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遇見誰，會有怎樣的對白……」孫燕姿的遇見再度響起，提醒俊薇該接電話了。

俊薇將右手伸出棉被，在床頭柜上亂摸一把后才拿到手機。「喂～～」聲音還是帶着濃濃的睡意。

「還在睡？」比起她那猶如重感冒的虛弱音，仝皓斌的聲音可就有精神多了。

「嗯。」將臉眷戀地在枕頭上摩擦，一點也不想起床，寒冷的冬天就應該躲在被窩裏睡覺啊！「有事嗎？」

就算是仝皓斌打來的，她還是不想離開溫暖的被窩。

「想找妳去打球。」雖然寒流還沒離開，但是至少沒下雨，所以適合做一些戶外活動來暖暖身子。

「打球？！打什麼球？」她揚高語調，除了很會打屁及打飯之外，其他「打」字訣的活動她都不會。

「我們去打網球。」仝皓斌興沖沖的，沒注意到俊薇已經完全「清醒」的聲音。

「我不會。」她第一次如此斷然的拒絕他。

她覺得在放假日早起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好不容易有兩個星期的長假，她要是不睡到天翻地覆就太對不起這一床溫暖又軟綿綿的被窩了。

仝皓斌雖然有些意外她拒絕得如此乾脆，卻還是再另外提出建議。「嗯……還是我們去打羽毛球？」他想女生都比較喜歡打羽毛球，這個建議她應該會答應。

「沒興趣。」

「那爬山呢？」他知道偶爾爬一些小山也是女生喜歡的休閑活動之一。

「好啊！」她這次答應得很爽快。「不過我只會爬饅頭山。」她不但會爬饅頭山，而且還超愛爬。

仝皓斌讓腦袋用力的思考，卻想不出這座山在哪裏？「我怎麼沒聽過有這座山？」

「在我家啊！」應該是家家戶戶都有數個饅頭山才對。

「嗄？什麼意思？」仝皓斌覺得俊薇極有可能是在「喊眠」，所以才會說一些他完全聽不懂的話。

「老實說，我是想繼續睡覺啦！」她老實地說出自己的願望。

「呃！饅頭……的意思等於枕頭？」他的臉上瞬間掛上數條黑麵線。

「嗯。」她這會兒可是整個人都縮進被窩裏，不想離開的心意非常的明顯。

仝皓斌簡直要被她打敗了，現在都已經十點半了，她卻說還要繼續睡？！「睡太久對身體不好，還是起來做點運動好了，今天天氣還不錯。」他柔柔地勸著。

「放……才怪，氣象報告說今天會十度以下，天氣一點都不好。」天氣冷得讓她差點對他說粗話，幸好及時改口。

俊薇像蝦米一樣蜷曲地縮在被窩裏，以證明天氣真的很冷。

「所以才要運動啊！快起來了，我在妳家門口，先幫我開門。」他確實是倚在她家門外和她講電話。

「拜託～～換個理由好不好？你又沒來過，怎麼知道我家在哪裏？」她緊緊拉着棉被，深怕一不小心露出個縫隙就會讓冷空氣灌入。

仝皓斌對着電話露出大大的笑容，現在的俊薇應該是姓「賴」才對。「不鏽鋼鐵門，門口還有兩雙鞋子，一雙是妳常穿的那雙紫色球鞋，一雙是『伯肯』的花色夾腳拖鞋，門旁還種了一盆說不出名字的植物，嘿，我看到電鈴了。」仝皓斌順手按下電鈴。

要知道她的地址還不簡單，問郭欣欣不就得了。

「啾啾啾啾……」刺耳的鳥鳴電鈴聲馬上響起。

「你真在外面？！」俊薇這下真的醒了，拿着電話坐直身體，忘了自己剛剛還躲在被窩裏，冷得直發抖。

「嗯，快幫我開門啦！不然等一下對面的鄰居一定會以為我是要來做記號的小偷。」他還輕輕敲著門。

俊薇連外套都沒披就趕緊衝過來替他開門。

她開門后，仝皓斌注意到她只穿着單薄的短袖T恤，T恤的長度只能蓋到屁屁，而且很明顯的可以看出T恤底下除了一件小褲褲外，空無一物。

「妳穿這樣不會冷嗎？」這種天氣不應該穿短袖才對。

「問你啊！我在棉被裏窩得好好的，你卻突然跑來，而且還站在門口跟我講電話？！你是錢太多是不是？這樣講電話的啊！」俊薇白他一眼，轉身往房間走去。

仝皓斌自動跟在她後頭。

俊薇突然停下腳步，猛然轉身。「你要幹麼？」

仝皓斌一臉的無辜樣。「跟着妳啊！」

「我是要回房間換衣服，你在這等我就行了，那邊有雜誌可以看。」俊薇的纖纖玉指朝沙發處指去。

「喔。」仝皓斌垮下雙肩，往沙發走去。

俊薇後來還是勉強答應和仝皓斌一起到這個私人俱樂部打網球，他教她一些簡單的基本動作后，兩人就開始簡單的對打。

但是她根本一點運動細胞都沒有，不是接不到球，就是拿着球拍雙手張開，像只大猩猩般的滿場追着球跑，到最後體力不濟，乾脆摔球拍、耍脾氣，要不是穿着短褲裙，她一定還會坐在地上哭喊一番。

她也知道仝皓斌已經故意讓她很多了，但她就是接不到球啊！所以她乾脆耍賴說不要打了，請他找別人作陪，反正這裏還有不少會員來打球，不難找到球友。

現在她就坐在球場一旁的椅子上，看着仝皓斌和其他俱樂部的會員打球。

看着仝皓斌帥氣地抽長線、吊短球，甚至連反拍都能漂亮回擊還夾帶攻勢，簡直無懈可擊，尤其幾記對角抽球，讓對手光救球就已經疲於奔命，更遑論要進攻，根本毫無招架之力，一場球打下來，仝皓斌以直落三之姿大獲全勝。

仝皓斌和對方握手后，朝俊薇走來。「會不會冷？」他擔心俊薇因為沒有在運動而會感到寒冷。

「還好。」將礦泉水瓶遞給他，並將大毛巾披到他肩膀上。

她施俊薇好像就只適合做這種等在一旁服務的工作，對出團的客人是這樣，就連和仝皓斌出門都是這樣。上次和蔡董吃飯她負責晾在一旁微笑點頭，這次她只能拿着水瓶及毛巾坐在一旁等他。

和他在一起，她簡直就像個廢人一樣，一無是處，就算至少英文能力還不錯，但他們又不需用英文交談，反而台語還比較好用吧？！

唉……她的自卑感又如湧泉般不斷地湧上心頭。

「我們先進去吧！我怕妳感冒。」仝皓斌攬着她的肩膀往俱樂部的大樓走去。

即使俊薇已經穿上外套，但因為她還是穿着短褲裙，還是會冷，他都可以輕易看到她大腿上淺紫色的血管了。

他的體貼，讓俊薇的心情更灰色了。

她根本沒什麼條件可以讓他這樣對待，她甚至覺得別人看他們的眼神都像在說他們簡直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仝皓斌是那朵花，她則是那坨「便便」。

簡單梳洗后，換回原本的服裝，他們來到俱樂部內的西餐廳吃飯。

「這裏的紅酒羊肋排很不錯，妳要不要試試看？」仝皓斌為俊薇介紹俱樂部的招牌排餐。

俊薇雖是盯着菜單，眼神的焦距卻是渙散的。

「俊薇？」

不為所動。

「俊薇？」仝皓斌連喚兩次，她才回神。

「什麼？」將視線拉回，集中在他臉上。

「在想什麼？」他覺得俊薇似乎有心事，打從剛剛離開球場后就沒什麼笑容，話也變少了。

「沒啊！」

「還沒有！我看妳都在發獃，有心事？」

俊薇可以從他真誠的眼眸中看到他的關心。「嗯。」她對他笑，是眼睛瞇成彎月形的那種笑容，像戴着面具般的強顏歡笑。

「要不要說出來聽聽？」聽到她肯定的答覆，他竟有些緊張，擔心自己會是她心事的一部分。

「好。」

「嗯。」他的表情很嚴肅，很認真的等她說出心事。

俊薇用食指輕點着自己的嘴角。「嗯……是要吃紅酒羊肋排呢？還是要吃德國豬腳咧？啊～～好苦惱好苦惱喔！」還輕輕甩著頭做苦惱狀。

「這就是妳的心事？」哇勒！害他還聽得這麼認真。

「是啊！看起來都很好吃的樣子，所以很痛苦，不知該選什麼才好。」她發現自己的另一項專長了，就是很會演戲。

仝皓斌合起手上的菜單，露出寵溺的笑容。「這簡單，我們一人點一種就行了，這樣妳就兩樣都吃得到。」

「對耶！好啊好啊！」還小小力地鼓起掌來。

這一頓飯看似吃得愉快，其實俊薇心裏的空虛感卻沒有消失，反而逐漸加深、加重，幾乎要讓她喘不過氣來……

「各位觀眾，早安，歡迎收看XX財經台。今早台灣股匯市受到美股晶片股帶跌的影響，而呈現開低走低的行情……」電視里，甜美的主播正在播報今天的股匯市行情。

俊薇睜著微腫又佈滿血絲的雙眼，很努力地看着主播報導。

昨天仝皓斌雖然過來陪她一整天，表明要陪她做她想做的事，可她還是很ㄍㄧㄥ；總不能要地當着他的面，在床上賴一整天吧？！而且她也不想在他面前看自己平常會看的綜藝節目，更不敢讓他瞧見桌底下全是一些沒營養的八卦雜誌。

她已經落後他一大截了，不必更矮化自己，所以昨天除了看了兩出影片外，其他的時間幾乎都在上網比較多，而且她還不敢上平常喜歡逛的購物網站，只敢去新聞網瞧瞧。

昨晚臨睡前，她想了很久，為了讓自己和仝皓斌有共同的興趣和話題，她決定發憤圖強，努力充實自己，好讓自己可以迎頭趕上他。

除了每天要早起看財經台外，她打算去上室內設計的課程，還要學電腦繪圖，而且要訂一年的室內設計雜誌來看。

不過，夢想總是不敵現實──她雖然能夠爬出溫暖的被窩，抱着棉被滾到沙發上，但是她的眼睛根本無法睜開，不論主播在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直想和周公聊天。

不行不行！她一定要認真，怎麼可以在第一天就放棄？

俊薇坐直身體，瞠大雙眼，拿起昨晚就準備好的紙筆，準備專心學習。

數分鐘后，俊薇和紙筆一起裹在棉被裏睡得香甜，電視的主播雖然仍不斷地提醒大家今天的加權指數及熱門股，可惜俊薇還是比較喜歡和周公打屁。

她就這樣躺在沙發上睡覺睡到自然醒，當她醒來看到牆上的鐘后，頓時一陣瘋狂尖叫！

她今天要去報名電腦繪圖課，昨晚才查到上課時間表的，怎麼會睡過頭呢？

匆匆忙忙換裝出門，到了電腦教室報了名、繳了費，上了一堂電腦繪圖課之後，俊薇頹然地垮著雙肩從電腦教室出來，接着就直接搭捷運回家。

透過車廂玻璃的反射，她看到的是一副潦倒樣的自己。

她也不想讓自己看起來這麼糟，但是今天一整天真是糟透了，財經台沒看成，電腦繪圖課也讓她沮喪得想逃之夭夭──她無法隨意的用電腦畫出那些點、線、圓，別的同學有的甚至是第一次接觸電腦，都還可以畫出方形和圓形，她卻什麼也畫不出來。

上網購物她是很行，但是要將那些線條與設計概念湊在一起用電腦畫出的話，她根本就沒辦法，她深深體會到很多事不是說一句想學就可以學會的。

她現在只覺得煩，所以決定回家睡覺，看能不能把今天所有的挫折感給睡不見。

「真難得非假日還可以和你吃飯。」俊薇看着坐在自己對面的仝皓斌。

「再忙，也要陪妳吃頓飯。」仝皓斌因為接到豪泰建設的設計案，所以幾乎天天加班，相對的，和俊薇相處的時間也被剝奪掉一些，不過他還是會儘力挪出一點時間和她見面或吃飯。

因為他發現俊薇變得越來越沈靜又寡言，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擔心她會因為他最近比較忙碌，而以為他忽略她，所以才會儘力挪出今晚的時間，一方面想陪陪她，一方面也想問問她最近的狀況，想知道為什麼她最近都悶悶不樂的？

俊薇白他一眼。「好惡喔！」他竟然也會用這種電視廣告的台詞？！

「嘟嘟嘟……」他們的用餐氣氛融洽，但是電話鈴聲卻不識相地打破這份融洽。

仝皓斌看了一下來電顯示后，眉頭微蹙，但還是接起電話。「你好，蔡董……嗯……可是我現在……嗯，好吧！給我點時間。」

說沒兩句，仝皓斌就將電話切斷。

「怎麼了？是史瑞克嗎？」目前他們認識的蔡董只有一個，就是豪泰建設的那個史瑞克。

仝皓斌本來因為接到蔡董的電話而心情有些不好，卻因為她的話而笑出聲音。「嗯。」

「有事嗎？」雖然不喜歡史瑞克，不過她還是很關心仝皓斌。

「他約了建商要討論設計及建材的事。」他有點生氣蔡董在這種時候才約大家要討論事情，而且還是約在曖昧的聲色場所。

他知道台灣人有很多生意是在這種地方喝喝抱抱中談成的，但是他卻極度不喜歡這套，認為這簡直就是侮辱了他們的專業。

「喔，那……你現在要離開？」雖然主餐都還沒上，不過，若他真的有事那也是沒辦法的呀！

仝皓斌深深地瞅着她。

他這種眼神讓俊薇起了「戒心」。「別看我！這輩子我絕對不會再虐待自己和史瑞克同桌吃飯，要去你自己去就好。」她可是怕極蔡董的吃相了。

仝皓斌露出一抹苦笑，他又何嘗喜歡和蔡董應酬。「沒關係，等吃飽再去。」現在離開等於是放棄今晚的進食權，他不想空着肚子和蔡董他們見面。

「這樣可以嗎？」她很懷疑像蔡董那種自視甚高的人會讓他從容地吃完這頓飯。

「嗯。」

服務生剛好將主餐送上，還熱騰騰冒着煙呢！

「嘟嘟嘟……」電話聲再度響起。

仝皓斌瞥了一眼來電顯示后，輕嘆一口氣，又是蔡董。

俊薇邊用叉子捲起盤內的墨魚意大利麵，邊注意仝皓斌的苦瓜表情。

仝皓斌才掛掉電話，俊薇就把卷滿墨魚意大利麵的叉子遞到他嘴邊。「趕快先吃幾口吧！免得待會兒要餓肚子看史瑞克表演。」

仝皓斌吃下她遞來的意大利麵。

「先把你的那盤吃完再走，花不了多少時間的。」說完，俊薇也低下頭專心又快速地吃着自己的那盤。

仝皓斌聽話地低頭吃着眼前的麵條，卻是食不知味。

今晚他本來計劃要好好陪俊薇吃一頓飯，還想帶她去看夜景，最重要的是想問她為什麼突然去學一些她根本沒興趣的課程？而且還越來越沈靜，他們的話題也越來越少，多半時間都是他問一句，她才回答一句，完全不是以前那個外向活潑的俊薇。

這些都不是他所願意見到的，所以他認為他們需要好好的談談。

不過，這些計劃統統都被那隻史……蔡董給打亂了，不但沒辦法去看夜景談心，就連晚餐都吃得像在逃難似的，他對蔡董的厭惡又增添一筆了。

他們用很快的速度將面吃完，同時拿起餐巾拭嘴。

「你趕快過去吧！免得他抓狂。」俊薇體貼地說。

「那妳呢？」他擔心地一個人。

「我還有兩份甜點和兩杯咖啡要喝啊！」他的餐后附餐都是她的了。

「唔……可是我不放心妳一個人在這，還是我先送妳回去吧！」

「拜託，我都幾歲了，有什麼好不放心的？我自己會坐車回去，而且我還想再坐一會兒，所以你先走吧！」

仝皓斌也知道他確實該走了，拿起外套和帳單站起身。「到家記得打個電話給我，別讓我擔心，嗯？」溫柔的交代著，並在她額上輕輕落下一吻。

「好，掰掰。」

「掰。」

看着仝皓斌離去的背影，俊薇竟難過得想哭。

多好、多溫柔的一個男人啊！和他比起來，她簡直一無是處，有什麼資格讓他這樣擔心，這樣小心呵護著？

這一切對她來說就像在作夢一樣，能遇到自己心目中的理想男人，還能和他交往，她真的很滿足。

她知道兩人之間的程度差異一直存在，而且兩人間的距離有越來越大的趨勢，即使這段時間她已經很努力的學習，想要跟上仝皓斌的腳步，但是效果卻有限，她還是沒辦法跟上他，就像穿着和服與木屐的日本女人，只能以小碎步往前走，永遠也跟不上在前頭可以邁開步伐，或跑或跳的男人。

仝皓斌應該配更好的女人才對。

但是她知道如果要主動離開他，她一定會哭死，絕對瀟灑不起來。

唉……她到底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