?不論未來如何,請讓他活着吧!」那人直視着她,眼底是一片的憂傷:「只要你答應我,我願意用我所有的一切來交換。」

「我的能力,恐怕……」

「我求求你!」

「但是,你真的願意嗎?你說用盡一切交換,那就代表着要失去一切,還有……所有的……」她咬了咬下唇,欲言又止。

那人低下頭笑了:「我有什麼呢?如果真可以拿來交換的話,那也是值得的。他……本不應該有這樣的命運,不是嗎?」

「我只能儘力,也許我可以幫得到你,但最可能的,那會是無補於事的徒勞。」她看着那人低垂的臉,知道自己下了一個不應該下的承諾。

可是,她感覺到了眼前的這個人的心底,那種難以用言語訴說給他人知道的痛苦。

這種痛苦,讓她的心都為之隱隱絞痛起來。

「我知道,這是一個很過份的請求。也許,這會讓你付出一些我永遠無法彌補的東西。但是,我還是希望能夠得到你的理解。我知道,說這樣的感謝也許太傻。只是如果,真的會有來生,我會報答給你,只要是你想要的。」那人一把捉住了她的手,忘形地說。

「啊!」她飛快地抽回了手,臉上湧起了陣陣紅潮。

想要的……如果就是眼前的……

可以嗎……

「不可以!」

眼前的場景突變,在明滅不定的光線里,黑衣的男人冷冷地瞪着她。

她驚退了一步。

「他是我的,不論是生是死,生生世世,他都只能是我的!」

黑衣男人宛如妖魔的眼睛盯着她,讓她的背脊一片冰涼。

在夜風裏,黑色的長發和衣擺飛揚捲動,恍似要飛撲過來一般。

那種吞噬一切的模樣……

「不要……」她無力地反駁著:「他不是你的,他不是……」

「只要你敢。」黑衣男人輕柔地對她說:「不論是誰,我都不會放過。只要你敢!」

她往後退,終於跌到了地上。

「沒有人能把他搶走,他是我的,他是我的!」黑衣男人喃喃說着。

她看見,一滴淚水從他的眼角滑落下來,湮沒在他凌亂飛揚的發間。

風在空曠的宮殿裏飛竄著。

在她的眼前,閃過血紅的光芒,那光芒飛撲了過來,糾纏上她。

她覺得一陣窒息,就像是被人扼住了頸項,遮擋住了視線,再也看不見……再也不能呼吸……

她用力地想要拉開頸中的鉗制,直到終於又呼吸到了空氣。

那麼鮮明,那麼清冽……

這是夜半……

她睜開了眼睛,只覺得厚厚的棉被下面,手腳一片冰涼,冷汗肆意地流了一身。

她在棉被下面瑟瑟發抖。

過了很久……

她深吸了口氣,從床上爬了起來。

披上外衣,她打開了房門。

站在另一扇緊閉着的門前,燈光從她腳下的門縫裏透了出來。

「秋。」她輕輕地敲了敲門。

門很快就打開了。

「怎麼了?」秋的臉上帶着溫柔的笑容:「睡不着嗎?」

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啊!這麼多汗,是做惡夢了吧!」秋把她拉進了房間,轉身就給她披上了厚厚的外套:「小心點,要着涼的。」

她被安置到舒適的沙發里,手上立刻就有了一杯熱熱的咖啡。

「暖暖手,不要喝喔!不然又要胃痛了。」秋在她面前蹲了下來,把她汗濕的頭髮撥到耳後。

「秋。」她痴痴地看着他,輕聲地說:「你不要走好不好?」

「走?去哪裏啊?」

「你會是我的嗎?只是我一個人的嗎?」她抓住秋溫熱的手掌。

「說什麼傻話啊?」秋微微一愕,隨即笑了:「你睡糊塗了嗎?」

「我夢見……你被人搶走了……」她打了個寒顫。

「小傻瓜!」秋揉了揉她的頭髮,笑得那麼溫柔。

她也跟着羞澀地笑了。

眼角閃過紅色。

笑容驀地在她唇邊僵住。

「那個……」她語音顫抖地說着。

秋順着她的目光,摸上了自己的脖子。

「啊!這個啊!」他從毛衣領口拉出了紅色的絲線:「這個前幾天到限期了,沒人來領,我跟主任他們說過,買了下來。」

柔和的光線里,玉石散發出溫潤的光澤。

「我仔細看過了,這上面還刻着字呢!」他用指尖撫摸著玉石上的刻文:「這四個字,是『君莫離塵』。」

她把手收了回來,怔怔地看着他柔和的笑容。

「君莫離塵……」秋念著:「離塵……」

「不!」她驚叫了一聲。

秋抬起頭來,被她蒼白的神色嚇了一跳。

「你怎麼?」秋扶住她,緊張地問:「赤蝶,你不舒服嗎?」

「不要!」她伸出手,用力拽過他胸前的那塊玉。

「啊!」秋一個吃痛,身子順着她用力的方向前傾了過來。

細細的絲線卻意外地堅韌,她又這麼用力,秋的脖子立刻被勒出了深深的血痕。

那鮮紅的血痕嚇到了她,她鬆開手,整個人蜷縮到了沙發裏面。

「赤蝶,出什麼事了?你怎麼了?」他顧不上自己脖子上正火辣辣的痛著,着急地追問著。

她看着這雙眼睛。

這麼地溫柔,這麼地溫柔……

這種溫柔終於只看着我,終於是只看着我的了。

不會的,你答應過我的,不論是什麼樣的要求……

我要的,只要你這樣看着我,你的眼睛裏,永遠只有我一個人……

「秋……」她紅着眼眶:「我做了個好可怕的夢呢!你抱我一下好不好?」

「唉──!」秋鬆了口氣:「那個夢真有這麼可怕啊!」

「秋……」她可憐兮兮地喊。

「好啊!」秋笑着:「不過,抱完以後就要回房睡覺了喔!」

她點點頭。

秋伸開雙臂把她摟到了懷裏,無奈地嘆了口氣:「真是的!」

她開心地笑了,反手緊緊了摟住了她的秋。

我的秋……

我的,這是我的秋,他是我的!

燈光里有一抹刺眼的折射。

順着絲線,有一縷鮮血滑落到了白玉上,鮮紅的血,嵌入了那繁複的鐫刻里。

就像被吞噬了……

她轉過頭,不再去看那塊讓她心慌意亂的玉石。

只是巧合,不可能的,他們不可能找得到辦法的!

所以,他這一生,會是我的,只會是我的!

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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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相流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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