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入夜,赤拿結束了一天工作,筋疲力盡的走向他的格爾。

這些天來,形勢對韃靼更為不利,不如怎地,他的作戰意圖十有八九都被對方破解。戰事上遭遇一連串的失利不說,更危險的是,他的內心亦對自己失去了信心。

最糟的是,他的問題不僅止於外患而已,他還有內憂。他的族人望向他時,目光里充滿愈來愈多的疑竇與不信任。

再加上有心人的挑撥,事情已到一觸即發的地步。赤拿知道這股洶湧的暗潮一不留神就會讓他粉身碎骨,可他早已沒了退路。

在這弱肉強食的草原上,只有強者才能生存,而他不打算做弱者!

一個月前,俺答——他阿爸生前最信任的年輕千戶,帶着他的屬民率先離開了部落。

當時,他的心好煩亂。

他已有兩天不曾合眼了,也有兩天不曾探望他、心愛的海棠。雖他一再告訴自己,當前形勢要以大局為重,可年輕的、心總是輕易的就能泛起漣漪,這一刻相思之情忽然不可抑制。

今夜的此刻,他要緊緊擁抱那深愛着他的女子。

赤拿掉轉腳步,走向海棠的格爾。

格爾里亮着燈,格爾外沒有侍女守候,赤拿打算悄悄潛入,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

可等他掀起氈門,竟意外看見一幕令他訝異的畫面

「再……再快些!」黑色的長發凌亂的披散在女人的臉上,激情中的眼神是狂亂而興奮的。

「這樣嗎?」像要折磨女人似的,男人的大手慵懶的撫過那豐腴的身子,那乳白的肌膚上激情的暈紅……

「給……給我!」

女人發出類似雌獸的聲音,終於無法忍耐這種情慾的煎熬,翻身坐在男人的身上,放縱自己盡情的馳騁。

男人的大手在女人細白的皮膚上留下一個個紅印,女人啜泣、尖嘶、嚎叫,不是因為厭惡,而是因為太歡喜了。

喘息、交纏——交纏、喘息……

「巴……巴爾斯!」在達到高潮的那一瞬間,女人嘶吼出男人的名字。

格爾里充滿男女交歡時的淫靡氣味。

這……這……這不會是他的海棠!

赤拿不想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可這種似曾相識的氣味提醒他,他並不是在夢中?

「終於滿足了嗎,海棠?」男人起身挑高床頭朦朧的燭火,也打破了赤拿的自欺欺人。

他的噩夢是真的!

三人——終於面面相覷了。

「來人呵!」偷情的男人——巴爾斯首先清醒過來。

蜂擁而至的兵士湧進格爾,抓住了毫無準備的赤拿。

「為什麼……」赤拿痛心的看着自己曾寄予無比信任的男人,「巴爾斯,為什麼你要背叛我?」

「老祖宗早就說過,狼和虎是不能共存在一個窩裏。」巴爾斯(蒙語,老虎)滿不在乎的道:「我和你之間只有一個能座上可汗的位子。」

他趁著赤拿還太年輕,藉著族人對他的失望,抓住韃靼汗死亡的契機,再加上小心翼翼的通敵、大膽的設計,終於成功激化了隱藏的矛盾,分化了原本團結的韃靼部落。

現在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就算赤拿再神勇百千,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的部落一步步走向瓦解分裂,因為,籠絡人心可不是單憑神勇就能解決的。

而他最擅長的就是離間人心。

「你怎能這麼做?」赤拿嘶吼,「海棠……是你的妹子呀!」

「義妹而已,你太天真了。」巴爾斯嗤笑,俯身給了海棠一個火辣的吻,「等我成為巴爾斯汗后,她會很滿意於做我的可敦。」

雖然他們在床第上確實很契合,可還不至於傻到認為海棠是愛他的。

她是個有野心的美艷女人,美貌是她的武器,成為可敦才是她最終的目的,也是她一度離開他,和赤拿相中的唯一原因。

至於利用海棠來瓦解赤拿的鬥志,外加得些情報什麼的,就是他的真正目的了。

當然,各取所需就好,他倆誰也不會傻得揭穿彼此的假面具。

「海棠,為什麼這麼對我?」赤拿嘶吼。

「你能給我可敦之位嗎?」海棠毫無羞愧之色,「既然你不能給我,我就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拿了。」

「原來……原來你要的只是可敦的地位?」他的一雙手不由自主的握緊,直到指節發白,「是我作繭自縛。」

因為不能娶她,他對她一直抱着一份濃濃的愧疚,而她的「義兄」巴爾斯則是她唯一的親人,所以,他一手將只是百夫長的巴爾斯提拔到一人之下的地位,以作為對她的補償。

誰想到他們竟一起背叛他的信任!

這都是他養虎為患啊?

現在仔細想來,這些日子她一直努力挑起他的內疚感,就像阿爸說的那樣,他就像是被母馬引誘得失去理智的公馬,愚蠢到了家!

「這些天你依舊跟着我,也不是因為愛我吧?」赤拿猛然醒悟,為什麼他會在戰場上輸得一敗塗地了。

那總是在夜裏以豐腴身體誘惑他的女子,那總是在他苦謀深思時遞水端茶的女子,那總是以溫婉的笑軟化他的女子……

原來,一切的溫柔都只是窺探軍機的手段,所有的纏綿都包裹着不可告人的陰謀!

這一切全都是騙局啊!

赤拿然而笑,他好恨啊!

可一子錯,先機即失,眼見滿盤皆輸,恨意又能抵什麼事呢?

「你想要殺了我嗎?」他寧願自殺也不要落在敵人手裏。

「殺你?當然不會了,你是偉大的韃靼汗後裔,我怎會捨得傷害你呢?」巴爾斯一臉的虛情假意,「我這麼做只想讓韃靼人生活得更好些罷了。」

牛油巨燭的光亮照得巴爾斯的嘴臉殘酷萬分,依偎在他身邊的海棠仍是那麼的媚態百生、嬌艷如花。

可這一次,她的嬌、她的媚、她的艷再也無法掀起他的心動。

這一刻,他的愛情枯萎死去了。

赤拿將他的、心門緊閉、落栓,因為,他知道他再也不會傻得去信任一個女人和她的愛了。

「這麼說你打算流放我了?」他的眼眸不再天真,也不再熱忱。

「流放?可汗說得太嚴重了吧?」巴爾斯虛偽的笑道:

「我只想請你帶着你的人離開,把平靜還給韃靼人罷了。」

「這麼說我是沒得選擇了?」赤拿「平靜」的問。

「你可以帶走所有願意跟你離開的人,我不會阻攔的。」巴爾斯故作大方。

其實他們都心知肚明,巴爾斯並非真心要放他們走,問題是,他雖能買通絕大多數人,但仍有世人在故主與新主之間猶豫。

如果放赤拿走,這些人會因為家庭、妻兒的原因選擇留下,做個順民;可如果殺死赤拿,就不確定會發生什麼事了。

畢竟,在韃靼人心中,老汗的威名仍在;所以最保險的方法是,先放走赤拿,然後再悄悄解決他。

赤拿當然知道他的伎倆,仍是無可奈何,誰讓他當初太信任巴爾斯,以至於先機盡失呢?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韃靼草原的法則就是如此呀!

那一夜,風很猛烈,赤拿被逐出屬於他的部落時,隨行的只有三十六騎而已。

赤拿最後望了一眼他出生、成長的部落,他暗自在心裏發誓,總有一天他會奪回屬於他的一切,他會讓背叛者知道背叛的下場!

當然,前提是,他能安然突破巴爾斯的伏擊。

他們誰也沒注意,燕兆飛這名義上仍是可敦的女子,已經失蹤好幾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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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兆飛知道自己是幸運的,畢竟,有誰會在絆跤時,剛好躲掉射向自己的箭,還碰巧有真人相助,讓她免去葬身湖底的噩運。

可那救了她的貴人竟好像很不信任她似的,做什麼都神神秘秘、瞞東瞞西的樣子。

再怎麼說,她也是那傢伙的受害者,她連小命都差點丟掉,還不夠證明她的清白嗎?

她——真的很不爽耶!

所以,她忍不住趁著旁人不注意,偷偷跑到離營地很地的山上。

因為騎得有些累,所以她隨便在山上打了個盹,誰想到才一睜眼,天黑了不說,還看見山下都是人。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莫非……莫非是真人讓他們來接她回去?

燕兆飛正想出聲喊「我在這裏」,可她的腦子轉了個彎——來接她應該不至於要刀劍出鞘吧?

而且他們看起來怪怪的,還直往刀劍上塗泥巴呢!

嗯!她記得她的大鬍子阿爸曾經教過她,伏擊敵人時,要注意不讓刀刃的鋒芒暴露自己的方位,這塗泥巴也是掩飾金屬鋒芒的方法之一。

這麼說,接下來會有什麼殺人滅口之類的事發生了,她好像……好像還是乖乖躲在山上比較好,否則好不容易揀回的一條小命,真的會一不小心再丟了。

「天神保佑我,我會一直乖乖的。」她在天神面前發誓要做個最乖的旁觀者,絕不插手任何恩怨,可現實立刻就挑戰了她的意志。

一路上赤拿都在緊張的思考着,如果他是巴爾斯,會伏兵設在哪裏,不知不覺的,他們騎向那座小山。

「可汗,您看!」騎士巴圖忽然指著山上喊。

聞聲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山上,那正搖晃着一抹招搖的赤紅色,一左一右,一左一右……

這是什麼意思呀?

每個人眼裏都有疑惑。

難道是「不要」的意思嗎?

赤拿勒住狂奔的馬,仔細觀察周圍,山谷是唯一的通道,這通道兩旁——顯然隱藏着殺氣?

這夜月色很好,經過仔細的觀察,他發現幾點掩藏在樹叢中的金屬光。不多,可任何精於戰事的人都懂得在伏擊前必須用墨汁、泥土或者是黑市套之類來偽裝自己的兵器,使自己的行蹤不暴露。

看樣子,巴爾斯的伏兵就在這裏了。

至於山上那個人應該是在警告他們,讓他們不要往前送死吧!

可往前是他們唯一的出路,否則等天一亮,他們人少,那就更吃虧了。

「現在想要離開還來得及,我絕不阻撓。」赤拿最後一次提醒。

他雖不知伏兵的確切數字,卻心知絕對在三十六騎之上,這一仗他們沒有一絲勝算,只能為尊嚴而死戰。

沒有人離開,只有兵刃滑出皮套的聲音。

「那麼——」赤拿舉起他的左手,正要下達作戰命令,可伏兵眼見他們不動,就仗着人多搶先行動了。

敵人的馬蹄洶湧而來,想藉著人多勢,將他們堵死在山谷里屠殺殆盡。

「強佔制高點!」赤拿果斷下令。

搶佔有利地勢,是以弱敵強的唯一辦法。再說,在追逐中分化敵人,也是制勝的法寶。

伏兵料不到他們竟會不戰而「逃」,在猝不及防之下,只得狠命追趕,企圖在半途截下他們。

他們勝在人多,可赤拿這方面勝在搶了先機。

山道狹窄,一時間上不了那麼多兵馬,於是局面演變成邊打邊上,誰能搶先登到山頂,誰就能居高臨下控制局面。

她不是警告他要他快跑嗎?為什麼他還要來送死呢?燕兆飛扔下綁着紅色髮辮的樹枝,急得直跳腳。

他們人多,他人少,想想就不是對手,他怎麼會這麼笨呢?

現在,怎麼……怎麼辦呢?

她怎麼才能通知到真人,讓他帶人來救赤拿呢?也許她能試試以蜂火傳訊的方法!

燕兆飛用她的小匕首隨便砍了些柴草樹枝,胡亂堆在一起,用火石點燃,算是點上了煙火。

然後,她才有空瞭望形勢。

她不懂戰爭,甚至連只羊都沒殺過,卻仍看得出情勢對赤拿他們大不利。他的人少,而且分割成幾塊,陷入各自為戰的困境,當然最危險的就是赤拿這一塊了。

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完全消滅的!

這一刻,燕兆飛完全忘了她的乖乖宣言,不假思索的跳上她的小牝馬,衝下去幫那個沒頭腦的狼。

她堅信自己會是有用的,也許她的體力真的很差,可在和她的大鬍子阿爸相處的那段時間,他把她訓得很好。

再說,她沒殺過羊,又不代表她不會殺人。

燕兆飛拿起懸在馬鞍邊的弓弩,這是她唯一的武器,也是她最擅長的武器。

以她的力氣只能拉開最小的弓,可使用弓弩與氣力無關,因為,有關力氣的那部分已機括所替代,她只需要準確就夠了。

她不能猶豫且非射准不可,因為弩箭有限,敵人很多。

在勇氣消失之前,燕兆飛一鼓作氣衝進血腥的戰場,瞄準目標,鬆開機括,「嗖」一聲,弩箭精準的射人敵人的咽喉!

人體倒地,馬蹄踩得血肉模糊。

好——惡!

這種殺了人的感覺讓她很想嘔吐,可時機緊迫,沒有時間容她考慮喜不喜歡、願不願意,她唯一該做的就是殺死第二個。

這次她的手有些抖,所以,弩箭只射中敵人的右臂,然後一長刀劈下那人的半邊腦袋。

腦漿四散進裂,有的甚至濺上她的衣衫!

她——嘔!

這次她是真的吐出來了,不過在吐之前,她仍不忘發出一箭,阻止敵人把一個青年騎士砍下馬來。

「你真是太棒了。」青年騎士巴圖乘機撂倒周圍的敵人,和她會合在一起,往赤拿那裏去救駕。

「什麼?」燕兆飛又射出幾箭。

「我從沒看見有誰能一邊嘔吐,還一邊把箭射得這麼準的。」巴圖大為驚嘆。

燕兆飛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給他看。

伏兵最主要的目標在赤拿,因此,包圍在他身邊的叛軍最多,廝殺也最烈。

燕兆飛沒有猶豫,直往他那裏衝去,眼見他身陷困境,趕緊射出一箭,解了他的危急,可自己也成了目標。

「哇吒——」一聲怪嘯,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朝她迎頭劈來,就要把她劈成兩

「哎呀!」燕兆飛叫一聲,下意識拿手裏的弩弓一擋。

「喀啦」一聲,刀是擋住了,可她手裏的弩弓也斷成兩截。余勢未消,她整個人都搖搖晃晃的,眼看要一頭栽下馬。

「小、心!」巴圖及時在她身後一撐,然後一揮刀,在腥風血雨中,一顆猙獰的頭飛到半天中。

「謝謝。」

「靠過去!」情況危急,巴圖亦快自顧不暇,只得護着她衝進對赤拿的包圍圈。雖說這是自投羅網沒錯,可也許這樣他們就能合力護佐她了。

「哇吒——」又是一刀劈來。

燕兆飛想擋,沒有抵擋之物,只能抱頭尖叫而已。

「閉嘴!」赤拿怒喝,此刻,他厭惡聽見任何屬於雌性的聲音,可厭惡歸厭惡,手上仍一刀砍殺那偷襲女人的傢伙。

「謝謝。」再次死裏逃生,燕兆飛激動得很。

「滾到一邊去!」他咆哮。

她也很想呀!可周圍都是人,她沒辦法呀!

燕兆飛趴在馬背上,驚險的避開一擊,然後眼看着第二擊就要將她攔腰截成兩段。

「唔……」燕兆飛杏眸圓,似乎看見死神的羽翼。

「鏘」的一聲,兵刃相交之聲差點沒震聾她的耳朵,幸好、幸好小命總算保住了。她趕緊拍打着她的牝馬,從別彎刀巨劍下逃開。

「靠近我!」赤拿再次咆哮,他答應阿爸要照顧她的,雖然厭惡她,仍是讓出左邊的位置,打算將她納入自己的保護圈內。

後來發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噩夢,許多年後仍糾纏着他。

赤拿的驍勇善戰使圍困他的敵人大感吃不消,而巴圖的加入更是大有助力,可敵人實在太多了,他們一時也無法突圍。

事實上,局面已變成不斷砍殺、不斷流血的混戰。

一團混亂中,一柄戰斧脫手龔向赤拿的後背。他雙手的兵刃都在對忖敵人,根本不及回手自救。

離他最近的只有燕兆飛,可她手上已沒有任何武器。

次近的是巴圖,可他在措不及防之下,根本來不及做什麼,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一切生。

燕兆飛纖瘦的身體在最危急的一刻撲出,正復在赤拿的後背。戰斧劈中她的身體,扯裂了她的蒙古袍子,出嵌入血肉的悶響。

然後那抹纖瘦的人體瞬間自馬背上跌落,在混亂之中馬蹄踢到,翻出了戰局,往那邊的懸崖跌去。

「不!」巴圖嘶吼。

如此……如此忠誠的女子,不該……不該死啊?

可恨他沒有救她的機會,只能眼睜的看着……

不?在蹄塵落定之後,他意外的看見赤拿竟抓住她了?

巴振作起精神,努力劈殺敵人,為赤拿守住後背,可敵人還是愈來愈多。

燕兆飛翻落懸崖的瞬間,赤拿當機立斷自馬上飛身撲下,趕在她跌落懸崖之前,抓住她的一隻手。

「啊……」這動作扯痛了她背上的傷口,讓她發出哀號。

有敵人趁他無法抵禦,一刀欣向赤拿;而他因為手裏掛了個人,只能硬生生承受這一刀。

幸好巴圖及時殺了那敵人,這刀只砍傷了他的右臂而已。

敵人太多,巴圖無法一一抵禦,赤拿只能左手拿刀,反手禦敵,可一心二用,又兼手臂受傷,他更沒力氣將她拉上懸崖。

血順着他的手臂流下,濡濕了他的衣衫,也濕了她的。

又有敵人來襲,他還是反手禦敵,可反手禦敵力量本就較正手弱,再加上他是左手的反手,力量更弱。

這次敵人砸飛他的彎刀,他沒法閃避,只能硬生生再受一刀。

「噗哧」一聲,一柄戰斧嵌進敵人的咽喉。

是她,是燕兆飛反手拔下嵌進她肩胛骨的戰斧甩出。

她的氣力或許遠不及男人,可她的準頭很好,再者,那人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赤拿身上,因此她一擊得手。

戰斧一拔出后,她的傷口立刻大量流血。

「你……為什麼……要救我?」赤拿的聲音沙啞且顫抖。

他們的鮮血沾濕了交握的雙手,他能感覺到她的手正止不住的一寸一寸往下滑落。

「為什麼?」她也在問自己為什麼,也許只是夙孽而已。

欠他的,總是要還清的。

如果今世還得乾乾淨淨,那來世,她會是一個完完整整屬於自己的人嗎?

「抓、抓緊我!」赤拿嘶吼。

生死關頭,觸覺竟反常的敏感,他能感覺到那黏膩的濕滑、失血的冰冷,還有那雙手好小好小的感覺。

「終於——還清了!」她的細語似耳語,有一種如釋重負的釋然。

在這生死攸關之際,她的唇畔竟浮起了一抹笑。

她剪掉了赤紅的長發,那些短髮參差不齊,很是丑怪,但此刻她的笑照亮了那張滿是汗水與血水的小臉。

廝殺仍在持續,赤拿只知道她仍在下落、止不住的落,終於他們冰冷的手滑脫了彼此,他的雙手只拽著一團虛空。

月光下,她的人往深谷墜去,她的笑一直縈繞在他跟前。

分——手了。

還——清了。

「不!」赤拿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遙遠得似乎是從世界的另一頭傳來的。

不——還不清的?

他絕不會原諒她竟如此輕易的逃避掉一切,欠他的,就算是追到來世,他也一定要讓她償還!

赤拿滿心混亂。

「可汗!」巴圖的手抓住他,巴圖的聲音吼醒了他的神志。

赤拿這才發現自己正站在懸崖邊緣。

不!他還不能死。

「可汗,現在怎麼辦?」有騎士問。

伏兵人多,他的人被三三兩兩的分割開來,每一處都有幾倍的敵人圍着廝殺。這不是一場公平的戰爭,而是一場屠殺!

巴爾斯正把他們當作野獸在屠殺?

而他會讓他們見識一下,真正的野獸是怎樣的!赤拿的臉上露出嗜血的笑容。

這時,月亮升至中天,於是他對空長嗥,就像……就像傳說蒼狼對空長嗥一樣。

這充滿嗜殺意念的嗥叫,感染了每個參與廝殺的人,他的人頓時覺得血液里充滿原始的鬥志;而他的敵人卻是為之膽寒。

「殺!」

赤拿抓起武器,那是一戰斧,其上還沾染著燕兆飛的血漬。

於是屠殺再次開始,利斧砍碎骨頭的聲音、人體肌肉的碎裂聲,哀號聲、喊殺聲……伴着濃濃的血腥味,將這裏變成人世間的修羅場。

黎明的前一刻,燕兆飛的「烽火」終於招來了援軍。

率軍的是俺答,那個最早棄他而去的千戶長,也是救了燕兆飛的貴人。

原來,他的離去只是因為看出巴爾斯的狼子野心,所以,先下手為他保存一部分兵力而已。

可此時,赤拿已不再需要他的援助了。

他們的蒙古袍上滿是血漬,以及碎裂的肌肉,有他們自己的,更多的是敵人的。

那一役,赤拿以三十六騎對巴爾斯手下的兩百五十二騎,當大戰結束時巴爾斯的人只從屍體堆里爬出了兩人,其中還有一個神志失常,終生都迷失在這場恐怖的戰役中。

據說,那一夜圓月清冷,山頂上,有隻蒼狼始終俯視着這場屠殺。

也有人說,那不是蒼狼,而是赤拿化作韃靼族傳說中的蒼狼,主導了那場屠殺。

不論事實如何,赤拿與他的三十六騎確實是憑藉這一場戰役成名的。

自此,草原上到處傳揚著蒼狼的傳說,而赤拿與巴爾斯的戰爭也從這年正式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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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愛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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