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始終渾沌度日的單純美好世界出現了裂縫。

被保護過度的人生第一次接受酸語尖言的戳刺攻擊,防禦率形同於零的結果,導致裂縫的產生,逼得渾噩度日的人開始正視一些她從未去想過的問題。

女傭……

原來……原來她是女傭啊……

是說,這樣講也沒錯啦!

雖然傅園裏的飲食跟環境清潔已經有專人處理,但她要是沒上學的時間,也是會插花性的幫忙打掃、打掃,或是在福嬸下班休息的時間,自己下廚幫爺爺煮點消夜。

其實也不光是煮消夜,有時爺爺興緻一來,指名想吃什麼的時候,她也是會親自張羅,更不用說,在她回國照顧爺爺之前,她跟着傅元棠在美國讀書的時候,兩個人生活的飲食起居都是她在一手包辦。

而現在,她在傅園,雖然實質工作上要動到勞力的部分算是支援性質,但傅園內的人事運作多是她在拿主意,然後出一張嘴,幫忙勸著爺爺吃藥,聽醫生囑咐作息……大概這一類的。

這樣說起來,雖然就算女傭的部分不是挺合格的,但也可以說是管家式的小女傭吧?

嗯嗯,原來她在傅家的定位,其實是管家性質的小女傭啊……

剛洗完澡的博元棠,一進書房就看見她對着電腦螢幕,一臉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出神模樣。

對此,他有點不爽。

他知道她很不對勁,從一個禮拜前她拒絕再去公司,改由司機幫他送午餐的時候,他就知道有鬼,只是摸不清她在想什麼,又不是很想逼迫她、給她壓力,所以就放任着她去,以為她很快就會恢復。

但是拖了一個禮拜,事情還不明朗化,她不但不去公司陪他了,還一天比一天失魂落魄,獃頭獃腦的樣子不知道在想什麼,他要再任由她這樣下去,他就跟她姓!

「妳幹嘛?」

他沒好氣,走到她身邊,看見螢幕上顯示的頁面竟然是租屋情報,鷹一般銳利的眼直瞇了起來。

「這什麼?妳看這個做什麼?」他問,態度咄咄逼人。

因為他的問題,對着螢幕發獃的眼轉而向他,看着他微濕散亂的發,性格有型的臉,對着他那張她熟到不能再熟的臉,忍不住又是一陣的發獃……

「喂!」他不爽,直接揪住她的面頰,成功得到她的注意力。

「痛!痛!痛!」她大叫,奮力拍着他施暴的手,「很痛耶!」

確定得到全部的注意力,他冷哼一聲的放手,「給我回魂,把事情說清楚。」

「說什麼說啊?」她揉着發痛的面頰,一臉無辜,在他又伸魔手過來之前,直接求饒,「啊啊!我說,我說就是了,別捏我。」

他冷哼兩聲,也不事先通知,毫不客氣的滑坐進訂製的電腦椅中,靜待下文。

她在這時倒是機伶,一看他動作就讓了位,待他坐好,很自然的坐到他腿上,拿過他披覆在肩頭上的大浴巾,為他擦拭滴著小水珠的濕發。

「嗯哼。」他哼了一聲,提醒她,他還等著。

停下擦發的動作,她看着他,以不至於太近的近距離看他……

「傅小元……」她開口,很是慎重,「你好像很帥耶!」

「……」他瞇起眼睛,針對這古怪的話題。

「以前我都沒發現。」她一臉認真,「因為一起長大,你的臉對我來說,就是你的臉,是直到現在我才發現,你在別人眼前,其實是帥哥一個耶!」

她很認真的端詳,湊上臉細看還不夠,甚至還捧起他的臉來細細端詳……

「你看喔!很多雜誌上的男模特兒唇紅齒白,但還比不上你的樣子來得性格,雖然你的眼神看起來很利,好像很兇狠的樣子,但是這也叫做酷帥有型,也是很多人在迷這種冷調的氣質。」她自己都很意外,以前怎麼都沒發現?

他拍掉她的手,對於她鑒賞豬肉似的近距離研究感到不自在。

「不止臉啊!你的個子又高,體格……」她伸手戳了戳他不帶贅肉的腰側,直問:「你其實有在偷練喔!對吧?」

「呿!」他哼她,不打算回應這麼沒營養的問題。

她看他,從頭到腳,再從腳看到頭,一邊點頭,一邊道出她的結論「傅小元,原來你真的很有條件耶!」

雖然整段對話很莫名奇妙,但畢竟還是讚美。

對於她這一番突來的證美,他當然是有點得意,但也不能太得意……

斜睨她,再哼她一聲,「妳才知道。」

「是啊!我到現在才知道。」她點頭,承認不諱,還加了補充,「而且我還想到,你在其他人眼中不止是外貌條件,就連身家背景也是好得不象話,其實你就是所謂的金龜婿一隻。」

乍聽起來好像是好聽話,但傅元棠無法接受「一隻」的形容詞,更沒辦法接受她說出這麼沒頭沒腦的話來。

「說什麼啊妳?」他真是愈來愈不懂她了。

「就是啊!你不但長得很好看,家裏還有錢的要命……」她是真的很認真的想過,還分析了一遍,這時不妨大方的對他分享,「你想想喔!升輝是那麼大的企業集團,你現在是總經理耶!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管着多少人的生計問題啊?」

這是一個不想則矣,一想就讓人咋舌的問題。

她慎重,用很慎重的表情來表達她的認真,說道:「更何況,以後你還會接下整個公司,是整間公司、整個的集團耶!坐擁一整個金山、銀山,然後竟然還長得好看,沒缺胳臂少條腿,就連斜眼歪嘴的情況也沒有……」

「重點!」傅元棠的耐性讓她的廢話給磨光了。

「重點就是……」她很配合的下結論,「對一般普通的老百姓來說,你這種人啊,就是所謂的天之驕子了。」

「所以?」傅元棠就算是日理萬機,都比抓住她廢話中的重點還要簡單。

「『所以』就是……」她看着他,秀顏透著認真,「我以前叫你傅小元實在是太不敬了。」

「嗯哼。」他對這叫法早覺得不爽了。

「我會改進,以後我叫你少爺好了。」她說。

他看着她,懷疑她的腦袋壞掉了。

「做什麼?」她愣愣的看着他伸過來貼在她額上的手。

「妳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他問,覺得她的行徑跟言論只有一個古怪能形容。

「沒有啊!」她抓下他的手,還是一瞼的認真,「我只是到現在才弄懂一些事。」

「例如?」

「例如我真的很幸運啊!」她心懷感謝。

要是可以,她真想對他唱首感恩的心,不過她知道他一定當她在玩鬧,只好打消這念頭。

「如果不是爺爺,如果不是你,在我爺爺去世的時候收容我,這時我都不知流落到哪個街頭了。」她正色說道。

他板起了臉,因為她的話語,「妳胡說八道什麼?」

「我才沒胡說,你們對我很好、很好耶!明明我只是個小女傭,可是你們一直把我當家人一樣的看待……」

「誰說妳是女傭?」像被針扎到一樣,傅元棠口氣兇狠的截過她的話。

「啊?」她愣了愣,因為他的反應。

「是誰亂說話?說妳是女傭?」他的表情看起來很是危險,像是要吃人似的。

「你反應不用這麼大啦!這是事實啊,我跟你們沒親沒戚的,你跟爺爺收容我這個孤兒,讓我可以當女傭照顧你們……」

「張勤雅。」他叫她,全名的叫法,加上俊顏上的陰霾之色,清楚表達他的不爽,咬牙道:「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什麼?」她愣了愣。

「妳忘了,真的全都忘光了,對吧?」

「什麼?」她對他的怒氣感到不解,「忘了什麼?」

「忘了這個!」他傾身,毫不遲疑的親吻上她軟嫩嫩的唇。

被雷打到也不過如此!

她呆住,徹底的呆住,嚇呆了。

突如其來的一吻,就像是打開潘朵拉寶盒的鑰匙,某一段被沉封在記憶深處的往事被硬生生的挖掘出。

那一年,她十九歲,打從他赴美求學后,就一直陪他待在國外讀書,轉眼也有幾年的時間。

當然,因為不似傅元棠的資優,她的學習能力一向就慢,再加上她的個性有些的散漫,突然問被拉到美國那樣語言、生活環境都不一樣的地方去,她花了不少的氣力去適應。

甚至,她在語言學校待上比別人多一倍的時間,才順利進到正規教育體系。

這樣的伴讀一直持續著,直到她十九歲那年,她高二,已經相當適應外地的生活,也總是期待着寒暑假的到來,好回台灣省親。

卻沒想到那一年、還在學期中,離暑假還很遙遠的某一天……因為一通病危通知的電話,讓他們兩人雙雙直奔國門,馬不停蹄的趕往醫院報到。

室外,天氣很熱,可是她的心很冷,隨着醫生的宣佈,像掉到冷凍庫一樣,很冷、很冷……

「別哭,沒事的。」

是到他開口,她才知道她哭了,空空的心像是破了個洞,連帶着損害她的淚腺,讓她怎麼也止不住眼淚。

「別哭。」他稍嫌粗魯的擦着她的眼淚。

「爺爺……爺爺他怎麼了?我聽不懂,醫生剛剛說的……我聽不懂……」她哽咽,看着病床上病槁無生氣的親人,眼淚直掉個不停。

傅元棠知道她心亂,根本聽不懂剛剛醫生的專業解釋,所以白話版說明,「我問過爺爺,是肝硬化,發現后惡化得很快,所以……」

噤聲,傅元棠不想重複那些讓人傷感的字眼。

「醫生說爺爺他要死掉了。」她介面,只聽懂了叫她準備辦後事的這一句,但是卻一點也不明白。「為什麼?怎麼會這樣?」

她問,沒哭出聲,可是眼淚撲簌簌的直掉。

「半年前我們回來過寒假時,爺爺他明明還好好的,活跳跳的一個人,怎麼會突然病得這麼重……」她無法接受,真的沒辦法接受。

「肝沒有神經,等到發作、覺得痛的時候,大多已經是末期了,要是併發症再一一跟着出現,病人的情況很容易失去控制。」他綜合剛剛聽到的病史解說,盡量以白話文說明。

她有聽,但並不是很懂,流淚的眼看着病床上的唯一親人,缺乏血色的秀顏滿是憂傷與自責。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要是我早知道,就會回來照顧爺爺……」

傅元棠並不想見她自責,更不想見她憂傷,上前將她擁進懷中。

「張伯擔心會影響妳學業,病發后堅持不讓爺爺告訴妳。」

「可是我是他的孫女啊!他就只有我這個孫女,為什麼不讓我照顧他?」她抱緊他,就像溺水者抓住浮木一般,緊緊的、發狠似的抱緊了他。

宛如負傷小動物一般的嗚咽哭聲擰痛了他的心,但傅元棠也不知道這時該做些什麼才能幫助她,讓她不覺得傷心,不覺得痛。

「如果不是傅爺爺偷偷通知,我都不知道他病得這麼嚴重,說不定還見不到爺爺最後一面……」

要是有所選擇,她一點也不想接受這種事,但醫生剛剛的宣告,已經讓她知道要面對最壞的情況,一個絕對會讓她感到痛苦的結果。

「別想那些了,我們這不是趕回來了嗎?」傅元棠並不想這麼笨拙,但他實在很不擅長這種事。

她細細的肩頭在他的懷中輕輕的抽動着,她在哭,他知道。

他還知道……光是趕回來,對她來說不夠,並不夠。

「小哥哥……」緊揪着他胸前的衣服,她抬頭看他,帶着淚痕的秀顏凈是茫然跟無肋,「我只有爺爺一個親人,你說……如果爺爺……爺爺真的死掉了,剩下我……剩我一個人……我該怎麼辦?」

豆大的淚珠順勢滑落,伴隨着她的無助、她的彷徨無依,有一股很強大,讓他無法抗拒的情感直直撞擊着他的心。

他伸手,擦去她頰上的淚痕,開口道:「妳不會一個人,不會的。」

她迷惘的看着他,不解其意。

「妳忘了嗎?還有我啊!」他訴說一直以來存在的事實,「不只張伯,妳還有我,我們約定好,一直一直就在一起,妳忘了嗎?」

在他十歲那年,一度封閉的心靈因為她而再次開啟之後,兩人約定好要相互照顧,永遠陪伴對方,他們一直守着這個約定,一直到現在。

他知道她忘了,以他對她的了解,他從來就沒奢望過她能記得那麼小時候發生的事。

但即便她不記得了,又即使他常常讓她的遲鈍給氣得半死、暗自內傷,他卻從沒想過要違背他們之間的約定,從來沒有!

不論她再怎麼磨人,又是怎麼樣的氣死人,但他從來就放不下她,一直就是。

如今,對着她此刻的彷徨無依,那水潤潤、茫茫然的無助感,更是加強了那份信念……

「不怕,妳有我,我會照顧妳。」他說着,還沒意識過來,便已經捧着她的小臉,在那潤潤的粉唇上輕啄了一口。

她愣住,因為這突來的舉動。

他其實也怔了一下,因為這不像是他會做的舉動,已經超出他所預期的。

該要尷尬,但一見到她那傻傻獃獃、我見猶憐的小模樣,讓他情生意動,忍不住傾身,再次烙上一吻。

這一次,不再是蜻蜓點水,而是難得的放縱,輕輕柔柔的輕吻着她軟潤潤的唇辦,進而……進而……

當柔軟的四片唇瓣分開時,她的眼神迷濛,粉唇兒紅艷艷,像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看着她,總是不太有表情的冷冷俊顏泛著難得一見的溫柔之色,那更是看呆了她。

「從現在開始,妳就是我的人了。」對他來說,這是兩人的訂情之吻,是實質的把她訂了下來。

「什、什麼?」她還愣愣的,沒法兒回過神。

他想了想,給了一個更明確的答案,「未婚妻。」

「……」她一臉的下明白,根本沒進到狀況當中。

「以後要是有人問,就說妳是我的未婚妻。」他明白告知,忍不住伸手,想觸碰那抹讓他吻成嫣紅的嫩唇。

他的觸碰讓她如遭電擊,直覺的跳離他一大步。

其實還是一樣處在狀況外,完全無法理解他宣告的內容,但她的大腦很習慣跳過不懂的事,這次也一樣!

她很自動跳過他發言的內容,對她而言,重要的是剛剛發生的事。

雖然慢了好幾十秒,但她總也是省悟到剛剛發生了什麼事,白凈凈的粉頰在瞬間漲個通紅不說,還來不及大驚小怪,她第一個反應先是四下張望,就怕讓人看見剛剛兩人親嘴的事情。

毒舌派的傅元棠見她反應,跟着恢復毒舌本性,直覺想譏她多此一舉,病房裏也就他跟她再外加一個昏迷不醒的老病人,但是當不經意的目光,意外發現病床上驚訝的瞪視之時,讓他什麼話也沒說出口、

順着他驚訝的目光看去,她自然也發現到了……

「爺……爺爺?!」嬌顏上的紅暈加深,滿臉的不知所措。

病床上昏迷多時的人正奇迹似的張着眼,吃驚的看着他們兩個。

抖啊抖的,枯槁到只剩皮包骨的手臂吃力的伸出,及時的讓孫女兒給握住,想開口,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來。

「爺爺,你想說什麼?」忘了片刻前的尷尬與羞澀,此刻她心中只有對祖父的擔憂。

病床上的張伯握著孫女的手,朝傅元棠直看着,渾濁的眼中有着濃濃的祈求意味。

「張伯放心。」傅元棠揣測老人家的心事,直當對方全程看見方才發生的事,保證道:「就像我剛剛所承諾的,我會負責,也會好好的照顧她。」

「你亂講,都是我在照顧你。」她反駁,一點也沒聽懂他話語中的意思,計較起字眼意義。

傅元棠翻了個白眼,因為她的狀況外。

「我是說真的嘛!」她嗔他,「你這挑嘴王,要是沒有我,恐怕早餓死在美國了。」

「我說的照顧,不是妳說的那種,笨蛋。」傅元棠沒好氣。

「不然又是哪一種啊?」她直問。

「我指的是……是另一種。」

難得毒舌王竟然有所遲疑,不但停頓,還真的面露遲疑之色,這讓張勤雅感到驚奇。

「你說的另一種,到底是哪一種?」她真是太好奇了。

「妳很煩耶!反正我會照顧妳就是了。」

「你才奇怪,是你說不一樣,問你卻說不出個所以然,竟然還說我煩。」

看着他們小倆口吵吵鬧鬧,大的那一個看似兇惡,嘴巴毫不留情,但只要細觀一會兒就能發現,再怎麼樣的強勢,偏生又讓小的那一個吃得死死的。

這畫面壓根就是他們兒時相處模式的放大版,真可以說是一路走來,始終如一……

張伯微笑,露出鬆了一口氣的微笑。

旁邊測心跳,嗶嗶直叫個不停的機器一聲緩過一聲,傅元棠發現異狀,立即下達指示,「按鈴,快叫醫生!」

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其實她還沒來得及弄清什麼事,只是很習慣性的接受施令,他一開口,她看見病床前的緊急鈴,連忙衝上去直按了下去。

之後,緊接而來的,是一連串的兵荒馬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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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跑!我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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