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本該是寂靜的，但今晚的菁龍社卻是燈火通明，全莊上下沒有一人人睡。此刻大家正在菁英山莊外的懸崖附近，進行大規模地搜索。

「軒兒，你這麼個找法，怎麼可能找得到呢?要找，也得等天亮呀!」洪玉嬌見一向冷靜的兒子，要山莊內的侍衛們像無頭蒼蠅般找尋琦紫嵐的下落，忍不住勸道。

「嬸嬸，不用白費唇舌了，他是不會聽的。」一旁的公孫煜無奈地搖搖頭。

下午歐陽軒醒來后，便像發了狂般派人大肆找尋琦紫嵐，到現在已經超過五個時辰了。

當初菁龍社會選在擎天崖作為根據地，便是因為此處地形險峻，出入擎天崖的人口只有一個，另外三面，則是絕對無法攀登的峭壁。而斷腸溪的另一岸地形更是嶙峋，至今仍找不到通路能進人。若是想沿着斷腸溪下游溯流而上，則會被一座又一座的瀑布阻擋，因此這次要找尋琦紫嵐，幾乎是難如登天。

「到底是誰那麼狠心會對一個可愛的小姑娘下毒手呢?」洪玉嬌感嘆地說。

「這恐怕得等大當家恢復理智仔細查明，謎底才能揭曉了。」在查明真相這方面，公孫煜與慕容傲一致認為該由歐陽軒主動去調查。目前他們所能做的，便是限制所有人離開升龍鎮。

「天色已晚，大夥兒也該休息了，我去勸勸他。」語畢，公孫煜便朝歐陽軒的方向而去。

「大哥，該讓大夥兒歇息了!」公孫煜對歐陽軒道。

「先找到嵐兒再說。」歐陽軒瞥了公孫煜一眼顯然還不願放棄。

公孫煜又向歐陽軒走近，「大哥，你不是鐵打的，大夥兒也都不是，好歹也讓他們吃點東西、睡個覺，天亮再繼續找啊!」

「如果你不打算幫忙，站在那兒就好了。」經過白天的教訓，歐陽軒對任何人的接近都提高警覺，以防再次被人點暈。

「好，我不過去。」公孫煜高舉雙手，以示清白，「不過大哥，你仔細想想，這麼個找法，你可能永遠都找不到，還不如讓大夥兒休息一夜，養足了精神，天亮后找起來效率也高。更何況你看看你自己，恐怕還沒找到嵐兒，你自己已經先累倒了，到時我們可沒人可以幫你。」公孫煜祭出激將法。

「你不用激我，我自有分寸。」歐陽軒一眼便看穿公孫煜玩的把戲，但的確也該讓大家休息了，「所有人去休息用膳，天亮后再繼續找。」歐陽軒中氣十足地下令。

歐陽軒一聲令下，奉命尋找琦紫嵐的侍衛們便各自回到所屬處休息用餐，只剩下兩個人還未離開。

「那你呢?你自己不休息嗎?」公孫煜站在歐陽軒身後。

「我再待一會兒，你先回去吧!」歐陽軒精亮的雙眼蒙上了一層灰暗，臉上儘是疲憊不堪的神情。

「你真的變了！」公孫煜實在很難將琦紫嵐出現在擎天崖之前的歐陽軒，與現在的他聯想在一起。

「我沒變，我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只是嵐兒不在我身邊，我就不像是原本的我。」歐陽軒看着遠方，如果沒了嵐兒，他的生活將成一片空白。

公孫煜無法想像愛情的魔力竟是這樣的無邊，讓一向冷酷的歐陽軒有這麼驚人的改變。

「你還是早點去休息吧，別讓大夥兒都為你一個人擔心。」心知多說無益，公孫煜搖搖頭，轉身欲回庄內。

臨去前，他與來到崖邊的葉風擦肩而過。

「葉風，你也回去休息吧!我想一個人在這裏待一會兒。」歐陽軒沒有回頭，便知來人是葉風。

「屬下奉命在此陪伴魁首，直到魁首就寢。」葉風畢恭畢敬地答道。她奉慕容傲之命，來此上演苦肉計，讓歐陽軒回房休息。也只有在此時，她才會有百分之百下屬的模樣。

歐陽軒不再開口，痛苦地閉上雙眼。

嵐兒說崖下有人能幫她，究竟是真是假?!即使崖下真有高人相救，她向下跳的危險性也是相當高呀!她如何篤定她口中那位崖下高人一定能發現她?

不行?!他絕不容許嵐兒就這麼離他而去!他一定會找到她的!

猛然睜開雙眼，歐陽軒對着深不見底的山谷大叫：「嵐兒，你一定要等我，我很快就會找到你的!」他對琦紫嵐，也對自己承諾。

***

從搜尋行動展開至今已有十天的光景，可是琦紫嵐依舊下落不明。歐陽軒甚至親自由斷腸溪下游溯流而上，卻因無法越過瀑布的阻撓，無功而返。

這些天來，他不斷地思考琦紫嵐口中的高人存在的可能性。在他的記憶中，似乎有着關於擎天崖下的傳聞，卻又無法想起傳聞的由來。

「軒兒，多吃點!瞧你已經瘦了一圈，再這麼下去，怎麼成呀!」

「娘，擎天崖下有住人嗎?」一直沒開口的歐陽軒突然冒出一句話。

洪玉嬌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即鎮定地笑答：「傻兒子，升龍鎮住的不是人是什麼?」

「娘，我說的是擎天屋和斷腸溪間的山谷。」為什麼他覺得娘好像刻意想隱瞞什麼事情似的。

「你問這做什麼?」洪玉嬌問道。

「娘，我要聽實話，這關係到嵐兒的存活廣歐陽軒斂眉正色道。

「軒兒……」洪玉嬌猶豫着是否要告訴他。

「若我以菁龍社魁首的身份問這個問題呢?」

菁龍社的魁首等於是四家族之首，四家族之成員不分年齡，都需聽從魁首之命，若有違背，輕則閉門自省，重則自菁龍社中除名。歐陽軒逼不得已，只得以此身份詢問自己的母親。

「魁首，你還是問祈老吧!」洪玉嬌痛心地說。她知道若非情況特殊，軒兒絕不會以魁首的身份來逼迫自己，然而當初她已答應不再提起此事，自是不應毀約，甚至連這個提示也不該給的。但軒兒終究是自己的兒子，無論如何她總是不願見他難過心急呀!

「謝謝娘，孩兒冒犯您了。」

「去吧，軒兒。」洪玉嬌擺擺手示意他離去。

歐陽軒應了一聲，便以極快的速度奔向梅苑。

他要找的是澹臺祈，也就是現今三領主澹臺霆的爺爺。

「祈爺爺，鈞爺爺。」歐陽軒走向正在亭中對奕的一對老人。

「軒兒。」兩名老人向歐陽軒頷首。

「祈爺爺，請告訴我，在擎天崖與斷腸溪之間的山谷中里，是否有人住在裏面?」歐陽軒劈頭便問。

「軒兒，你問這做什麼?是誰告訴你山谷中有住人的?」澹臺祈臉上隱隱透著怒意。

「那就是有了?請告訴我，裏面究竟住的是什麼人?」此時此刻，他已顧不得長幼尊卑，他只關心嵐兒的生命。

「二弟，我看你就告訴他吧!嵐兒失蹤，他也夠心急的了。」菁龍社第一代魁首慕容鈞開口說。

澹臺祈考慮了一會兒，才點點頭，「行，不過你得先告訴我，是誰告訴你這回事的?」他倒是要瞧瞧，是誰那麼大膽子竟敢毀約!

「是嵐兒告訴我的。」

「嵐兒那女娃兒?不可能!當年她都還沒出生，怎麼可能知道此事!」澹臺祈不相信歐陽軒的說法。

「祈爺爺，您信不信都得告訴我答案!」

想不到事情過了都將近二十年，如今又要再度被提起。「谷中確實住着兩個人。其他的，大哥，你就親口告訴他吧!」語畢，澹臺祈無奈地搖搖頭頹然離去。

「軒兒，你把我的對手給氣跑了，你非得陪我下盤棋不可!咱們邊下邊說。」慕容鈞輕撫著長須。

「是。」歐陽軒依言坐下。

「你先吧!」頓了一會兒，慕容鈞才又開口，「三十年前，谷中的確是住了兩個人。」

「現在呢?」歐陽軒趕忙追問。

「現在?!擎天崖上恐怕沒人知道，畢竟已經事隔二十年了。」慕容鈞放下一個白子，「該你了。」

「他們是什麼人，是否有人懂得醫術?」原來嵐兒沒有騙他，只要確定崖下的人精通醫術后，歐陽軒才能稍稍放下心。

「住在谷中的女子當時被稱為『女絕醫』，她的醫術和『神醫武生』琦飛鵬可是實力相當，至今恐怕無人能比。不過，這女絕醫救人卻有一大堆規矩：上門投醫者，不救；有緣五分者，不救；她專救那些無心墜崖或是命不該絕者。」

「命不該絕?難道有人命該絕嗎?」歐陽軒皺眉感到不解。

「據說這女絕醫除了救人有一套外，五行卦象也是一絕，要救人，她都先卜卦的。而且她卜的卦，從來沒有不準過。」慕容鈞在言語中透露出對她的欽佩之意。

「那麼失足墜崖者呢?從崖上落下，恐怕早已沒命了，她要如何救呢?」

「失足墜崖者，會在墜地前被她所飼養的那對巨鵬所救；若是為了求醫而故意跳下來的，雖然會被巨鵬所救，卻無法見到女絕醫，而是直接被送回當時跳下的原處。」

聽到這裏，歐陽軒這時才鬆了一口氣，因為前些時日，他曾見到嵐兒站在崖邊與兩隻巨鵬嬉戲，再加上嵐兒跳入谷中之前所說的話，便可確定那女絕醫現在仍居住在山谷中。

「那麼另一人呢?為何您都不提起?」歐陽軒忍不住又問。

慕容鈞嘆了一口氣，才又繼續說：「居於谷中的另一人，便是女絕醫的丈夫。」

「為何這兩人就住在擎天崖下，可是在今日之前我卻從未耳聞?」歐陽軒覺得相當怪異，因為認識江湖中的人物，也是他們在選拔魁首前的功課之一，但是這兩人卻從未被長輩們提起過。

「因為那男子曾是菁龍社成員之一，也是你祈爺爺的兒子。不過，在二十年前因為忤逆父親，而被你祈爺爺逐出家門，從此便沒了消息。軒兒，你老實告訴我，究竟是誰告訴你谷中有住人的?」

「爺爺，我說過了，是嵐兒，嵐兒跳人谷中前告訴我的。」

「哦?有這等事，她都說了些什麼?」慕容鈞驚訝地說。

「她說她中的毒，必須由谷中之人才有法子解救。」

「那麼查出是誰下的毒了嗎?」慕容鈞沉吟半晌才問道。

歐陽軒遲疑了好一會兒才回答：「還不知道。」

「還不知道?!你這魁首是怎麼當的?!」慕容鈞一聽，隨即斥道，「軒兒，難道你忘了我教你的，不論遇上什麼事，都必須先查明真相嗎?」

「鈞爺爺，我沒忘，我現在就去查明。」

慕容鈞的一席話，對歐陽軒而言如同當頭棒喝，隨即起身前往義樓查明真相。

一進入義樓，歐陽軒便瞧見大領主慕容傲正在裏頭處理幫務。

慕容傲一抬頭見來人是歐陽軒，便開口道：「傻姑正和鞣鞣在一起。」

「謝謝。」歐陽軒誠摯地說。這些日子慕容傲為他接下了菁龍社所有的事務，讓他能夠心無旁騖地尋找嵐兒。

慕容傲沒有回答，低頭繼續他的工作，歐陽軒轉身便走向櫻苑。

來到櫻苑的庭園中，只見傻姑正笑着追蝴蝶，而歐陽鞣則坐在亭中，隨侍在側的則是葉風。

歐陽鞣和葉風看到歐陽軒，正要向他打招呼時，他卻制止了她們，向她們點頭示意后，來到傻姑身旁輕喚道：「傻姑。」

「大哥哥!」傻姑一看到歐陽軒，便直奔向他，高興地大叫，「大哥哥，小姐姐回來了嗎?」

「沒有，不過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歐陽軒狀似神秘地說。

「什麼事，什麼事?快告訴傻姑!」

歐陽軒牽起傻姑的手，「你跟我來，我就告訴你。」兩人一同走向風雲樓。

進入風雲樓后，歐陽軒示意傻姑坐下。

「快嘛!快告訴我，是不是小姐姐快回來了?」傻姑睜大雙眼，期待地問。

「在我告訴你那件事之前，我先問你問題，好不好?」

「好啊!」

「是你端茶給小姐姐的，對不對?」歐陽軒相信傻姑絕對不會說謊。

「對啊!」傻姑相當得意地說。

「為什麼你要端茶給她喝呢?」

傻姑皺着眉，偏頭想了一會兒，才露出笑容道：「因為如果我端茶給小姐姐喝，你就會讓我跟小姐姐睡啦!」

「那杯茶是誰端給你的?」

「是邵姐姐讓杏兒姐姐端給我的。」邵姐姐只說不能告訴別人這方法是誰想的，可沒說不許說茶是誰給她的；她告訴大哥哥，大哥哥應該不會知道法子不是她自個兒想的吧!想到這兒，傻姑忍不住笑了出來。

「嗯，傻姑很乖，等小姐姐回來時，我就讓你和她一起睡，好不好?」

「謝謝大哥哥!」傻姑高興地摟着歐陽軒道謝。

「好了，你去玩吧！」歐陽軒拍拍傻姑的頭，微笑着說。

待傻姑離開后，歐陽軒才對隱身在暗處的葉風和葉雨道：「葉雨，去請邵淋過來，只要她一個人就好。葉風，你看着傻姑。」

「是。」兩人同時應聲，旋即離開風雲樓。

一會兒后，葉兩便帶着邵淋進入風雲樓。

「軒表哥。」邵淋看着歐陽軒的背影，心中不禁擔憂了起來。

「桂圓茶是你讓杏兒端給傻姑的，是嗎?」歐陽軒直截了當地問出一個令自己心痛的問題。他萬萬沒想到，毒害嵐兒的人會是弱不禁風的邵淋!

一聽到歐陽軒的問題，邵琳驚訝地跌坐在椅子上。

軒表哥知道了?!軒表哥一定會恨她一輩子的!

「杏兒知道那杯桂圓茶有問題嗎?」

「她……她不知道。」邵琳哽咽地回答。所有的後果，就由她來承擔吧!她不該再拖累任何人了，更何況是為她想辦法的杏兒!

「那毒藥的來源呢?」

「是……是從季大夫的葯庫里拿的。」她想起杏兒是這麼告訴她的。

「你自己去拿的?」對於這點，他相當懷疑。

「是，是我自個兒去拿的。」邵琳鼓起勇氣回道。

「真是如此?」他相信，葯庫里絕沒有那種毒藥。

嵐兒精通各類毒藥，她十分清楚葯庫里有些什麼藥材，若她說季大夫無法幫她，就表示葯庫肯定沒有那種藥材!

「是的。」邵淋再一次堅定地答道。令她訝異的是，為何軒表哥會對她的話感到懷疑，他不是已經認定是她下的毒了嗎?

「那麼，我老實告訴你，葯庫裏頭根本沒有可配製那種毒藥的藥引，而且葯庫里沒有制好的毒藥，若要拿毒藥，必須自己配製才行，而我確定你並不諳此道。」歐陽軒有十成的把握。

「這……」邵琳驚訝得說不出話，如果一切真如軒表哥所說，那就表示是杏兒騙了她!但，為什麼呢?杏兒沒有必要騙她呀!

「邵淋，我要聽實話，到底是誰給你的?」

「是……」邵琳猶豫着是否要說出實話。

「是這位吧!」公孫煜打斷了兩人的談話，扣著杏兒的脈門站在風雲樓門口。

「杏兒！」邵琳驚叫出聲，杏兒不該出現在這裏的!還有，她手上泛著藍光的是什麼東西?

「邵淋表妹，她手上拿着的是三根餵了毒的梅花針，準備用來對付你的。」公孫煜主動為邵淋解惑。

「對付我?杏兒……你……」邵淋當場愣住。

杏兒冷冷地看了邵淋一眼，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把她帶到議事堂，我一會兒就過去。」

「是，大哥，我們等你!」公孫煜押著杏兒離開。

歐陽軒回頭看着邵琳，「邵淋，我想毒害嵐兒並不是你出的主意，但是——」

「軒表哥，我可以和你談談嗎?就我們兩個人，可以嗎?」邵淋說道。

「葉雨!」

葉雨依言退出風雲樓。

深吸了一口氣，邵淋才開口：「為什麼?軒表哥為什麼不愛我?我哪裏比不上琦紫嵐?」

「邵淋，並非是你比不上嵐兒。你與嵐兒各有自己的特點，我很喜歡你的特點，但那並非是愛。我愛的是嵐兒，我愛嵐兒的一切。」

頓了一頓，歐陽軒又接着說：「也許你覺得嵐兒太孩子氣，成天只懂得整人胡鬧，但我正是愛她的純真自然，愛她的鬼靈精。也許過幾年，她的心性會定下來，但她仍是我愛的嵐兒。不論她改變與否，我都愛她，因為愛一個人必須愛她的全部，因此我不會要求她改變，也不會為了遷就她而改變自己。我這麼說，你懂嗎?」歐陽軒溫柔地道出自己心中想法。

此時，邵淋早已淚流滿面。

她錯了，錯得太離譜了。她一直以為軒表哥會喜歡一個端莊嫻淑的女子，所以她努力地要求自己，要自己無時無刻地表現出最完美的形象。但是，她錯了，她錯得徹底!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

「好了，你也該回房休息了，我讓葉雨送你回房，然後另外再找個人服侍你。」歐陽軒命令屋外的葉雨將邵淋送回房。

該是處置真兇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