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第七回

被人救了兩次,再拂袖而去也不合禮數。先前是怕自己給對方惹上麻煩才離開。此時見兩人武功之高,心下仰慕,被兩人再一追問,羅成默便和盤托出。

原來那日獨孤離塵確實找上血欲門主,比拼蠱毒之術。事先約好,若血欲門主敗,便退隱江湖,有生之年不得讓血欲門重現江湖。血欲門主見獨孤離塵只是少年,一時輕敵,加上被對方言語所激,便答應下來,不料最後竟敗在獨孤手上。

血欲門主雖是奸惡之人,卻也是重承諾之人。願賭服輸,只得答應收山。只是血欲門方滅了五毒教,重出江湖,鴻圖未展便得終老山林,門中自有不滿之人。左右護法趁門主中毒體弱之際,殺了門主,又嫁禍與少門主羅成默身上,欲殺他滅口。

這些寒驚鴻與老叫化談后,因他知道獨孤離塵的身份來歷,故已猜出大部真相。雲卻是初次聽聞。他眉毛動了下,依舊面若霜雪,問少年。「接下來?」少年怔了怔才知道雲是在問自己接下來有何打算,暗付此人大概只有跟這個藍衣服的人一起吵時才會多話。「血欲門對門中叛逆留有克制之法,爹有告訴我,一旦門中發生叛亂,就要前往苗王城,那裏有血欲門的聖地。雖然不知開啟後會有什麼,但代代相傳,定有其理由存在。」「你這麼放心告訴我們血欲門的聖地?難道不知血欲門惡名昭彰,天下人人得而誅之。」寒驚鴻一臉正經地告誡少年。

「你們若真是為了滅血欲門而來,便更該助我一臂之力了。也只有我知道血欲門的勢力分佈,還有弱點何在。」少年捏緊手心,太過用力,傷口又迸裂開來,他卻全無感覺。「為父報仇,人子之責。」

「也有可能我們不安好心,到聖地后出手相奪你的復仇根本。以血欲門的名聲,我們縱殺了你別人也不會說什麼的。」寒驚鴻繼續舉例。

「真如此,我也沒辦法,只有你們幫忙,我才有幾分勝算……」少年苦笑,直面人生。「而且我相信以兩位的人品,絕不會做這種奪人之好的事。」

「哎,馬屁拍錯了,奪人所好之事,我們什麼時候做得少了。」寒驚鴻終於笑出聲來。「不過你這選擇倒是做對了,沒人比我們更熟悉苗王城了,那些機關我們閉着眼睛都可以進出,對吧!雲。」

雲照影不置可否地嗯了聲。

少年本待不信,以為是寒驚鴻吹牛,但聽得最後那聲雲,還有眼前一藍一白兩色打扮,突然省起,失聲道:「你們……你們不會就是七進苗王城,打了七場架,毀了苗王城七次的驚鴻照影?」摸了摸鼻子,寒驚鴻乾笑,轉頭四顧。「為了行程方便,接下來的追兵就由樊老兄解決吧!他老人家在苗疆待久了,無所事事容易骨頭生鏽。」「同感。」雲點頭,手中掌氣一揚,路邊草叢急急跳出兩位乞丐,大叫道:「雲少俠別打,是我們!」

身形如風逼近二人。「寒的話聽到沒有?」

「聽到了聽到了。」二丐點頭如搗蒜。

「轉告樊老,請照辦。」

不照辦可以嗎?二丐想哭。為什麼你們逍遙尋寶,我們卻得跟血欲門去拚命。但看着雲照影冷酷的神情,哪個有勇氣拒絕──這是連幫主都辦不到的事吧!二丐繼續搗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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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王城深藏在梵凈山主山脈的裙皺,從新寨進干大門沿半山腰走,可見山上一道高四丈、寬二丈句城牆,牆頭掛着苗王的旗張,便是苗王城所在了。再從城牆北側沿河而上,有一面絕壁,絕壁上分佈着六、七個長方形又非長方形、又似岩洞又非岩洞的洞──它就是懸棺葬址,而絕壁之上方的苗王墓葬群地,才是三人一行而來的目標。

路熱門熟路地將羅成默帶到絕壁上他所說的苗王墓地去,寒靠在一塊墓碑上邊打量景緻邊嘀咕:「枉費我們幫他破壞了七次,為什麼每次重蓋都還是一模一樣。」雲考慮半晌后,吐出嚴肅的結論:「哀莫大於心死。」

「這也有可能。」想到之前七次來得轟轟烈烈,苗王防衛越深破壞就越大,寒的笑容在黑夜中似也能射出光芒來。「苗王真是識時務者為俊傑啊……羅兄弟,你還沒找到嗎?到底在找什麼?」

少年從方才就在埋頭尋找,聽到寒的問話,小聲回道:「我在找先代門主羅懷遠之墓。」「羅懷遠……」寒眼珠子轉了轉,咳了一聲,慢慢站起身,拍拍身後先前坐着的墓碑。「不會是這個吧……」

黯黯星光下,羅懷遠三個血色大字實在是很顯眼──要不是先前被寒的尊臀遮住的話。在羅成默殺死人的眼光下,寒難得也會心虛,雙手合掌喃喃道:「羅門主,羅前輩,在下剛才不是有意冒犯您老人家。您大人有大量,不至在死後還留下一堆蠱毒給不敬您的人吧!不過人死如燈滅,一了百了,這些身後事身外物都是無關緊要的,沒必要太介意。哪天我給你帶上一壇三十年的梨花白來賠罪,你老人家英魂有靈就不要纏上我……」羅成默聽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好啦!我不怪你就是。不過你可千萬別讓其它血欲門的人聽到此事,不然……」收住話尾,讓寒自己去想後果,他蹲身在墓碑前研究甚久,突然伸手扒開墓邊的草皮,比劃距離長短方位,動手挖起泥土來。

驚鴻照影兩人安靜地看着。

羅成默挖了五寸后,指尖觸到一方冰冷的石頭。掃開石上泥土,見那石頭平凡得緊,與外面隨便哪一塊石都一樣,似乎只是不小心被填在泥土裏的。羅成默臉上卻是一喜,從懷中取出一塊黑勛勛的鐵環,大小如手錫狀,將之套上石頭,慢慢轉動着。一聲輕嘎之聲,鐵環對上了石頭,地皮周圍一陣輕微的抖動后,石頭突然下沉,一旁移出個小盒子來。

這些機關都很小,連移動也是輕微的。想來這是血欲門主早就算計好的事。見沒有驚動到什麼人,羅成默鬆了口氣,自洞裏拿起盒子仔細看。盒子是石盒,在地下埋了百多年,盒蓋早已生滿青苔。刮掉周圍過厚的綠苔,依約可見盒身上精緻的花紋,正是血欲門的表徵。確定這是先祖留下之物,少年激動地手指都在發抖了。驚鴻照影雖對此物無貪念,也好奇百年前血欲門主到底給子孫們留下什麼報仇后招,於是興緻勃勃地也圍了過來。盒子並不難打開,打開后,裏面空蕩蕩的,只放着一顆石子。

「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少年的笑容僵住了,一盆冷水當頭潑下。不能相信地將盒子反過來倒了倒拍了拍,見除了青苔泥土外,並沒東西掉出,心慌意亂下將盒子一扔,又用兩指拿住石子用力一捏,想看裏面是不是有機關。「冷靜點,你家老祖宗總不會只和你們開個玩笑。或許為了預防萬一,這個也不是最後的關卡。」寒驚鴻眼尖,又不像少年關心則亂,早瞧出端倪。他蹲下身邊說邊拿起石盒,用匕首颳去盒底的青泥,一道道奇怪的紋路漸漸明顯。「雖然我看不懂這上面的東西,不過……應該是字吧!」

少年接着盒子,狐疑地瞧了片刻,臉上漸漸亮起來。「我知道了,這個是花苗的巫字,爹有教過我!你看,這個是『方』字,這個是『七』字……」

「有認出就好。」與雲對視一笑,想起少年時期的諸多經歷,站起身,靠近雲的耳根。「當初九疑峰那個鐵盒,是誰先發現玄機呢?」

雲撇開頭。「雕蟲小技罷了。」

「耶,認輸就該甘心點。」

「地圖是你發現的,路可是我找的!」

「這是兩回事。」

「我以為是一回事。」

「我明白了……」少年驚喜地低喚了聲,回頭卻見兩人又吵成一團了。

有氣無力地嘆了聲,這兩人一有敵人就是生死與共的好夥伴,一旦沒了敵人,就會亂烘烘自己斗……江湖傳言兩人感情如何之深,真是不可盡信啊!不過這兩人吵歸吵,眸中卻是笑意盈盈,如果只看眼神不聽對話,少年只能想到四個字:打情罵俏。不知自己為何會如此聯想,打了個寒顫的同時,再度提高聲音提醒兩人:「我明白了!」

───────────────

──東方十七里古樟五步石壁。

這就是少年解出的字,也是他們現在站的地方。

東方十七里,是片樹林,林中只有一株老樟樹。至於樹旁五步……

「這五步還真大,你家祖先身高丈二嗎??」至少走了十步才走到石壁旁,寒忍不住咋舌,要不是周圍只有這片石壁,還真教人費思量。石壁上蔓藤累累,順着古樟行來的方位撥開蔓藤上下搜索,三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疑是鑰洞的小洞。

「這沒聽說,有可能吧!」少年咽口口水,心不在焉地回答寒的話,小心將石盒裏的石子放入洞。

好一陣子沒有動靜,少年再度絕望,臉色慘灰之時,石壁一陣轟隆抖動,泥沙蔓藤不斷從壁上震落,蒙了一身灰埃。雲見勢不妙早用浮光掠影飛離數丈,寒與少年慢了一步,滿身是灰地也追了過來。

「雲照影,也不拉我一把!」砂子塞悶眼縫,寒有些狼狽地抱怨,低頭拍打着頭髮和臉上的砂子,感覺連耳朵里似乎也灌了一堆砂。

雲瞧了會兒寒的狼狽,莞爾一笑,無人見到。他舉起雪白的袖子,幫寒擦拭臉上塵土,用嘴吹去他睫毛上的塵埃,手指在寒的臉上似擦似撫,曖昧地滑動着。

寒的臉皮再厚也不由一紅,抓住他的手,自睫毛塵埃里勉強睜起一眼,低聲道:「你在玩火嗎?」

「我像嗎?」看起來還是冷淡從容一本正經的眼神。

輕笑了聲,側眼見少年還在與滿面塵埃搏鬥,突然靠住雲,將塵埃未拭的唇在他紅潤的唇上用力一吻。「這裏還沒拭乾凈。」

雙唇靠在一起細細磨蹭,鼻息相聞,雲的臉還是冰的,卻慢慢紅了起來。

少年終於能睜開眼時,見寒一臉清爽地看着自己笑,雲則背對着兩人。他無暇多想,注意力集中在石壁上。

石壁震動了半晌,移開一道門戶。

內里黑森森的,一絲光線也無,卻有寒測的冷風自洞口吹卷出來。

看看石壁後面綿綿長長的山脈,寒驚鴻折了幾枝較粗的樹枝,纏上布條做成火把。「進去吧!」少年捏緊手,手中都是冷汗。他定神點了點頭,接過火把當先走了進去。寒與雲扯來一些蔓藤懸掛在石壁上,遮住門戶,這才跟上。火把被冷風吹得搖晃不定,柴火劈碌作響。三人提起全部精神,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向未知的黑暗。火光下,洞中的石壁並沒有刻着血欲門的刻記花紋,也沒有任何指路照明之物。就這樣簡簡單單的一條路,沒有岔道。只是越走頭上的石壁就越來越高,空間越來越廣,風勢也越來越強,三人好不容易才護著沒讓風把被火吹熄。走在前頭的少年突然停下腳步,驚呼了一聲。寒與雲不知他發生何事,急急竄上,才明白少年為何驚呼。

眼前雖然還是山洞,卻讓人懷疑是否還在山洞裏,是個極曠大極曠大的空間。似乎整座山脈都被鑿空了一般,一眼望去,都是空間,何處是盡頭卻不得而知。山洞中心處有個建築,因為隔得遠了點,看不清是怎麼樣的構造,高高的洞頂有幾道裂縫,隱約可見天上星芒。他們站的洞口也不是地面,洞口下方三丈遠的地方才是地面。來的這條路,不過是石壁上無數小洞之一。少年有些茫然地跳下這個藏兵十萬也能容之的山腹,向中間那唯一的建築走去。驚鴻照影對看一眼,覺得此地大有古怪,大約半是天工半是人力所形成的,如此寬廣的空間,人工開擴必有所因,絕不只是血欲門一門之事。他們向來藝高膽大,多年曆險生涯,對於未知事物,更是好奇,在洞口留個記號,也追了上來。

近了建築,才發現是座宮殿式的構造,規模甚宏,實不遜於外面王城裏的宮殿,只是周圍的空間太過寬廣,壓得此殿遠遠乍看甚是渺小。宮殿築在高台上,高台台階分為五層,每層十級。殿外立着八根大柱,蓮葉托底,四葉八瓣,隱含秘數,柱身浮雕著奇詭的人形,守護這個宮殿。

「看來先祖留下的東西應該就在這裏了。」少年雖如此說,但之前多次的失望,已讓他謹慎起來,怕進去后又是一紙地圖,或是先祖留下之物經過巨年滄桑,已無復當初立意時應有的功效──希望越大,失望也越發無法忍受。

「嗯……」寒應了聲,仰頭看着宮殿,皺了皺鼻子。這地方他應該沒來過,為什麼總覺得好像忘了什麼事情。

緩緩踏上石階,並沒有機關發動。三人不敢放心,一步一步試探著走上去,走了四層,眼見宮殿就在眼前,驚鴻照影卻停下腳步。

這一切是不是太過順利?雖然有丐幫的牽制,但血欲門若是如此輕易就被牽制,也不會讓中原大傷腦筋了。而且這一路行來,除了尋找地區有機關外,一點防護性的機關都沒有,先代的血欲門主真如此放心?洞內的寒風自四面八方吹向中心,宮殿裏嗚嗚作響,少年手中的火把乍明還暗,搖晃不定,地上黑影魃魑魈魁,群鬼亂舞。

少年走了幾級,回過頭,「你們怎麼不跟上來?」

「雲。」寒驚鴻突然開口,雲照影瞧了他一眼。

「要不要打賭裏面有鬼?」

「可以。」

「我賭有一百隻以上,而且是有熱氣的鬼。」

「同感!」

冰心寒劍突然出鞘,雪般寒芒在山洞裏尤其刻骨,劍光卷向了少年。

少年卻似早有防備,身形一動,手竟搭在劍鋒上,隨着劍鋒身子飄蕩,轉眼已落到三丈外。他的輕功未必絕頂,但逃難功夫卻是一流。生死之間,不過一瞬,少年正能把握並利用這一瞬的人。「唉,難得我們意見這麼一致,這次要怎麼賭呢……」一劍無功,周圍上下火把點燃,知再追已不及,寒驚鴻嘆笑道:「好一招請君入甕,甚至不惜血本──血欲門還真瞧得起我們倆人。」無數的燭火在高台下燃起,埋伏在高台機關里的苗兵們蜂擁而來。宮殿之門大開,少年立在門后,聳了聳肩。「只是可惜沒將你們引到最後。」他的手在火把下,微有異芒閃動。「原來你手上戴了冰蠶織錦。」寒驚鴻眼神一動。「你姓柳?」

少年看向二人,但笑不答,只向宮殿裏道:「家父欠你之情已償,人已帶至,恕在下告退。」宮殿內輕輕一聲迴音,少年笑笑,自高台後方離去。

對少年身份已有了悟,寒驚鴻覺得今次被騙也不是那麼冤的事。雲照影卻是低低嘆息,看也不看周圍伏兵。

「已經來了,就出來吧!」

───────────────

殿內的火把一陣搖晃,緩緩向外移動,一位身穿暗色五彩右衽長衫,盾披綉羅紋章羊毛氈,頭纏青色包頭,綴著銀飾,小腿上纏裹黑色綁腿的苗族青年在侍衛簇擁下走了出來。與一般苗族青年乍看沒多大差異的裝束下,代表的是苗族第一王子的身份。

三人對望,默默無言。哪知昔年苗王城一別,再見已是刀兵相向。

「果然是你,爾亞箚。」

爾亞箚也浮起苦笑。「你們看到我,似乎一點也不驚訝。」

「因為──」寒知道同伴不會解釋,代而為之道:「我們在這山洞裏七繞八繞這麼遠,其實還是朝着同一個方向,就是苗王城。這裏大概就是當年你與月雅帶我們去過的神廟之後,真正的苗王城神殿吧──我問到些微頂禮香的香味。」

「原來你們還記得這些細節。」爾亞箚臉色微霽。

「我寧可自己已忘卻,這樣就不會猜出,血欲門幕後的主使者竟會是你們!你當年的熱血、仁義、豪情壯志呢?全是說給我們聽的?」

「仁義?熱血?」爾亞箚突然大笑。「寒驚鴻,我沒想到你也會有質問我這些的一天──其實你們應該知道,沒有苗王城的支持,血欲門如何能在本地坐大;若與苗王城無關,血欲門主的墳為為何會埋在苗王城的墓地!」「我在五年前就知道你與血欲門有關。」雲照影突然開口,說完這句就不再多說。「五年前?!」亞爾箚的笑聲突兀地止住,餘聲在山洞內怪異地迴響──五年前,豈不是他們三人剛認識的時候?寒驚鴻看了雲一眼,眸中閃過異色。

知道雲從不虛言,爾亞箚一時說不出話來──你們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血欲門之人,還與我結交?雲的神色還是淡淡的,他從不多話,只是默默地看着一切,真相也好,謊言也好,一切乾淨的污垢的他都收在心底,相信自己的選擇。

爾亞箚終於嘆息。「雲照影……為何你當日不去桃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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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下春波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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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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