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年後

「圓圓小姐，我們已經抵達T市了。」

「我當然知道我們已經抵達，飛機已經停了嘛！」一位年輕少女，操著不甚標準的普通話，漫不經心地回應身邊的管家。

她拉下太陽眼鏡，在四月春陽的照耀下，隔窗眯着眼打量眼前的機場環境。

年幼的記憶若沒錯誤，這是她自六歲離開后，第一次返回。

久遠十二年的模糊記憶，以及眼前的陌生機場場景，幾乎讓她無法相信自己曾經在這土地上生活過六年的歲月。

「圓圓小姐……」

「別再叫我圓圓了，這個名字聽起來就像是小孩子……」尤其是用普通話喊起來時，更是令人覺得幼稚。

要不是從小森老管家堅持她得用普通話和他交談，她現在才不想使用這拗口又不甚標準的語言丟人現眼。

「你本來就還是小孩子，圓圓小姐。」

「我再也不是小孩了，再過兩個月我就滿十八歲，到時候我就可以抽煙、可以喝酒，可以做我愛做的事情，可以和我喜歡的人一起約會，可以……」

「圓圓小姐，就算你年滿十八歲，我也不會讓你那麼墮落，那些行為不是我們唐家千金小姐所該有的壞模樣。」

雖然唐家是沒落的望族，唐家依然有一套傳承的家規和傳統，即使和唐圓圓情同父女，森總管依舊不會逾越主僕該有的禮儀和界線。

「我懶得理你這老啰嗦，我要離開這悶死人的飛機了。」頑皮的話一說完，唐圓圓便嘟嘴甩頭離開機艙。

「圓圓小姐！圓圓……」年邁的森管家深怕跟不上年輕主子的腳步，焦急地提着大小包的隨身行李揮汗直追。

※※※

「少爺，日本方面的森老管家剛剛來電，表示他們人已經到了。」

「他們？！森老管家不是一個人來的嗎？」冷無駒抬起視線看向秘書。

「聽說好像是圓圓小姐吵著要跟來，森老管家只好答應讓她隨行。」

「圓圓小姐？！她是……」冷無駒感到這名字極為耳熟。

「圓圓小姐是唐老爺惟一的孫女，六歲以後長年定居在日本，聽說還是個小姑娘。」

「我當然知道唐家還有這號小姐在。」冷無駒模糊地回想起多年前的那段記憶，雖然當年的事情，他隱約有點印象，不過已經記不大清楚了……

「森老管家這次來，主要是想和我們家老爺討論唐老爺子生前遺留下的股份問題。森老管家近年極力要求我們冷家返還那一小部分的唐家股權，想必唐家是已經到了山窮水盡，不得不倚靠這份祖先老本吃飯的地步了。

「唐家處境也真是可憐，自從十二年前唐老爺子因病去世之後，原本就人丁單薄的唐家就更形孤立；聽說，現在唐家除了待了五十年的森老管家外，就只剩下幾位忠心的老員工守着唐老爺子生前遺留下的九州溫泉旅館了。」

秘書洛大可將自己所知唐家近況一一道出，長年在冷氏集團工作，這類八卦在他耳邊流竄的機會特別多。

「唐氏三十年前所擁有的那份股權本來就屬於唐家，理應還給人家，你管別人是不是山窮水盡。」冷無駒顯然對他的話題不感興趣，依然埋首在自己的公事堆中。

洛大可見這工作狂如此無趣，只好乖乖地收拾好文件，準備閑人。臨走前，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停在門口補了一句：「無駒，今天晚上有個狂歡派對，你要不要去？！聽說不少漂亮的女孩子都會參加。」洛大可回頭望着主子。

冷無駒像是什麼都沒聽見似的，依舊專註於他的工作之中。

「認識你不是一兩天的事，我知道這話是自己白問了，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你這未來的准冷氏財團接班人對玩樂沒興趣也就算了，可別讓工作壓死自己。不然放眼這整個冷氏財團中，是無人可以接替你這超級無人性的工作狂了。」

「我要是沒人性，你這位洛大可先生早就失業了。」埋首於工作中的冷無駒倒是把最後那句話聽得相當清楚。

「呵呵，我倒希望真的可以失業一陣子，免得早晚被你搞成過勞死。」洛大可顯然和冷無駒的交情匪淺，一陣嘲諷后，他識相地關門離去。

隨着關門聲，高級感十足的辦公室內也跟着恢復了平靜。

周末午後的這天，冷無駒依舊獨自關在他的工作戰場內，直到夜深人靜，辦公大廈的窗外五彩霓虹四起時——

※※※

森老管家帶着唐圓圓造訪冷氏企業，已是隔天下午的事情。

大人們談正經事，她這位「小孩」自是沒有插嘴的餘地。但唐圓圓又不想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飯店房間內，於是只好答應森老管家的條件，乖乖留守在會議室外，等待股東會議的結束。

秘書小姐將唐圓圓帶領到貴賓休息室后，便離開了，獨留下唐圓圓一人在偌大的房間內。

起先唐圓圓還正襟危坐，乖乖坐在沙發上打量房間，好奇地東張西望，不一會兒，沉重寂靜的室內空氣令她感到窒息，開始感覺坐立難安。

「森管家怎麼開會開這麼久，都已經半個小時了……」唐圓圓抱怨地望着手錶，決定先到洗手間透透氣。

在秘書小姐的帶領下，她順利抵達洗手間，在鏡前東摸西晃好久，好不容易消磨了半個小時，在她踏出洗手間后，卻已身陷在一片走廊迷宮中。

剛剛明明是左轉后右轉，然後直走到底再右轉就到了洗手間，回去時照理說應該不會有問題才對，為什麼她卻怎麼也找不到剛剛的休息室？！

唐圓圓站在眼前全部一個樣的走廊上，冒出了一滴冷汗。

眼前的辦公室個個大門緊閉，裝潢簇新，且寂靜得可怕，顯然不是一般小職員可以抵達之處。

本來嘛，森老管家會親自回來參加的股東會議，絕對是很重要的，想必出席的人物也都是重量級，不然開會的地點怎麼會選在辦公大樓的頂層，如此隱秘慎重？

反正都是在這棟辦公大樓內，再怎麼迷路也不要緊。唐圓圓望着眼前全部同一模樣的辦公室乾笑着，如此安慰自己。

或許是她剛剛記錯了位置，應該先左轉后再右轉才對……

唐圓圓憑着混亂的記憶，在同樣的區域內晃繞了許久，最後她終於停在一間看起來很像貴賓休息室的房間外。

灰色調的門上依舊沒有任何名牌標示，這種表明了僅限熟人造訪的辦公室風格，就是讓唐圓圓迷路於這層樓的罪魁禍首。

唐圓圓望着眼前令她有些膽怯的冰冷門板，正猶豫是否該敲門的同時，眼前的門竟忽然應聲而開。

「呵，我還以為是誰鬼鬼祟祟地站在門口，原來是一隻可愛的迷路小羔羊。」洛大可一打開大門，便瞧見了唐圓圓一臉驚慌失措的害怕神情。

如果他沒猜錯，眼前這位小小姐應該就是今天跟着森老管家前來開會的小跟班——唐氏千金小姐唐圓圓。

「我才不是什麼小羔羊，我已經快十八歲了……」

「原來快十八歲了。」洛大可帥帥一笑，故作恍然樣，「你的小個子和可愛模樣，很容易讓人誤以為你是個可愛的小高中生……」

洛大可伸手輕拍她的頰，像捏玩具熊般捏玩著；她的粉頰又軟又柔，皮膚白皙且彈力好，觸感真好。

洛大可欣賞的目光從唐圓圓臉龐上轉移到她的眼睛，忽然覺得這張可愛的小圓臉似乎不該襯著一雙怒眸。

趁著唐圓圓的怒意還沒發作時，洛大可早就識相地收回手，故意裝出沒發生任何事的模樣。

唐圓圓正準備開口罵人時，忽然，辦公室裏頭傳來一道低沉且嚴肅的聲音。

「大可，等一下會議結束后，確認一下和唐家人晚上的餐宴內容。爺爺昨晚特地交代，他老人家今晚將盡地主之誼，款待唐家人。」聲音顯然是從辦公室內的電話機中傳來。

「知道啦！」洛大可態度不甚認真地朝電話機應着，同時返回自己的辦公桌前。

唐家人？！不就是指我和森老管家……唐圓圓方才的怒氣還未發，新的疑問隨即佔據了她的思緒。

她站在門口，望着房間內緊閉的另一道門，怒氣和疑問同時交錯在臉上。

「唐小姐，如果你想見見剛剛說話的神秘人，我這位善體人意的小秘書願意睜一眼閉一眼，讓你一睹為快。不過……可別怪我沒提醒你，這陰森房間內關着的可是一隻既可怕又恐怖的的公老虎喔，只要一被人打擾工作和睡眠，這隻患有工作狂的老虎可是會發狂咬死人的。特別是你這種可愛的小羔羊，只要他一張開虎嘴吼人，包準你嚇得半死，後悔自己的好奇心。」

洛大可唱作俱佳地張開十指嚇唬人似的表演着，十足的童心未混。

「哼，我剛剛說了，我才不是什麼小羔羊，什麼可怕的公老虎，我才不怕呢！」唐圓圓不服輸的個性令自己硬著頭皮走上前去。

明明知道自己不應該理會這個無聊的色男人，立刻乖乖回休息室去的，但她就是經不起別人挑釁，更咽不下被人取笑為迷路小羔羊的這口氣。

唐圓圓賭氣走到辦公室內的另一辦公室門口，為證明自己的勇氣，她連門也沒敲，就這麼大刺刺地推門走進去。

才一推開門，唐圓圓立刻就後悔了。

房間里既不陰森恐怖，也沒有什麼可怕的大老虎，顯現在眼前的，是氣派豪華的辦公裝潢，以及一位背對著書桌和自己，正坐在辦公椅上，仰首閉眼休息的陌生男人。

他穿着一身鐵灰色的西裝，一手輕輕揉撫著自己的額頭，姿態顯得相當疲憊。

「幫我倒杯水來。」陌生男人聽見門被打開，眼也沒睜開，就隨口下令。

唐圓圓正不知如何是好時，一旁的洛大可已經迅速端來一杯溫開水，要她替自己端上前去。

唐圓圓原本想出聲拒絕，又怕打擾到眼前這男人的休息，只好安靜地接過秘書手上的開水，乖乖端放在裏頭的辦公桌上。

「謝謝！」男人輕聲開口。

唐圓圓搖搖頭，無聲以對。

「對了，大可，我剛剛想了一下，唐家的森老管家應該比較喜歡日本料理，今晚的晚餐內容還是以日本料理為主，至於本地料理就當做備份好了。」冷無駒邊說邊睜開眼，同時伸手拿起溫開水一喝……

嘴唇依附在杯沿的同時，他終於發現到此時站在房間里的，不是他那該死的秘書，而是一位未曾謀面的陌生小女孩。

只見她怯生生地站在一旁，神情凈是尷尬、無奈、無措和乾笑……

「你是誰？！」

在冷無駒冷聲詢問的同時，他也動作迅速地按下書桌底邊的緊急按鈕。

「我……我不是奇怪的人，我沒有惡意的……」唐圓圓緊張地答非所問，不斷地猛搖頭。

她十足後悔自己中了那鬼秘書的激將之計，好好的休息室不待，幹嗎無聊地闖人別人的辦公室，這下可好，被人當成女賊了。

偏偏洛大可完全抱着看好戲的心態，留在門邊等著看後續發展，根本不肯進來幫她的忙。

唐圓圓急忙地想要向對方解釋，一緊張反而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加上她長年生活在日本，普通話本來就很不靈光，這一緊張，更是讓她頓時啞口無言，更加有理說不清了。

「不管你是誰，你擅自闖人我的私人區域，這是犯法的，有什麼話你自己跟警察還有律師說清楚！」冷無駒的語氣顯得相當不悅。

他的話才一說完，剛剛用緊急按鈕召喚過來的三位警衛人員立刻出現，團團包圍住手足無措的唐圓圓。

而洛大可也面帶笑容悄悄地跟着警衛人員走進來，默不吭聲地看着接下來要上演的好戲。

其中兩名警衛人員一進來，二話不說就一左一右地抓架起唐圓圓，令她動彈不得。

「冷總經理，很抱歉，讓你受到驚嚇了。」另外一名警衛人員拿着對講機聯絡完畢后，立刻來到冷無駒面前道歉。

「我的辦公室可以讓人自由闖入，公司的保全系統顯然有很大的缺失。」冷無駒厲聲責備的同時，隨手拿起方才的溫開水，和着手邊的藥丸一起吞下。

「冷總經理，真的很抱歉。根據剛剛總機那邊回報，這位小姐叫做唐圓圓，一小時前和唐氏管家一起進入本公司。雖然這位小姐別有出入名牌，但是她的活動區域僅限於貴賓休息室，怎麼會闖入總經理的辦公室……」警衛責備且不解的目光鎖定在唐圓圓身上。

「你就是唐圓圓？！」冷無駒的注意力跟着移到眼前的小不點身上。

唐圓圓少說也有十八歲，眼前這個嬌小玲瓏、高中生模樣的小女孩，竟然就是昨天洛大可提到的唐圓圓？！

冷無駒狐疑地冷眼打量被警衛抓制住的唐圓圓，顯然還沒有放她自由的打算。

許久沒有出聲的洛大可，這時才一臉笑意地出來打圓場：「好啦，本公司的安全系統的確還得加強，以免下次有人偷溜進來竊取商業機密；

「總經理室的緊急按鈕沒有壞這倒是何以肯定的，而且大家的工作效率挺好的，不到一分鐘就趕到現場，這點值得嘉許。大家辛苦了，今天只是場總經理室的安全突擊演習，沒事了，你們回去休息吧！」

總經理身邊的貼身秘書都這麼說話了，在場的警衛們互望一眼后，也只能鬆開手，拍拍屁股離開。

洛大可也識趣地走回自己的秘書室，把唐圓圓這個小女生留給冷無駒去傷腦筋。

「好過分，把人家的手臂都抓痛了……」唐圓圓一臉委屈地抱怨著，眼前這個傢伙簡直沒有人性，問也不問就叫警衛把她抓起來。

唐圓圓生氣地瞪着眼前的男人，原本想出聲抗議，但是一想到是自己理虧，隨意闖入別人地盤，也只能當自己活該。

唐圓圓氣悶地揉整著被人抓紅的手臂和被扯壞的春裝，一秒鐘也不想多留在這令人討厭的地方。

冷無駒什麼話都沒說也沒問，冷銳的眼望着唐圓圓直生悶氣的模樣。忽然，秘書小姐敲門進入前面的秘書室，並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隔着半敞的大門，唐圓圓見到秘書小姐身後的老人家。

森老管家！

唐圓圓見狀大感不妙，自己已經答應了森老管家會乖乖待在休息室里等人的，這下子要是讓管家知道自己闖了禍，下次別說是要跟着出國了，恐怕連出個門都有問題。

唐圓圓眼明手快，一見到秘書小姐和森老管家進入洛大可的秘書室后，立刻躲到了眼前的辦公桌底下。

「喂……你……」

冷無駒怎麼也沒想到這小不點會忽然鑽到他的書桌底下，正準備出聲罵人時，秘書小姐的聲音同時從半敞的大門外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