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晚上的表演結束後,精力旺盛的團員便起鬨者要樂睇帶路,一夥人準備殺到士林夜市打牙祭,好好品嘗台灣小吃,吃完還要找間夜店狂歡。

大夥兒更衣完畢準備離開國家戲劇院時,多麗傳話給樂睇。

「樂睇,有位貝先生在門口等你,他說他是你的朋友,你認識他嗎?」

樂睇見大家都好奇地望着她,便笑道:「也許吧?我的朋友很多,就不知道是哪位貝先生。」

多麗了解的點點頭,道:「那我轉告他你已經離開了,這樣好嗎?」

「麻煩你羅!」

那晚樂睇擔任地頭蛇與翻譯的任務,帶領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吃進夜市,等他們去射水球、撈金魚,還輪流玩起「太鼓達人」。

大夥有的吃又有的玩,覺得夜市真是棒到不行。

但卻沒有人注意到,帶頭的樂睇幾乎什麽也沒有吃。

離開士林夜市後,他們又打車前往夜店。

他們都是一群舞者,聽見音樂都歡呼了一聲,自然地舞了起來,極具水準的舞姿只是小露幾手便吸引旁人的目光,成為被包圍的中心。

樂睇卻不與他們共舞,她點了一杯伏特加加馬丁尼,與人群隔離,獨自在吧枱啜飲。

不多時,一名男子注意到坐在角落的樂睇,主動過來搭訕。

「小姐,你好漂亮,穿着打扮也好有型,你說Model嗎?」

樂睇幾乎可說是在阿諾的夜店裏混大的,這世上大概已經沒有任何搭訕手法能令她驚訝,更何況是這種毫無創意的,所以根本不想搭理。

「我叫Steven,想跟你做個朋友,請問你怎麽稱呼?」

說完,還朝樂睇伸出手。

樂睇卻連看也不看一眼。

「走開。」

今天她的心情真的很差,這些人最好不要來煩她。

Steven嚇了一跳,沒想到樂睇看起來纖弱,說起話來卻這麽沖。

「小姐,我沒有惡意,既然出來玩,大家何不交個朋友?」

樂睇卻完全不給面子。

「走開!」

討了個沒趣,心底不爽也不敢怎樣,只好摸摸鼻子走開,尋找其他的搭訕目標。

那晚,大夥兒一直玩到淩晨兩點半才盡興而返,一同搭計程車回飯店。

他們一群人一面說笑着一面往電梯走去,樂睇刻意與他們拉開距離,落在眾人身後,像個獨行俠。

但當她一踏進大廳,一種彷彿被誰盯住的感覺,使她不由警覺的抬首望去——

大廳一偶的沙發上,坐着貝一葦的身影。

忽然間,飯店裏的人聲彷彿都消失了。

她所有的感官只意識到他的存在。

那一瞬,她忽然恨起自己的不爭氣。

樂睇別開臉,原想當成沒看見的走過去,但貝一葦卻忽然站起,朝她快步走去,在經過她身邊時猛然箝住她的手臂,不由分手的將她拉出飯店。

*****

樂睇一路被面色陰沉的貝一葦拉到門外,塞進副駕駛座並扣上安全帶,然後看着貝一葦從車子另一側上車,發動引擎開車上路,才意識到自己居然被挾持了!

「貝一葦,你要帶我去哪裏?」

「我只想要確保我們在談完話之前,你不會有機會掉頭就走。」

「我們之間還有什麽好談的?」和他坐得那麽緊,他的氣息,他的動靜,令樂睇不由更加心煩意亂。

「有,我想弄清楚一件事——你昨天問的那個問題,是什麽意思?」

如果我沒有隨團來台灣巡演,你會試着找我嗎?

樂睇咬住下唇,別首看向車窗外。

「沒什麽意思,你就當我隨口亂問。」

「該死的,樂睇,回答我!」

樂睇被他莫名的怒火駭住,但隨之而來的怒氣湧上她的胸口——當初走的人是他,了無音訊的也是他,他憑什麽對她動怒?

「你要我說什麽?說我真的後悔過?說我真的試着找過你?還是說我很介意你和米雅一直保持聯絡,卻刻意遺漏我?」說到最後,她連聲音都在顫抖。

可惡!她為什麽要接受他的質問?為什麽要對他坦白真實的心聲?為什麽他就不能給她保留一點尊嚴,非要她承認他早就知道的事實?

樂睇仰起頭,拚命想眨回眼裏的淚意,卻力不從心。

該死的,她才不要在他面前崩潰!

「停車!馬上給我停車,我要下車!」她一面怒拍車門,一面去解安全帶。

貝一葦將方向盤一轉,踩下剎車,輪胎摩擦路面發出銳利的聲響,緊急在路肩停下。

「把車門打開——」

樂睇話未說完,貝一葦忽然傾過身來,將她牢牢按入懷中。

她愣了一秒,忽然像發了瘋似的推打他。

「不要,放開我!」

但是那分緊擁,始終不曾鬆手,他執著的緊貼住她的淚顏,不讓她迴避,不讓她背着他傷心。

「樂睇……」他的聲音裏帶着某種痛楚的壓抑,「從瑟林離開之前,我曾給你留了張字條,字條上寫明我為什麽必須立刻辦理休學,但在字條里,我也留下所有可供聯絡的方式。」

貝一葦的話,讓樂睇的背脊輕顫起來。

「這三年來,我一直在等你給我一通電話,哪怕是隻字片語也好……可是我始終沒等到。」

樂睇閉眸,一串淚落下來。

原來,一直以來是她誤會他了。

就算分隔大半個地球,他們始終沒有背離這段感情。

他們只是短暫的錯過而已。

「我和米雅一直保持聯絡,只以為她會向我透露你的近況,而那時你我之間僅存的聯繫。」

他剋制不了自己,就算無法再見面,也想知道關於她的一切,她在做什麽?過得好不好?是否還是一個人?

「老天,我真不敢相信!貝一葦,全校都知道我和米雅是死對頭,難道這還不能證明我和她之間的關係有多惡劣嗎?而你居然笨到相信她?!」她氣到捶他一記。

樂睇氣結的模樣,令貝一葦苦笑了下。

說真的,男人對這些事非常遲鈍,一直以來他以為樂睇和米雅只是喜歡鬥嘴而已,若不是親眼看見米雅對待樂睇的方式,他也不會發現是米雅從中搞鬼,還一直對她心存感謝,連房子都能無償出借。

「如果不是昨天你問了那句話,我可能一輩子也想不通,為什麽分別三年後再見面,你總給我一種想逃開的感覺。」他深深望進她眼底,「對不起,讓你以為我不告而別。」

在他向她道歉的剎那,樂睇感到一陣鼻酸。

「貝一葦,你覺得這樣好嗎?分開了那麽久,我們還是最適合彼此的人嗎?我們不一定要勉強在一起,或許我們只是想要圓三年前未完成的夢而已——」

貝一葦卻打斷她,「樂睇,相信我,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

「你要什麽?」

「你,就只是你。」他捧住她的臉,她注意到他眼眶下寫着睡眠不足的暗影,與臉上疲憊的痕迹,但他的目光卻虔誠的令她為之心顫。「你就是我唯一的渴求。」

這一刻,樂睇的離職全面棄守,發出一聲低喊,投入貝一葦的懷中。

貝一葦緊抱住樂睇,緊的彷彿要將兩人融為一體。

他含着如釋重負的笑,在心中默默起誓——這失而復得的寶貝,他要珍愛一輩子,永遠也不要放手。

*****

每個月的第一個周五,是貝家的「家庭日」。

在這一天的晚上,貝家的成員們就算有天大的事,也要全部撇到一邊,乖乖回家吃團圓飯。

這一天的晚餐時分,貝家人圍着圓形餐座而坐,貝家的四個孩子——君頤、怡文、露琪、一葦,按照年齡大小,坐在他們從小到大不變的位置上,而貝家的三女婿韓兆堂,則坐在嬌妻露琪的對面、貝一葦與貝家的大家長貝德威之間。

坐在首座的貝德威,他的眉心微蹙,彷彿有什麽天大的困擾,他的視線在大女兒君頤和二女兒怡文之間游移著,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但最後只是嘆了一口氣——

「唉~~」

「爸,怎麽了?」一旁的韓兆堂關切的問。

貝露琪抿著唇笑,「大概是老毛病又犯了。」

所謂的「老毛病」,倒不如說是貝德威的「宿願」——

自從老婆過世後,他將生活重心全放在兒女身上,一心巴望着他們能有個好歸宿、好姻緣,這樣他對老婆才能交代。

不過到目前為止,只有老三露琪如願出閣,令他稍感安慰,老大、老二卻一點動靜也沒有,而她們兩人都已逼近三十大關!

「我說,君頤啊……」

來了!貝家長女翻了個白眼,知道自己第N度成為標靶。

「什麽事,爸爸?」

「女孩子對工作有熱忱是很好,可是再過兩個月,你就滿三十了那……」

「三十歲有什麽不好?」

「這個……女人過了三十,選擇性會變少。」

超自信的貝君頤絲毫不以為意的說:「爸,你別操多餘的心,你女兒我行情還是很好的。」

貝德威一時語塞。

這話一點也不誇張。

年齡二十九歲又十個月的貝君頤,打小就是美人胎,小時候是小美人,長大後理所當然變成大美人,打從她上幼稚園起,追求者可是從來沒有間斷過。

「對呀!爸,你一點也不必為大姐擔心!」怡文笑道。

「我怎麽能不擔心?你們知不知道,最近雷家——」

「噓、噓~~~」貝怡文、貝露琪有志一同的噓貝德威,就怕貝君頤聽見「雷」這個字又要變臉。

「沒關係,讓爸爸說。」貝君頤放下刀叉,優雅地拿起高腳杯啜了一口氣泡礦泉水,「爸,你說雷家怎麽樣?」

「雷氏夫婦很積極的幫雷明彥介紹相親物件,聽說最近明彥和某食品集團的二千金走得很近,兩人常常一塊去看畫展、聽音樂會,雷氏夫婦還告訴我說,看樣子好事應該近了——」

「啪」的一聲,伴隨一陣玻璃破裂與驚呼聲——是的,貝君頤再度把高腳杯掐斷了。

「大姐……」怡文擔心地問:「你的手有沒有怎麽樣?」

「放心,我好得很!」其實貝君頤心裏真正的想法是——雷明彥那傢伙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見異思遷?!

「大姐,你真的沒事嗎?」露琪不放心的問。他總覺得大姐的臉色一陣白、一陣青的,看起來好可怕喔!

「哦呵呵呵~~我會有什麽事?當然沒事!雷明彥要跟誰交往是他的自由,大家不要再談他了,吃飯吃飯!」

旁觀一切的貝一葦,則是在心底默默嘆氣——究竟要到什麽時候,大姐才肯面對自己對雷明彥的感情?

貝德威本想利用雷明彥「刺激」大女兒,不過在君頤「發飆」後,德威不敢再提半句,只好轉向二女兒下手。

「我說,怡文啊……爸爸有個老同學,他的兒子最近剛從美國念完碩士回來,你要不要——」

「不要。」貝怡文話沒聽完,就立刻拒絕。

「但是對方條件真的很好——」

「不要。」

「你真的不考慮——」

「不要。」怡文斬釘截鐵地道:「反正不管我跟誰相親都不會成功,所以我已經放棄了。」

嗚……貝德威真想痛哭。

他只不過是希望女兒能有好的姻緣,這樣又很過分嗎?為什麽事情偏偏不能如願?

韓兆堂見岳父大人如此沮喪,沮喪到連飯也不想吃了,想了一想後說道:「爸,我帶了一瓶上好的白蘭地過來,不如我們一起喝吧?」

「好……」

說着,垮著雙肩的貝德威就要和女婿一同離席。

一直沒說話的貝一葦忽然開口——

「等一下。」

「一葦,怎麽啦?」貝德威無精打採的問兒子。

「我有件事想要趁今天宣佈。」

「什麽事這麽慎重?」貝君頤看出弟弟的表情不同於平常。

所有人都將視線集中在貝一葦臉上,害他不自在的乾咳了下。

「我有喜歡的人了。」

沉默。

三秒鐘過後,貝德威好像中了樂透一樣跳起來。

「真的?是誰?」

「她叫裴樂睇,是諾夫斯基舞團的舞者。」提起樂睇,貝一葦的目光柔了。

「我知道她!」怡文忽然叫道:「她是最被看好的現代舞明日之星!」

「諾夫斯基舞團……是不是最近在台灣演出、並造成一陣現代舞風潮的舞團?」露琪問道。

「是的。」貝一葦帶着笑意回答。

「難怪你這陣子天天往國家戲劇院跑,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貝君頤揶揄弟弟。

「那位裴小姐這麽優秀啊?」貝德威笑吟吟的問。「你們怎麽認識的?」

「在瑟林念書時認識的,也算是相識很久了,直到最近才開始正式交往。」

「這種好事怎麽不早點講?」貝德威樂得紅光滿面,重重拍了下兒子的肩,「既然如此,找一天請那位裴小姐來我們家吃飯,大家認識認識啊!」

「好,我會轉告她。」

「好,好極了!」心情很好的貝德威重新入席,並且拉開嗓門喚著,「王嫂,王嫂!」

「欸。」王嫂從廚房裏走出來。

「先把桌上的碎玻璃清一清,再去拿瓶香檳過來,家裏有好事不喝香檳慶祝怎麽行?哈哈哈……」

*****

羅曼、諾夫斯基舞團連續四場的演出,獲得了熱烈的迴響,所有的電子、文字媒體都一窩蜂的報導這件文藝盛事,讓舞團的知名度更上層樓。

但是,沒有人知道,為什麽諾夫斯基的臉色,卻是一天比一天更難看。

除了樂睇。

第四場演出結束後,樂睇又被叫到休息室。

樂睇這幾天的表演不管有多努力,諾夫斯基總是不滿意,她下舞台後沒有一天不挨駡,這次她已有心理準備,老師將她找去,肯定又有一頓好罵。

當她踏進休息室,樂睇愣了一下。

原以為會如往常只有自己和諾夫斯基,沒想到今天又多了一個人,那是在「愛」這台舞作里,擔任「白色」一角候補舞者伊琳。

伊琳看見樂睇進來,緊張的對她點了點頭,她的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全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被叫到休息室來。

諾夫斯基背對她們許久,始終不發一語。

就在她們快要因為那僵持到氣氛而胃痛時,諾夫斯基終於打破沉默——

「明天是台北場次的最後一場,才明天開始,由伊琳取代樂睇的角色,台中和高雄的表演樂睇也不必隨行。就這樣,你們可以出去了。」

這表示……她被換角了!

「老師!」樂睇喊道。

諾夫斯基猛地轉身,挑高了花白的眉。

「怎麽?我說的話有哪一個字你聽不懂的?」

「為什麽?我想知道為什麽?」

雖然樂睇強自壓抑,但憤怒與不服氣仍寫在她的臉上。

諾夫斯基看了伊琳一眼,以下巴朝門口一揚。

「是,老師。」伊琳帶着既驚喜又不敢置信的表情退了出去,她已經迫不及待要和其他團員宣佈這個大好消息。

休息室內,剩下樂睇與諾夫斯基對峙。

「理由,我在演出的第一天就已經告訴過你了,是你一直沒有聽進去。」

「我遵照您的指示,極力揣摩您要的感覺,我做的不對嗎?」

「當然不對!」諾夫斯基怒道:「過去你的舞蹈是『融入』,現在的你只是在『演出』!我的舞團要一個舞蹈演員做什麽?你不如去百老匯跳舞算了!」

「但是我的跳法並沒有改變啊!」她爭辯著。

「對,但是你的心態卻變了,這就是我把你換掉的理由!」

「老師……」

「你給我好好回想,從前的你是怎麽詮釋『稚愛』的?如果想不出來,就再也別回舞團!我這裏不需要一個半吊子的舞者,我的舞團也不養沒用的人!」

說完,諾夫斯基怒不可遏的甩門離去。

像一道驚雷劈過,樂睇愕然呆立良久。

在她最荒廢舞蹈的時候也不曾放棄她的諾夫斯基,在舞蹈事業上亦師亦父的諾夫斯基,第一次對她表現出如此痛切的失望。

這也是生平第一次,她嘗到被全盤否定的滋味。

*****

吃過晚飯,貝一葦由司機開車送他前往國家戲劇院。

今晚是諾夫斯基舞團在台北的最後一場演出,雖然已確定會在台北再加演三場,不過那是兩星期後的事,在舞團南下的這段期間,兩人若要見面,勢必不可能像在台北一樣容易。

與樂睇交往時,貝一葦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未來必定會因樂睇工作的關係而聚少離多,但他不會阻止樂睇追尋她的夢想,因為他太過了解舞蹈對她的意義;他願意扮演一個港灣,一個守護者,在樂睇倦極回返時,有個可以安心棲息之所。

貝一葦準時入場,位置在前排正中央。

七點半,戲劇院的燈光暗下,簾幕拉起,表演正式開始。但是——

舞台上,那個跳「白色」的舞者,竟不是樂睇!

貝一葦一度以為是自己隱形眼鏡度數不夠,但是他買上推翻了這個想法——

就算不能確認舞者的面容,但在同一台舞劇看過四次後,他怎麽可能錯認樂睇的舞姿?

樂睇呢?如果她不在舞台上,那她去了哪裏?

昨天分別時她還好好的,會不會是上台前臨時出了什麽狀況?她病了嗎?或是練習時扭傷了腳?

貝一葦雖然坐在位子上,卻對舞台上的表演視而不見。

他就這樣心神不寧著,好不容易挨到中場休息,他迅速走出表演廳到大廳打電話。

樂睇的手機響了許久,然後直接轉入語音信箱。

他又試了幾次,結果相同。

貝一葦放棄打電話,直接離開戲劇院。

劇院外,不知何時竟下起了大雨,貝一葦冒雨攔了部計程車,直奔樂睇所著的飯店。

貝一葦敲著1662號房的房門,始終無人回應,原以為樂睇不在飯店裏,卻隱約聽見房內傳來電視的聲音。

他試着轉動門把,沒想到門卻開了,他走進房內,房內非常的暗。

電視機開着,放映着樂睇跳「愛」的練習光碟,卻沒有人在看。

「樂睇?」他喊著,卻沒有迴音,直到他看見床邊有一團白白的東西動了動。

他走過去,看見樂睇裹着床單縮成一團。

他摸索著,點亮了床頭燈,這才看見她蒼白無血色的臉。

突來的光線刺激了她酸澀的眼,她難受的轉開臉,幾乎想用床單蒙住自己。

貝一葦在她面前蹲下,她的樣子令他好擔心。

「樂睇?」

樂睇聽見有人在喚她,鼻端嗅到了雨水的氣味,樂睇茫然的轉向聲音的來源,貝一葦的憂慮的面容,由一團模糊地殘影逐漸變得清晰。

「一葦……」她的聲音沙啞。

「發生什麽事了?你病了嗎?」

她搖頭,然後搖搖晃晃的站起來。

貝一葦不知道她要做什麽,只是跟着她。

樂睇在到小几前,拿起DVD放映機的遙控器,按下「播放」鍵,將光碟重新放映一遍。

這張光碟,從昨夜到現在,她不吃不睡已經反覆看了幾十遍,想要找出諾夫斯基所說的不同,可是她就是找不到。

她不懂,她的舞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直到現在,她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麽被換角!

忽然間,一種又氣又急的情緒猛然迸發,她驀地摔掉受傷的遙控器,抓起沙發上的抱枕用力擲向牆壁,抱枕飛過去砸中了花瓶,花瓶跌在地上摔了個四分五裂,還不夠,樂睇又抓起另一個抱枕,狠命再擲。

「樂睇!」貝一葦從背後抱住她,怕她傷了自己。

「放開我!」她生氣的怒吼著。

貝一葦聲音冷靜。「不。」

那個「不」字,惹得樂睇怒火頓起,她開始發狂掙扎、捶打他的手臂、亂踢……但貝一葦始終不為所動的抱緊她,不肯放手。

一整日沒有進食使她很快的耗儘力氣,當她癱軟下來,開始痛泣,貝一葦將她轉向自己,抱住她,緊貼着她淚濕的頰,任她宣洩。

樂睇在貝一葦的懷中哭到聲嘶力竭,直到再也掉不出半滴淚,任由他將她抱上床。

躺上床後,樂睇將自己蜷縮起來,拉起被子蓋住頭臉,像個無助又不願面對世界的孩子,她累到不能思考,腦中一片空白。

怎麽辦?如果不能跳舞,她就不是裴樂睇了啊……

貝一葦用床邊的電話叫了客房服務,片刻後,服務人員送來貝一葦所點的餐,並且安靜而有效率的清掃了地上的花瓶碎片,在服務人員退下前,貝一葦從皮夾里抽了張紙鈔做小費,並低聲道了謝。

服務人員離開後,貝一葦將餐盤端到床邊。

「樂睇,來,吃點東西。」

「不要……」她縮得更深。

「你必須吃東西。」他堅持着,同時不由分說的拉掉被子,將她從床上扶起來。

因為累到無法反抗,樂睇只好聽從他的話,努力將手上的那盤食物塞進嘴裏。

她機械性的咀嚼,完全的食不知味,她也不知道自己都吃了些什麽,只知道當盤子空了,貝一葦將空盤拿走,換給她一杯熱茶。

「喝下去。」

樂睇依言喝掉那杯茶。

當杯子空了,貝一葦再度將杯子從她手裏拿走,然後扶她躺下,重新為她蓋上被子。

「好了,現在什麽都不要想,好好的睡一覺。」

樂睇原以為自己做不到,可是當他調暗了燈光,不一會她便像失去能源的電腦一般,墜入深沉的黑暗中。

*****

當樂睇再度轉醒,天色已經大亮。

有一瞬間,她想不起來昨晚發生了什麽事,只覺得四肢沉重,非常疲乏。

她掀被起身,在經過沙發的時候,訝異的發現貝一葦蓋着外套,在沙發上坐着睡著了。

這時,她才想起昨晚發生的一切——在她最接近崩潰的時候,貝一葦神奇的來到她的身邊,那些爆發的憤怒、痛哭、自怨自艾,貝一葦全都承受了下來,強迫她吃,強迫她喝,強迫她睡,並且沒有多問一句話。

他看顧她,就像狼看顧著受傷的愛侶,無怨無悔。

樂睇伸出手,想要觸碰他的臉,但怕吵醒他,所以又縮回去。

冷不防,她縮回的手被捉住。

樂睇一怔,望向貝一葦,只見他目光清亮,根本不像個剛睡醒的人。

「你沒睡着?」

「我只是閉目養神。」

「既然這樣,為什麽不回家休息?」

他淡淡一笑,大手撫上她蒼白的容顏。

「你這樣子,教我怎麽放心留你一個人?」

她垂眸,歉然道:「抱歉,昨天我還遷怒你……」

貝一葦搖搖頭,「我感覺的出來你在舞蹈上遇見了瓶頸,樂睇,求好心切是好事,但不要把自己逼得那麽緊,更不要糟蹋自己的身體。」

樂睇心一緊,有種溫暖的感應滿溢着。

他懂,他居然懂。

從昨晚到現在,她什麽也沒有解釋,但是他都了解,都體諒。

她爬上沙發,伸長了手臂用力的抱住他,將臉蛋深深的埋進他的懷中。

然後,她捧住他的俊顏,主動送上自己的吻。

貝一葦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他的回應立時且歡然。

男性的薄唇反客為主地噙住了她的唇瓣,以舌頭愛撫她的口腔內部,渴求着她的芳津,彷彿唯恐不夠貼近一般,他將樂睇攬過去抱到大腿上,更加深了這個吻,大手有如膜拜般的愛撫過她的曲線,熟稔地在她的敏感處停留,帶來灼人的熱度。

樂睇摸索着他胸前的紐扣,想要脫去他的襯衫。

察覺到她的意圖,貝一葦停下愛撫的動作,用最快的速度扯掉襯衫,露出寬闊的胸膛,然後翻身覆住她。

樂睇輕喘一聲,感覺男性的堅挺透過兩人的衣料,抵住她大腿之間的柔軟。

他熾熱的體溫與清爽的味道,像一張柔情的網圍裹住她,使她發出像貓咪般滿足的輕嘆,貝一葦緩慢的親吻她,溫柔的愛撫她,然後他像拆解一樣最美好的禮物,褪去她寬鬆的罩衫。

微涼的空氣,使她輕顫了下,貝一葦察覺了,立刻以密密的吻使她暖和起來。

樂睇仰望着貝一葦,在他的眼眸中看見滿滿的寵溺與濃烈的愛意。

她圈着他的頸項,吻着他的唇,刻意向上拱起身子,扭動着纖腰,讓兩人短兵相接的那一處更加契合、貼近。

貝一葦發出一聲近乎壓抑的抽息,自制力瀕臨瓦解。

他不想躁進,但這個小女人卻任性的不理會那些,擅自加快了節奏。

「樂睇……」他望住她,聲音因可望而變得格外低啞。

「我想要你……」她貼在他唇上低喃,媚眼如絲。

這句話比十顆原子彈的威力更驚人,炸得他理智盡失。

他熾熱的唇舌,由她的喉嚨延伸至胸脯,以手指揉捻她腿間的濕潤,直至她變得溫暖而潮濕。

當貝一葦確定她已濕潤的足以接受他,他才褪盡兩人身上僅存的衣物,分開她的雙腿,將自己推進她的領域中。

當他佔領她的時候,她也佔領了他;當她屬於他的時候,他也徹底屬於她,在兩人緊密結合的瞬間,世界彷彿完整了。

樂睇在貝一葦的身下嬌喘著,雪白的皮膚染上了粉紅色的艷澤,如同一朵嬌艷的玫瑰,終於在細心地看顧下盛放,展露奪人的艷姿,緊緊攫住貝一葦的視線,使他為之屏息。

……

過後,他崩潰的倒在她的頸側,胸膛如風箱般劇烈鼓動,樂睇則全身虛弱,抱着他的頭,感受着他胸膛強而有力的心跳,在這一刻,她感到滿足。

短暫的歇息一會兒後,貝一葦從沙發上起身,然後彎腰抱起樂睇回到床上,替她蓋上被子,等他當回她身邊時,她挪動身子鑽進他懷裏,尋到一個最舒適的位置,貝一葦則分出一隻手擁着她。

窗外的雨還在下着,房內一燈如豆。

對他們而言,這小小的房間就是全世界,彼此的懷抱就是永恆。

樂睇閉上眼睛,累得睡著了。

*****

小睡片刻後,貝一葦慢慢轉醒。

他醒來後的第一個反射動作,就是望向床的另一側——

她在。

樂睇就蜷卧在他的身邊,呼吸均勻而綿長,顯然還熟睡着。

她就在他的身邊,沒有消失。

那一刻,一抹笑意爬上了他的唇角,貝一葦滿足地像是擁有了全世界。

他凝視着熟睡中的樂睇,眷眷戀得無法挪開視線。

她毫不設防的面容,像小貝比一樣純凈美好,濃密而纖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弧半月形的淺影,像蝶翅般靜靜的棲息;美好的長發略顯淩亂的披散在肩頭與枕上,襯著瑩白的肌膚,在晨光的愛撫下,一切的一切,就像幅絕美的畫,他想要將這一幕永遠的烙印在腦海里。

不知經過了多久,樂睇在絲被下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睛。

起先,她有種不知置身何處的茫然,直到她的目光與貝一葦相遇。

「嗨。」她朝他笑。

「嗨,」貝一葦情不自禁的傾過身去,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睡得好嗎?」

「嗯……」

「會不會冷?你昨天幾乎沒怎麽吃。」他將一綹髮絲勾到她耳後。

樂睇先是微怔了下,然後意會到貝一葦是想起他們第一次做愛後,她冷到甚至得下床沖熱水澡的事,擔心她又犯了畏寒的老毛病,心底不由一陣暖。

「不冷,雖然消耗了大量熱量,可是台灣最令人懷念的地方,就是氣候很溫暖。即便是十月末,感覺起來也和夏天沒兩樣。」

「台灣算是你的故鄉,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

因為被諾夫斯基下令禁止隨團演出,她忽然間多出兩個星期的空檔,除去每天固定一個小時的握桿拉筋之外,樂睇根本無事可做,或許出去走一走能轉換心情。

樂睇想了想,片刻後,她給了貝一葦一個超乎想像的答案:「那就……陪我回我小時候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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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不是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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