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正當康旭要失去耐心時，他看到那輛車子開來了。
他坐在自己的跑車裏，已經在葉愛琳的門前等了二十分鐘之久。
說實話，以他以前的個性，早就掉頭走人了，但是想再次見到葉愛琳的強烈慾望的支撐下，他才等了這麼久。
顯然葉愛琳是和朋友一起出去了，康旭發現在汽車上還坐着另一個女人，有着一頭披肩的長發。
葉愛琳打開後車門，從車裏走出來，她正愉快的笑着，那笑聲輕鬆地蕩漾在夏日明凈的空氣中。
康旭已經好久沒聽到這麼富有感染力的笑聲了，想到這裏，他的心中一陣悸動。
這不僅是由於他們分開的時間太久，其實，在葉愛琳離開他之前的幾個星期，他們之間就已經失去笑聲了。
那時，她的脾氣變得非常古怪而孤僻……
康旭強迫自己不再想那些往事，用力地推開車門。
"我得先把這些食物搬進廚房……"
伴隨着另一個女子的笑聲，葉愛琳的聲音清晰地傳進康旭的耳朵里。
"我來煮咖啡，請你抱着妮妮好嗎？"葉愛琳並沒有發現康旭的存在，繼續和她的好朋友說話。
康旭輕聲地詛咒著，遲疑了一會兒，他只想跟葉愛琳單獨交談，因為他要談的內容不適合有其他人在場，尤其不適合一個喜歡傳播閑話的女子在場。
他想轉身離去，但是他心裏卻有個聲音告訴他──他不想再等待了，過去幾天的生活對他如同地獄，他可不想再回到那種生活。
他無法正常工作，無法理智地思考，甚至沒有安穩的睡眠，他彷佛再次又被葉愛琳最初離開時的空虛給打倒了。
不過，有葉愛琳的朋友在場說不定也是件好事，他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穫，那個女子可能會透露一些葉愛琳的秘密，而這秘密是她不想讓他知道的。
直覺告訴康旭，葉愛琳一定向他隱瞞了什麼，他注意到她想利用沈益宗分散他的注意力，但如果她以為自己得逞了，那麼就大錯特錯了。
康旭已經下定決心要將真正的原因找出來。
"來吧，妮妮，小寶貝……"那個女子朝汽車後座椅俯下身，絲毫沒注意到康旭的走近。
"你好。"康旭發出一聲警告似的咳嗽，乎靜的打招呼。
那名女子轉過身，雙眼由於驚愕而瞪大了，但是，她很快就調整好自己的表情。
"嗨，你好。"她回答著，並且透過濃密的睫毛觀察著康旭，目光充滿了笑意。
康旭熟悉這種眼神。
在他的生命中遇到過數不清的魅力四射的年輕女子，她們就常常用這種眼神看着他。
當然，他很清楚其中的原因，他的身家和成功的聲望以及巨大的財富都為他在迷人的外表之外更增添了魅力。
並且大家都知道，他至今獨身，又仍沒有固定的女友或情人，正如外界對他的評語，他是一個──充滿誘惑的挑戰，對女人而言。
許多女人，有很漂亮的，也有不太漂亮的，都竭力想迎接這種挑戰。
康旭一度曾讓她們中的一部份進入了他的生活，但是，所有人都沒能持續很久。
她們只能當他的床伴，滿足他生理上的需求，但是她們卻無法真正填補他心中失落的那個部份。
只有一個女子可以做到，只有這個女子能在他的未來注入希望。從那時起，他開始相信未來，相信永恆，但是，她又將它從他的手中殘忍地奪走了。
不過，康旭很明白如何對付眼前這個試着要誘惑他的女子。
"我是康旭。"他微笑地自我介紹著，直視對方的雙眸。
"我聽過你了，我是陳雪。"陳雪大方地做自我介紹。
葉愛琳正把買來的東西堆往廚房，當她回到門口時，她聽到了康旭的聲音，令她驚訝地停住腳步，心中不由一顫。
透過敞開的門，她能看到康旭高大的身影，碩長的腿上穿着一條白色休閑長褲，乾淨的白襯衫束在縝細的腰問，一陣微風吹過，他的黑髮微微揚起，露出他出色的臉。
天啊！妮妮還在汽車裏！
葉愛琳屏住了氣息，聲音全卡在喉嚨里。
妮妮坐在嬰兒安全座椅上，小手用力地揮舞著，一對小腳丫不耐煩地踢著保護她的安全帶子。
妮妮……
葉愛琳無法移開腳步，無法思考，她的腦海中只回蕩著女兒的名字，她想喊出來，但舌頭已經僵住了，她的聲帶因思緒的慌亂而喑啞。
幾個月前，在女兒出生的那一天，她第一次抱起女兒，想到這個美麗的小寶貝將永遠不會看到她的父親，悲傷地哭了。
但是現在，康旭在這裏，她原來夢想的時刻到來了，可是她卻感到無比的恐懼，即便只是想到這場父女相見的場面都讓她全身無助的顫抖著。
她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注視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這時，妮妮發出一聲尖銳的不耐煩哭聲。
"喔，對不起，小寶貝──我竟然忘了你的存在，我知道你不想再坐這討厭的嬰兒椅對嗎？"陳雪猛地扭過頭試着安撫妮妮。
噢！天啊！不……葉愛琳發出的聲音在嘴邊成了無聲的哽咽，她仍然無法使自己僵硬的身體移動半分。
"誰是妮妮？"
葉愛琳聽到康旭的詢問，彷佛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它聽上去是斷開的，混濁不清，在她耳旁嗡鳴。
她很想衝過去，將自己的女兒抱在懷中，然後轉身逃跑，遠遠地離開這裏。她想用自己的雙臂抱着女兒幼小而纖弱的身體，使她不會受到任何傷害，甚至不想讓康旭那冷淡漠然的目光落在女兒的眼中。
但是同時，她也很想走過去，從汽車裏抱起女兒，轉過身，輕蔑地看着這個高大的男人，對他說──這是妮妮，康旭，她是你的女兒。
但是，她身體中的力氣彷佛被偷走了，她的意志也背棄了自己，她只能注視着陳雪從汽車裏抱出那個正在扭動着幼小身體的寶貝。
"這個小可愛就是妮妮。"
小可愛──這個形容詞非常的恰當，康旭緊緊地打量着眼前這個小娃娃時，他心中暗想。
陳雪的孩子看上去非常的乖巧，但似乎僅用乖巧來形容還嫌不夠，那雙大大的、帶着好奇的眼睛注視着他，不期然地觸動了他的內心。
妮妮的模樣非常的柔美可愛，這種純真的美會直抵男性的內心深處，令他們本能地想去保護她。
她的頭髮黑而亮，宛如絲緞般，那微小的玫瑰花瓣一樣的小嘴有着最柔和的粉色，細膩的皮膚微紅而嫩滑。
葉愛琳也是有如此柔嫩的肌膚，她的眼睛也是如此閃亮，眼前的小小孩彷佛是葉愛琳的翻版……
突然間，像有一拳擊中了康旭的胸口，他感到窒息，急促地喘了幾口氣。
換成另一種情況、另一個時間、另一個地方，這個ｂａｂｙ有可能是葉愛琳的，並且……
不！
康旭連忙否決心中的想法，他不能有這樣的念頭，但是記憶提醒他……
天啊！他到底是怎麼了？
他竟很想知道這個小ｂａｂｙ的母親是誰。其實在葉愛琳進入他的生活前，他從未關心過有關於孩子的問題，他甚至躲避著這種不必要的情感和煩惱。但是，在葉愛琳離開他后，他發現自己再也無法漠視這個問題的存在了。
＊
"嗨，妮妮你好嗎？"康旭頭一次對小孩沒有感到厭惡，反而有了莫名的喜愛。
就在這時，突然從他身體左側傳來一個輕微的聲音，他敏銳地轉過身，發現葉愛琳那雙冷靜的眼睛正警戒地看着他。
"康先生似乎是來找你的。"陳雪愉快地說，絲毫沒意識到康旭和葉愛琳之間緊張的氣氛。
他們兩人之間的空氣似乎變得稀薄起來，幾乎令人窒息。
"如果有需要服務的地方，請你到接待大廳去。"葉愛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設法說出這句話的，她很慶幸自己在思緒混亂成一團時，還可以表現得如此冷靜。
其實，她現在真正想知道的是康旭在想什麼，他有什麼感受，難道當他看見妮妮時，絲毫沒有發現妮妮跟他是多麼相像嗎？
康旭注意到葉愛琳跟他差不多──非常憔悴，彷佛她跟他一樣都沒睡好覺。
但是他們沒睡好覺的原因應該是不同吧？
在每個黑暗的夜晚，康旭都被高張的情慾之火燃燒着，葉愛琳那火熱而性感的影像無數次地出現在他的夢裏，他對她的渴望從未消失過，只是被壓抑著，即使是現在，一見到她，他就開始覺得血脈僨張，衝動得像個初嘗情事的小男生。
"我想跟你談一談你們派去為我做服務的工作人員。"
"有什麼問題嗎？"葉愛琳好不容易才集中了自己的注意力，她無法相信當康旭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孩子時，竟然沒有感受到一絲的觸動。
太可笑了！她居然還指望着什麼，她難道認為康旭一眼看到妮妮就會立刻愛上她嗎？他會在認出妮妮是他的女兒時，雙眼流出愧恨的淚水，並將她緊緊抱在懷裏嗎？她真的是在作白日夢！
"那個工作人員的問題可大著呢！"康旭無法抑制自己的滿腹牢騷道："當我不想被打擾的時候，她竟堅持一定要進屋打掃，收拾整齊，令我覺得她的動作極其粗魯，幾乎打擾了我的寧靜。"
"嗯，小雪……請你把妮妮帶到裏面好嗎？"葉愛琳希望能夠把女兒帶到自己的屋內，似乎這麼做才讓她有一絲安全感。
直到陳雪抱着妮妮走進屋子后，她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才逐漸放了下來。
"我一開始就告訴過你，我不要任何人取代你。"康旭完全是一副霸道的口吻。
"我也告訴過你，我絕不會答應做這份工作。"葉愛琳也不甘示弱地道。"也許，我可以替你再換一個工作人員……"
"我不要！"康旭完全不接受她的說法。"我告訴你，愛琳──"
"你告訴我！"葉愛琳心中突然湧起的怒火讓她打斷了康旭的話道："我太清楚你要告訴我什麼──以及你想要什麼。但不幸的是，康旭，我們不能總是得到我們想要的東西。除了滿足你過份要求外，我還擔負着其它的責任。"
"說得好！"康旭冷嗤一聲道："可以請問一下，你擔負着其它的責任是什麼？"
康旭的聲音中有某種令葉愛琳感到不安的東西，她看着他的臉，心中不禁一窒。
"我指的是其他客人的責任，我相信你今天是故意來找碴的對嗎？那個工作人員並沒有如你所說的那麼差勁！"
"你說錯了，我不是來找碴的。"康旭嘲弄地笑了。"我只是想把這個還給你──"
葉愛琳驚訝地看着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小包東西，在他厚實寬大的掌心中，那白色的絲綢與緞帶顯得份外刺眼，她立即就知道了那是什麼──是她的內褲，那天下午她匆忙的離開，她丟在他的卧室里。
葉愛琳渾身像火一般燒了起來。
"我泡好咖啡了！"陳雪的聲音插了進來。"你們兩個一起來品嘗我泡的咖啡吧。"
"噢，不……"葉愛琳可不想邀請康旭進她的屋子內喝咖啡。
然而抗議聲在她的嘴邊消失了。
因為康旭絲毫不顧她的反對，已經大步越過她走向前去。
幾秒鐘過後，葉愛琳才回過神來想到他手中正拿着什麼，一想到陳雪看到康旭手上拿着那條內褲出現在屋子的情形，葉愛琳覺得全身血液正在血管里到處加速流竄。
於是她趕緊追上前去，飛快地從康旭手中將內褲奪了回來。
從認識陳雪以來，葉愛琳敢說，她從來不曾對這位女性朋友動人的微笑產生過嫉妒。
但是現在，當她看到康旭盯着陳雪的臉，雙眸充滿著讚美時，她的確產生了一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
她知道，這就是嫉妒，像硫酸一樣刺激着她。
康旭曾經用同樣的目光注視她，令她覺得自己是他心中的最愛。
"愛琳，我為妮妮準備了果汁，還有一些小餅乾。"陳雪表現的非常溫柔嫻熟。
葉愛琳這才發現自己的女兒坐在嬰兒椅上，心滿意足地吸著果汁。
"康先生，你的咖啡要不要加糖和奶精？"陳雪非常熱情地招呼著康旭。
"我喜歡喝黑咖啡。"康旭雖然是在回答陳雪的話，但他的目光卻緊緊地盯着葉愛琳。那眼神如同溫柔的愛撫，令她感到一陣酥麻。
葉愛琳發現自己手上還拿着那條內褲，為了不讓陳雪發現，她惱怒地將那團內褲向自己的口袋用力地塞進去。然後走到女兒面前，微笑地摸摸她的臉。
"你渴了是嗎？"她對着女兒問，而女兒也向她露出僅有的幾粒小牙，燦爛地笑了。
"妮妮多大了？"
葉愛琳沒料到康旭會這樣問，心中一陣慌亂，可是，她必須回答些什麼。
"八個月了。"
她故意將女兒出生日期少說了三個月。
她發現自己說出的每個字都要小心翼翼，否則會墜入一個無法逃避的陷阱中。
從她第一次說謊起，她就必須不斷地說謊，將它們編成一個網。如果稍不小心，那可怕的網就會將她團團圍住，令她窒息。
"哈！"妮妮尖叫一聲，將手上的玩具投向康旭。
那閃亮的玩具在康旭的肩上彈了一下，他靈敏地伸出手，在玩具落地之前將它握在手中。
當康旭將玩具重新交給妮妮時，葉愛琳的每一根神經都繃緊了。
她注意到康旭看妮妮的眼神非常複雜，令她膽戰心驚。
妮妮伸出胖呼呼的小手，將康旭掌心中的玩具抓在手中。
"呀！"妮妮叫着，彷佛在表示感謝，然後抓住裝着果汁的奶瓶，津津有味的吸著。
"真是個可愛的小娃娃。"康旭輕輕地說着，並溫柔地笑了起來。
突然間，葉愛琳的眼前變得模糊了，令她不得不轉過身去，掩飾着眼中熱辣辣的淚水。
康旭對女兒的讚美徹底地打破了她好不容易偽裝出來的冷靜，她痛苦得險些叫出聲來。
如果康旭知道事情的真相，還會如此溫和的微笑嗎？或者，如果他知道自己就是妮妮的父親，他的表情中會不會再有一絲溫柔？
"她是個漂亮的小娃娃不是嗎？"康旭從她背後說。
他那平淡的語調，說明他根本沒意識到葉愛琳的心中正經歷著痛苦和騷動。
"是的，她的確是個美麗的小娃娃。"回答他的是陳雪，這時陳雪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道："愛琳，我的母親想跟你借幾本烹飪的書籍，我可以上去拿嗎？"
"可以的。"葉愛琳僵硬地回答著。
剛才她希望陳雪趕快離開這裏，但是現在，當陳雪離開后，她卻感到脆弱又孤單。
"我想，妮妮應該很像她的父親吧？"康旭不期然的又出聲了。
"我──他……"
噢，天啊！她該如何回答？葉愛琳的聲音變得喑啞了。
"不過，無論如何，她不太像她的媽媽，她的臉蛋比較圓，而陳雪的臉蛋似乎比較瘦長……"
葉愛琳的心像被重擊一下，根本沒聽到他後面說什麼。
現在，她終於明白了。
康旭認為妮妮是陳雪的女兒！他根本不曾懷疑過妮妮跟他有任何關係，更不要說猜到妮妮與他的血脈關聯了。而她剛才在慌亂中對妮妮的年齡所說的謊剛好能夠支持康旭的看法。
算了，隨他怎麼去想吧。
但在這一瞬間，葉愛琳知道自己因謊言而墜入更深的陷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