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外面人影晃動,軍士們匆忙集合,腳步聲亂中有序,無人喧嘩,只有戰馬低低的嘶叫聲,和遠處前方部隊的隱隱殺伐之聲。

雖然他們早得到消息知道滇人會來突襲,卻沒想到來得這樣的快。

現在這個時候大部分士兵都在用晚膳,還好天門的人一向訓練有素,反應迅速,正在井然有序地集合。

按照計劃,言非離領着自己的先鋒隊伍從正面出擊,西門越帶着主力部隊兩邊包抄,然後從後面對滇人實行突襲。

正是所謂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他們特意將營寨扎在這個山谷里,便是為此。

言非離不知道西門越他們能否順利帶着人馬,穿過漆黑崎嶇的山路,及時抵達預定的地點。

這次前來夜襲的滇軍軍力至少有三萬人以上,而言非離卻只帶着八千兵馬,他們必須在正前方的平原迎戰,至少要支撐一個時辰左右,才能等到西門兩萬的大部隊解圍。

滇人性情勇猛,身材高大,此時突襲更勢如猛虎出籠。

黑暗的夜色中,整片山谷被哀叫、嘶鳴、刀劍相交的聲音包圍住。

秋葉原在言非離的帳中,急得直跳腳。

如果剛才沒有診錯,言非離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可是看情形好像他自己還不知道。

最糟糕的是,由於他產後曾在大雪中久跪不起,落下了難以根治的宿疾,這種宿疾本就不容易保住孩子,何況他最近操勞過度,胎息不穩,更是危險。

可是自己還沒來得及警告他,突襲就來了,以他這樣的身體,如何能上戰場?秋葉原正慌亂無措的當兒,突然有人衝進大帳。

「凌青!」秋葉原一驚,道:「你怎麼在這裏?言將軍怎麼了?」

凌青道:「外面情勢不好,將軍命我回來保護您。」

秋葉原立刻推他,道:「我這裏沒事,你快回去保護言將軍!」

「不行!將軍讓我回來,我怎麼能違命呢。」

「我這裏沒事,有事的是言將軍!」秋葉原大急。

他雖不知道這個凌青本事如何,但就算只是個小兵,能多個人在身邊幫幫他也是好的。

凌青一聽,奇怪地道:「將軍怎麼了?他帶兵多年,不會有事的。」

秋葉原卻無法答他,只是急得團團轉轉。

凌青這人甚是聰明,見他着急的樣子,忽然靈光一閃,道:「是不是將軍得了什麼病?」

「比得病更嚴重啊!」秋葉原脫口而出。

「什麼!?」凌青大驚。

秋葉原暗惱自己嘴快,卻又無法解釋,只好拚命地向帳外推他,連聲道:「總之你快點回去保護言將軍,別讓他逞強傷了自己。」

手腕突然被反手抓住,凌青厲聲道:「他有什麼病?」

秋葉原一楞。此時凌青氣勢迫人,哪裏還像個下人。

秋葉原被他凌厲的眼神一瞪,不由自主地道:「不是病。是、是……」

凌青見他言語閃爍,吞吞吐吐,已不耐等他的答案,一把放開他,轉身沖了出去。

秋葉原獃獃立在帳里,低頭看着手腕上漸漸浮現的烏青,心中閃過一個疑念:這個凌青,到底是什麼人?

營帳外,漆黑的夜色中,戰爭還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着。

言非離帶領着八千子弟將敵方擋在谷外,身上已經濺滿鮮血,不知是敵人的還是從自己身上的。

從十二歲那年初上戰場開始,他就明白,在這個地方沒有同情、沒有軟弱,只有不斷地砍殺,不斷地打倒對方才能活下去。

飛芒閃過,血肉橫飛。

言非離毫不留情地對敵人揮舞着手中的利劍,腹中有些隱隱作痛,卻根本無暇顧及。

已經過了半個時辰,西門越的主力軍隊還沒有出現。

言非離心情有些沉重,因為直到此刻,他仍不曉得西門門主能不能順利帶着大軍到達預定的位置,在他們擋不住前按照計劃進行夾攻。

雙手開始無力,每揮舞一次長劍,便覺得手臂有着些微的酸麻。

言非離暗知不好,催動內力,卻引來腹部的陣陣疼痛。

周圍已經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但大部分都是敵人的屍體。

天門的軍力雖然沒有敵方多,但是精練驍勇,都是以一敵十的好手。

他們守着山谷前的有利地形,將敵人抵擋在軍營前的平原上。

言非離臉色漸漸變得蒼白,大滴大滴的冷汗從額上落下,雙腿幾乎夾不住馬鞍,但仍緊咬着牙關,帶着士兵沖在最前面。

忽然敵方一個將領模樣的人,縱馬提着長槍向他沖了過來。

言非離心頭一震,舉劍迎上前去。

「當——」兩劍相交,言非離氣力不濟,竟被對方架開,不由得心下一驚!這種蠻族,本不會什麼武功,只是徒有蠻力而已,言非離內力渾厚,按說應不是他的對手。

可言非離此刻身體狀況不佳,竟然擋駕不住,那人趨身上前,與他斗在一起。

言非離知道對方定是滇族的主力將領,奮力也要將他拿下,可是下腹的疼痛越來越見強烈,逐漸讓他無法忽視。

那人一柄長槍,孔武有力,赫赫生風,突然一記回馬槍,言非離本已力竭體虛,躲避不及,竟被一槍掃中,韁繩一松,落下馬來。

那人見有機可乘,舉槍刺了過來。

誰知言非離卻不是那麼好料理的主兒,翻身而起,手中利劍直劈而下,劍到氣到,白光一閃,竟把長槍攔腰砍斷。

那人大驚,言非離一擰一帶,立刻將他也從馬背上扯了下來。

二人從馬上打到馬下,刀劍相迎,一時仍是難分勝負。

言非離漸感體力不支,下身沉重,舉步維艱,突然腳下一個踉蹌,好似就要栽倒。

那人大喜,連忙舉刀向前,卻不料是誘敵的虛招,言非離猛一回身,提起一口真氣,長劍掃去,登時將他砍倒在地。

言非離立刻想上前將他拿下,可是小腹猛然一陣抽搐,暴起劇烈鈍痛,讓他雙腿一軟,不由得跪倒在地。

用劍撐住自己,言非離捂住腹部,慢慢低下頭去。

漆黑的夜色中,他看不見自己的下體,但是那股液體沿着雙腿間緩緩流下的感覺仍然震驚了他。

濃郁的血的味道,使他可以清晰地分辨出那是從自己的身下傳來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墜痛,陣陣翻攪著,讓他隱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不……這不可能……言非離臉色煞白,緊緊捂住小腹,周圍的一切好像忽然都變得單薄起來,只有腹內不斷往下撕扯般的墜痛刺激着他的神經。

面前的敵人掙扎著站了起來,回身看見他跪在那裏,楞了瞬間,眼中立刻閃露出凶芒,面目猙獰,抓起剛才擊落的大刀,再次劈了過來。

感覺疾風襲來,言非離抬起頭,回過神志,勉強提起一口氣向旁避過,想要站起身來,雙腿卻好像灌了鉛一般地沉重,無法挪動分毫。

瞬間,鋒利的刀鋒便來到眼前,言非離再次吃力地舉劍擋住。

「當」的一聲,那人氣力直貫肺腑。

言非離腹痛難當,根本架不住這股力量,登時被打倒在地。

「唔……」言非離不想示弱,可喉嚨里還是溢出破碎的一聲呻吟。

難道自己真要喪生在這戰場上了嗎?這個念頭一瞬間閃過他的腦海。

那人見他突然變得不堪一擊,不禁獰笑起來,白光一閃,舉刀刺來。

言非離握劍的手已經酸軟無力,眼見這一劍來勢凌厲,自己根本無法抵擋,往事種種,突然如浮光掠影,瞬間從腦海中閃過。

言非離閉上眼,卻沒有等到預料中的冰冷刀鋒,只聽耳旁響起一個焦急的聲音:「將軍!」

言非離睜開雙目,正是凌青。

敵人已被解決。

凌青見言非離臉色蒼白,身上濺滿鮮血,一時不知他是否受傷,焦急地問道:「言將軍,你怎麼樣了?」

言非離大口喘著氣,在凌青的幫助下站起身來,下體一陣絞痛,感覺鮮血還在不斷流下。

「我、我沒事,還撐得住。」

他冷汗淋漓,咬着牙關道。

「言將軍,你是不是受傷了?我扶你回營。」

黑暗中雖然看不真切,但是凌青感覺得出他全身顫抖,好似在忍耐著巨大痛苦。

「不行!」大滴的冷汗從他額上落下,「戰事還沒有結束,我不能離開這裏!」

「可是您這個樣子……」凌青焦急。

「難道你想要我做逃兵!?」言非離厲喝一聲,卻因剎那間的腹痛咬破了下唇。

他握緊手中的劍,靠在凌青身上,深吸一口氣,臉色蒼白,但神情堅定地命令道:「扶住我!」

眼前屍橫遍野,激戰正酣,兵器相擊的聲音,鏗鏘作響。

這裏是戰場,是他和眾兄弟奮戰的地方,在援軍還沒有來到前,自己是這裏最高的首領,怎能丟下他們棄甲而逃?戰場上,誰先逃了,誰就輸了。

而這場仗,他們不能輸!言非離低聲道:「凌青,扶我……上馬!」

凌青大吃一驚:「將軍,這、這……」

「快點!」言非離不耐地大喝。

凌青當然知道其中利害,戰場之上,有時士氣就是一切。

現在主將落馬,大家肯定心中不安,而西門門主的大軍還未趕來,必須想辦法振作戰士們的信心和勇氣。

可是這些事雖然明白,但看見言非離隱忍的樣子,就是鐵打的心腸,也忍不住心顫。

凌青咬咬牙,緊緊架住言非離,翻身而起,躍上馬背,自己落在他的身後,左手穩穩攬住他的腰腹,右手毫不留情地揮起手中凌厲的劍氣,周圍頓起一片殺伐之光。

所有的敵人還未靠近他們三步以內的地方,就已經鮮血橫流,人仰馬翻了。

旁人看來,好似兩人共乘一騎,並肩作戰一般。

言非離痛得沒有時間和精力去驚異凌青的武功了,汗水模糊了他的臉,讓他幾乎看不清眼前的東西,若沒有凌青在後面扶著,甚至根本抓不住手中的馬韁。

他拚命用最後的意志抵抗著腹內的絞痛,感覺下腹有一股力量在不斷向下墜著,腥稠的液體已經滲出了戰甲,順着馬背緩緩流下,一種好像有什麼東西破裂了一般的痛感,讓言非離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

終於,西門越大軍夾攻的信號從遠處亮起,嘹亮的號角聲宣告著主力大軍的到來,滇人已是瓮中之鱉。

言非離眼睛一亮,發出最後的命令:「凌青,命令所有人後退,快!」

鼓聲雷動,號角齊鳴,隨着西門越的號令,一排一排的弩箭,排山倒海般從滇人後翼兩側襲來,一時間,在射程範圍內的敵騎無一倖免地人仰馬翻,血肉飛濺,情況教人慘不忍睹。

滇人的大軍就像被狂風掃過的落葉般紛紛中箭,眼睜睜瞧著死神的來臨。

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如同人間煉獄般的情景,是言非離松下最後一口氣,昏迷前看到的最後景象。

痛!好痛!和生離兒時的痛不一樣。

言非離知道。

不一樣,有什麼地方不一樣。

雖然是在昏迷之中,可是,言非離仍然下意識地緊緊捂住自己的腹部。

「啊……」突然一陣強烈的痛楚激醒了他的神志,無神地睜開眼,模糊中看見秋葉原緊張焦急的臉。

「好痛……」那種熟悉的、要將自己撕裂的疼痛,還有那正在往下墜出的感覺,讓言非離慌亂無措。

因為疼痛,言非離根本判斷不出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迷惑地望向秋葉原,他張著嘴,好像在說什麼,可是自己一個字也聽不見,但那略帶惋惜和同情的神情已告訴他一切。

不……用手捂住正在不停絞痛著的腹部,言非離幾乎已經蜷縮成了一團,血越流越多,彷彿要將身體里所有的血液流盡似的。

秋葉原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用了最好的葯,施了最有效的針,但情況依然沒有任何好轉。

「啊——」言非離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痛呼,感覺有個東西終於破裂了一般,隨着血液緩緩流出了體外。

他模糊地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心痛混合著身體上的痛楚,再度讓他陷入深深的昏迷中。

遠在總舵的北堂傲,突然有些莫名地焦躁不安,丟下手中的棋盤,轉身出了門。

林嫣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扔下棋子,只說一句「不下了」就走了。

林嫣嫣有些不安。

他們成親已近一個月,正是新婚燕爾,可是北堂傲雖然對她溫柔有加,相敬如賓,但總覺得心不在焉,似乎少了些什麼。

女人特有的敏銳告訴她,北堂傲一定有什麼事情瞞着她。

想起兩個月前言將軍來辭行,他走後北堂就一直心不在焉,棋也下得沒有章法。

問他是什麼事讓他不悅?北堂傲沉默半晌,卻只喃喃地說了句:「離開也好!」

林嫣嫣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敢問他,只是自那以後,北堂傲好像變得比往日更加冷淡。

她心下雖然失落,但想到他本身就是這樣一個人,也便漸漸寬慰了。

北堂傲也不知何故,只覺這一晚心緒莫名地紊亂,焦躁難安。

出了沉梅院,凝神靜氣了片刻,仍是心煩不已,便去馬棚牽出了墨雪,翻身上馬,一陣狂奔出了浮遊居。

月色的照耀下,北堂傲沿着山路越奔越遠,逐漸來到四天門地界最偏的靈廬山腳下。

遠遠望見遠處零落着幾戶人家。

農家的晚上安歇的早,此時早已看不見燭火之光,只餘一片寂靜與安寧。

北堂傲下了馬,在墨雪臀上一拍,讓它奔進旁邊的樹林自去尋歡,然後提起真氣,衣袂翻飛,瞬間來到村落里。

月色下他白衣飄飄,眉目如畫,冷若寒梅,當真似趁著月色下凡的仙祗一般。

熟悉地找到一戶人家,門閂應聲而落,北堂傲緩步踱進。

那是一戶極普通的農家,一對啞巴夫妻和一個年邁的婆婆,還有一個不滿半歲的嬰兒。

北堂傲來到那對夫婦的卧房,凌空拂過他們的睡穴,走到嬰兒搖籃前,就著室內昏暗的月光,看着嬰兒熟睡的胖乎乎小臉。

靜靜看了半晌,他忽然伸出手來,熟練地抱起孩子,打開門來到院子裏。

月光下,孩子可愛圓潤的小臉一覽無遺。

北堂傲忍不住捏了捏他胖嘟嘟的臉頰,見他毫無反應,嘴邊還淌著口水,不由得笑笑,在他臉上親了親。

小傢伙醒了過來,睜開黑亮黑亮的大眼睛,直溜溜地望他半晌,忽然咧嘴笑了。

「咯咯咯……」屬於嬰兒特有的、清脆稚嫩的笑聲讓北堂傲有些失神,無意識地拍了拍他,突然發現他的笑容,很像那個人。

北堂傲回到留香居的時候,天色已近大亮。

浮遊居里已陸陸續續有些下仆起身忙碌起來,他心不在焉,在園子裏轉了幾圈,不知不覺竟來到言非離的竹園,待了片刻,還是跨了進去。

默默地推開門,一陣空蕩蕩的寒意襲來,讓他心頭也空落落的。

望着滿屋清冷,北堂傲突然憶起大年三十晚上那震撼的一幕,當時言非離臉色慘白,痛苦掙扎產子的模樣彷彿又浮現在眼前。

北堂傲無法想像,一個男人生子會經歷什麼樣的痛苦,在他的觀念里,那是女人的事。

女人生孩子天經地義,即使辛苦一些,也是上天賦與她們的責任和義務,是男人不應該承受的。

可是現在,男人該做與不該做的、能做與不能做的,言非離都做了……

從不懷疑自己的北堂傲,第一次開始認真審視自己的想法和作為,審視自己對言非離究竟懷抱着什麼樣的情感和念頭。

以前,他只是自己的屬下,是自己最得力的將軍。

後來發生鬼林事件,他為了救他中了媚葯,而他又為了他以身解藥……事情可勉強算是兩平了。

可是那個孩子的到來打亂了一切,破壞了他辛辛苦苦維持的平衡,使他和言非離的關係發生了徹底的改變,雖然他極力想使兩人的關係回歸到最初的原點,可還是失敗了。

即使帶走了孩子,將一切掩飾太平,他和言非離之間還是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但最令人震驚的是,酒醉之下,自己竟然又再次對他做出那種事。

那夜銷魂的滋味毒入骨髓般如影隨形,讓他逐漸食不知味,夜不思寢,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嘗試那種暢快淋漓的滿足感。

他是中了毒,上了癮。

雖然與生俱來的高傲讓他不願意承認,可是他還是迷戀上了言非離,所以當言非離說要離開時,他不禁鬆了口氣。

這樣也好,大家分開兩地,彼此都冷靜一下,時間和距離,會漸漸沖淡這份困惑,最後也許會發現,原來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覺,畢竟男人與女人的結合才是天經地義,言非離即便再具有怎樣特殊的體質,他都絕對是個男人。

男人與男人,總是違背倫常,總是不可以的。

可是,事情再次脫出北堂傲的掌控,事與願違,因為他驚愕地發現,即使是新婚嬌妻也無法讓他忘記言非離。

北堂傲不喜歡這種感覺。

從十二歲以最年幼的身分接掌北門門主之位開始,所有事情就皆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喜歡那種一切自己說了算的感覺,喜歡所有事情都按照他的計劃進行。

可是現在,他第一次對某樣事物無法控制了,那就是他自己。

不僅對言非離,還有那個孩子。

命人把孩子送走,斷絕了與言非離的關係,北堂傲初時只是偶爾去看看,可是後來那個孩子卻越長越好,越來越可愛,每當看見那個和自己相像的小人,北堂傲心中就湧出一股為人父的驕傲,漸漸愛上了那個孩子,他的骨肉。

可是孩子的身上有他的影子,也有他的影子。

尤其是那雙如斑鹿一般漆黑明亮的眼睛,完全和那個人的一模一樣,讓自己不想到他都不行。

北堂傲心緒複雜。

他對那人竟然抱着驚世駭俗的念頭愛着自己並不反感,甚至曾經冒出過奇怪的想法:如果他是一個女人,自己一定會娶他。

可是言非離不可能是女人,即使他生了孩子,也擺脫不了他是男人的事實。

所以自己不可能娶他,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北堂傲搖了搖頭,努力甩開一切雜念,收斂心神,回了沉梅院。

在那裏,他還是四天門的門主,林嫣嫣的丈夫。

可是過了兩天,一封飛鴿暗報卻讓北堂傲大驚失色,匆匆交代一聲,便隻身趕往西南戰場。

痛!好痛!言非離全身虛虛浮浮的,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了,無數的幻象在夢裏不斷向他撲來。

一忽是老乞丐帶着他和劉七顛沛流離行乞為生,一忽是戰場上師父潘岳抓着他逃生,一忽又是自己帶着兄弟們輾轉沙場力求活命……最後所有的幻象漸漸凝聚到那個銀色的月光下,白衣少年冷艷高傲的臉。

他對自己啟齒一笑,傲然地問自己願不願跟他一起走。

那雙秋水清眸,湛湛生輝,映得月華也要失色。

恍惚地伸出手去,少年的模樣卻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遙遠,仿徨無措間,耳邊突然響起了嬰兒的啼哭聲。

言非離皺着眉頭,側耳傾聽,卻找不到哭聲的來源,焦急之時,卻恍然憶起:啊!那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在哭!言非離模糊地知道發生了什麼,心痛如絞的伸出手去,卻什麼也抓不到。

「言將軍?言將軍?」秋葉原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言非離沉重地睜開眼皮,只黯淡地看了一眼,又緩緩合上。

「怎麼會這樣!?」當北堂傲趕到戰場時,見到的就是言非離的這副模樣。

震驚、心痛和其他不知名的感覺霎時充滿胸臆。

秋葉原道:「北堂門主,言將軍當初產後落下病根,氣虛血弱,身子沒有痊癒,本就不適宜再……可是他不僅產後三個多月再次受孕,還在戰場上勞累奔波以致流產,又失血過多。現在他高燒不退,昏迷不醒,如果再這樣下去,只怕、只怕……」

「只怕什麼?」秋葉原臉色沉痛,緩緩道:「只怕凶多吉少。」

北堂傲看着言非離蒼白消瘦的臉頰,心中劇痛。

秋葉原退了下去。

凌青跪在床前,低聲道:「秋大夫說言將軍一直未能清醒,只怕也是知道自己小產,心裏受了刺激之故。屬下見將軍實在情況不妙,才以暗令緊急向門主傳書。屬下未能完成門主交代的事,向門主領罪。」

北堂傲面無表情,反手狠狠給了他兩掌,冷聲道:「辦事不力,罪其一!護主不周,罪其二!」

辦事不力,是指北堂傲交給他的任務乃是看好言非離,他沒有做到。

護主不利,是指北堂把他指派到言非離身邊,言非離就是他名義上的主子,他卻沒有盡到保護主子的責任。

凌青受了兩掌,悶哼一聲,嘴角淌下血跡,卻仍俯首在地一動不動。

「屬下失職,請門主責罰。」

「本座當然要罰你!如果不是你做事疏忽,言將軍現在怎麼會躺在這裏,本座又怎麼會放下軍務跑到這裏。」

北堂傲面如寒霜,過了一會兒,幽幽看向床上昏迷中的人,道:「不過此事也不能全怪你。你這筆帳,本座先記下了。如果言將軍有什麼不測,你便難逃罪責!下去吧。」

「是。」

凌青忍着胸口的劇痛,慢慢退了下去。

臨回頭前,看見門主雙眉微蹙,望着床上的人。

想起那個人昏迷之中喚著的,凌青胸口又是一陣劇痛。

解鈴還須繫鈴人,但願、但願門主能喚醒他,只要他能平安無事,自己做什麼都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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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情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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