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翌日中午，藍以若提着一隻大波士頓包走出房間，就看見管延已經坐在沙發上了。

「要出發了嗎？」他一看見她便問，透露出他已等她多時。

「大老闆確定要跟來嗎？我今天去育幼院會住下來喔！」

「非常確定，當你經紀人一天，就要掌握你的行蹤、確保你的安全，怎麼可以失職呢？」

他提起沙發上一隻做工精細的Hermes側背包，顯示他早已做好準備。

藍以若愣了愣，沒想到他真有準備。

「好吧！不過，我還是得提醒你，昨晚我已經告訴院長我今天要過夜，但我沒告訴她會多帶一個人去，所以，如果你堅持要住下來的話，我不確定有沒有你的床位就是了。」

「這點你不用擔心，我在車上也能睡。」

他堅定說完，伸手接過她的波士頓包，減輕了她手上的重量。

看着他體貼的舉動、高壯的背影，藍以若沒轍地吐了口氣。

她想要靠近他時，他卻離她遠遠的，當她要放棄時，他卻又想抓緊她似的……也只有兩天的時間而已，他何不乾脆斷得徹底一點，不然，只要他表現出一點點的留戀、一絲絲的不舍，都會讓她越來越放不下……

上了他的車子，去育幼院之前，他先開車帶她來到百貨公司，她納悶不已。

「管很嚴先生，我們今天不是要去育幼院嗎？」

「你不是說過你待過的那間育幼院，經常吃不飽、穿不暖嗎？所以我們當然不能空手過去，而且你還要挑禮物給院長。」

啊？她一愣，沒想到她之前說過的話他都記得，心思比她還細膩。

這讓她一陣感動，要怎麼割捨對他的依戀……

不可以！她提醒自己必須努力地抹去他留在心中的影子，就算只有兩天的時間，她也不該再掉入愛情的泥沼中。

車子停好，他下車，她追在他的身後，來到電梯前。

「我沒說要到百貨公司挑禮物。」

「我自掏腰包，今天買的都算我的。」他沒打算讓她花一毛錢。

電梯門滑開，他走進去。

她在心裏念著：隨便他、隨他便，反正，把錢花在育幼院的孩子身上，總比花在他應酬喝酒，傷肝傷肺好。

唉，他傷肝傷肺關她什麼事……

「好，你捨得就好。」

她跟進電梯里。

「你不是說育幼院的孩子們都撿人家不用的二手貨嗎？我想讓他們偶爾享受一下。」

「你開心就好。」

她聳聳肩，如果花錢買禮物送孤兒就能夠滿足他大老闆的成就感，她也不在乎。

當——電梯門打開，兩人走了出來。

他們一起到童裝部，她看他很慎重地挑着可愛漂亮的衣服、玩具，還買了一些巧克力和餅乾。

他不認識那些育幼皖的孩子，但他那份慎重和用心，好像和她一樣，想看見孩童歡欣的心情，那眼神中閃耀的誠懇，令她的心也隨着蕩漾起來，湧上一分窩心的搏動。

又來了！不是說要把他推出心門之外的嗎？怎麼他一個挑禮物的動作，又令她感動呢？

而後，兩人各提兩大袋禮物上車，車子馳騁在公路上，遠離喧囂繁華的市區，進入蜿蜒的山區，來到藍以若兒時長大的育幼院。

管延遠遠就看見門口站着一個年約五十歲的修女，她身材圓潤，胖胖的臉上容光煥發，堆滿了慈祥和藹的笑容，向他們打招呼。

藍以若看見她，立刻下車跑過去，展開雙臂抱住她。「院長，我回來了。」

「你這孩子……呵呵，好久沒回來了，我看看，喔，越來越漂亮了……」

院長撫着她的臉蛋，眼底滿是慈愛的光芒。

「你也是，越來越可愛了。」藍以若笑着掐了掐院長圓圓的臉頰。

「我又胖了，你呢，怎麼還是那麼瘦！」

院長心疼地撫了撫她纖細的手臂，關心她的近況。「你上回在電話里提到跟男朋友分手，還說換了經紀公司，也搬家了，人生突然大轉彎，我最近老是惦着你，希望你趕快穩定下來。

以若每個月都會回來看她，要是太忙，也會打電話跟她保持聯繫、報告近況，兩人的感情就像母女，所以院長也特別關注她、疼愛她。

「嗯，所以我現在好忙啊！」

「那麼忙，怎麼還有空回來？」

院長注意到高大冷峻的管延，身上抱着一隻大泰迪熊，手上還提着兩大袋禮物，默默地來到以若的身邊。

他氣質非凡，院長頓了頓，開口問：「小若，這位帥哥先生是……」

「院長您好，我叫管延。」管延騰出一隻手，禮貌地自我介紹。

「管先生好帥啊，好像電影明星喔，歡迎你。」院長和氣地說着，眼中流露欣喜的猜測。「你站在以若旁邊好登對，你……是以若的新男朋友嗎？」

「才不是，他是我的經紀人。」藍以若很快地否認。

「他就是你新的經紀人啊！」

「是，很高興認識你。」管延點頭。

「兩天後就不是了。」藍以若糾正。

管延臉色一沉，她就那麼急着想拉開兩人的距離嗎？

其實他比誰都在乎她，但只要一想到兩人在一起帶來的負面效應，他還是寧可割捨一切，承擔所有的痛苦。

「院長，我們帶了很多禮物要給小朋友，先進去再聊吧！」他說着。

「好，謝謝，請進。」

「大哥哥，跟我們玩遊戲好不好？」

午後，七、八個孩童們收到禮物后，都圍繞在管延身邊。

在孩子面前，管延也變成了大孩子，跟着孩子們追逐、玩耍，沐浴在陽光下的他，笑容也特別耀眼燦爛。

一群孩子玩得滿身大汗后，停下來黏住管延不放。彷彿知道大哥哥總會給他們一些新鮮好玩的事物。

管延果然也沒讓他們失望，他的手伸進長褲的口袋裏，拿出一顆巧克力放在掌心，握拳、吹氣，再攤開掌心，巧克力不見了。

孩子們都楞了，接着，他伸長手臂從另一個小女孩的耳朵後面，變出了不見的巧克力。

孩子們的雙眼都亮了起來，綻開天真無邪的笑容，育幼院裏笑聲不斷，變得熱鬧又有朝氣。

藍以若陪着院長坐在不遠處的鞦韆上，眼睛一直盯着管延和孩子們的互動。

花錢送小朋友們禮物，對於收入優渥的王牌經紀人來說是小意思，但令藍以若感到稀奇的是，他竟會卸下平常威嚴的面具。放下身段融入孩子群中，而且，臉上還流露出童心未泯的笑靨……

一個冷酷冷情，不苟言笑的男人，怎麼能和孩子玩得那麼開心？他的笑怎麼會如此真誠？完全顛覆了他在她心中絕情棄愛的形象。

「那個管延，以後一定是個可以依靠的好男人。」

院長也注意到以若的注意力一直在管延身上。

藍以若心裏嚇了一跳。「院長怎麼突然這樣說？」

「我這個人，看人很準的，他身上充滿著愛的光芒。」

「不準，他平常總是冷著一張臉，公司里的人都很怕他……」

「小若，你喜歡他對吧？」

自己的心思一眼就被院長看穿了，藍以若有內心湧上一陣挫敗的失落，「喜歡有什麼用，他不接受我。」

「為什麼？我們家小若那麼漂亮善良，他怎麼會接受你？」

「他是經紀公司的老闆，而我是他的模特兒，也是他投資之一，我們之間如果有愛情，就會造成他的投資虧損，所以他寧可放棄愛情。」

「小若，每個人追求的人生目標不一樣，有些人面對現實時，他必須選擇武裝自己，這一點他真的跟你很像……我倒覺得雖然他外表冷漠又堅強，但其實內心是個脆弱，渴望愛的大孩子。」

「一個重視名利和聲望的男人，怎麼會渴望愛呢？」

如果他真的渴望愛，又為何要把她推開？

「你看他，在天真的孩子面前，就完全展露出本性了，或許他不接受你，是因為其他的原因啊？」

藍以若一愣，如果不是單純為了名利，那會是為了什麼？

他曾經告訴她，兩人簽約是為了共同的利益。

她把目光放在管延身上，想起兩人初識時，他對她的好，百般呵護包容，常常對她伸出援手，以一張無限安全的網緊緊包圍她，也網住了她的心。

她感受到他對自己不只是經紀人和模特兒的關係而已，他看她的眼神，包含着男人對女人的情意……

就是那陣子，他對她的好，讓她迷惘地陷了下去。

之後，他對她的閃躲，逃避，難道不是為了名利嗎？

話說回來，如果他只是為了名利，大可以花錢培訓另一新人，為什麼還要陪她來育幼院，花錢買一堆禮物送小朋友呢？

她越想越想不透管延的心思到底在想什麼。

既然要將她推到心門之外，並把她交給下一個經紀人，那又為什麼說只剩兩天也要負起經紀人的責任呢？

這真的不像一個心中只有名利、事業的男人，難道是她誤會他了嗎？

☆☆☆☆☆☆

「吃點心了！」

廚房的媽媽出聲叫喚，孩子一溜煙，全都跑到裏面去了。

院長跟了過去，藍以若也進去，分到一包熱騰騰的薯條。她走出廚房，坐回鞦韆上，輕輕晃蕩。

「你開心嗎？」一陣低沉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回家我當然開心嘍！」

管延笑着，坐到她身邊，和她共享一包薯條。

藍以若看見他笑了，說：「你今天……很不一樣。」

他嘴裏咬着薯條。「怎麼不一樣？」

「你玩得跟孩子一樣，好像這裏就是你的家。」

「托你的福，難得放假，就是要放輕鬆。」

管延盪著鞦韆。「你在這裏住了幾年？」

「大概十五年多吧！我高中的時候就離開育幼院了。這裏就像我家一樣，院長就是我的母親，跟我一起長大的朋友，就是我的兄弟姊妹，這是一個大家庭，相處起來很和樂。

「所以你有媽媽，有一堆兄弟姊妹，有人情有溫暖，我真羨慕你，一點也不會寂寞。」

「羨慕我？」第一次聽見有人羨慕孤兒，藍以若愣了，想起了院長剛剛說過管延壓抑自己的情感一定有原因，忍不住好奇地問：「你寂寞嗎？」

他的眼底流露一股黯然。他從來不曾跟別人吐露心事，但在她面前，一切就是那麼自然地說出口。

「我父母在我四歲就離異了，從小，我就跟着媽媽住到繼父家去。」

「然後呢？」

「我在繼父眼中不是一個好孩子，我常常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被處罰、被關禁閉、被餓肚子……」

藍以若心一揪，眼底閃過心疼。「那你媽媽呢？難道她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孩子被懲罰？」

「她要照顧剛出生的弟弟，她要維護自己在家裏的地位，自顧不暇。」

藍以若秀眉一蹙，第一次發現到有人比她更值得同情。

管延名義上有父母，可其實沒有人愛他、疼他，他從小就嘗盡人情冷暖，孤獨地長大，這比沒有父母的孤兒更凄涼。

她突然好想抱他，好想給他一些安慰和鼓勵，就像之前他在她失意低潮時給她力量一樣。

然而，在她打算展開雙臂時，心裏又浮起另一個聲音，她害怕自己一擁抱他，就會眷戀地不想離開他寬闊溫暖的懷抱……

於是，她只好收起自己的情感，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彷彿這樣可以難他安慰的力量。

「雖然小時候孤獨了些，可是你現在並不寂寞，你有事業，還有一群員工跟你一起在工作上奮鬥。」

「我在工作上拚命，是因為我不想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算是事業成功，打響名號了，但我還是感覺寂寞。」

他把眼光放在天邊的紅霞，心中仍籠罩着一股孤獨。

藍以若望着他，原來他那麼重視事業，是因為他渴望在工作上獲得尊敬，證明自己有能力擺脫童年陰影。

這就是他把愛情置於最後的原因嗎？藍以若猜想。

「人就是那麼奇怪，追到你最先想要的目標后，心中還是會覺得缺憾。」

她又何嘗不是呢？

當她越是投入忙碌的工作，暴光率越高，名氣漸響時，她卻越來越覺得寂寞孤單，人生如果只有工作滿期檔，卻沒有愛情的滋潤，那麼她臉上的光彩都只是假的，心靈也是空虛的。

管延看着她，他很希望她可以繼續留在他身邊，像情人那樣互相依存，互相信賴，享受着愛情美妙的關係……

可是這些話到了嘴邊，他還是吞了下去。

他無言地握住了她放在肩上的手，任憑她猶豫，想抽手，他仍緊緊地握在手中，不想放開她。

此刻，他什麼都不想管，只想感受她在他的身邊，感受她的溫柔。

她看着他含情脈脈的眼中，有着深陷泥沼的痛楚，彷彿他不甘放她走……

為什麼要讓她愛上這個男人？

他要折磨自己到什麼時候？

他什麼時候才能誠實地面對自己的感情？

微風吹拂，樹葉沙沙作響，鞦韆輕輕晃蕩，她不想破壞此刻的浪漫氣氛，然而，她想將他從心中驅逐出境的堅持，卻也跟着搖擺不定。

☆☆☆☆☆☆

結束了兩天的假期后，藍以若回到公司。

管延交代她進公司就去找他，他已經幫她安排了適合的經紀人，今天要介紹給她。藍以若敲門，進入管延的辦公室里，看見了他正在和一個身形嬌小、打扮中性的女子討論事情。

一見她進門，兩人交談中斷，管延起身。「以若，我跟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你的新經紀人，Linda。」

Linda有一頭削薄的褐色短髮，眉宇間頗有英氣，對她綻出笑容。

「你好，以若，我叫Linda，很高興可以跟你一起工作。」Linda大方地伸手自我介紹。

她自在又開朗的個性像個男孩子，看起來很好相處，藍以若綻出淺笑，握住她的手。「我也很高興可以跟你合作，以後請多多指教了。」

「Linda是個有責任感、做事認真積極又有衝勁的經紀人，她最近帶了一個模特兒走向國際伸展台，成功塑造了國際名模的形象，我想把你交給她，應該是最好的決定。」管延進一步解說。

「我相信我們一定可以合作愉快。」藍以若點頭。

說着說着，Linda和藍以若交換了手機號碼，Linda的開朗和藍以若的坦然，讓她們很快地建立友誼。

「你們兩人好像一見如故的好朋友。」管延說着，心裏悶悶的，有種說不出的苦澀和不舍。

「都是女人啊，我們很有話聊。」藍以若說着。

「以若，不如我們先到外面談吧！」Linda又轉向管延。「管總，那我們不打擾你工作了。」

「好。」

藍以若看着管延，儘管眸底流露不舍，但長痛不如短痛，今天換了經紀人後，接下來她會另外找房子、搬離他家，徹底地遠離他。

是的，她必須這樣做，開始過着沒有他的生活，她的心才不會在眷戀和痛苦之中傍徨不定。

然而，只要一想到兩人之間那條僅存的連繫就要斷了，她的心情便低落而空洞。以後，她就沒有理由賴在他身邊了，沒有理由可以打電話給他，要他送她回家。

兩人的視線緊緊糾纏不放，管延的心頭同樣地生起遺憾。

這是他最初的計劃，帶她一段時間之後，就交給別人，回到最初的原點，沒有直屬經紀人的關係、沒有親近她的藉口，他們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形影不離……

他不知道這樣的決定到底是對還是錯？

他違背自己的感情也傷了她的心，讓她遠離他的生命，他的心像是被狠狠抽離一樣，痛得說不出話……

喀！那扇門輕輕地關閉了，他的眼睛仍盯着緊閉的門，但是，心也隨着她的背影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