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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中國深圳。

夏天裏,這個城市的夜生活一如既往的,從十點以後開始。微濕的熱空氣里既散發着屬於這個城市特有的年輕氣息,又開始帶上了些許曖昧而腐朽的紙醉金迷。

火樹銀花不夜天,正是銀都此時的奢靡光景。

乘上銀都秘而不宣的貴賓專用電梯,秦風揚的目光逡巡的落在對面的男人身上:「吳非,你確定這裏值得花費兩個小時入境,專程一來?」

「當然。」他面前的斯文男人微笑了:「我保證香港絕找不到象這裏一般安靜而隱秘的所在了。十二層以上的白金會員全走的是專用電梯,不必擔心和普通會員混在一起。」

伸手從懷中掏出兩張卡,他遞上一張來:「我幫你申請了一張,在香港可找得到這樣的去處?」

「怪不得吳氏在浦東開發的碧雨花園項目沒了動靜,原來總經理的心思全放在了對深圳的物業考察上。」秦風揚挑起了眉,似笑非笑。

「錯。是因為計劃受了阻我才出來散心,而不是因為我為玩樂而誤了公事。」吳非搖頭,「何況那個計劃的資金已經籌措齊了。」

「真的不用我調資金幫忙?」

「風揚——你這個從小的朋友我不會輕易拿來用的。」吳非笑道:「等我們吳氏將行破產之際吧,到時候我一定記得找你。」

「不幫。」秦風揚冷冷看了他一眼:「我是個生意人,真有那個時候,我不會砸註定血本無歸的錢。」想了想,復加一句:「不過我不會看你流落街頭就是,說不得會養你一輩子。」

「你好狠的心。」對面的男子失笑,望着眼前口狠心黑的幼時好友:「看你身後跌碎的一地玻璃芳心,我只有祈禱永遠不要淪落到被你養的地步。」

「叮咚——」電梯的門開了,一個身穿雪白制服的男侍應生立在門前,目光飛快掠過吳非手中的白金卡,笑吟吟地鞠躬:「兩位先生,歡迎光臨銀都。」

走在寬敞的走廊上,厚厚的羊絨地毯吸去了腳步聲,四周的仿古壁燈和頭頂的水晶琉璃盞投下一片晶瑩燦爛的光來,溫暖明亮,並不過於霸道。

「我定了包廂,先去喝一杯好了。」吳非走在前面道。

「先不用找人來陪,我只想和你隨便聊聊。」秦風揚懶洋洋地,吩咐著身側帶路的男侍應:「讓他叫的男孩十二點以後再去套房等我們。」

行到走廊近半,三人身前的一個包廂門忽然開了,被良好的隔音系統關住的喧囂忽然猝不及防地涌了出來,一個人影被個穿着同樣雪白制服的瘦削男孩背在了身上,踉蹌著沖了出來。

「抓回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陰沉沉地從門內傳出,兩三個神色兇悍的保鏢追出。

「對不起!」那個侍應模樣的男孩護住了身上似乎是昏睡不醒的人,神情驚慌,卻透著股堅定:「他的身體真的不好,會掃各位先生的興的。……」

「啪!」一個保鏢重重的耳光落在了他的臉上,一片紅手印瞬間浮現:「你是什麼東西?把他留下!」

晃了晃,那男孩子撞在了身後的牆上,一縷鮮血刺眼地緩慢流下唇邊。出乎意料地,他更緊得用身子擋住了一同跌落的那人,眼神清澈,卻是固執著不肯閃開。

一個男人的身影從包廂內慢慢閃了出來,悠然看着這兩人,目光最終落在男孩身上:「這小公關是你相好?這麼護他?」

看着這男人不動聲色的臉,那男孩忽然打了個寒戰,在這龍蛇混雜的地方呆了兩年,總不會分不清哪些是蛇哪些是狼。而這人的眼……很容易讓熱想起熱帶叢林里最毒辣的那種蟒蛇。

「不是。……」他撐起身,眼角掃了地上昏迷不醒的人一眼:「只是阿傑的身體最近實在不好,瞧,這剛陪了諸位沒一回就睡著了。求幾位先放他離開一會,我這就去找經理來向諸位解釋……」

「那麼不如換你進來陪?」那男人忽然笑了笑,「我很喜歡你這麼股子勁呢。」

兩個保鏢互看了一眼,已是湊了近前,一邊一個地架起了他的胳膊,便想向包廂內拖去。

「馮總今天好興緻啊。」一個沉沉的男聲從不遠處響了起來,如觀好戲。

聞聲一愣,那面色陰翳的男子轉過了頭,看着走上前來的那兩個氣宇軒昂的男人,忽然,瞳孔一絲不易覺察的收縮:「好說,秦總不也一樣好興緻?」

微笑着看着他,秦風揚臉上有絲明顯的戲謔:「是啊,前幾天剛在恆生市場擊退了海外一筆不自量力的基金,心情不錯,所以出港來慶祝。怎麼馮總也有開心的事?」

轉眼看了看地上昏睡的人,目光敏銳地看見了那頸下隱約的驚心血跡:「看馮總臉色這麼嚴肅,要是不知道的,怕會以為你遇見了什麼不順的事,跑來發泄。」

冷冷聽着這明顯的嘲諷,想起這些天在恆生股市上憑白損失的幾千萬,馮琛心中一陣慍怒。擺了擺手,那兩個保鏢的桎梏鬆開了。

「還不快走?」吳非皺了皺眉低道,看着近在咫尺處那男孩顫動的黑色睫毛,濃密地簡直不太象男孩子。這樣不知顧好歹地想幫同伴解圍,怎麼現在倒傻傻的,不知趁機脫身了?

「哦」了一聲,那男孩子從錯愕中醒悟過來,臉微微一紅,聲音低低的煞是好聽:「謝謝。」慌忙咬牙重新背起了地上的同伴,急忙地踉蹌走遠了。

…………

員工盥洗室里,一排密密排列的儲物櫃前,剛才還一動不動趴在人背上的男孩滋牙咧嘴,臉上苦兮兮的:「Ken哥,那個什麼馮總的,好變態的啊……一上來就拿煙頭燙我,我嚇得裝昏,都躲不過去。要不是你救我,我今晚上不知會褪幾層皮。……」

被他叫做Ken的男孩子一愣,強撐的身體再背不動他,一個趔趄,幾乎昏倒在地。

「KEN哥,你怎麼了?」那男孩慌忙跳下他的背:「低血糖又犯了?晚飯又沒吃飽吧?……哥,你再怎麼省,也得吃飽飯啊……」

「我沒事,含塊糖果就好。你是裝昏的?……沒把我嚇死。」KEN苦笑,按住了昏沉的額頭。

吐吐舌頭,那男孩象無尾熊一樣抱緊他的背:「哥我就知道這裏就你是個好人,是真疼我。要是ANDY他們幾個小浪蹄子見我這樣,心裏不知怎麼偷笑呢。哼,他們都嫉妒我比他們紅,我知道。……我也不要他們可憐……」

絮絮叨叨地嘟囔著,他輕輕蹭著身前的背:「哥你彆氣我,……我也不想接這個場子的啊,一聽錢那麼多,我就知道沒什麼好果子。可錢真的好多啊,比我給人操幾個晚上掙得都多。……」

Ken不語了,心裏忽然一陣難受得要命。靜靜地把他放下地來,認真地拿過手邊的冰毛巾浸了敷在他臉上:「——又不是不知道香港那邊來的客人,多的是狠的。」

「哦。……哥我聽你的,下次我少接香港佬。」阿傑嘻嘻地笑,十七歲的稚氣臉龐上依然滿不在乎。轉眼從自己的儲物櫃里找出一件叮噹做響的衣服,開始往自己剛擦拭好的身上套去。

看着那件暴露的情色SM裝,Ken的臉色有點變了:「你幹嗎?下面那場的客人也是……」

「沒有啦。」阿傑圓圓的大眼睛眯了起來,端詳著自己黑色皮衣下恰在乳頭的幾處傷痕和血跡:「聽說今天我的客人是第一次來,又帥又年輕,簡直賺了。穿成這樣給他點刺激,說不定是沒見過世面的雛,願意多付點哦!」

Ken心裏一沉,要那種人滿意,這錢是好賺的么?

「哥,我夠不到後面,幫我拉好拉鏈啊。」阿傑沮喪地軟聲叫,腰肢不耐地擺着。

「哦!……」Ken慌忙上了前,不太自在地幫他扣上了鎖鏈搭扣,等他自己將下體鎖在了緊密的包裹內,才將上面連出來的銀色裝飾牽到他背後,細心繫好。

看着他,阿傑忽然撲哧地笑了:「Ken哥啊,在銀都你也做了兩年了哦?……原來看到我這樣子,還是會臉紅呢。……」

沒有理會他一貫的打趣,Ken沉默了一會,心裏沉甸甸地:「阿傑,我上完這星期的班就不做了,以後你自己要保重。」

怔了一怔,阿傑回了身:「家裏不要你供錢了?」

「是啊,供完了。」Ken微微地笑,略微有點羞澀:「雖然丟了兩年的課本,好在還沒全忘。我參加了今年的高考,被錄取了——下星期就該是學校開學報到的時候。我算了算,只供我自己一個人的學費的話,不需要再打這裏的工了。」

「真的?!你真行啊!……」阿傑愣愣地看他,低頭想了想:「哥,我也一直覺得……你始終不該是這裏的人。大學……大學……」他喃喃地念:「那種地方我做夢都沒想過進去呢。」

Ken看着他,眼睛忽然澀澀的。這個叫銀都的地方,沒有人會覺得,象阿傑這樣一個17歲的男孩子出現在這裏,有什麼不妥。

「阿傑,等我入了學,我請你去學校玩,好不好?」他忽然說,眼睛亮晶晶的。

「不要了。你只做侍應的,又沒下過海,和我們可不一樣。」阿傑聳聳肩,神色一黯:「哥你不嫌我臟,……我還怕身上的味道不幹凈呢。」

「阿傑,答應我一件事。」Ken溫和道:「不來我學校可以,以後在街上遇見我,可不準不理我。」

愣了愣,阿傑很久沒有說話。再抬頭的時候,忽然哽咽著撲上前緊緊纏抱住了他:「哥,我會想你的,可是你以後不要來看我。……」再抬頭時,眼睛亮亮的閃著淚光,徑直地去脫Ken的褲子:「哥,你想不想做?……我知道你沒做過,和女人都沒有。今天我讓你上,好不好?……」

愕然呆立,Ken好不容易才緩過神,臉漲得通紅:「你瘋了?!……」看着被他猛得一把推跌在一邊的男孩不知所措的樣子,他輕輕嘆了口氣:「阿傑,我不想對你做那種事啊。……你就象我弟弟呢。」

「哦。……」阿傑低了頭,臉上哀哀的:「可你對我那麼好,我都不知道拿什麼送你。……你真不要麼?我以為,我能讓你快活呢。……哥,我不騙你哦,我的技術很好的,你要是不好意思,我用嘴好不好?……」

「阿傑!」倏忽打斷了他的絮叨,Ken心裏一痛:「別說了。」……

(2)

靜立在在16層的走廊上,Ken終於舒了口氣,還是這裏安靜,客人自然是窩在豪華套間里各行其事。剛才12層侍應不夠,臨時調了自己去搭手,沒想就碰上了那麼擋事。不過,阿傑總算平靜下來了,……想起剛才那身SM裝下一身青紫和虐痕,他無言地瑟縮了一下:若是方才沒那兩個客人和那馮總打招呼,現在自己身上,怕是也會這般狼狽吧?

這明亮繁華的銀都里,每天發生著的陰暗和齷齪,又何止這一樁兩樁?好在就要離開了,他模糊地想着前天悄悄去參觀過的那所大學校園。想着黃昏下教學樓前綠蔭蔭的青草地上,那幾個彈著結他的男孩女孩,漸漸地,他的嘴角揚起了一絲淡淡的笑。

一間套房門口的小紅燈忽然閃閃的亮起來,令他收回了飄忽的思緒,急忙地趕到那門前,小心地敲了敲門:「先生?……需要服務嗎?」

聽不到回答,他輕輕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房內只開着幽幽的一盞落地大理石燈,映照着睡在超大SIZE的床上的一個男人。雖是躺着,但仍看得出身材高大,臉龐的線條在燈光下現了些痛苦的神情。室中囂張的酒氣瀰漫,一聲含糊的申吟從那人口中吐了出來:「水……水。」

Ken隱約地明白了:酒醉而已,怕是頭痛加上口渴罷了。彎身從房內的迷你冰箱裏取出冰鎮的礦泉水,轉身倒在水晶敞口杯中,輕輕遞到了那人口邊:「先生,水來了。」

側過了頭,那男人就着他的手大口的喝了下去,似乎被那清涼的冰水撫慰了些難受的感覺,他發出了一聲類似滿足的申吟。

湊近了看那張堪稱英俊的臉龐,Ken心裏忽然一跳:是那個剛才在12樓幫他無意解了圍的客人!秦總……他姓秦的。心裏一陣溫暖,言語放了真心的關切:「先生,你好點了嗎?……」

茫然地看了看他,似乎並沒認出他來,那男人眉頭皺了起來:「幫我脫衣服吧……我頭疼。」

Ken怔了一怔:「好的。」輕手輕腳地將他半扶了起來,上衣,散亂的領帶,然後是亞麻的長褲。……轉了身,他想輕輕退出。想着那燈光下健壯而不失優雅的男性身體,他的臉有點微微的發燒,畢竟,做侍應的生涯里,不常包括這樣的貼身服務。

「你怎麼不脫?……還要我幫你來?」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不耐的詢問,身子,被大力地拉住了。

愕然回首,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已被一隻強硬有力的大手拉倒在了床上,正壓在了那男子身子上方。

「嘶」地一聲,衣衫應聲而裂。

「先生!……你?」腦中嗡地一下,Ken掙扎著哆嗦起來,一陣驚怒:他?他把自己當成前來做陪的MB了?……

「我什麼?……」那男人含糊地一口啃在他頸上:「別多話,我不喜歡。」

「不,我不是……嗚……」Ken喉中的聲音被他的啃咬阻住了,心中忽然害怕地厲害,拼了全身的力氣一腳踢向身後,只聽得一聲抽氣,那人的手掌鬆開了。

慌忙跳下了床,他又驚又怕地看向被他一腳不知踢到了哪裏的那人,咬牙向門口衝去:不管了,先離開要緊!

沒有時間和機會,身體被一隻大手從後面死死拉住了。……頭髮一陣劇痛,他被拉回了床上,那人語聲傲慢而憤怒,微醺的酒氣噴灑在他耳側:「你敢踢人?……」一個大力推搡,正將他面朝下地按在了柔軟的九孔絲絨被中,立刻地,堵住了呼吸的通路。

「嗚——」驚嚇之下,他死命地掙開了按住後腦的大手,一口向著那人虎口咬了下去。

「啊!」那男人明顯吃痛,又驚又怒。隨手一抓,床邊歐式小几上的一件事物已飛快地搶在了手。……再呼吸到空氣的時候,Ken大張著喘息的口裏,已忽然被塞入了一個鏤空的口塞,手腕也被拉上了床頭,三兩下地銬上了床柱上自帶的毛皮襯裏手銬。

「小小的反抗是情趣,踢到人……就不好了吧?」那男人的語聲越發地含混,昏沉沉的淺醉中,竟也因為這意外而有了些莫名其妙的興奮。發亮的眼睛掃向了床邊的銀質托盤上的數樣東西:除了小瓶裝的KY外,最基本的SM道具倒是齊全得很。這銀都的服務,果然明目張膽。……

「啊……」那男孩子發不出完整的聲音,只在他身下劇烈地掙動起來,白皙挺翹的臀部痙攣地向里縮去,似乎企圖逃離開他的侵犯。

徒勞。……

……

從明亮的陽光里醒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桿的時辰。吳非懶懶地在套間里躺了一會,才慢慢起身。昨晚同床的男孩子已經不見了蹤影,倒也識趣。

在窗前立着隨便吃了點精緻西點,他微微笑了:秦風揚那傢伙到現在也不見打電話來,怕還在睡着?也罷,去頂樓的露天游泳池游一會,等他起來再一道回香港。

走在去往電梯的轉角處,一付擔架阻住了他的去路。無言地皺了皺眉,他側身閃避,眼光無意地落在了那擔架上。

黑長濃密的睫毛,青紫一片的臉頰。身上蓋着條潔白的床單,卻有幾處隱約透著血跡,正一點點暈染開來。那睫毛……忽然心裏一動,他想起了昨晚驚鴻一瞥的那個侍應生,再仔細端詳,他確定了一件事:自己並沒有認錯人。

是他?昨晚還好好的,怎麼現在?……

「他怎麼了?」吳非終是忍不住,問向了抬着擔架的兩個大漢。

「不過小意外受了點傷,這就送他去醫治。」一個人答,口氣恭敬,臉上卻隱約透著些憤怒和強壓的悲切。同事的傷害放在眼前時,兔死狐悲的感傷總是難免。

「昏倒在1608門外的,又遇見一個變態!」一個抬擔架的男子憤憤地低語。

「怎麼搞的?Ken他不是不下海的么……」另一個年紀稍輕的眼眶有點微紅,看了看擔架上昏迷著的男孩:「怎麼會被玩成這樣?」

1608號房?那是他幫秦風揚定的房間.——怎麼會?!吳非猛地一震,看着擔架上了電梯,忽然飛快搶上前來,腳跟抵住了就要關閉的電梯門。

「我和你們一起去。1608房那房間的客人——是我的朋友。」他口吻不容置疑,看着擔架上的人。

……「身上多處毆傷和煙頭燙傷,軟組織挫傷,有失血和脫水現象。雙ru有被工具穿刺過,直腸嚴重被侵犯,括約肌有大片撕裂,需要手術縫合,不然會有後遺症。我幫他的傷口做了基本處理,但肯定是要送大醫院的,這裏沒法做專業縫合手術。」聽着銀都的專屬醫生做的檢查結論,吳非臉上的神情沒有什麼變化。

「李經理,不好意思。我朋友可能昨晚玩得過火了些。」他彬彬有禮地向身邊靜默的大堂經理點點頭:「既然他還在睡覺,那就先由我來代他處理好了——依照銀都的規矩,我們該賠付多少醫藥費比較合適?」

「吳先生,來這玩的很多客人也喜歡玩SM,本來只要事先說好你情我願,是沒什麼的——我們銀都的公關也不是沒見過世面。」那李經理倒也不卑不亢:「可這次被貴友秦先生弄傷的這孩子,本來卻只是個侍應,倒是我們怕不好對他的家人交代。」

沉吟一下,他道:「銀都的規矩,除了對客人負責,員工的利益也總不能不聞不問。」

「我明白。」吳非頷首,從懷中掏出支票簿填了一張,微笑:「這些不夠的話儘管再加,我希望這男孩的治療不出任何偏差。」

「夠了。我們會幫他盡心醫治。」並不推讓,那李經理接下了他的支票。

轉了身,吳非忽然一怔,檢查床上的男孩濃密的睫毛輕輕顫了顫,睜開了眼睛。

迷惘地看着身前那頎長男子遞出支票的手,Ken渾身的傷痛一點點泛上來,開始劇烈撕扯他的神經,可腦海中的記憶反倒清晰了些:關於昨晚的一切。而這個人……沒錯,是那個姓秦的禽獸的朋友。

對着那雙漸漸清明的眸光,不知怎麼,吳非一向冷靜的情緒竟有了點微微的波瀾。走上前,他低聲道:「你怎麼樣?」

得不到回答,那雙年輕的眼睛裏漸漸湧上的是極度的厭惡,痛楚,還有強忍的一絲驚怕。似乎想躲開他伸過來輕撫的手,那男孩掙扎著向後一仰,嗓眼中發出了幾聲嘶啞的低吟。

「他暫時說不出話,看樣子被迫口交了相當長的時間,口腔紅腫,咽喉有出血。」那醫生的口氣是「僅是陳述」的木然,卻讓吳非有絲惱怒:該死,秦風揚不過喝了點酒,他瘋了么?!……

沉默了一下,他縮回了手。再度掏出了支票簿,刷刷地填寫完畢,撕了下來輕輕遞到了那男孩面前:「這些是另外給你的,希望對你有所補償。」

見他不接,他默默將那支票放進了床上枕邊,不期然地,觸到了枕頭上一片冰涼的濕意。

顫抖著,那男孩子從遮體的床單下伸出了傷痕纍纍的手腕,在他的注視下,慢慢捏起了那支票,用力地想去撕。可是一動胳臂,身上數處的傷齊齊叫囂,竟是使不出一絲力氣。

輕嘆了一口氣,他怔怔看了那支票一會,慢慢把它塞進了嘴巴。……閉着眼睛,他咀嚼著。半晌終於睜開了眼,用盡僅剩的力氣,將一口血跡模糊的碎支票吐在了近在咫尺的吳非臉上。

準確,而憤怒。

狼狽地從半傻半怒的狀態中回過神來,吳非不動聲色地抹去了臉上的污物。

眼神閃爍不定地深深盯了他半晌,他站起了身,冷冷看向了李經理:「這男孩不會帶來什麼麻煩吧?我不想我的朋友卷到什麼官司里去。」

「絕對不會。銀都打開門做生意,自然能保證客人的利益。」李經理點頭。「吳先生,你的臉……」

擺擺手,他努力維持着優雅的風度:「沒什麼的,我自己去洗洗。還是快點送他去醫院的好。」

轉身出了那間屋子,他大步地踏上了電梯,俊臉上沒有表情地敲開了1608號的套房門。

「秦風揚,你睡得很愜意啊。」冷冷看着床上的男人,他慢吞吞道。

「還好。」秦風揚臉上有絲疲倦,昨晚的宿醉令他現在的頭仍有點疼:「就是口渴。幫我倒杯水來,謝謝。」

吳非點頭,從冰箱中打開一大瓶冰水,冷冷一揚,淬不及防地,全數潑在了他仍是半裸著的胸前和臉上。

「喂!……你幹什麼?!」秦風揚狂跳起來,滿身的冰水讓他狼狽不堪且驚怒不已:「你瘋了?!」

「幫你醒酒而已。」吳非淡淡地:「和你做了這二十多年朋友,卻不知道你有這麼嚴重的SM傾向。」

「吳非,你知道你在說什麼?」秦風揚的臉色也陰沉了:「你有什麼資格說我?」

「對,本來來這玩不過是大家找點樂趣,我也犯不上管你床上的事。」他頷首道:「可你知道昨晚被你強暴的那個男孩子是什麼人?他只是個小侍應生,根本不是前來陪你的MB。」

愣了愣,秦風揚腦海中模糊地想起著昨夜那偶然的放縱:那死命的掙扎,緊窒的內壁,沒多久就不再動彈的身體。

再往後?……甩了甩頭髮上的水珠,他輕描淡寫地一笑:「那又怎麼樣?別說我在這種地方犯了強暴罪。」

「秦風揚,我只是想不到——你是個性虐狂而已。」

秦風揚一窒,心中不由著惱,言語也尖刻了起來:「吳非,就算我行事有偏,可我不記得你何時成了正義的衛道士化身。」

眼前似乎浮現起那雙失焦中仍帶着倔強憤怒的年輕眼睛,吳飛忽然覺得有點鬱悶且微怒。

「是我酒後失態,我會去找他們經理——給那個男孩補償。」秦風揚淡淡道,若無其事地擦拭著身上的水滴。

「我已經幫你給了。」吳非轉身向門外大步走去,心中發慪:「被吐了一臉。……」

先說明一下,這絕對不是一個MB的故事,也不是一個小受被XXOO了以後還會很沒脾氣的愛上小攻的故事:)

(3)

四年後。

北方的天氣在秋天裏是一片天高氣爽,深遠的藍色天空再看不到春天裏風沙肆虐的一片昏黃,現出了些高遠的氣象,正是一年中最宜人的季節。

九點一刻,準時走進國元證券營業部冷清的交易大廳,凌川不緊不慢邁步踏進了二樓的大戶室。名為「大戶室」,在如今一兩年的股市走熊下,象這樣的小城市裏,並不需要多少資金就可以輕鬆入駐了。

和往日不同,冷清的大戶室里多了幾個忙碌的工人,正搭着腳手架,爬上爬下地在大廳屋頂安裝着什麼。正中的吊燈被拆卸下來,四角的天花板上換上了些紅白相間的隱藏式射燈。

幾排分別隔開的小隔間里,數十台電腦已經準時打開,屏幕上齊刷刷閃動着昨天的股市收盤圖形,整齊劃一。

小心繞過那幾個忙碌的安裝工人,他安靜地坐在了自己固定的位置上,單手熟練地按下了一串數字,幾隻股票的開盤集合競價已跳動在屏幕上。

大戶室里沒什麼人,連着這麼久的股市疲軟,早已磨光了很多人日日來營業部看盤的慾望。總是沒有人知道,最能令人在將來的上漲中運籌帷幄的,往往在這種下跌時做的功課。

「凌小哥,又沒吃早飯?」隔了幾個座位的老楊笑呵呵派過來,手中簡單的韭菜餅和豆漿放在了凌川桌上:「我老婆做的,多帶了一份。」

「謝謝。……」凌川微微一笑,低頭慢慢咀嚼起那餅來,菜香四溢,面味柔韌。雖然漸已習慣,但老楊這每天雷打不動的關心還是讓他感動:「大嫂的身體怎麼樣了?」

「還不是那樣?……好在沒有惡化就是了。」老楊神色一黯,苦笑:「不說這個,你看什麼股票呢?……」

「還是那幾隻。」凌川微微一笑,簡單地答,推了推鼻樑上寬大老土的黑邊眼睛架。

「哎……」老楊獃獃看着電腦屏幕:「你說這麼跌法,什麼時候是個頭呢?……我前年賺的那幾十萬,全都賠光了不說,眼看着手裏的這幾隻股票都跌掉了近一半了。……」

「快漲了吧。」一如既往地這麼答著,凌川喝着手中濃香的豆漿,眼光緊緊地看着屏幕上一條異動的曲線,這隻風神股票的莊家,終於忍不住了么?悄悄敲下一串買入的指令,看着不到數秒後傳來的交易成功信號,他安靜地靠上了椅背,將畫面切回了大盤的走勢圖。

「楊老闆,這是在裝修什麼呢?」他看了看頭頂的那幾隻小射燈射下來的光芒,果然比原來的亮了不少。

「聽說前幾天有客戶抱怨這裏燈光太暗,這不就來換燈了?現在各個證券部生意都冷清啊,都卯著勁做好服務,生怕流失客戶唄。」老楊百事通般地感嘆著。

「哎!凌小哥,你最近追着看的風神漲了!」老楊忽然叫了起來,興奮地看着漲幅榜:「一會兒功夫就漲了5個百分點,你買了沒有?」

「是么?」凌川搖搖頭,低頭喝着豆漿:「我只是關注罷了。要是買了,就好了。」

「哎呀,那可真是可惜了。」老楊嘆息著,一臉遺憾:「現在的市道,想抓這麼只好股票,可真不容易。」

「其實,現在追買,也還來的及吧。」凌川含糊地道:「不如你賣了手裏的600832,追點風神。」

「那怎麼行?都漲得這麼高了,追進去會不會套在頂點上?」老楊慌忙地道。

「哦。」凌川不再勸了,點點頭:「那我追一點看看好了。……」

上午的時間悠長,似乎又短暫。看着盤面上一直穩穩封在最大漲停價格上的風神股票,老楊的臉更是後悔莫及的表情:「凌小哥,還是你們年輕人膽子大,這麼一頭追進去也就追上了,看樣子,明天起碼還有一漲。」

「是啊,還真巧啊。」凌川不好意思似地道:「我也是想賭賭看,沒敢買多。……」

下午三點股市收盤,凌川走出了證券部的大廳。

沿着並不寬闊的馬路慢騰騰地行着,沒走多遠,一個女孩子清脆的聲音從背後追了上來:「凌川!……」

轉過頭,他停了下來,等着急急推著一輛小巧的自行車跑來的那女孩:「你好。……下班了?」

「是啊。」那女孩子笑着,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正好看到你在前面慢慢走。怎麼樣,還是沒地方好去,出了我們營業部的門就回家?」

「是啊。」凌川微微一笑:「習慣了。」

兩人並肩行着,那女孩似乎並不急着上車而去,而是一路陪他走着,直到他租住的小樓下才停了腳步。彷彿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她笑盈盈道:「對啦,明天是周六,股市不開盤的。我的幾個朋友明天準備去野炊,男孩子不夠哦,有沒有興趣幫忙做挑夫?」

「啊?」凌川愣了愣,垂首搖頭:「不好意思,我明天有事。」

「這樣啊?」女孩子毫不介意地笑了:「那就下次。」

看着她翩然正欲上車的身影,凌川扶了扶就要下滑到鼻樑下的黑眼鏡,低聲叫了一句:「李青,我明天……和女朋友約會。」

李青秀美的側臉忽然轉了過來,有一剎的錯愕。很快,她微笑了:「是嗎?我還以為你一天到晚鑽在曲線圖裏,沒空談戀愛呢!」……

無言徒步爬上六樓頂樓的租屋,凌川靜靜坐在了窗前,看着樓下的店鋪和人流。才不過三點多,證券交易收盤的時候,對大多數人來說還是上班的時辰,馬路上也是川流不息。

眼前浮起了李青方才那絲強忍的受傷,他默然。不是不明白每天她送到他桌前的那杯熱咖啡里包含的溫暖關切,也不是遲鈍到看不見她明朗笑顏下訴不出口的情愫,只是……明知不可為,又何必害人害己?

摘下那副掩著光芒的平光眼鏡,他漠然看了看身邊穿衣鏡中那張臉:刻意遮掩的容顏依舊,可心已老,境已遷。這副身子,還能夠抱任何女人么?!……

(4)

「凌小哥,陪我喝一杯去。」老楊抓住了正欲準點消失的凌川,臉上有點他不熟悉的愁苦。

「好。」凌川順從地點頭,跟着他來到了樓下不遠的一間小餐廳。

這一年多來,其他的所謂「大戶」要不是早換了單間進行操作,要不就是手裏股票跌得厲害,再不來這裏受這份割肉般的煎熬。幾乎只有他和這個五十多歲的老楊是每天必到這裏看盤的,有時也和他在短暫的中午殺上一盤象棋。無形間,自然也是積攢了些淡淡的友誼。

除了缺乏對證券市場天生的直覺,這個老楊也算是在股票市場里跌打滾爬了不少年,最近虧損了不少,也是大勢弄人,非戰之罪了。

「凌小哥,你最近賺了不少吧?」幾大杯扎啤下肚,酒量明顯不佳的老楊眼神有點醉意了:「別想瞞我,我眼睛毒著呢——你來這間大戶室這兩年,我可一直看着!」

「還好吧,上次追風神賺了點,很早就賣了。」凌川點頭,這是實話。

「又是賺了一點就賣了?」老楊愣愣看着他:「我注意你很久了,每次出手都准得出奇,而且從不貪心。」

凌川看着他,鏡框后的眼睛閃了閃,垂下了:「我很惹人注意?」

「那倒不是,呵呵呵……」老楊大著舌頭笑:「我在股市裏轉悠了這麼些年,還是第一次看到你這麼厲害卻不張揚的年輕人。依我看,你自從來這裏做股票以來,沒有失手過一次吧?」

沉默了一下,凌川看着簡易的玻璃杯里澄黃透明的啤酒,雪白的泡沫正慢慢地消退著:「運氣好罷了。」

「運氣?在牛市裏連着買中也不是件容易事,何況現在的市道?……」老楊斜眼看着他:「我不會看錯人,你……你有來頭!」

心裏微微一驚,凌川抬起了頭。半晌微微笑了:「對啊,我是個潛逃的貪污犯,攜了數千萬私款藏匿在這裏隱姓埋名,再世為人。——而且還殺過人,怎麼樣,象不象?」

「哈哈哈……」老楊大笑起來,越笑越是大聲,眼角竟笑出了淚來。慢慢地,那笑聲變成了嗚咽的抽泣。

「楊老闆?……」凌川有點吃驚,想到他這一個多禮拜都沒出現在大戶室,心裏隱約覺出了什麼。

趴在桌上嗚嗚地哭了一會,老楊擦了擦狼籍的臉,抬起了眼:「見笑了,心裏不痛快,才這麼個德行。」怔怔看了看桌上的五花冷盤拼盤,語聲低了:「凌小哥,我以後怕是不能來這大戶室了。……前幾天我把手裏的股票全都套了現金,拿去做期貨。結果全賠了。……」

『期貨?……」凌川愣了,若以前沒做過這種高風險的投機,和賭博有什麼區別?「缺錢嗎?」

「是啊。」老楊有點失神:「我老伴她的尿毒症,這一兩個月……病情惡化得很厲害。可我那閨女出國留學的簽證眼看着就要下來了,可我那些股票,就算全賣了,也不夠啊!……」

默默坐着,凌川局促地試探:「差多少?我帳戶上有一些。」

「不……不。我找你來喝酒也就是發發心裏這悶氣,不是想找你借錢。」老楊的臉紅了,眼裏難堪的光芒一閃:「何況我做期貨還……欠了一筆保證金沒還給期貨公司。左右是還不上了。」

木然看着窗外漸暗的天色,他接着道:「就是可憐我那閨女,考那個什麼托福的分可高哩,還以為我這當爸的能供得起她……」

凌川的心裏有塊地方忽然痛了起來,忽然閉上了眼睛。念書?一個幽幽的聲音在他耳邊響了起來:「哥,我不喜歡上學。真的。……」

驀然睜開了眼,他靜靜看着面前的老楊:「我幫你。」

……坐在了熟悉的大戶室的電腦前,凌川安慰地沖神色緊張的老楊一笑:「放心,信我。」

「小凌,你……還是算了吧!」老楊忽然張了張嘴:「你做過期貨嗎?這個可不比股票,轉眼就能把人賠個精光的。」

「給我一個月。」凌川淡淡道,注視着那曾經熟悉無比的期貨走勢圖:「只要賺到100萬,不是嗎?」

老楊呆望着這木木的年輕人臉上忽然間沉穩而銳氣四射的氣息,隱約覺得有點認不出這個素來安靜甚至沉悶的人了。

在電腦前調出了上海期貨交易所的走勢圖,跳動的價格,不斷轉紅翻綠的行情。一剎間,久違的興奮和激動緊緊攥住了他的心。一種類似酸楚、類似快樂的感覺五味陳雜着,以為可以忘記也應該忘記的感覺,原來竟可以這樣重新掌握他的所有思緒!

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的眼睛再也沒有離開那些曲線。

「今天不買?」驚疑地看着凌川度過了整整一天,卻沒有任何下單的意思,老楊終於忍不住發問。

「是。現在我沒有把握。」凌川點頭,靜靜道。不出手則矣,出手必中——這是很久以來他的一貫原則。

第四天,凌川終於下了第一筆單。上海鋁。

尾市收盤時,上海鋁的價格比凌川的買入價高了整整一個百分點。依照期貨只要交5%保證金的交易規則,帳面贏利其實已達20%。

雖然沒有交割,但明天一旦賣出,不過一天的時間,就是20%的利潤。看來,雖然很久沒做,但手法和判斷並沒有生疏。

長長舒了一口氣,凌川看着臉色驚喜萬分的老楊:「我說過,沒問題的。……」

第二天,一開盤,很出乎意料地,上海鋁的價格卻轉頭向下,以這些天少見的跌勢開始了一天的行情。尾市,竟然是最大的允許跌幅——3%收盤。

靜靜看着盤面,凌川的臉上並沒有什麼驚訝和焦急。這種跌勢雖然險惡,卻是必須承擔的風險,不是嗎?

既然決定下場,這點損失自然是在意料中,只是下一筆一定要打起十二萬分的注意了。

明天,還有明天。

……看着盤面上飛速上漲的價格,凌川的心在下沉,他下的單是賣出的空頭合約,現在的上漲,卻是反方向的巨大虧損!

沒有道理,這已經是他半個月來失敗的第四筆買入賣出。

而總共,他也不過做了五次的交易!

是及時終止,還是再等等?……他默默地看着仍在不斷上漲的走勢,忽然之間,一種奇怪的感覺襲上了心,似有還無的壓力,接近陷阱前的敏銳預感!……

看着終於封在最大漲幅的價格,他無力地靜坐在電腦前。沒有給他再思考的時間,他已失去了及時退出的好時機。……那種兇悍的漲勢,強硬的洗盤作風,就象是他再熟悉不過的風格!

奇怪的感覺……象是有人在遠方冷冷窺視着自己。

不,不可能是那個人。頹然在洗臉間里用清涼的水衝上了臉,他冷靜下來:凌川,你是輸得失去了信心,才會這樣疑神疑鬼。……是的,這樣的操盤風格是很常見的莊家手法,只是你恰好倒霉,加上判斷屢屢失誤罷了!

「老楊,今天我向營業部申請了透支。」他對着對面神色古怪的老楊,淡淡道:「我手邊的現金已經賠光了。」

「小凌,我……我對不起你。」老楊的聲音有點顫抖:「你不要再做了。我女兒的學不上了,看病的錢我想法子去借……」

「現在已經不能收手了。」凌川簡單道:「就算不為你,我也得把這些天輸掉的錢賺回來。相信我,只是時間問題。」

是的,只是時間問題,他需要時間冷靜一下,仔細評估一下自己的手法和判斷。

這幾天有那麼一點浮躁,僅此而已。……

震驚地看着屏幕上死死封在跌幅最前的那個期貨品種,凌川有一剎的茫然:怎麼了?這是他觀察了六天以後,覺得萬無一失的一次操作!怎麼會?怎麼會遇見這樣的事?!

那種古怪的壓迫感再次冷冷來襲,充斥了整個冷冰冰的交易大廳。

「凌先生?」一個富態的中年人無聲無息地站到了他的身後:「對不起,我不得不來通知您一聲:您的最後一筆期貨合約已經被我證券部強行平倉了。原因您應該清楚。」

「王經理,我記得和你們原先達成的共識是可以再透支一部分數額的,應該還沒到底線。」凌川回過頭,靜靜看着那交易部經理。

「凌先生,你已經透支了320萬。」那王經理神情謙遜,口氣卻強硬:「就算抵上您被我部凍結的全部存款,也還欠下了200多萬。」

「凍結我的存款?」凌川愕然看着他:「你們應該沒有這個權利。就算我破產了,也該由法院下達存款的凍結命令。」

「您說的對,我們的確沒有這個權利。」那王經理沉默了,半天才鞠了一躬:「歡迎凌先生去打官司。……」

望着他,凌川腦海中飛快地轉動:不,不對。不過是一筆透支不算大的數目,他們沒有理由冒着對簿公堂的可能,違反程序凍結自己這樣一個小人物的存款!

這些天來那一筆筆接連不斷的失敗交易,那冷冰冰跳動的價格曲線,……為什麼?怎麼會到這一步?

一雙譏笑而兇悍的眼睛亮亮地現在眼前,讓他凜然一震。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退一萬步說,就算是那個人找到了這裏,除非他在遠處看得見自己的每一筆交易,否則他也絕沒可能左右他的慘敗!而這……這絕不可能的事。

除非他看得見自己的每一筆交易。……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他驀地想起了前些日那些換燈的工人。心慢慢下沉,他抬起了頭,望向了頭頂的天花板。

順着他的眼光看去,身邊,那個王經理的臉色忽然微微變了。

敏銳地捕捉到他的面色,凌川深吸了一口氣。慢慢舉起了手邊的轉椅,他細細打量著四周的角度。

「閃開。」他淡淡沖着身邊王經理和老楊道。忽然地,猛然劈手而起,手中的椅子凌厲地砸向了正對着他電腦屏幕的一角天花板。

「哎……你——」王經理大驚,尖叫被嚇的堵在口中。

「嘩啦」一聲玻璃破碎的脆響,碎屑紛飛,那角的射燈應聲而碎,一個小小的攝像機頭閃著微弱的紅光,赫然暴露在眾人面前。

默然看着那如毒蛇吐信般閃爍的紅光,凌川沒有表情,這就是這幾天來如芒在背的真正原因。該來的,終於姍姍而至了么?

一小道被碎玻璃劃破的傷口正蜿蜒地順着他的額頭流下血來,不知多久,他平靜地點了點頭,對着鏡頭,一向平和的臉上無聲地現出了一個嘲諷的笑。

轉身看着王經理窘迫不已的臉,他淡淡道:「帶我去見他,你知道我說誰。……」

推開那扇緊閉的厚重橡木門,凌川窒了窒,跨了進去。

十八樓的高度,居高望遠,遠離了地面的喧囂。室內幾株茂盛的小型棕櫚樹綠油油的,舒展着葉片。超寬的實木桌后,連接着攝像頭的液晶等離子屏幕亮着,畫面正定格在二樓的大戶室上,畫面正中,是凌川那個微微譏諷卻無奈的笑容。

寬大的轉椅無聲無息地轉了過來,一張堪稱英俊的男人面孔在凌川眼前微微地笑了起來,如鷹似虎的眼中殊無半點溫度:「歡迎歸來,我的首席操盤手。……」

(5)

沒有忽略凌川聽到那幾個字時微微的一僵,他笑得漸漸囂張。起了身,邁著堅實的步伐,他來到了凌川的面前,無聲地看着垂首靜立的凌川。

看着他鋥亮的冷酷腳尖,凌川一動不動。壓力,這個人帶來的巨大壓力切實地瀰漫在身前時,總是遠比他想像地還難以應對抗拒。

慢慢舉手摘下凌川鼻樑上那架鏡框,那男人仔細端詳着眼前這失而復得的美麗獵物:「凌川,每對這這大屏幕,你猜我除了很想迫不及待摘下你這副討厭的眼鏡外,還最想做什麼?……」

自問自答著,他微笑:「我最想看的……是你走進這扇門時震驚的表情,可惜我好象沒看到。」

聽不到回答,他的手近似溫柔地撫上了凌川額頭上已停止滲血的小傷,低聲嘆息:「你總是弄傷自己。……難道你不知道我會心疼?」下一刻,那冷冷的手指忽然一劃,刺入了他的傷口,憤怒地按上了開始重新流血的地方:「還是說你從來不在意我的心疼?!」

「恩……」凌川猛地一顫,隨即挺直了身子。閉上失去遮掩后無所遁形的明亮眼睛,他的語聲平平的:「秦總,老楊和我們的事沒關係。」

冷冷看着他緊閉的眼,秦風揚鬆開了在他傷口處肆意摧殘的手指:「這麼善良的你,可不象我認識的那個兇悍的凌川。你該不會不知道他是我的棋子。」

「我知道,誘惑我進你陷阱的棋子。」任憑額頭的鮮血汩汩地滴在他淺白的襯衫上,凌川疲倦地道:「別說你沒脅迫他。」

「你說對了一半。我有脅迫他,可他老婆得了嚴重的腎病也是真的。」秦風揚微笑,「本來想準備得充分些再對你收網的,正好遇見他這個意外的契機。」

「秦總。我不值得你如此用心,何必費這周章?」凌川苦笑.

「從一大堆交易資料里找你出來再確認,總有近三個月了吧。」秦風揚揚了揚眉,臉色微微有點陰沉:「吳非想得很周到,幫你逃跑后還為你準備了這麼個隱秘的股票和期貨帳戶。」

盯着凌川平靜得近乎木然的臉,他冷冷道:「放心,不是吳非告訴我你在這的。他出賣了你一次,不會再出賣你第二次。」

凌川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哼,每次只賺幾千元就飛快脫手,看上去絲毫不起眼,凌川——你的確很能忍。」秦風揚微笑:「好不好奇我怎麼能找到你的?」

「好奇得要命。」凌川順從地答。

「這一兩年來,我找遍了各城市大小證券交易所,篩選條件只有一個:那就是從兩年前開始買賣以來,失手率低於80%的。」他笑得得意:「凌川啊凌川,你永遠那麼驕傲,無法容忍自己有過多的失誤。」

凌川自嘲地笑了,看來這個人遠比自己想像地更了解他:「我似乎應該故意多虧損幾次才對。」

「沒有應該,只有現實。」秦風揚惡意地笑,玩味地低語:「那麼,香港曾經最年輕也最意氣風發的首席操盤手,……你打算怎麼償還你欠下的這些透支款?」

「290萬而已,不勞秦總操心。」凌川低下頭。

「凌川,你知道我引你入這陷阱,又搶在你每一次下單前把資金調進相應的期貨品種,做和你買賣方向相反的打壓,要調動多少資金?」秦風揚笑得眼中一片冰冷嘲諷:「說不得,只好也算在你頭上。」

「你知道只要給我時間,我就一定還得出。」凌川平靜的語聲里有隱約的傲然。

「除了這幾百萬,你害我損失的,似乎還有另一筆天文數字。」秦風揚一字字地道,冷笑提醒:「——你打算還多久?怎麼還?!……」

品味着他語中明顯的恨意和不甘,凌川不想再思考。「秦總要怎樣對付我,我想我都應該沒法子反抗得了。」心底的痛楚和疲倦慢慢湧上來,本來,似乎也是自己欠了這個人的,不是嗎?……

他定定看向那個男人:「秦總想怎麼樣才能出了這口氣?任憑處置。……」

「出氣?很簡單。」秦風揚眼中怒氣驟升,猛然劈手抓住他的衣領,忽然發難,面向下將他推倒在身後寬大的真皮黑沙發上,反扭住了他的雙臂桎梏在身後:「先在這裏讓我上一次,算是你欠我的利息零頭。餘下的……我們再慢慢談。」

突如其來的襲擊象是六月驚雷,攜帶着風雨欲來的氣息。凌川渾身一顫,根本來不及反應,背後反扭的手已被一根領帶死死捆紮住了。熟悉的強勢,熟悉的壓迫。

「秦風揚!……」覺察到大腿間強行分開頂入的企圖,一陣劇烈的顫抖,沙發上的人修長的脖頸側到了一邊,低低喘息著:「不要!……」

「我要。」簡短地否定,秦風揚殘酷地捏起他的下頜:「我討厭每天對着攝像機意淫。」

慢慢地,凌川緊繃的身體不動了。頹然地閉上了眼,額頭涓涓流下的血跡流過了修長的眉峰,流過高挺的鼻樑,滴落在了黑色的皮質沙發上,是暗沉的驚心。

盯着那觸目的血流,秦風揚的動作停了,墨色的幽深眼眸中似是傷痛似是憤怒的情緒凌川並不能看見。居高臨下地審視了一會,忽然輕巧地拍拍手,好整以暇地起身。

「給你兩個選擇。一,因為惡意透支去坐牢。二,回來我身邊。」

「回你身邊,你忘了我喜歡噬主嗎?……」手仍被綁在身後,狼狽地絞動卻看不到那人有幫他解開的意思。

「我的確沒膽量再放條冬眠的蛇在自己身邊。」秦風揚眼眸里冰冷,慢慢湊近他耳邊惡毒一笑:「什麼操盤手?你回來——只要負責在床上被我操就可以。」

沉默著,凌川的眼光飄向了窗外,看着遠處明凈晴朗的藍天,半晌不語。一群白鴿身上正扇動着驕傲的翅膀,飛過自由的天空。下午的秋日陽光照在它們身上,雪白的羽毛染上了些美麗的絢目金黃。

「考慮好了?」

「哦……」彷彿被他從很遠的地方忽然拉回思緒似的,凌川低下了頭,溫和地道:「我去做牢。」

「凌川!」秦風揚咬牙。看着那張在腦海中鮮明地折磨了他兩年的面孔,他慢慢走上前,仔細地開始解著凌川手腕上的領帶結。

「你走。」將那染上了些血跡的紫紅圓點領帶重新打好,他低頭嗅嗅胸前那隱約的鮮血氣味,淡淡道:「記住你今天的選擇,下次改變主意想上我的床,記得要多求幾句。」

……回到二樓的交易室,凌川默默地收拾起自己為數不多的物品。

剛走出交易大廳,一道踉蹌的身影趕了上來:「凌小哥,我……我對不起你。」老楊難堪地拉住了他的衣服。看見了他額頭的血跡和掉了一粒紐扣的襯衫,倒吸了一口冷氣。

「沒關係。」凌川溫和地笑笑,看着他狼狽難過的表情:「那些人是專門沖着我來的,就算你不騙我,我也脫不了身。」

「可是……我……我害慘你了。」老楊紅了眼眶。

「楊老闆,我知道——大嫂生病,是真的。」嘆了口氣,凌川笑得真誠溫和:「還有,我很喜歡大嫂每天做的韭菜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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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操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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