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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雨辰的辭職報告很很快就批了下來。

這是一件很多人都沒想到的事。雨辰自己也沒有想到。那一天時代在辦公室里坐着。隔壁冷不防地就會傳來一聲巨響。有好事者就會一顛一顛地來報告,雨辰把桌上的東西掃地上了,雨辰把桌子掀翻了,雨辰開始砸玻璃了……,雨辰砸完東西就開始罵,她跑到台長室門口,用很標準的普通話象潑婦罵街一樣地罵,罵聲像武俠小說的飛刀,斷續而尖銳。她說姓陳的你不要躲著不出來,你有理就出來和我理論理論……要不是我當初幫着你籌款找關係,你能坐上這一個位子?……為了一個小情人,你翻臉不認人!你的那些爛帳倒是翻翻看,有多少見得人的……「但-21-陳台長始終沒有露面,整個廣電大樓里就響着雨辰喋喋不休的叫罵聲,誰也不敢去勸她,誰勸她她連誰一起罵,鬧得實在是不象話了,才來了一個副局長,連拖帶勸地把雨辰帶到樓下局長室去了。

雨辰最終還是離開了台里,走的時候是一個中午,台里沒有多少人。時代端著一盒飯在走廊里站着,雨辰走到她身邊的時候停住了,「小姑娘……」雨辰好象有什麼話要對時代說,啟了啟朱唇,卻什麼也沒說出來。什麼也沒說的雨辰又恢復了美艷和冷靜,她神色自若,毫無留戀地走出時代的視線。

雨辰走後的第二天台長就找了時代去談話。

台長說:「我聽說你在外面講了一些不該講的話。」

時代一驚:「台長您什麼意思?」

台長把手一擺說:「你也不要裝糊塗。台里對你是很重視的,上一次學習,本來你不夠格,也讓你去了,你要把握好自己,不要走錯了路。」

時代的心裏泛起一股強大的不安。台長嚴肅得近乎刻薄,時代無從解釋,心慌慌地起身告辭。

20

時代大大小小的不如意就是從那次談話后開始的。

首先是還是宿舍的問題,老周說:「局裏規定值班室一定要安排人值班,不能做為個人宿舍。上次我已說過這事了,不知你有沒有找好房子?」

時代說:「什麼時候得搬?」

老周想了想說:「最好就這一兩天,我們一安排輪流值班,就有人會住進來的。」

就在時代為找房子的事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老周又找到了她,這一次老周說:「雨辰走了,她這個空一時半會兒還填不上,台里決定這段時間讓你來播早新聞。早新聞是直播,每天早上七點,你得六點鐘來看稿,這可馬虎不得。」

時代一聽頭都大了:「我從來沒播過新聞。」

老周笑笑:「不是才送你去學習的嗎?」

時代說:「我每晚十點才下節目呢,馬上又不住在台里了,早上不一定趕得及。」

老周遲疑了一下,說:「我也沒辦法,有困難你自己克服克服。」

時代一聽,不再有任何爭辯的興趣,低着頭回到了辦公室。

本來想打電話和遠程商量商量,但電話拿起來又放下了,遠程能有什麼辦法呢,房子的事就夠他煩的了。只能是安慰。但時代現在要的可不僅僅是安慰。時代覺得自己的近況象一首軟綿綿的情歌,找不到一小段可以讓精神振-22-奮起來的音節。還是先把住的地方解決了再說吧,要不明天就真要睡大街上去了。

遠程打來電話,說是西效有個小平房,十平米左右,八十塊錢一個月,就是地方偏了一點,有點不安全,光線不怎麼好,只能在房間里做飯,問時代願不願意。

時代沒好氣地說:「你說呢?」

遠程在那邊沉默了一會兒說:「我腿都跑細了,才找到這一家,近的房子也不是沒有,租金貴得離譜,一個平方三十元,不還價的。這不馬上結婚嗎,不存點錢怎麼行,我也不想讓你吃苦,反正一結婚我就申請房子,我打聽過了,象我這樣條件的也是有希望的。」

時代只好說:「你作主吧,反正明天就得搬了。」

掛了電話就聽到蘭心從隔壁辦公室傳過來的尖銳的笑聲,笑了又笑,笑了又笑。有點象神經病,但那種開心是不加掩飾的,時代恨不得割下她的舌頭來,這個惡狠狠的念頭把時代自己嚇了一跳。這個不要臉的女人,時代想,我怎麼能讓她遂心?

21

這一年的冬天來得突然,寒風一吹,冬的翅膀就陰陰地遮住了城市的上空。忍氣吞聲早出晚歸的時代對這一份曾經無限嚮往的工作厭倦到了極點。租來的小屋由於長期無人居住,不經意中總會散發出一股被歲月壓得干而緊的霉味。時代就在那若有若無的霉味里做菜,炒一鍋青菜,或是做一鍋回鍋肉,等著看遠程狼吞虎咽地吃下它。這時,城市的上空總是流動着不同的電波,各種腔調的主持人用各種腔調報天氣預報,請大家猜謎點歌或接無聊的熱線電話。時代就想自己竟也是這無聊的人群中的一個,曾經固執的選擇成為一個不能直視的可笑的傷口。時代開始漸漸地明白,直播室里柔曼的音樂和文學只能屬於直播室,一個門窗緊閉常年不見陽光的地方。而陽光下,才是真正的生活,一個小小的主持人在話筒前永遠無法說明白的真正的生活,它有血有肉有呼吸,嘲弄地看着你的無能為力和委屈求全。

冬的夜晚,時代開始習慣於在小小的單人床上和遠程做那種的不徹底的遊戲。遠程總是激情滿懷,用各種方式在時代的身上來來去去。他目光炯炯,粗糙的唇尖銳而胡亂地滑過時代疼痛的胸口。時代的腦子裏就出現那個十四歲的發育不全的少女,一頭細細黃黃的頭髮,她在一天放學後去廁所時發現了自己內褲上暗紅的血跡,女孩嚇得腿都軟了,她以為自己會死去。那時也是冬天,女孩含着淚在沒有樹葉的大街上飛奔,她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保守而呆板的母親忘了給女兒上重要的一課,因此時代在十四歲的時候就深刻體驗了死亡逼近時的恐懼。

遠程象一個頑皮的孩子賴在時代的身上,發出壓抑而-23-興奮的低喊,藍色的夜在散著霉味的小屋裏游移,窗外白花花的燈光給人一種就要天亮的錯覺。面對遠程的執拗,時代第一次束手無策,堅守的潮水就要退去。然而這裏她看到了頭頂上一根大而粗的木樑,因年代久遠,木樑上有了一個又一個黑色的小洞,象黑暗中老鼠不懷好意的偷窺的眼。時代莫名的一激靈,她說不。遠程說你忍一忍,馬上就好,女人總是要過這一關的。但是時代堅決地說不,不!浪漫的夜裏這一聲聲「不」顯得是那麼的不通人情。遠程索然無味地翻下身來:「老這個樣子幹什麼呢?」遠程的不滿是不加任何掩飾的。時代背過身去,心象是被浸在熱水裏,軟了一小會兒,又慢慢地硬了起來。時代想遠程是不會明白她的感覺的,時代想要的感覺不會在這間破舊的小屋裏出現。

25歲的時代艱難地固守着一份少女的美好。她想她沒有辜負母親,母親將所有床弟之歡貶得一錢不值,不就是為了這一點嗎——結婚之前,是萬萬不可給男人騙的。男人有的是手段。母親的話在這樣的暗夜閃著哲人一樣的光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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