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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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沿着熟悉的道路回到了家,草草洗去額上乾澀的血跡,他疲憊不堪地重重躺倒在床上。從窗口望下去,一輛純黑的加長平治囂張地停在正對他家窗口的地方,顯然,從今後,那裏面是晝夜監視的眼睛。

默然地躺着,腦海中,有些溫柔和殘酷的前塵往事一一閃過,浮光掠影,卻浮浮沉沉地,抓不住也拋不開。

天色,漸漸黑了,茫然望着不知何時近乎全黑的窗外,他忽然打了個冷戰。飛快地跳下了床,他打開了所有的頂燈、壁燈,一時間,房間中誇張地燈火通明,心中忽然的驚悸隨着那明亮到幾近刺眼的光明逐漸消散了。

總是要這樣嗎?要靠這刺眼的光亮才能打壓住在黑暗裏蠢蠢欲動的殘忍往事?

暗自苦笑,他拿起了手機,取出SIM卡換了一個備用的陌生號碼,撥通了一串數字。

「李小姐嗎?……可不可以請你幫我一個忙?」他的聲音在空寂的小屋裏響着,有着破釜沉舟的沉穩。

「凌川?聽說你今天在我們這裏被人打傷了,要不要緊?……」電話那頭的女孩急切的聲音傳了過來。

「沒事的。」凌川低聲道:「你能不能幫我找到一個臨時不用的期貨帳號?親戚朋友的,都可以。」

「這樣啊……我父親有一個,很久沒用過了。」李青沉吟道

「李小姐,你有多少存款?」

「啊?……」電話那頭的女孩顯然一怔,猶豫了一下,很快地答:「八萬多。」

「可以幫我一個忙嗎?把你所有的存款存到那個期貨帳戶上,這些天,請假不要上班,去別的的證券部每天等我的操作指示電話。……」凌川冷靜地道:「這兩年你知道我的能力,我保證,不給你帶來虧損。我只希望將來的贏利,你給我一半。」

「……」電話那頭的女孩似乎被驚呆了,沒有回答。半天終於清脆地笑了起來:「凌川,要是真的賺了錢,你給我一成就好了,畢竟我是不勞而獲啊。」

凌川沉默了一下:「你不問我有什麼麻煩?」

「以後吧,等你的麻煩解決了,你再請我出來喝咖啡,解釋給我聽?」

「李青,……謝謝你。」他心中有點難言的感動,為這難得的善解人意。深深吸了口氣,他無聲地嘆息,這個女孩子,可能是他在這座城市裏,唯一的朋友了。

……

秦風揚看着眼前的王經理,不動聲色:「你說他每天照樣來這裏的二樓看行情,卻從來不進行買賣?」

「是。每天的交易時間,凌先生他絕對沒有離開過。」

「他看什麼內容?」

「股票期貨都看,而且換得很快,讓人根本搞不清他到底在關注哪個品種。」

沉吟地皺起眉,秦風揚忽然有絲煩躁:「你沒催他拖欠的透支款?」

「有啊,可凌先生說給他一個月,他一定可以還上一部分。不願意等的話,大可以立刻告到他坐牢。」看了看他的臉色,王經理小心地問:「要不要現在就向法院提起訴訟?」

「不用。」秦風揚神情倨傲:「那就等他一個月。」

靠進舒適的鏤花真皮椅背,他冷冷地笑:凌川啊凌川,被凍結了所有存款,每天的一舉一動都鎖定在我眼皮底下,我倒想看看你怎麼給我一個驚訝!

……看着攝像機鏡頭中傳來的畫面,秦風揚將鏡頭拉近了,冷冷看着那人的側臉。明明知道這攝像頭並沒拆下,自己一定無時無刻的看得到他,他竟還能如此安然,卻從不抬頭看那鏡頭一眼。

望着他起身,一種微妙的、被忽視和冷淡的感覺湧上心來,秦風揚憤憤按響了樓下的對講機:「他去了哪裏?!」

「還是去洗手間,秦總。」

洗手間。……定定坐着,秦風揚忽然想起了以前在香港半山區的那所別墅衛浴間里的旖旎畫面。凌川那大笑着抵住浴室門的樣子,在蒸汽氤氳中依然亮晶晶的含笑眼睛,緊裹住身體驕傲而誘惑的浴巾。……

狠狠搖了搖頭,他忽然拿起了手邊的電話,撥起了早已調查清楚的那個號碼:該死的凌川,給我接電話!

盲音。……畫面中凌川再回來的時候,他再次撥通了那個電話,這一次,是接通的。

聽着電話那頭沉靜的聲音:「喂?……」秦風揚沒有說話,直接掛斷。

靜靜坐着,秦風揚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說不出為什麼,卻越來越強烈。看着一個多小時后凌川再次起身去上洗手間,他冷冷拿起了電話,再次撥號。

……仍然是盲音。

陰沉沉的聽着不久后再次接通的提示音,秦風揚的臉色越來越差:他在玩什麼花樣?!

看來,差點被他那副順從而漠然的外貌騙了過去。

「給我調查清楚這兩年內,和他所有有密切往來的人中,有沒有行動異常的?」

幾個小時后,一個女孩子的資料被遞到了他的桌前。李青,女,21歲。本部職員。對深居簡出的凌川來說,除那個老楊外,她是唯一經常和他說話的人。

最重要的,是自從那天他和凌川見面后,這個女孩子忽然請了長假,行蹤不明。

是這裏了。秦風揚慢慢折斷了手中的名牌金筆,嘴角浮上絲噬血的冷笑:凌川啊凌川,我早該想到你的小利爪不會這麼快就收起來,不是么?

……照常準點邁進交易廳的門口,凌川面上波瀾不興。正如他預料中的,在城市的另一個角落,李青帳戶上的贏利正以他的預期增長著。可是,心理和身體上卻從沒有過的疲累。他輸不起,哪怕是任何一次的失誤。——可失誤,在風雲變幻的證券市場上,原本是太常見的風險。

每天在心中飛快地計算分析已是種高強度的腦力勞動,再趁著上洗手間的間隙用手機簡短地對李芸下達操作命令,更何況要在那個攝像頭的監視下強打精神?這一個月,對於看似悠閑的他來說,其實是高度緊張而疲勞的。

看着屏幕上變動着的價格,他的眼前有點重影。皺了皺眉,他努力讓自己的脊樑挺得直直的,這些天,實在是太累了。……

來到洗手間中,他關上隔間的門,換上那個專用的SIM卡,照常撥通了李青的手機。

「小青?……把昨天的合約賣出,立刻。」他低低道,閉上了眼睛靠在身後冰冷的瓷磚上。

靜默了很久,聽筒那邊傳來的沉沉男聲象是來自深海,帶着股陰冷的寒氣:「……小青,好親熱的稱呼。」

心猛然一沉,凌川睜開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秦風揚!

靜靜怔立在洗手間中良久,他無言地關上了電話。又苦又澀的思緒翻湧著,一直高度緊張的身體卻意外的鬆弛下來:早該知道,跟本就不在一個博弈的層面上,不是嗎?

再次推開十八樓那厚重的實木門,他的眼光掠過那人手中把玩的明紅色女式手機:「李小姐在哪裏?」

「你不該牽扯無謂的人進來,凌川。」秦風揚溫和地道:「你該知道我的手段,不相干的人惹怒我,我向來心腸很硬。」

「她是局外人。是我拿利益誘惑她,她才答應幫忙。」

「既然是局外人,你就不用管她的下場了。」秦風揚淡淡道。「或許她再不會出現在這座城市。」

(7)

「你說什麼?……」凌川忽然猛撲上來,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眼中燃燒着驚恐而憤怒的烈焰:「你把她怎麼了?」

「你猜呢?強殲,毀容,還是扔到這小城美麗的護城河裏?」並不理會被抓的狼狽,秦風揚笑得更加溫和,象是高高在天上飛翔的惡魔:「我真討厭你這那副為她失控的樣子啊。」

「你沒殺她,對不對?……你不會的。」凌川喃喃搖頭,手心裏,赫然全是細汗。

「哈哈……」秦風揚忽然大笑起來,眼中全是譏諷:「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你還真以為我會怎樣?何不打個電話到她家裏?」

慢慢鬆開他,凌川掏出了手機,幾乎是顫抖着手,撥響了李青家的電話。聽着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他穩下了心神:「你好嗎?……」

「我……我今天剛出門就被幾個人攔住了,他們搶走了我的手機。」李青的聲音有點顫抖:「他們現在……還在我家裏。」

「你別怕。」他靜靜道:「我的朋友和你開個玩笑,我保證他們等一會就會走。」

轉頭放下聽筒,他無言地看着秦風揚。

「保證?你似乎忘了--誰才是莊家。」秦風揚冷笑。

「秦總,我知道……我絕鬥不過你。」凌川淡淡道:「何不直接說出你的想法和要求?」

「拿出誠懇點的態度求我啊,我反感你上次毫不思索拒絕我的口氣。」

看着他筆直的鼻樑,冷硬的唇線,凌川點點頭,要誠意嗎?狼狽無力如他,可曾有別的籌碼?……收起眼睛裏的銳利明亮,他雙膝慢慢下沉,跪在了冰冷的白色大理石地面上。

低下眉眼,他的聲音平靜有如深潭,帶着微微的疲憊:「秦總,求你放過李小姐,我也絕不敢再找別人幫忙了。……」

「啪」的一聲,前方的秦風揚不知折斷了什麼。

不知在那無情的大理石地面跪了多久,凌川慢慢感到了雙膝針扎般漸漸劇烈的疼痛。連着多日緊繃的神經有點發沉,正昏沉間,一道陰影踱了過來,他的下巴被一隻大手輕佻地抬了起來:「就算是下跪,你的脊樑也永遠挺得那麼直。」

「需要我向你磕頭嗎?那樣我的脊樑就會彎下來了。」他靜靜答,眼中並沒有秦風揚以為會出現的屈辱和羞憤。

似乎窒了一下,秦風揚將他的下巴抬得更高,加上了力道。審視着那半掩的漆黑眸子,他平平道:「下次吧。或者改在床上?」

從凌川的手中接過手機,他按下了重撥鍵,然後遞還給他:「知道該怎麼交代?」

「李青?……那些人很快就會離開了。記着,不要報警。」依舊跪在地上,凌川的語聲溫和起來:「對不起,讓你受了驚。」

「凌川,你在哪裏?你是不是……有事?」電話那頭的女孩子聲音帶了哽咽。

「我沒事的,不過我可能很快要離開這裏了。你帳戶上的70多萬,算是送你的,不用想着給我。」他柔聲道:「謝謝你這兩年的午間咖啡,謝謝你的信任,還有……再見。」

「70萬?從8萬元起家,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翻了近十倍的利潤,你真是天才。」秦風揚冷冷看着他,眼中變幻不定:「起來。」

默默站起身,凌川有那麼一絲細微的踉蹌。「秦總,何不直接點?」他慢慢抓起桌上的紙筆,刷刷寫下了一張紙條,遞到了秦風揚面前:「這張欠條,不在證券部手上而在你手中,是不是更合適?」

閑閑掃了那欠條一眼,秦風揚頷首:「好,應得的我收下,你想必也猜到,營業部的錢我早已幫你還上了。從今天起,……」他意味深長的冷冷一笑:「歡迎成為我的債務人。」

不過一場每天都會在世界各個角落都會上演的貓鼠遊戲,何必大費周章若此?無語地在心中苦笑,凌川垂首:老鼠在被拆下骨頭、連皮帶肉撕碎吞下前,會有什麼樣的表現和反應?

潦倒無助、驚恐發抖?還是很快崩潰求饒?……假如他要的只是這些,何不配合演足這全套戲碼?

……

帳戶里的存款已經全部凍結,兩年來的積蓄頃刻間化為雲煙。好在從沒真的以那些作為生存的目標,曾幾何時,吸引自己在這片疆場里熱血激動的,不外是那種俯看風雲掌控變幻的感覺。

「凌川,你不喜歡金錢。你喜歡的……是看着金錢在你指間流動的感覺。」耳邊,依稀有個溫柔而武斷的聲音,忽然撞得他的心隱約做痛。秦風揚,如今你要斬斷在這世間,唯一令我覺得自己還是一個活人的感覺嗎?……

身上錢包中僅剩了不到千元的現金,大後天,正是繳納房租的月底。那個人想看他流落街頭的樣子么?一定很想。

慢慢在夜色闌珊的小城中轉悠着,他轉身進了一家珠寶店。仔仔細細的挑選了一款最接近口袋中現金數的戒指,象是在為自己的情人。

取出紅絲絨盒裏的那枚戒指,他溫柔地套在了店員小姐的纖長玉指上:「送給你。」

不再看那女子漲紅的臉,失措的眼,他無言轉身,向著不遠處晃悠的兩名大漢敞開了空空如也的錢包晃了晃:貓鼠遊戲里的那隻老鼠已囊空如洗不名一文,秦風揚,如你所願。

凝視着路邊一家店鋪門外招聘侍應生的告示,他推開了仍舊亮着燈火的店門。雖然店面極小,但窗明幾淨,便是在這八九點的光景,仍有客人陸續就座或離去。應該是得了價錢實惠的好處吧,難得在這經濟蕭條中仍需要多招人手。

「老闆,請問這裏是不是還缺人手?」直接走向了櫃枱,他禮貌地詢問。……

……看着那兩位幾天來形影不離的大漢面無表情將一盤菜肴碰在了地上,凌川轉身拿來了掃帚,慢慢地將殘碎的瓷片和滿地的筍片肉絲清掃乾淨。

遠處的老闆嘆了口氣--三天來,這已經是那明顯找事的男子碰翻的第N盤菜。瞎子也看得出來,這個俊美的年輕人身後,是一堆現在尚看不出大小的麻煩。

「小凌啊……」朱老闆叫住了在廚房和店堂里穿行不歇的凌川,困擾地欲言又止:「你看,你日薪只有三十塊錢,可這盤菜就得38元?……」

單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凌川放下手中的托盤,躊躇了一下:「朱老闆,要不,今晚店裏管的晚飯我不吃了。」

苦笑,朱老闆搖頭:「大小夥子累了一天,不吃飯怎麼行?再說哪裏就缺了你這一口?」

九點半,擦凈了每一張油膩的桌面,小店裏的客人終於走得乾淨了。堅持着沒吃店裏的晚飯,凌川出了店門。

昨天,已經和房東明確說清了沒錢續租的事實,今晚,要在哪裏落腳呢?

月明星稀,秋涼如水,他悠然走近了街心的開放式小公園。隱約的花香若有若無地飄蕩過來,順着夜風的方向。硬挺的長椅在月光下閃著淺綠的油漆光芒,躺上去的時候,勞累了一整天的雙腿雖然不能伸直,卻總算因為放鬆而感到了些由衷的舒適。

如果沒有那兩個幽靈般傻傻地在遠方呆立的保鏢監視,睡在這裏以天當被以地為席,倒好象是件很風雅的事呢。……昏沉睡去前,他苦笑着想。

(8)

不知不覺間,身體搖搖晃晃地漂浮起來。困惑著,他望向黑沉沉的四周,竟然是身在大海之中。

幽冷的月色下,身側黑黝黝的海水忽然變成了鮮紅的顏色,散發着令人作嘔的血腥之氣。

鮮血!到處都是鮮血!染上了他的胸口,越來越濕,越來越重。

「啊!……」猛然驚叫一聲,他翻身從噩夢中坐了起來,一個不防,重重跌落在了地上。怔然望四周草地上一片薄薄的白霜,不知何時,已是滿身冷汗。

仰望着頭頂黑黝黝的樹木葉叢,他猛然驚跳起來,逃也似的,踉蹌著奔到了不遠處的公園路燈下,半晌,終於在明亮的燈光下抱着膝沉沉睡去。

清晨鳥鳴聲聲啼叫時,凌川揉了揉胳臂,強撐起酸痛無比的全身。頭昏沉得很,不象是睡了一覺該有的神清氣爽。感冒了……他昏沉地想。

腳步漂浮着來到打工的那家小飯店,他走進了後面的廚房。昨晚留下的杯碗瓢盤泡在油膩膩的大水槽里,混著大片的廉價清洗劑的氣味和泡沫,堆放地象是一座小山丘。挽起袖子,他撈起最上面的盤子,開始仔細的清洗。……今天的水好象特別涼,不過胳臂泡在裏面沖減了些身上莫名的煩熱,挺好。

「小凌,這盤上到前廳去。」朱老闆從灶台後伸出汗浸浸的臉,一邊麻利地將最後一個熱炒裝盤淋汁。店小利潤薄,生意縱忙,也是他下廚親自掌勺。

答應了一聲,凌川端起那盤菜向前廳的卡座走去。奇怪地,整整一天沒看見那兩個人緊迫盯人,或許今天不用再賠他們打翻的飯菜錢了?……假如這樣就倒是萬幸,連着三天沒拿到一分錢薪水,僅靠這一天一頓店裏管的午飯,不知道能撐得過幾天。

一出店堂,凌川的眉心微微一跳:剛才還坐着等待上菜的幾位客人已經倏忽全部不見,坐在他們位子上的,是那個人。

除了秦風揚,還有誰在這大好晚上有此閑情逸志,來這小小店鋪趕走一桌客人,坐看一桌殘羹冷炙?

冷眼看着凌川頭也不抬地分幾次將菜肴上齊,秦風揚目送着他的身影便欲再次消失。抬起手捏住手邊暗綠色繡花桌布一角,悠悠一拉,整桌盤碗「嘩啦拉」一陣爆響,風捲殘雲,盡數粉身碎骨。

凌川的腳步停了,卻沒有回過僵硬的身體。徑直到廳角取來掃帚,回到狼籍一片的桌前,彎下了身開始默默打掃。天氣清冷,晚間更是秋涼逼人,可細細的汗水還是凝在了他潮紅的臉頰上,漸漸匯到微尖的下頜,將落不落。

滿地的菜香刺激著飢腸轆轆,好幾天僅靠一頓午餐支撐的身體適時地對主人的虐待做着無聲的抗議。悠長而鈍重的頭痛撕扯了他一天,現在居然也變本加厲起來,和眩暈氣虛一起,嘲笑着他的無力。

「承惠260元,謝謝。」他抬頭,聲音沙啞。

「這裏有三個人可以證明是你撞翻了桌子。」冷漠的嘲弄從對面那男子的眼中升起,明顯地鬥志昂揚,且挑釁滿滿。

只可惜,現在的他,無論是心力還是體力,都沒法配合滿足這男人的成就感。

沒有反駁,凌川點點頭:「明白了。……」

冷冷盯着他順從的臉,秦風揚忽然有似再壓不住的狂躁:這樣的凌川,不復當年的放任和狂傲,消失了針鋒相對的銳利,本該讓他稍稍解恨消氣了,不是么?可為什麼偏偏更能激起自己的憤怒?

「給我抓他上車。」幾乎是咬牙切齒,他發話。

愕然回退,凌川本能地舉手招架。剛一抬手,小臂已被對面大漢凌厲而敏捷的擒拿制住,「喀」的一聲輕響,反鎖在了背後。另一個訓練有素地衝上來配合,肩膀一陣銳痛,也被緊緊按住。

……如此無力,如此不堪。

「……叫他們放開我,我自己會走。」他不再掙扎,低低道。額頭的汗流進了眼中,咸澀逼人,可惜沒有隻自由的手可以擦去。

「可我就是想看着他們押着你。」輕輕一句,秦風揚成功地在他眼中捕捉到了一絲顫慄的異樣,心裏微微起了快意:這樣的凌川,眼中終於不再是死水無波,而是混雜了一點點羞辱,一點點憤怒,還有一點點……脆弱,以前在他的床上才能欣賞到的、熟悉的脆弱。美麗易逝,所以分外稀罕。

看着手下掏出抽出一疊大鈔放在桌上,秦風揚用一記冰冷的眼神阻止了正在悄悄掏着手機的朱老闆:「那是今天的賠償。至於報警,你還是省了吧。這個人--是我的潛逃的債務人。」

……被一左一右地挾持着穿過酒店的旋轉玻璃門和大堂,凌川昏昏沉沉地接收到一路詫異的關注目光。直到被粗魯地推搡進下電梯,再進到酒店套房的門內,肩膀和背後的鎖拿才放了松,徒留幾處痛楚。

要他被押著示眾,這就是那個男人再明顯不過的意圖?

……只是何不在他身上掛上木牌或在額頭烙上印記,豈不更能羞辱得徹底?望着數步外必然舒適無比卻無福享受的寬大沙發,他靜靜地靠在了身後的淺象牙白色牆壁上,藉以支撐着筆直的、卻節節酸痛的背脊。

凌川,要是你現在象台視八點檔的女主角一樣軟軟地昏倒在這個男人面前,還不如從那邊的窗口直接跳下去來得乾脆。他自嘲地想,悄悄地舉袖拭去了滿臉的虛汗。

尚未來得及放下的手被秦風揚毫無欲警地攥住了,單手按向了牆壁,固定在他頭頂。

「聽他們說,你幾天都只吃一頓午飯,昨天更是睡在公園裏。」他低低吼,眼中焰火跳動:「如果不是我抓你回來,你是不是打算就這樣風餐露宿,然後發着高燒直到死?!」

凌川茫然盯着他,似乎有點困惑:「死?……不,如果可以好好活着,我不想死。」

「那你這幾天在幹什麼?」秦風揚眼中火焰漸熄,似乎放鬆了些:「苦肉計?」

凌川凝視着他,熱度燒去了原本就是虛假幻象的順從克制,犀利的刺開始一根根如雨後春筍。半晌忽然微微一笑,嘴角是秦風揚熟悉的那抹弧度:「是啊,我現在又餓又累,發着高燒……又頭疼欲裂。想用這法子博取秦總您憶起昔日情分,因而又愛又悔,再度垂憐呢。……」

品味着他那明顯言不由衷的反諷,秦風揚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那麼,你的苦肉計成功了。」他咬牙,簡短地道:「想要我的憐愛?如你所願。」

拉下凌川被固定住的手腕,他大力地將他拖向不遠處的衛浴間:「給我進來!」

虛弱的身體完全抗不過那蠻橫的拉扯,凌川踉蹌著被拉近了半透明的磨沙門。猛地一頓,秦風揚的動作遇見了強大的阻礙:凌川的一隻手牢牢地勾住了門口那超大的流線型描金把手。……

「放開!」秦風揚一字字道,猛地回頭,怒氣沖沖地用雙手去拉他的手腕。

凌川不語,另一隻剛得自由的手也加入了抵抗的行列,雙手交叉著穿過把手合在胸前,彷彿那裏是他最後的死守防線。修長的手指關節在秦風揚又掰又敲下漸漸失血蒼白,卻始終死死不鬆開。

「砰」的一聲,秦風揚一拳擊上了他的側腹,果斷而兇狠。巨痛從受襲的肋骨處放射向空空的胃部和無力的四肢,一陣痙攣,凌川蒼白著臉,慢慢下滑在了地上。可手,……仍用殘存的最後一絲力氣吊住了把手。

「不……不放。」他低低喘息,望着豪華衛浴間內一角小小的蒸汽房,眼神漸漸迷離而恍惚:「你又想……悶昏我,然後再為所欲為。……」

似乎微微震動了一下,秦風揚忽然彎下了腰,無言地凝視着他。幾年前那些被強壓入心湖的往事頑強地浮了上來,纖毫畢現,一點點的,絞住了他的心。

「聽話。……凌川。」他慢慢將手重新覆上了凌川的手背,不再用強:「我只想讓你洗個熱水澡,再吃點退燒藥,好好地睡一覺。」

一根根的,他開始溫柔地撫摩凌川徒有頑固其表的手指。這一次,沒費太大的力氣,他終於將他從把手上解了下來。

俯下身去,他攔腰抱去了已經淺淺昏迷過去的人,不再掩飾自己的心痛,喃喃低語:「凌川……四年前的事,你也還記得嗎?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記得,只有我自己每天拿出來回想。」……

(9)

秦風揚第一次見到凌川的時候,是在四年前。

世風集團的高層職員招聘專用間里,中間的單向透明玻璃將裏外分隔,正可以讓端坐裏間的秦風揚捕捉得到外面等候者的每一絲表情和動作。甚至看得清那青年俊朗眉目中靈動的光亮,和他額前幾絲不太馴服的黑髮。似乎有點似曾相識,象是前一陣偶爾驚鴻一瞥的TVB某個明星?……可顯然,自己過目不忘的記憶里,沒有見過的信息。

而凌川,卻顯然對自己任人觀察的處境毫不知情。

不動聲色地盯着一牆之隔的人很久,秦風揚腦海中現出前幾天那場證券大賽錄像中的場景。頻繁閃爍的鎂光燈,蜂擁而上的財經記者,滿捧的鮮花和讚歎乃至驚疑,還有……正中那個年輕俊美到謀殺無數菲林的大賽冠軍。

——參賽四周,在大盤指數下降的狀況下,模擬贏利247%。自穗港連辦五年的「世風杯」股票模擬操盤大賽開賽以來,最年輕、成績最好、也是最驕傲的冠軍。

是的,最驕傲。……想着在記者鏡頭前惜字如金的他從容而鋒芒畢露的那句:「我有經驗和直覺,這就夠了。」秦風揚的嘴角微微翹了起來:經驗?不過是一個今年剛剛畢業、毫無實戰閱歷的大學生。直覺?這恰恰又是證券市場中能載舟亦能覆舟的東西。

舉手按通了桌上的內線,他道:「ANN?請凌先生進來。五分鐘后再請資產管理部的李經理到我辦公室。」

不出所料,由女秘書帶進來的凌川,在看到那面裏外不一的透明玻璃牆時,眼中有絲銳利的驚詫和微惱。任誰忽然明白自己已經象動物一般毫無知覺地被人觀賞半了鐘頭之後,怕都會有不良反應。

……不夠溫順,也沒學會職場上必要的掩飾,秦風揚嘴角的笑意更深。象只驕傲而美麗的雄孔雀,卻長了刺蝟才該長的小尖刺,他在心中加了一個比喻。

「凌川,是嗎?」刻意忽略他的反應,秦風揚彬彬有禮地示意他坐下:「我調看過你這次比賽的所有買賣記錄,準確、大膽、出手果斷,而且……有極好的運氣。」

轉眼看着面前的男子,凌川有那麼一剎愕然。對財經知識了如指掌的他,當然認得出這張在頻頻在電視和媒體上亮相的英俊面龐。比起雜誌封面上的意氣風發,那臉孔更加的稜角分明,卻多了分微微的不易覺察的邪氣。

沒有想到,主持面試的會是這堪稱風雲人物的年輕總裁。

壓下方才的不愉,凌川還以微笑:「我以為……今天只是面試。」算了,又不是被偷窺洗澡,聽說很多大公司的面試考驗都設計得極度古怪和變態。

「這樣的人才,不需要再做考慮。歡迎加入世風集團。」秦風揚掃了一眼桌前的電腦:「你呢?需要考慮嗎?」

「啊,當然很榮幸加入世風。」面對着成功的面試消息,凌川真心地微笑起來:「我這就回去辦赴港工作手續,一個星期後我來報道,可以嗎?」

「可以。」秦風揚微笑,意識到自己笑得露出了牙齒時,他不由想起不知哪任女友說的一句——自己的笑容如果看得見雪白的牙齒,那就是在故意放電了。

門上兩聲輕叩,一個約莫二十六七歲、西裝齊整的年輕人進了門:「秦總找我?」

「亦航,這是新聘用的凌川,想必你也在財經新聞里見過。」秦風揚點頭:「一個星期後讓他直接跟着你學。記得多教導新人。」

飛快地打量一眼凌川,同樣稱得上年輕的李亦航淺淺一笑:「秦總交代的事,當然沒問題。」轉身伸出手來,眼中笑意盎然:「歡迎來我們資產管理部。」……

……盯着凌川轉身消失在門外,李亦航眼中的笑,不知何時變得沒有溫度。輕輕走到門前忽然鎖死了門鎖,他轉身看着秦風揚嘴角不屑地一挑:「很漂亮的新人啊。」

「是啊。怎樣?」秦風揚幽深眼中光芒一閃,冷眼看着他走近前,忽然半跪在面前,隔着衣褲用手撫摩着他的下身。

「風揚,……風揚。」那神情柔媚起來的男人喃喃低語:「你很久沒帶我去你家了,我想你。我以為我忍得住不想你,不理你,不主動打你的電話,可是……原來我不行。」

「亦航,我不喜歡公私不分。」秦風揚皺眉閉目,沒有推開那隻柔軟而技術嫻熟的手:「何況你知道,我們的關係不可能超越床伴以外,更在前幾個月就結束了。」

「我知道我明白。」李亦航急切地道,咬了咬嘴唇:「可我只是想你了。……你難道一點都不想我?」

睜開已經被那隻手撩撥得慾火半升的眼睛,秦風揚不再說話,猛然將他掀翻在了寬敞的黑色桌面,慢慢取出大理石筆筒中的一隻鋼筆探進他的口中,眯起眼睛看着那墨色的筆桿橫咬在微紅的雙唇上。手指輕探,已在他口袋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KY都帶在身上了,有備而來啊。」……

……偏過了頭,李亦航順從地任憑身後衣冠齊整的人張大了他雙腿的角度。似乎無法忍受窗外明媚卻刺眼的陽光,他低低申吟:「風揚……把窗帘拉上。……求你。」

「這可是32層,窗外只有風。」身後的人淡淡微笑,挺身直入。

「恩……」雖然有粗粗的筆桿堵口,一聲短促而壓抑的申吟還是衝出了口,李亦航渾身一顫,手中無意中抓住的幾張打印紙被揉得慘不忍睹:真的是很久沒有做了,算得上足夠的潤滑下,這樣的衝撞力度,幾乎還是疼痛的。

從沒在這種不尋常的地點做過,明明知道外面的人不可能看到裏面,但兩個人還是清楚看得見外間人等的走動。裏外不一的玻璃幕牆,讓這突兀的情事格外的沾染了莫名的刺激和興奮。

……

每周一次的例會,照例只有資產管理部的數位高級操盤手與會。

「總之我覺得我們手中的地產股,可以適當地放掉一些。畢竟香港現在的樓市,是越來越有下降的空間。」一位三十多歲的資深操盤手繼續着他的發言,聲音在空曠的大廳滔滔迴響。……

眾人靜靜傾聽,均是紛紛點頭。

一直靜聽的秦風揚看了看腕錶沉吟一下,他終於開了口:「大家沒有異議的話,下周可以施行了。」

緊挨他左手而座坐的李亦航一身淺色西服,尤其顯得神清氣爽。抬眼環視四周,目光不動聲色地停在凌川身上:「凌助理?你有什麼高見?」

五六雙眼睛齊齊落在凌川身上,一時間,會議室里極是安靜。

「哦,沒有。」凌川一怔。

秦風揚細細看着他:「沒關係,你有什麼想法,可以暢所欲言。」

「真的沒有。……」凌川的眉稍稍窘迫地皺了起來。

對面,李亦航嘴角一揚,一抹並不掩飾的輕視笑容落在秦風揚眼中。似乎有種奇怪的感覺從他心裏升了起來:進世風已經近一個月,這個凌川,似乎完全不能適應工作。可以他的資質,又怎該如此?……

……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大致瀏覽完今天的各大財經要聞,秦風揚邁出了門。佳人有約,七點整和那個一面之緣的超模的約會,良辰已到。

寫字樓寬敞寂靜的走廊上,已空無一人。各個房間的燈光都已經熄滅,只有盡處的一間房間隱約地從虛掩的門縫裏透出片明亮的光線。

李亦航的專用office。……加班加點地工作,這可不是他的作風,秦風揚有點奇怪:這種時候,該是那個夜夜笙歌的人前腳踏進蘭桂坊的時刻。

一點好奇,他輕輕推開了李亦航的房門,同時失笑:早該想到,是這個人在。

明亮燈光下,凌川聚精會神地盯着眼前的電腦屏幕,絲毫沒注意到外人的進入。漆黑的眼睛因為專註的關係,更顯出些明亮和銳利來。

認真工作著的男人,是最性感的。……不知怎麼想起這句話來,秦風揚邪邪地輕笑起來,靠在門邊欣賞著這安靜美麗的一幕。

不知多久,他輕輕退了出去,轉身來到自己辦公室中,撥通了外賣的電話,一式兩份的批薩加咖啡,不知合不合他的口味呢?

(10)

「咚咚——」他叩了叩那扇半掩的門:「都能聘到你這樣自動加班的員工,天下的老闆夢裏也該偷笑。」

愕然回首,凌川從專心的看盤中回過神來:「……秦總也沒回家?」

「今天沒什麼應酬。」秦風揚煞有其事地正色道,靠了前俯下身來盯住了凌川面前的屏幕:「在看什麼?……股市走勢圖?」

「是啊,我在背95年每一天的恆生收盤指數。」凌川點頭,這年輕總裁手中近在咫尺的兩份批薩,散發出的陣陣濃香還真刺激到了轆轆飢腸。

「先吃了它。」秦風揚皺了眉頭:「再告訴我為什麼做這種明顯的無用功。」

「李經理說,這裏剛來的新手都要熟記近三年每一天的收盤指數。」凌川揚起眉,笑了笑:「最多再過一星期,我想我就可以記得住了。」

什麼?!……一口洋蔥絲混在乳酪里,差點卡住了秦風揚的喉嚨。李亦航他瘋了?整人也不是這種整法。

咳嗽一聲,他困惑地看向那張信心滿滿的臉,三年來每一天的指數!熟練地調出某年的指數圖,他把電腦轉向自己:「9X年10月?……」

「1號,6832點;2號,6849點;2號,6720點……」

「夠了夠了。」秦風揚驚訝無比地看着電腦屏幕,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個人,就算不是過目不忘,記憶力也該異於常人!

「記這個很有意思?明明可以打開電腦直接查。」他冷哼一聲:「叫你每天跟着李經理學東西,就被吩咐背這個?」

低下頭,凌川不以為意地一笑:「本來我也覺得很無聊呢,可是這些天下來,全部存到腦子裏,對大盤的感覺會很不一樣。」

沉吟一下,秦風揚果斷地道:「來我的辦公室,我等你。」

打開自己的個人電腦,秦風揚調出了一堆文件:「從現在開始,給我專心看這個,想做世風的操盤手,首先要記的,是這些才對。」難怪在例會上一問三不知,李亦航這些天來,連最基本的資料也沒讓他看。

世風名下所有的股票,倉位,還有一系列操作記錄。

凌川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三口兩口吃完手裏的批薩,他沖秦風揚感激地一笑,初見時那種抵觸似乎在悄悄散去:這位年輕英朗的總裁,似乎不是那麼的傲慢和高高在上了。

看着凌川埋頭瀏覽資料的神情,秦風揚笑着坐到了一邊的沙發上,悠閑地打量著那年輕的勻稱身體,一襲再普通不過的白色襯衫,看上去卻是出奇的乾淨而性感。

這個人,他要定了。……希望,不要嚇到這不夠溫順馴服的人兒才好。

「可是,我想看很久,秦總你就這麼等著嗎?」半天才想起什麼似的,凌川抬首,卻正撞上一雙若有所思的邪氣眼眸。

那樣的壓迫,那樣的肆意而駭無忌憚,沒了例會上的冷靜睿智,也再找不到方才的溫和關切。……這是一個上司看下屬的眼神?

凌川的心,莫名其妙地加快了跳動的頻率。沒有避開那雙眸子,他直視着秦風揚。

在心底暗暗喝了聲彩,秦風揚嘴邊的笑意深了:看來,沒有那麼容易被嚇到,這樣征服的過程會更有趣吧?收起眼中的熱辣,他恢復了優雅面貌:「沒關係,我本來就打算今晚加班的,正好你有什麼不懂的,我可以順便解答。」

……再看不到剛才令他心跳的那種眼神,凌川猶豫一下,掏出了手機:「……小雲?我今晚在公司加班,不回家吃飯了,你自己記得一定要吃東西。……你已經夠瘦了!」

小雲?秦風揚的笑忽然有點僵硬:這麼快,就在香港有了同居女友?不過不稀奇,這樣出色的人,沒有人倒追才是奇怪。

「那麼秦總,這個報表我看不懂。」心跳漸漸平復,凌川指向了電腦:「為什麼同一隻股票的買入,會分散成這樣?」

「別再用以往對抗莊家的角度考慮問題,試着想想看,象我們這樣的集團持股,怎麼躲避開象你這種高手的觀察。」秦風揚走過來,低頭看他,意味深長地道。

……「我想我懂了。」凌川沉思了一下,展顏。

「這裏,又怎麼解釋?」沒過一會,凌川再度發問。

「美國遠在千里之外,我們對它的掌握,遠不比香港。所以……」

「所以,手法只求穩中不失就好,不必冒險?」

讚賞地吹了聲口哨,秦風揚微笑,孺子可教!這將是一件光華燦爛的寶物,無論從事業上的人才來說,還是……從單純的床伴角度來看。看着眼前近處那靈活地敲擊鍵盤的十指,他不可避免地,開始走神,恩……不知道這樣的一雙手,在床上是不是一樣的靈巧?

「從明天開始,直接到我辦公室報到。」秦風揚忽然道,想到剛才勇敢對視的那眼眸中的聰明,語氣帶了些曖昧:「我負責……教你所有東西。」

「你可以教我什麼?」凌川眼中一簇興奮的火花閃動。

「我十三歲開始入行,到今天,整整十四年的經驗,夠不夠資格教你一些東西?」秦風揚眯起眼睛。

「我保證,我會學得很快。」凌川頷首,心裏開始有種迫不及待的激動——從剛才簡短的對答,他可以肯定,這不是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紈絝貴公子哥。而他,喜歡在這樣的強者手下開始。

是的,所有。真希望立刻可以開始教授床上的一些知識,秦風揚想着,無害而謙和地微笑起來:「那麼,今天晚上,我們就可以熬夜挑燈夜戰。」

「放心,我的體力很好。」凌川揚揚嘴角,不自知地露出了一貫的傲氣。

體力很好?秦風揚幾乎想惡劣地大笑起來,好到可以禁得住在床上不求饒嗎?「開始吧。到時候,可別吃不消?……」

這個晚上,和這之後的很多個晚上,無疑都風平浪靜。甚至連秦風揚自己,每每在寫字樓的明亮燈光下看着身邊那張俊美驕傲的臉,都會偶爾地恍惚:最初那晚迫不及待想把這具誘人的軀體壓到身子底下的念頭,雖然照樣熱切,可似乎越來越不願造次了。

凌川本來就是高手,學習和吸收的能力,幾乎得令秦風揚集中全部精力,才能在每晚的指點中掌握主動。原本的教授,已不知不覺間,漸漸接近了兩個高手間的切磋。看着凌川偶爾傳遞來的敬服眼光,秦風揚頭一次發現,自己竟然如此在意一個人的評價和尊重。

凌川,你配得起我,所以當我要你的那一天,我也要你明白,我配得起你。

沒過多久,凌川順利結束了旁聽般的見習,成為世風正式的操盤手。

近半年來的金融市場,有讓人心跳的暗流涌動,這已是業界公認的現實。全世界各地的股票市場,在美國科技股票全面飄紅的帶領下,全在悄然地上漲。太多的人賺到了以往幾年中不能賺到的利潤,每天都有人成為新一輪的虛擬富豪。

香港,這個金融冒險家的樂園,何曾會落在世界之後?

「如果沒有問題,今天的例會就到此結束。」李亦航徵詢地看着秦風揚。

……「我有問題。」清亮的聲音揚起,凌川。

「哦?」李亦航看向他:「凌助理終於有高見要發表了?」

沉默一下,凌川敏銳地再次感受到這莫名的、不知來處的敵意。

「是,我覺得從下周開始,是我們世風慢慢地把名下的股票全面清倉,同時大量買入反向期指的最好時機。」

「……」一語既出,微微的喧嘩響起,驚訝和搖頭的反應佔了幾乎全部。

「哈,你的意思是說,在這個人人看漲的時刻,我們獨獨買跌?果然高見。」李亦航微笑。

「是的,再不退出和轉向,我怕來不及。」

「凌助理,我們都明白有泡沫,可現在,沒到全世界經濟崩潰的時候。」一位年齡稍長的副經理哈哈笑起來。

「今時不同往日。」凌川一字字地道,揚起手中數份資料一一分發到眾人手中:「這是我做的分析,鑒於東南亞近來金融市場的一些異動。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有國際金融大鱷在侍機攻擊東南亞的貨幣。」

「這不稀奇。……」另一人皺眉:「又不是沒有過這樣的投機,東南亞的幾國政府一直能安然擊退。」

「未必是一直。」凌川搖頭:「特別是有幾家龐大的投機基金一起發難的話?」

「你可知道,把我們世風名下的股票清空並買跌,一旦做錯方向,損失是多少?」李亦航不以為然地搖著頭。

「總好過被卷進金融風暴。」凌川慢吞吞地道。

「你就那麼肯定現在歌舞昇平的,會有風暴?依我看,香港金融獨立,就算東南亞有問題,也不能撼動香港!」李亦航冷笑,微提了聲音。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凌川直視着他。

……會議室里靜了,眾人看向了一直緊盯着凌川的秦風揚。

緊鎖著眉頭慢慢站起身來,他冷冷看着四周:「不用再爭辯了。從下周一開始,世風全面購進恆生期指,買跌;……同時慢慢賣出一部分股票。」

「……」

「秦總,我不同意。」李亦航咬住下唇:「如果他是杞人憂天,會給世風帶來多大損失您考慮過沒?」

「李經理,如果我的判斷失誤,我願意辭職。」凌川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並不退讓。眼角的餘光看到眾人在秦風揚說出贊同時的驚詫和不以為然,他心中不知怎麼,微微一怒,傲氣不可抑制地升起。

「好,就這麼定。「不假思索地,秦風揚冷酷點頭:「最多一個月,到時候沒有你說的金融大動蕩,你就自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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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操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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