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將情緒激動難抑的羅生門送到自己房間，劉千夜先讓他坐在自己的床上半躺下來休息，接着倒了一杯水給羅生門喝，好讓他緩下高昂難覆的情緒；接過劉千夜遞過來的杯子，羅生門沒有推拒，乖乖的將水慢慢地一口一口喝完，然後雙眼無神地盯着雙手抓着的杯子好一陣沉默，看得劉千夜是既心疼又無奈，不禁輕輕搖起頭來。

怎麼會這樣，事情怎麼會忽然變得這麼棘手，我和小門的關係怎麼會一下子從沒血緣的堂兄弟變成了有血緣關係的親舅甥？這怎麼想都太荒謬、太離譜了！我一直以為我是個孤兒，現在卻忽然一下子冒出兩個親人來，而且，這兩個人一個是我叫了二十多年的五姨、一個還是我疼了二十多年的堂弟兼戀人！這……這是什麼跟什麼啊？我長久以來一直遵循的道德倫理居然被我自己一一打破，我……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兩全其美？我……我的心好亂啊！

就在劉千夜心思亂成一片的時候，原本緩下情緒的羅生門忽然又淚如雨下，淚，無聲滑過他的臉龐，將他裝扮成一個惹人憐愛的淚人兒。

見狀，劉千夜牽起一抹心疼的苦笑，傾身用溫熱的唇吻去羅生門臉上同樣滾燙的珠淚，充滿疼惜的吻憐愛地一一吻上去，吻上臉頰、眼角、眼窩……直到哭紅臉的淚人兒停止哭泣，劉千夜這才吻上羅生門的唇，用自己的唇與對方細細摩娑。

片刻——

劉千夜用他那雙總是能令羅生門安心的大手捧着他猶掛着淚痕的臉龐，柔聲低語：

「哪，可以好好說話了嗎？」

由下往上瞅著劉千夜帶點寵溺的熟悉微笑，羅生門乖乖的點一點頭，「嗯……」

鬆開捧著柔嫩臉龐的手，劉千夜改拉過羅生門，將他整個人納進自己寬大厚實的胸膛，一手輕輕順着他的秀髮，另一手則力道柔柔地拍撫着他的後背來讓他感覺更加安心。

就在劉千夜的一拍一撫間，羅生門低低的聲音忽然吶吶的說：

「我……我不要當千夜的外甥，我也不要千夜當我的舅舅……我……我沒有舅舅……我沒有舅舅……」

羅生門不知道他簡單一句『我沒有舅舅』便輕易抹去劉千夜真實的存在，對此，他暗暗將苦澀往肚裏吞，為羅生門武裝起自己，緩緩搖晃起兩人的身軀，聲調柔柔的說：

「嗯，我知道，我也不要小門當我的外甥，更不想當小門的舅舅！」

「可是……娘她……」

以手勾起羅生門的下巴，劉千夜以著前所未有的認真眼神望進羅生門猶帶淚光的眼眸，用有型的唇說。

「小門，如果選擇我會讓你失去一切，你還願意選擇我嗎？」

彷彿從劉千夜眼中看見玉石俱焚的決心，讓羅生門很是心疼他眼中的那抹決絕。

「千夜，你老是說我傻，其實你自己才是最傻的，為了這段禁忌戀情，我們兩人必然都得放棄許多重要的人事物，所以說，會失去一切的人何止是我，然而，你卻決口不提你自己即將失去的，只一心關心我可能失去的，會這樣為我犧牲的人，我不選你要選誰呢？」

聞言，劉千夜決絕的心被羅生門的一席真心話給撼動了，他感動得緊緊抱緊依偎在他懷中的羅生門，落下一滴無聲珠淚，用像是下定什麼重大決定的哽咽語氣說道：

「小門，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再卑鄙的事我都會去做！」

「咦？」

聽出劉千夜哽咽的嗓音以及不解其話意，羅生門抬起頭來采看劉千夜的情況，卻猛的被對方的一隻大掌遮去視線。

「千夜，我看不見了。」

捂住羅生門的眼睛不讓他看到自己失控落淚的模樣，劉千夜哽著音調說：

「小門……將所有的事情都交給我處理，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我一定……一定……不會辜負你的！」

後面的話劉千夜說得是斷斷續續，而被捂住眼睛的羅生門雖然看不見劉千夜現在的表情，但是從他哽咽的語調以及不斷上下起伏的胸膛，羅生門可以知道他正在因為哀悼失去某樣重要事物而悲傷，很悲、很悲傷……

對不起爹、娘……對不起姊姊，請原諒我無法開口叫你一聲姊姊，天知道當我知道我有親人的時候我有多驚喜，但是……為了小門，我無可選擇必須在同一時間放棄，請原諒我的自私，就當我從來沒有過親人……從來沒有……

***

妙手狀元終於發榜了，而劉千夜果真也如願高中狀元，搖身成為全北風城、羅家、張家和劉家最大的驕傲，而在這份驕傲背後，劉千夜將要面對的是給劉億圓一個答覆，同時也是一個每個人都會滿意的答覆。

發榜后的某一天，劉億圓、劉千夜和羅生門齊聚在劉億圓房內，氣氛凝重的等待着劉千夜即將出口的選擇。

緊緊握著羅生門不停冒着冷汗的手，劉千夜壓下略顯緊張的心緒，清一清嗓子，堅定的說：

「我和小門共度一生的決定絕對不會改變！」

「千夜，難道你真的打算不認我這個親姊姊？我不只是你唯一的親姊姊，你也是我唯一的親人、親弟弟啊！」劉億圓情緒略顯激動的喊道。

不被劉億圓動之以情的言詞所打動，劉千夜語氣淡淡的訴說：

「請你相信我，說出真相併不會比現狀更好，何不就維持原樣呢？從小，我就知道我是個孤兒，也試着去接受自己是個孤兒的事實，對我來說……我最親的人就是養育我長大的養父母，對你……我真的只能說抱歉，不論是弟弟或舅舅，這兩個身分對我來說都太陌生……也太沉重，我要不起、也給不了，我現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可以和小門一起攜手到老，再無所求。」

「你……」

看着劉千夜再認真不過的堅定神情，本來還有話想說的劉億圓瞬間話到嘴邊竟發不出聲音來，只得定睛看着眼前兩人緊緊交握著的手，輕聲喚道：

「門兒……」

一聽，羅生門頓時緊張的顫了一下，跟着慢慢抬起頭看向劉億圓望向他的複雜眼神，毫不閃躲的與之四目相視。

「娘，我知道我平常的所作所為的確很不成熟，但是請你相信我，這一次我不是鬧孩子脾氣，我是認真的，我相信我這輩子再也找不到比千夜更愛我、更疼我的人，而我這輩子最愛的人也只會是千夜，因為我知道選擇千夜絕對是我這輩子最成熟、最認真的決定！所以，請你成全我們，同時……也請你原諒孩兒不孝……」

劉億圓無言了，看着眼前兩個認真的孩子，她忽然覺得到底是她老了呢？還是孩子們都長大了？霎時心中感慨萬千。

這兩個孩子是我從小看到大的，曾幾何時，他們已經大到不再牽着我的手、不再用甜甜的童音喊我，而是用這般認真、堅定的態度向我宜示他們廝守終身的決心……尤其是門兒，他整個人竟像是一夜長大一樣，他從沒請求過我什麼，更別說是道歉，但是就在剛剛他……他求我這個做娘的成全……原諒……我……我……

劉億圓哭了，這淚水之中有無奈、有感慨，更多的是疼惜和感動，接着，她伸出一雙溫軟手臂圈抱住眼前兩個令人心疼的孩子安慰道：

「千夜，也許就像你所說的一樣，說出真相併不會比現狀更好，何不就維持原樣，我依舊是你的五姨，你仍然是我最疼愛的侄子夜兒，我……我願意接受你們在一起的事實……」

「娘，謝謝你！」羅生門笑逐顏開地拉着劉億圓的手謝著道。

心中壓着的一塊大石終於得以放下，劉千夜用釋懷的語氣、牽起一貫的優雅微笑說道：

「五姨……謝謝你！」

衷心接受兩人的道謝，劉億圓先是寬心一笑，緊接着又語氣為難的續言：

「不過……老爺未必會答應，因為門兒是他唯一的獨生子，他是不可能眼睜睜看着羅家的香火就這樣斷了。」

劉億圓一語道破兩人之間最大的難關，聞言，羅生門馬上又緊張地握緊劉千夜的手，手心裏的冷汗直冒，對此，用空閑着的另一隻手輕輕撫著羅生門的手好安撫他的緊張，劉千夜看向劉億圓的眼神不但不見絲毫傷神，反而用胸有成竹的口吻說：

「關於大伯那一關你們放心好了，我絕對有辦法讓他點頭答應讓我和小門在一起！」

聞言，劉億圓和羅生門母子不禁當場雙雙露出詫異神色，完全看不出劉千夜葫蘆里賣的到底是什麼葯？

也不知道劉千夜滿滿一大缸的自信究竟是從打哪來的，劉億圓和羅生門就這樣靜靜看着劉千夜一個人獨自前去書房和羅添財談終身大事。

約莫一個時辰過去，就見劉千夜打開書房大門，用眼神示意在門口擔心等候已久的兩人可以進去書房了，這也同時代表了這場談話贏了的人正是劉千夜。

這個答案竟實在是大大出乎劉億圓的意料之外，一進書房便很白目的追問說：

「老爺，你真的答應讓夜兒和門兒在一起，你是瘋了嗎？不然你怎麼會答應？」

聞言，只見羅添財面帶菜色，語氣老大不爽的回道：「你才瘋了，我是……」說着，他將視線移到在一旁同羅生門笑得很開心的劉千夜身上，眼中似有千千萬萬的苦水要吐，偏偏又像是有什麼東西卡在喉嚨一樣，很沒底氣的接着說：「我是被他們兩個人的感情給感動了，所以才會答應成全他們的。」

「真的？一點都不勉強？可是我看你好像不是很甘願啊……」

劉億圓不愧是和羅添財做了二十多年夫妻，還真了解羅添財的一言一行，不過羅添財並不領她這份體貼，反而像是有點被她點到死穴一樣，氣急敗壞的低吼：

「既然我都已經親口答應要讓他們在一起了，你就恭喜我多一個兒子、祝福祝福他們不行嗎？別一直煩我了！」

「可是我……」

不待劉億圓將話說完，羅添財便心煩意亂的踏步離開書房，讓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劉億圓緊追其後跟着一起離開書房。

「老爺，我話還沒問完啊……老爺……」

等劉億圓的聲音徹底消失在書房門口之後，滿腔都是好奇的羅生門這才同劉億圓那樣追問道：

「千夜，你是怎麼讓爹答應……」

語未盡，就見劉千夜伸出指節漂亮的食指輕壓在羅生門的小嘴上，微微一笑，笑曰：

「噓……這是……秘密！」

事後，無論劉億圓和羅生門在餐桌上、床上如何溫言軟語、嚴刑逼供，劉千夜和羅添財就是絕口不提兩人那天究竟談了什麼內容，同時，羅添財還親自出面幫劉千夜去跟張書華說明他和羅生門之間的戀情，對此，張書華本就不是以傳宗接代為目的來收養劉千夜，加之從羅添財主動過來為他們說話的情況來看，張書華知道他們是認真的，便與妻子欣然接受他們這對錶面上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堂兄弟相戀，並且衷心祝福他們，算是為這件亂倫事件畫下一個完美的句點。

那麼，當天劉千夜和羅添財在書房裏到底談了些什麼內容呢？

話說當羅添財企圖迷昏劉千夜卻自己狂奔茅廁的當兒，劉千夜因為無聊便翻看了他放在書桌上的幾本書，恰巧在其中一本之中發現當年羅添財一夜致富的關鍵秘密，一封塵封已久的舊信。

原來，羅添財之所以可以一夜致富，是因為他某次自外地回北風城時在半路巧遇一位隻身從異地返鄉的富豪，那時富豪因為心臟病突然發作，由於情況緊急，所以富豪便將他所有的現金、銀票和一封家書交託給當時外貌老實的羅添財，想托他交給家裏人，並願意以一筆為數不小的金額作為報酬送給羅添財。

在將那名富豪安葬之後，羅添財起初本想依照富豪的話幫他將全部家產送還，可當他越走近北風城就越想起親戚、鄰居都不看好他的模樣，忽然，他猛的一起貪心，私吞了富豪大半家產，接着將剩餘的少數金額送還給富豪的家人，此後，他便以帶着補償的心態對其家人照顧有加，而毫不知情的富豪家人還真當他是恩人般看待，直到現今都不曾更改半分，卻想不到會陰錯陽差的讓劉千夜發現這個秘密，進而成為他談判的籌碼。

其實，劉千夜的本意並不想將此事用來強逼羅添財妥協，要不是剛巧爆發一連串令人措手不及的事件，讓他沒得選擇，否則，以他的個性來說，『威脅』可是令人不屑的卑鄙行徑。

事後，劉千夜還要求羅添財將北一書坊捐出來，讓它成為北風城民所有的公有財產，做為他當年貪心的一種贖罪和地方貢獻，對此一要求羅添財是欣然接受，畢竟他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人，而且這樣做多多少少也可以減輕他二十多年來良心所承受的煎熬。

至於劉千夜的另一項私人要求，也就是希望羅添財成全他和羅生門在一起的請求，羅添財則是萬般無奈、忍痛應下，因為這件醜聞如果爆發了，會受傷害的人將不只是他，還有他鐘愛的家人們，與此一相比，他便看開了，雖然一開始的確很痛心、不舍，但也不得不承認兒孫自有兒孫福，想來當初他就是因為強求富貴榮華才會遭受良心譴責二十多年，卻想不到一念之間的放下反倒讓他困窘的心境顯得更加海闊天空。

某個風和日麗的日子，現任妙手狀元和他的助理戀人正浮生偷閑來到圓圓屋固定的包廂內喝茶、吃點心。

大口咬下一口香甜的甜甜圈，三兩下吞下肚去，爾後豪飲一杯茶香滿溢的香茗，羅生門在一番忙碌過後，終於空出一張嘴來說話，他對着坐在他對面優雅品茶的劉千夜說道：

「千夜，之前你說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你處理，我只要相信你就好了，可是我有很多事情到現在一直都來想不透耶！」

「如果你是想問我和大伯談話的內容，我可是拒絕回答喔！」說着，劉千夜優雅的又飲下一杯香茶。

「你可以不用回答，我來猜給你聽！」

「喔……好啊！」劉千夜饒有趣味的看着羅生門回道。

「我在想你一定是抓住我爹什麼把柄，所以我爹才會臉臭臭的答應讓我們在一起！」

劉千夜微微低笑一聲，笑曰：

「呵……有概念喔，繼續說。」

將身子傾向劉千夜，羅生門語調故做神秘的低語：

「是不是我爹在外面拈花惹草的時候被你給撞見了，你以這件事威脅說要告訴我娘來威脅我爹啊？」

劉千夜寵溺地輕點一下羅生門小巧的鼻尖，「不錯喔，答案很接近了！」

一聽，羅生門馬上興緻勃勃的說：

「真的，我就知道，別看我娘好像很三八、沒心眼，醋勁也不小呢，有一次我跟她說爹在摸洗衣的張大嫂的手，娘不但馬上把張大嫂解僱，還把爹的臉打得像豬頭一樣腫哩！」

聞言，劉千夜當場忍不住爆笑出聲，笑道：

「哈哈哈……原來那一次是你惹的禍啊，我就說嘛，大伯臉上的腫一點也不像是跌倒撞到的腫，原來是被五姨打的呀！哈哈哈……你真頑皮！」

但見羅生門一臉得意的回道：

「誰教他禁止我出去玩！」

又喝下幾杯茶、吃光一盤點心，羅生門看着一臉悠閑在品茗的劉千夜，忽然語調搞怪的說：

「千夜啊，我有時候常常會想，你對這件事的處理還真是大膽呢！」

「呵呵……是啊，說真的，我當時的想法連我自己都覺得非常荒謬。」

「真的，我還以為只有我會這麼想耶，那你快說說看你那時候的想法是什麼？」

要知道，劉千夜可是一個標準的合理主義者，不合理的事他一向不做，但是為了捍衛他和羅生門之間這段禁忌戀情，他可說算是徹里打翻自己向來奉行的處世風格。

「就那是……我不斷的思前想後，想來想去都覺得不管我怎麼選擇都不對、不管怎麼選擇都是錯，於是我就突發奇想，既然怎麼選擇都是錯，再加上我們之間的辟系就算是想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不如就一路錯到底，將錯就錯！」

「將錯就錯？」

「對，將錯就錯，只要我們三個人不說破，根本就沒有人會知道我和你還有五姨之間真正的關係，最多我們只是名份上亂倫，而沒有血緣這一點則可以幫我們順利闖關，最重要的是這一條錯路有你陪我一起走……」柔情牽起羅生門的一隻手包在一雙大掌之中，深情說道：「小門，答應我，陪我錯到底，永遠廝守在一起！」

沒料到劉千夜會忽然來段動人心弦的真情告白，不由傻愣在當場，良久他才有所回應，乖順的輕輕點一點頭。

「嗯，我答應你，陪你錯到底！」

話音方落，劉千夜難得忘情的在包廂內擁吻羅生門，待一吻難分難捨的罷休之後，只見劉千夜調情地用手指勾起羅生門滿面紅霞的迷人臉蛋，調笑說道：

「你知道嗎，你現在的臉紅得好像猴子屁股喔！」

一聽，羅生門馬上雙頰氣嘟嘟的嗔罵道：

「劉千夜，你又笑我！」

「哈哈哈……」

「可惡，看我怎麼扁你！」

「哈哈哈……」

今天，劉千夜和羅生門的嘻罵笑聲依舊傳遍圓圓屋，用他們自然、不做作的笑聲感染著圓圓屋內的每一個人，一切顯得是那麼風平浪靜、雲淡風清。

也許劉千夜、羅生門真正的關係是不見容於世的，可誰又能真正斷定依循道德法規就一定能得到幸福，離經叛道就一定萬劫不復？只要結局能皆人歡喜，相信偶爾叛逆一下應該也不為過吧？你說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