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小島來了吧?人呢!?」

國分一手抓着外套,大步跨進警局的步伐一步一步都是怒氣沖沖。

「國、國分先生,你來得正好,小島先生他、他……」

黑澤急急忙忙衝到國分面前,還喘了好一會兒才接下去說:「小島先生剛接到報案電話,然後就出去了。」

「嗯?」立刻皺起眉,微微眯起眼盯着面前年輕的巡警,「去了哪裏?」

「這……他沒說。」

「沒說?」

「嗯。對了,吉橋課長要您一到馬上去見他。」

「課長找我?」撇了撇嘴角,國分倒是乖巧地加快步伐走進搜查課。「課長,我到了。」

「國分!你跑哪裏去了!?」用力一拍桌子,年紀已然不小的課長火氣不減,「啊?」

「課長啊,我這不是出現了嗎?」國分咧出慣有地、有禮地笑,「找我做什麼呢?」

「還不是因為小島!早上他來了沒多久,接到一通報案的電話就衝出去了,到現在一點消息也沒,他和你連絡了沒有?」頓了一頓,原本臭著一張臉的吉橋課長突然眯起眼,盯着國分似乎僵硬了一剎那的表情,「……你們兩個怎麼了嗎?」

「沒、沒有啊!」愣了一秒立即笑起,國分只輕輕聳了聳肩,「小島又不是小孩子了,更何況他幹這一行這麼多年,要是真的有問題一定會回報的。」

「小島又不是你。」暗暗皺了皺眉,吉橋課長直覺哪裏不太對勁,「國分,去把小島找回來。」

「課長,您擔太多心了。」

國分微笑的神情看起來和平常沒什麼不同,但是吉橋就是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一樣。

平常最擔心小島,永遠擋在那個衝動又莽撞的小島面前的人除了國分不作第二人想。

但是今天……

吉橋課長不管怎麼想都覺得有問題,卻沒有再多說什麼。反正這兩個都不奇怪也不是山天兩天的事情了,真的去介意他們奇異的行為只是自找麻煩而已。

「總之,你去把小島找回來。必要的話銬回來也可以,我會叫人在拘留室留一個位子給他的。」

「我拒絕。」

「嗯?」

「我不要再當他的保姆了。萬一要是沒有我不行的話他要怎麼當警察?我又不可能一輩子和他搭擋,要是哪天我不在了呢?」

「國分?」

「就是這樣。如果課長真的那麼擔心就等他出事再說吧!」

「出事就來不及了吧?」

「他不會有事的!」

吉橋課長沉默地、盯着國分不知為何顯得有些焦躁的臉,「你看着我再說一次。」

倏地抿緊了唇,微垂地視線轉了一轉,終究沒有轉向吉橋的方向。「應該……」

「算了,你覺得不會有事就好。」無力地揮揮手,吉橋深深嘆了口氣,「就算出點事也好,小島再這麼冒失下去也不是辦法……」低聲念了兩句,抬頭看着國分,「算了,就等消息吧!」

「……謝謝課長。」

微傾下身行了個禮,國分默默地走回自己的位子坐下。伸手拉開抽屜掏出煙盒,抽出一隻正想點火才發現自己竟沒有把打火機帶在身邊。

「咦……啊、昨天小島拿去……哼。」

鬱悶地將整盒的煙丟回抽屜,總是自制不抽過量香煙的自己之所以隨身帶着打火機其實也是因為小島開車的時候喜歡點上支煙。有時是兩人共抽一支、有時只是放着讓它自行燒盡成灰。

煙的味道有助於放鬆心情。

小島是這麼說的。

「……混蛋……」低咒了句,國分咬了咬牙。身體隱約的疼痛感讓本就躁鬱的心情更加低劣,用力推開椅子站起身,隨手拍拍身邊的同事:「我去休息室躺一下。」

「怎麼,昨天沒睡好?」

「嗯,作惡夢。」撐起笑臉虛應着,國分轉過身,才往休息室跨出一步就聽見身後電話……

聲響起。

鈴鈴鈴……

「喂,搜查課您好。嗯?失火?喂!這位先生,失火請找消防隊好嗎?不要什麼事都打到警局來!」

「怎麼了?」直聽到同事甩上電話,國分回頭看了看,「失火?」

「嗯。這種事也要打到警局來,把這裏當成什麼了?」

「算了吧!民眾還不就是這麼回事。在哪啊?」

「台場那附近吧……不是我們轄區。」

「那就別管了。我去睡一下。」

「去吧!去吧!真有事再叫你。」

「謝啦!」回頭,國分頓了頓腳步皺起眉,心頭突然閃過什麼卻抓不真切,只隱隱有種令自己很不舒服的感覺。

似乎是帶着血腥的、不祥的一種預感。

「國分?不是要去睡?」

「嗯?嗯……」點了頭,國分刻意無視心底莫名的不安,加快腳步走向休息室。

不會……有什麼事的。

其實從來沒有真的確信這一點的國分,在事後回想起時第一次為自己做的決定后侮。

如果早一點、早一點點,事實會不會有什麼改變呢?

沒有發生的事不論在過去或未來都不會有人知道。

唯一能夠確認的現實,是小島從那天開始,就沒有任何清息回來了……

★★★

月夜裏的雲其實也展現著凈白的姿彩。

只是安靜而平和的,默默在空中在風中沉睡。

「晚上的雲……也是白色的啊……」被琉衣和由依亞一左一右抓着在空中飛行的子安歪頭望着身邊飄飛而過的雲朵,半是自言自語的嘀咕。

「嗯。」

似乎是完全沒有說話的興緻,由依亞用力揚動翅膀緊跟動作明顯稍快的琉衣。

「真漂亮……」

看出由依亞和琉衣莫名的焦躁,子安乖巧地安靜下來。只默默地觀察著身邊不斷飛逝而去的景象。

「啊……子安……」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由依亞低下頭喚了聲卻又頓住,「那個……」

「嗯?」

琉衣抬頭看了看由依亞欲言又止的神情,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告訴他啦!」

「啊?」疑惑地看看琉衣又看看由依亞,「什麼事嗎?」

「……那個……」

「你還真是不幹脆。都幾百年了還是這樣,難怪當年……」撇撇嘴角,琉衣瞥了由依亞一眼,「要我說嗎?」

猶豫了一會兒,由依亞搖搖頭。「……還是……先不要吧

「是什麼……和我有關的事吧?」眯了眯眼睛,子安對這兩位似乎總有什麼事瞞着自己的情況已經開始覺得有些習慣。「如果不能告訴我也沒關係的。」

「……子安……」完全不顧正在飛行途中,由依亞猛地旋身一把抱住半浮在空中的子安,用臉頰用力摩贈,「為什麼你這麼可愛啊啊啊……」

「由由由由依亞……」

「由依亞!」在由依亞轉身的瞬間因為一下子失去重心而往下沉了一沉。

琉衣臭著臉更用力的拉住跟着往下掉的子安,不忘伸腳踹向由依亞,「別鬧了!」

「抱歉抱歉……」擠出不好意思的笑,抱着子安用力煽動翅膀,「不是故意的。」

「哼。」琉衣哼了他一眼才別開頭,頓了下、「啊!在前面。」

跟着琉衣的視線望去,子安倒抽了口氣,「這、這麼多入!?」

當然,其實那些都不是人。

幾乎佈滿半個天空的景像,或黑或白的羽翼展出一片片或銳利或柔軟的光。大半是順着風勢浮在空中或隱在雲里,偶爾揚揚的羽翅優雅而美麗,在動靜之間揮出日月光芒似的光暈。

「來得真多啊……」

似乎是輕輕地嘆了口氣,由依亞小聲念了句。

「那是當然的吧!」睨了他一眼,「是阿薩瀉勒耶!」

「阿薩瀉勒是……?」看看琉衣再看看由依亞,子安決定挑應該會被回答的問題發問。

「阿薩瀉勒是一種曠野上的惡鬼。原本不是什麼太過麻煩的東西,可是不管什麼物種都會出怪胎。」輕一聳肩,由依亞嘆了口氣,「被關在地獄的、也就是現在我們說的阿薩瀉勒是從耶路撒冷牆外的偏僻之地所誕生的,那裏原本就是處決犯人的地方,怨念之重可以嚇活死人。更何況……」

「更何況那裏是神子死過一次的地方。」從旁接了下去,琉衣語氣倒是平和。「在它初……

生的時候在天上地下部製造了不少討人厭的麻煩,地獄和天堂各派了不少人手,很辛苦的合作才把它逮住了關進地獄里去。」長長嘆了口氣,「現在它跑了……事情鐵定麻煩。」

「它是個殘忍又狡檜的壞傢伙。」由依亞扁了扁嘴,「所以嘛,都是地獄沒有妤好看管「你說什麼?」

「沒、沒什麼。」輕咳了聲,由依亞迅速別開頭,明顯地顧左右而言他。

「你們少東呢?」

「那裏啊!和你們小老闆站在一起。」

「……好可怕的畫面。」

「……是啊!真不想過去……唉……」

不約而同的,兩人都放慢了飛行的速度。子安有些疑惑地順向望去,不遠前方的空中,就在無數天使和惡魔聚集的中心點,有兩個份外引人注目的身影存在。

一個是周身潔白的少年,右手扶著身側的白雲,懸空飄浮着的身體大剌剌地蹺著二郎腿。

在白衣少年對面的,是可說和少年完全相反的形象。外表看來莫約二十齣頭的青年一身整齊的三件式西裝,純黑素麵的長大衣剪裁合身的包裹他修長的身體。青年直挺挺地站在半空中,身邊彷彿是不需要任何陪襯的一片空無。

「那是……JD嘛……」

「嗯。」點了點頭,由依亞又嘆了口氣,「另一個就是他們少東。地獄的小老闆。他的名字是……」

「由依亞!',

「呃、抱歉。」突然吐了吐舌尖,由依亞不好意思的笑了,「惡魔的名字是不能讓人代傳的,我們稱他Tempter。」

「……誘惑者?」有些疑惑地望着遠遠看去神情肅然的黑衣青年,子安眨了眨眼,「為什麼?」

「……你看到他就會知道了。」

★★★

幽暗的空間隱約有着水滴滑落的聲音。

一滴、一滴。黏膩滑下表層之後緩緩墜落。細微的聲響在靜謐的空間震蕩空氣連流動都有種被迫中斷的錯覺。

緩慢地睜開眼,映人眼中的整片深黑竟給人一種沒有真的看見什麼的幻覺。小島慢慢地甩了甩頭,用力閉了閉眼睛再睜開,雖然勉強可以適應,但過度的黑暗還是讓人不由自主的懷疑自己是否陷入失明。「這裏是……」

反正什麼也看不到,小島倒也.沒什麼探索周遭的念頭。努力搜尋腦中的記憶。從署里一時衝動地跑了出來,上車到了報案的地點,到這裏都還沒有什麼問題。然後嘛……

嗯。一個至少自己從來沒有印象曾經見過的男人帶了幾個流氓氣息極重的大漢將自己包圍。大聲叫囂着什麼我搶了他的未婚妻之類的瘋話。神經病,我小島新司當同性戀又不是一天兩天

皺了皺眉,小島突然想起那天偶然救下的、柔美如若早春綻櫻的染野小姐。這麼一想……

似乎也就是從那陣子之後才開始四處碰到原因不明的狙擊……難道……?

所以,我其實是被那個男人抓住了嗎?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正這麼想着,彷彿是遠方的遠方像是突然裂開一道細縫似的透出一線紅光。要說是光線,卻又帶着股異常黏稠沉重的感覺,沒什麼穿透力,只詭異地擺盪在那道也許是細縫的空間周邊,血腥卻又充滿無力感。

「那是……」

用力眨眨眼睛,確定前方細微的光亮不是自己的錯覺,小島搖搖晃晃撐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摸索著往前走去。

細細小小地、啃食、吞咽的聲音,是在距離應該已經相當接近的時候聽見的。在暗紅色的、光圈一般的區域裏,隱約可以看見,有幾個人或坐或躺地聚在一個蒼白的形體面前。

形體的周圍浮動淡青色的光暈,半透明的身體隱約透出詭異的鮮紅。吞咽的聲音不曾稍停,小島眯着眼努力想看清眼前的景象,下意識地往前走了一步,腳下突然踩到的、柔軟的感覺卻讓他嚇了一跳。伸手去撥,指尖沾上的濕黏帶着血腥的氣味,飛快甩了甩手,在突然之間,小島發現一直隱約覺得不對勁的事情是什麼。如果這裏有人,為什麼聽不到任何呼吸的聲音!?

像是在突然之間意識到小島的存在,那個蒼白的形體緩慢的抬起頭來……如果,那也能以頭來稱呼的話……它有着一張平板卻又扭曲的臉龐,在正常人類眼眶的部份深深凹陷,眼睛的位置沒有眼球,卻有兩點深遂又明亮的紅光;更下方一些的位置是沒有嘴唇的凹洞,緩慢開合之問可以看見暗紅色的血跡和嚼碎的肉末。

小島突然覺得很想吐。

「你醒了。」

不知從何傳出的聲音平靜而幽遠,是低沉而又溫柔的男性中音。如果不是在這樣的情境不聽到,或許會認為是歌手的聲音也不一定。

「小島先生?」

沒有回答,小島只是靜靜地看着面前似乎停不動作的蒼白形體,一言不發。

「不好意思,我在進食。本來想等會兒再叫您起來的,沒想到你已經醒了。」

低了低視線,稍微適應光線的小島看到落在腳邊的、剛剛被自己踩到的東西,是還連着半顆頭顱的、不知名男人的肩臂。斷裂的肢體血肉模糊,殘缺的臉猶能看出生前痛苦的痕迹。

小島伸手按住自己的胃。「……惡夢……」

「人類總是這樣,不逃避現實就活不下去。」

漂亮的聲音緩慢飄蕩,彷彿是歌唱着的曲律奇異而感人,如若海中的幻歌妖。「所以,你才從國分那裏逃走,是吧?小島先生。」

「你……」

「嘻嘻,很驚訝嗎?」揚高些許的聲音在笑起時多了份柔魅也更加溫柔,輕輕一頓,再響起時又回復之前的幽遠平和,「我想見你很久了,小島先生。」

不由自主的喘息著,小島突然發現這個聲音有種莫名的吸引力,只是聽着,就有種理智逐漸遠離的錯覺。用力吸了口氣,小島這才發現自己全身都在顫抖,「你、你到底是……」

「我?」輕輕、輕輕地,聲音又笑了,「我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被這個世界遺棄的人。我的名字是一阿薩瀉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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