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戰火紛飛

八 戰火紛飛

李亦傑返至謫仙樓中喝得酩酊大醉,伏在桌上胡亂睡了一宿,直到此日醒轉,胸中煩悶之情已漸次消去,與沈世韻別離之痛也視得淡了。喚過小二待欲結賬,小二笑嘻嘻的道:「公子當真好福氣,這位姑娘早已替你將銀兩付了。」李亦傑一怔,轉頭向南宮雪瞧去,見她眼眶微紅,眼角眉梢盡顯疲倦之態,想是心中掛懷着自己,一夜未眠之故,不由又是感激,又是歉仄,心道:「她雖嘴上不說,卻實是待我極好,何以我卻始終對韻兒念念不忘?」南宮雪見他目光瞬也不瞬的盯着自己,面上一紅,勉強擠出個笑容,從桌上端起茶杯遞與他道:「師兄,你的酒可醒了么?不若喝碗涼茶罷!」李亦傑一口喝乾,南宮雪問道:「現下我們到哪裏去,你可有計較?」李亦傑躊躇不定,尚未作答,忽然有人聲如洪鐘般的叫道:「掌柜的,店小二,道爺要喝酒,還不快拿你樓中最好的酒來款待道爺!」接着便見三人大踏步走入樓內,服裝均是崑崙一派。當先一人身形粗壯,便如鐵塔也似,年紀約莫五十上下,適才之言便是他所。其側一人是個形容枯槁,面頰深陷的老者。第三人是個瘦小青年,跟在二人身後,神色極是恭敬。

掌柜的見那大漢生得凶神惡煞,話意也是陰狠,忙點頭哈腰的迎上前道:「是,是,三兒,快去取酒,幾位道爺這邊請坐。」那大漢斜了一眼,忽的單手揪住他衣領,將他凌空提了起來,喝道:「怎的讓我們坐在污穢角落中?瞧我們不起么?」掌柜的雙腳離地,已是嚇得面色白,顫聲道:「還請道爺見諒……當中那大桌,早便給人要了……」那大漢怒道:「那又怎樣?崑崙三傑到此,誰敢不買我們面子?」那掌柜的道:「原……原來是崑崙三傑……久仰久仰……三位武功高強,才識過人,這大桌不給三位坐,又給誰坐?」其實『崑崙三傑』不過是三人自封的名號,除本派中人外,江湖中也甚少人知曉,那掌柜的不過為求保命刻意奉承,那大漢卻很是得意,大手一張,將他摔落地上,笑道:「還算你有些見識!」那老者嘆道:「易師弟,你這衝動性子何時方改?」上前將那掌柜的扶起,取了些碎銀子交在他手中,道:「對不住,我這師弟脾氣暴躁,一點銀兩權做賠罪。」那掌柜的口中道:「不敢當,不敢當。」卻是連退開數步,再不敢埃近三人身前。那老者一扯那姓易漢子衣袖,道:「咱們便坐得隱蔽些,別教旁人注意了,豈不正好?此處只怕耳目眾多,不可不防。」說罷徑將他拉至角落,那青年也快步跟上。

三人落坐后,那青年道:「師父,文師伯,譚師哥沿途留下訊息,說道瞧見了大批祭影教中人經過。他們行蹤向來是十分隱秘,從無如此番一般大舉出動,只怕欲對我正派中人不利……」那姓易漢子道:「呸,魔教妖人無惡不作,哪次討得好了?又怕得何來?」那青年忙道:「是,那是弟子嘴笨,師父勿怪。弟子只擔心一個月後的英雄大會……」那姓易漢子哼了一聲,不予作答。那老者文師伯嘆道:「6師侄太也膽小怕事,來日怎能有所成就?譚師侄曾說那群人均著統一服裝,便知並無教中腦人物在場,咱們便還料理不下一群普通小卒么?此後傳入江湖,都道祭影教是栽在崑崙三傑手中……」南宮雪「嗤」的一聲笑了出來,低聲向李亦傑道:「崑崙中人倒也有趣,這般喜歡取些『英雄俠義』之名自封。」李亦傑卻只聽得祭影教教眾便在附近,怒火上涌,手按劍柄,他內力噴涌,直震得長劍與劍鞘不住碰撞。那姓易漢子突然一腳踢翻座椅,轉身欺近李亦傑二人身前,一手按在桌上,喝道:「兩個不識好歹的小畜牲,早便見你們不聲不響偷聽我們說話,不知心下打的是什麼鬼主意!」轉頭叫道:「師兄,這兩人鬼鬼祟祟,說不定便是祭影教的探子!」他手掌抬起,桌上赫然留下個掌印,深入寸許。

若是一掌擊碎木桌,原也容易得緊,但他說話自若間暗自潛運內力,將力道盡皆貫於手掌,他露這一手乃是為顯功力深厚,大含對敵威懾之意。

李亦傑已然瞧出此人不過是個色厲內荏之輩,愈是將喉嚨放大,心中便越是恐懼。當下雙手抱劍,淡淡的道:「你心中對祭影教怕得這般厲害,以致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那姓易漢子給他說中心事,大為惱怒,喝道:「渾小子找死!」「呼」的一掌便向李亦傑面門劈到。李亦傑偏頭避過,抬肘化掌為刀,向他脅下空門劈去。那漢子「噫」了一聲,向後躍開,李亦傑也無意傷他,否則當可拔劍斜撩.這漢子乃是崑崙現任掌門何征賢的師兄,武功遠較李亦傑為高,只是心中存了惶恐,給攻了個出其不意。文師伯與那姓6青年瞧不真切,還道他給對方打得跌了出來,忙搶上相扶。

南宮雪叫道:「三位前輩且慢動手!」她見這三人輩分不一,若是詳細論來,難免「師伯」「師兄」纏夾不清,索性便一齊稱作前輩,接着深深一揖,道:「盼請明鑒,我們是華山門下弟子,師兄對祭影教恨之入骨,突聞迅息,這才激憤之情溢於言表,斷不敢對前輩有半分不敬之意。適才這位師伯不過出手考驗後輩武功,瞧他不濟便即收手,豈會當真相傷?」她搶先言明此節,那是欲讓對方自重身份,愧於動手。那姓易漢子袍袖輕輕一甩,歪頭晃腦的向二人打量,道:「你們是華山派的?」其時李亦傑與南宮雪仍是穿了富家子弟服飾,是以一時並未認出,但思及他避讓出招,身形倒確有幾分是遵循了華山功法路數。

文師伯陰惻惻的道:「這華山崑崙兩派,向來便是同氣連枝,只是近日么……嘿嘿……卻是出了些小狀況。」那青年忽然長劍一挺,叫道:「便是他二人!」那姓易漢子奇道:「你識得他們么?」那青年此時心下生懼,這一招表面瞧來乃是示威,實則存了七分守勢,低聲道:「怪道瞧來眼熟,原來這兩個華山小賊,弟子在武當山頂為臨空道長祝壽時曾會過的,便是他們廢了二位師弟武功,害他們被掌門師叔逐出門牆,含冤而死。」那姓易漢子對這兩名弟子素來疼愛,此時見仇人便在眼前,心中恨極,怒道:「不知小徒如何得罪了二位,以致下此重手?他們有何不是,本派自有門規論處,那兩個後生小子功夫學不到家,不值一笑,不顯些真功夫,你們還道我崑崙只是浪得虛名之輩!」右掌舉起,向南宮雪當頭劈下。

南宮雪舉起劍鞘上封相格,正色道:「此中原有誤會,他日再言端詳。前輩三人合稱『崑崙三傑』,那是……那是武林之中人人敬仰。眼下大敵當前,晚輩與師兄願與前輩合力將祭影教妖徒一併誅卻,替天行道。」她劍不出鞘,是示明自己並無動武之心,那姓易漢子卻只道她對己心存輕視,待聽了她幾句誇讚之言,面色才逐漸轉和,撤掌回收,哼了一聲道:「你華山派十分喜愛出風頭啊,只怕這力合到了最後,名聲全到了你們身上。」南宮雪道:「晚輩怎敢在前輩面前造次?大家到時各取所需便罷,侄女只想為那除妖滅魔之大業略盡綿薄之力,也不負了師父多年教導之德。」那姓易漢子微微頷,又道:「小子,你也這般想么?」李亦傑搖頭道:「晚輩不敢妄居大義,與那祭影教乃為私怨,恨不得手刃這群惡賊,讓我一位……一位好朋友的全家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南宮雪見他說的如此直接,暗暗叫苦,果見那姓易漢子眼中凶光大盛,森然道:「不必麻煩了,貧道這便送你到黃泉路上給他們賠個不是,讓他們不要見怪,也就是了。」袍袖一拂,勁風到處,那青年手中長劍已給他帶了過來,左手捏個劍決,右手相接正待刺出,文師伯忽的閃電般出指探他咽喉,那姓易漢子一怔,左掌一落扣住他手腕,叫道:「師兄,你做什麼?」文師伯道:「師弟稍安毋躁,你此時出手難免落得個『以大欺小』之嫌,咱們崑崙名聲可不能不顧,6師侄,你不是心中害怕么?這二人是你同輩,你就先拿他們練練。」

那青年武藝低微,心智卻甚是詭譎。雙手拉過二位長輩,低聲道:「師父,文師伯,先聽弟子一言。二位師弟與弟子曾有同門之誼,他們所受之辱定當代為討回……」那姓易漢子道:「是啊,怎的卻不動手?」那青年道:「現下便是殺了他們也是無益,不若暫且讓他們隨行,無論所為何來,只待其與祭影教拼得兩敗俱傷之時,咱們師徒便可坐收漁翁之利,那剿滅祭影教的美名,可還是記在我崑崙名下。到時再由師父與文師伯親自下手將這二小賊除去,乾淨利落,足可稱一舉兩得。」文師伯頗躊躇道:「這個……只怕不妥……」他也是武林中的成名前輩,要如此利用兩名後生只覺有違俠道。那姓易漢子卻道:「此計甚好,祭影教妖人非易與之輩,讓他們先行出手探得其功夫虛實,與我們大是有利。」那青年陪着乾笑幾聲,又道:「待弟子去與他們相商。」他想師父先前出言大是無禮,口風忽轉必要說幾句抱歉之言,以他身份,自不願當眾示弱,便自願攬了這差使,欲討得師父歡心。那姓易漢子也知他這番心意,果是十分喜歡,將長劍還入他鞘中,隨即側身一旁。

那青年便上前抱拳道:「華山派二位英雄請了,先前多有得罪,務請包含則個。小弟崑崙門下,姓6名黔,不知二位英雄上下怎生稱呼。」他年齡實是略長了幾歲,卻自稱「小弟」,那也是以示恭敬之意了。李亦傑與南宮雪抱拳還禮,各通了名姓,6黔又代為引見,那姓易漢子是他與「崑崙雙俠」的師父,名叫易征雄,那老者文師伯名叫文征武。昔日崑崙門下也曾舉他出任掌門,但他只因不願多有擔待束縛,這才推與了師弟何征賢。

當下五人信步出樓,行不里許,便在一棵參天古木上現個倒鈎記號,鈎直指正東。李亦傑見那記號顯是以指力所刻,深入寸許,不由暗贊其功力精深。6黔也甚是得意,笑道:「譚師哥是本門大弟子,內功造詣自是非同一般,他最是擅長刀法,一柄大刀舞將起來,但教天下好漢莫能當,那才叫好看呢!」李亦傑知那人武功高強不假,但說到天下無敵,卻也難免誇張,只是駁他之意卻甚無禮,便只微笑不語。

文征武顧慮到駿馬奔跑迅急,若是錯過了記號,可就得不償失,便令一齊步行。每行不遠,均可見得樹上記號,方向卻始終不變。五人腳程甚快,行了幾日,道路愈來愈是荒涼,路兩旁生著半人高的雜草。夜間便在道旁隨意睡幾個時辰,只留一人堤防,日間全力趕路,文征武與易征雄走在頭裏,6黔則與李亦傑及南宮雪走作一排,他愛武成痴,有意與二人談論武功。南宮雪便揀些華山派中觀之變化繁複,實則威力甚淺的劍招說與他聽,只是這招數未及施展,只經她口中說出,6黔不明就裏,還道對方傾囊相授,好生感激,他雖品行不端,卻也不願欠人恩情,只是他資質有限,要像南宮雪一般解說劍招,實所難為,便向李亦傑二人背誦崑崙內功心法的口訣。

李亦傑初時不以為意,但逐漸聽得深入,越聽越奇,他曾蒙臨空道長略授了些武當心法,其根源是講究「以柔克剛」,他幼時所習的華山內功走的則是穩紮穩打一路,今日聽得崑崙內功又是另有一別,修行極是討巧,上手很快便可見到成果。只是日久天長,終是打穩了根基者相對較長。李亦傑心道:「我若能將三派內功精練之處盡皆提煉出來,與己修為可大有好處。」但凡事想來易舉,實行卻也極是艱難,再者修行內功最是關鍵,稍有不慎立時便有走火入魔之禍。夜間警視時與南宮雪詳細參詳,往往相商良久,方達成共識。李亦傑如此練了幾日,雖未覺功力大進,行走時卻自輕快了不少,運功時也覺丹田之中真氣充盈,心中甚喜。

這一日行到片開闊處,文征武突然心下生疑,問道:「6師侄,你瞧著樹上那些記號,確是均為譚師侄所留么?」6黔本在潛心思索劍招中的變化,一時難解,與師伯的問話竟充耳不聞。易征雄面色一沉,喝道:「黔兒,師伯問你話,怎的不答?」6黔一怔,道:「啊……弟子……在思武學之道,沒聽到師伯的問話。」易征雄甚是不悅,道:「武學之道,先便是要你尊師重禮。」6黔面上一紅,躬身道:「是。」文征武道:「6師侄不受外物所擾,當謂專心,師弟也莫要一味怪責了。」說罷又將適才所言重複了一遍,6黔道:「回師伯的話,定然是錯不了,譚師哥與弟子常以此信號聯絡,是以弟子認得最是清楚。」文征武微微頷,道:「那就奇了,再走下去,便要到了潼關,那裏正在打仗,祭影教卻幹什麼去了?」6黔略一思索,道:「聽聞那為禍四方的沙盜已降了清兵,江湖傳得人盡皆知,近日已隨赴戰場攻打大順軍,莫非祭影教也這般沒出息,同是降了么?」文征武沉吟道:「祭影教與清兵素無往來,只是野心勃勃欲稱霸武林,誰做皇帝,同他們當也無甚相干……」易征雄道:「魔教妖人詭計多端,別是在故布疑陣?」文征武驚道:「不錯,那咱們快去!別教譚師侄中了敵人陰謀!」

李亦傑凝視着路旁一棵大樹,奇道:「各位過來看看。」見眾人聚攏,便指點着道:「這記號手法未變,但刻痕甚淺,再瞧這數點殷紅,難不成是……」他只是推測,也不敢將話說得滿了,南宮雪卻心直口快,道:「這是血跡!你想說或許崑崙派那位譚師兄在此遭了敵人伏擊,已然力竭,是不是?」李亦傑忙搖頭道:「這是你說的,我可沒說。」南宮雪苦笑待罵,6黔忽叫了聲「啊喲」,縱身躍入草叢,那草叢與大道有段距離,他身影沒入其中,立時便被雜草所掩,瞧不見了。易征雄怕他出事,叫道:「黔兒,聽得到我說話么?」只聽得6黔的聲音應道:「師父,弟子沒事。」接見便見他從中躍出,手中提了把刀,刀柄系以玄鐵所制,刀刃為鋼,極是鋒利。南宮雪鬆一口氣,笑道:「便屬你眼力好,只是咱們都不使刀,那才叫可惜……」6黔卻是面色灰白,道:「不是的,這是我師兄的愛刀,素來從不離身,怎會隨意拋在了草叢之中?這刀柄上……也有血跡!」

南宮雪見他一副彷徨失措之色,柔聲勸道:「令師兄武功高強,這血許是他砍傷旁人所留。又或者他是故意將兵器拋在此處,給我們引路……」6黔瞪眼道:「你又不識得我師兄,怎知他武功高低?」南宮雪討個沒趣,便也不再理他。

6黔惶急無措,捧著刀叫道:「師父,此事只消細想便知有異,譚師哥與弟子早有暗號,何需拋刀示警?再者此刀是您老人家親手贈與,師哥愛不釋手,曾說過『刀在人在,刀亡人……』」說到最後一個「亡」字,便硬生生的忍住了不說。易征雄聽他這般言語,想到這弟子譚林在本門中最為傑出,早年初次出師便一舉制服了為禍四方的**大盜,自己便將一柄寶刀與他以示獎賞,此刻心下亦自不安,卻知不可說些喪氣之言,當即擺手笑道:「不過是一柄刀罷了,須作不得准。」6黔急道:「可是……」易征雄卻只搖頭嘆息。李亦傑在6黔肩上輕拍了幾下,欲勸他寬心,突然聽到一個女子尖聲慘呼,聲音方起即歇,語音中似有無限驚怖,赫然便是南宮雪的聲音,李亦傑大駭,心道:「祭影教若肯出來明刀明槍的拼殺一場,那也罷了,可他們如此神出鬼沒,若教雪兒遭了毒手,可實是畢生大恨!」舉目四望,見到南宮雪苗條的身影便在前方不遠處,卻是不住顫抖,步步後退,忙快步奔上,豈料雙手方碰到她肩頭,南宮雪身子已是一軟,倒在李亦傑懷中,竟是昏了過去。李亦傑又是呼喚,又是搖晃,好一會兒南宮雪才悠悠醒轉,輕聲問道:「是……師兄么?」聲音低微,幾不可聞。李亦傑忙道:「是我,雪兒,你無恙罷?」南宮雪忽的雙臂圈住他頸,小嘴一扁,「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抽泣道:「師兄……我……我好害怕!」李亦傑見她似是並未受傷,心下稍寬,又好言安慰了幾句,問道:「雪兒,你看到什麼了?」南宮雪牙關又是微微打戰,半晌才道:「我帶你去看便是。」拉了他手,李亦傑覺她手中滿是汗水,顯是受了極大驚嚇所致,便用力握住她手,要為她添些安全感。

奔出幾步,便見前方橫七豎八滿是屍體,竟有十數具之多,皆是崑崙弟子,各人隨身兵刃在血泊中拋了一地。武林中人每日過的是在刀口舐血的日子,見到殺戮原也不足為奇,但這些死屍均是給人砍成了數段,殘肢斷臂彷彿猶在抖動一般,滿臉都是鮮血,兀自雙眼圓睜,儘是不甘之色。文征武嘆道:「此處定曾經過一番惡鬥,但祭影教徒又不將屍身埋了,想是存了向我派示威之意。哎,這些弟子寧死不屈,乃是光榮赴死,均是我崑崙的好徒兒啊!」6黔看到這許多人本是昔日同門學藝的師兄弟,此刻卻是陳屍於路,不由悲從中來,怔怔的流下眼淚。李亦傑思及無影山莊滅門慘狀,只怕場面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恨恨的道:「魔教妖人造下這許多罪孽,咱們當要其血債血償!」6黔雙拳緊握,卻又頹然鬆開。

南宮雪咬着唇道:「6大哥,人死不能復生,你……你也不要太難過了,且先看看譚大哥在不在其中?」易征雄考慮到6黔情緒不定,便代他掃了一眼,這一看卻是又驚又喜,道:「不,林兒不在。」6黔叫道:「譚師哥絕不會臨陣脫逃的!他……他才不會做那種事!」李亦傑奇道:「6兄說哪裏話來?易師伯既說譚兄不在,那或是他尚在人間,也未可知,絕無對其相辱之意,6兄怎會這般想?」6黔面上一紅,心下方寸大亂,只想:「我為何會這般想?我為何會這般想?難道那是我的真實念頭么?是了,明知是死路一條,大丈夫能屈能伸,總是先保住性命要緊,卻怎生想個法子離開為好?」眼見着李亦傑等人將屍身拖到路旁掩埋,又恍惚中隨眾人前行,苦苦思量,忽見路邊有個涼茶攤,擺了數張桌子,其側均搭有涼棚,幾人趕了許久的路,早已口渴難耐,當下快步前往,卻見茶攤老闆委頓於地,胸前創口將衣衫盡數染紅,面龐觸及尚有微聞,似是剛剛死去不久。李亦傑怒道:「祭影教手下,果真便是不留活口么?人家開這茶攤,又惹着他們什麼了?」

6黔眼珠一轉,計上心來,道:「師父,祭影教徒人數眾多,必是分批而行,咱們總跟在後面也非計較,不如便在此處守株待兔,扮作茶攤老闆,伏擊下一支隊伍。」文征武道:「若果真如此,倒是甚好,就只怕結局也是一般。」眾人均知那守株待兔的農夫最終亦是一事無成,山窮水盡。6黔忙道:「弟子有十成的把握!」文征武蹙眉思索片刻,道:「那也或許可行,多消滅幾個魔教妖人,便多行了一分善業,只是這荒僻茶攤之中卻有五名堂倌,豈不令人生疑?」6黔道:「只師父與文師伯在此照應茶攤,您二人武功高強,可將賊子當場擊殺,便是失手,尚有我與李師兄及南宮師妹在外布下陷阱,從旁暗擊,這叫做『不能力敵,便當智取』。」易征雄微微頷,問道:「師兄,你以為怎樣?」文征武捋須道:「還問什麼,依了你的徒兒便是。我瞧6師侄甚有擔當,又是臨危不亂,將來或可接任何師弟之位。」6黔自謙道:「弟子與譚師哥相差甚遠,掌門一位,自是由他出任。」文征武嘆道:「譚師侄么,哎……」想說譚林尚自生死不知,終是嘆了口氣,不再多言,除下茶攤老闆衣服,與易征雄徑尋隱蔽所在去換了。

再出來時,二人均是躬身駝背,兼之不住咳嗽,瞧來倒確似全無武功的尋常老者,哪有半分武學大宗師的派頭?南宮雪當場掩口笑道:「啊喲,當真料想不到,現下便是你們的嫡傳弟子見了也要喚一聲『勞駕,來兩碗涼茶』,嘻嘻!」文征武苦笑道:「多謝了,只是聽了你這話,我心下總不大舒服。」南宮雪笑道:「我可有個好主意,你們不妨從此封劍退隱,改賣涼茶,那也不負了這般相像。」6黔擔心她再說下去,諸事未妥而敵已先至,忙道:「事不宜遲,文師伯,弟子這便去佈置陷阱。」文征武道:「去罷,你們自己多加小心!」此番遭逢慘變,他與李亦傑等人已生了同仇敵愾之心,至於利用后滅口等念,早已拋在了九霄雲外。

6黔當即引著二人步出,指點其在草叢中伏好,自己縱身上樹,從衣袖中取出根細如針線的銀絲,將一端在樹枝上繞了個圈,隨即一手牽引,身形繞着樹冠上下翻飛,他有意顯露武功,暗自潛運內力,將身形破空的呼呼風聲教眾人盡皆聽得清楚,只片刻工夫便在樹上架了張網,又因這網色反射日光,又頗有耀敵眼花之效。南宮雪拍手贊道:「6大哥,你這身手可帥得很啊!」6黔微微一笑,輕躍下落,又囑咐了李亦傑如何落網,如何收勢制敵。待其會意,南宮雪又道:「我還沒說完,這漁網可更加好看,不知你從何處得來?」6黔聽他竟將這寶物稱為漁網,不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那是以西域天蠶絲所制,刀砍不斷,劍劍割不裂,屬極堅韌之物,任憑你功夫了得,若被縛於其中,愈掙扎便纏得愈緊,脫身不得。乃我崑崙不輕易示人之物。」南宮雪面上一紅,道:「是小妹見識短淺,6大哥可別見怪。」6黔道:「好說,咱們暫且噤聲,全神戒備。」三人當下便都埋隱入草叢。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李亦傑聽得上方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悄悄探頭去看,果見從來路方向一群人列隊而行,均是身着黑色長衫,腰側斜插了柄長劍,面上自雙眼下戴了只黑布罩子,頭束黑紗方冠,便如鬼魅一般,想來是祭影教徒到了。一人走在頭裏,面貌雖盡數遮擋了,卻見其兩條眉毛已隱現灰白,是個上了年紀之人。李亦傑曾見過清兵軍紀嚴明,方陣齊整,本料想祭影教也是一般,豈料眾教徒走得卻甚是懶散,步伐歪歪扭扭,若非親眼所見,任誰也料想不到為禍江湖日久的祭影教竟會是這一般情狀。文征武卻也不敢小瞧了對方,待其走近了便作出一副慈和之態,迎上前道:「各位爺台,這日頭赤炎炎,可乏得緊了罷?便請在此喝碗涼茶,歇歇腳,再趕路不遲。」那領先老者向他斜了一眼,道:「你便以賣涼茶為生?」文征武躬身道:「不錯,荒郊野嶺之中,只盼與來往過客行個方便。」那老者沉思片刻,又問:「你可見曾有一群人從此經過么?裝束也如我們這般。」文征武心中一凜,面上卻是神色不變,微笑道:「有哇,老朽本亦欲以涼茶招待,可他們趕路甚急,渾不理會。」便有一名祭影教徒笑道:「趙香主竟而如此立功心切,還好咱們兄弟跟了薛香主一隊,否則可有的苦頭吃了。」另一人笑道:「趙香主便是當先抵達了,小姐也未必承他的情,便是承了情,他也未必能得着什麼好處。」那老者薛香主一揚手,道:「眾位說得是,咱們且耽些再行。」祭影教徒歡聲雷動,各圍着小桌坐了。

文征武令易征雄去取了些涼茶,分置於各桌上,隨即便立於薛香主桌旁,一名教徒大是不耐,喝道:「老東西,這裏沒你的事,快給我滾到一邊去!」文征武在江湖中是大有身份的人物,便是少林派方丈通禪大師、武當派臨空道長這等人物也對其恭恭敬敬,從未受過這等無禮呼喝,當下便欲掀了桌子拔劍動手,轉念一想小不忍則亂大謀,只得強壓怒火,賠笑道:「是,是,客官若有事吩咐,隨時告知老朽便可。」步履蹣跚的退下。

先前那名教徒端起茶杯,向一桌人使個眼色,示意眾人聚攏,壓低了聲音道:「小姐此番太也任性妄為,她自己是教主千金,最多挨兩句罵,也就是了,但咱們隨着她這般胡鬧,可非得給重重責罰不可,豈非大是不值?少主怎的也不管她?」另一人冷笑道:「少主平素冷口冷麵,寡言少語,實則便最是寵著小姐,小姐說東,他絕不說西,小姐說西,他便絕不說東。好幾次任務差點給小姐攪了大局,所幸少主能力過人,這才沒出什麼亂子。兄弟們都說,少主和小姐是天生一對……」薛香主輕咳一聲,道:「這些話,咱們私下裏說說便罷,可千萬謹慎別傳到殞堂主耳朵里,他向來爭強好勝,可這智謀武功,比起少主,卻總是略遜了一籌……」

正說話間,攤外走來兩個化子,一人當胸捧了只豁口破碗,叫着:「好心的大爺,請賞些銀兩罷,小老兒已經幾天沒吃飯了!」另一人拄了根竹拐,慢吞吞的走着。先一名祭影教徒低聲罵道:「哪裏來的臭叫化子,沒的擾了咱們興緻。薛香主,待屬下去將他打了。」薛香主嗯了一聲,也未見那教徒如何動作,只身形一個起落,便到了攤外,右手虛握懸在碗上,笑道:「老子今天心情好,便就賞你!」那化子連聲道:「多謝大爺,多謝大爺。」那教徒忽的右膝一沉,手掌攥緊成拳,直擊他面門,喝道:「大爺賞你一拳頭!」那化子仰頭避過,將破碗交於一手,腳跟一轉已到了那教徒旁側,空手壓下拿住那教徒手腕,卻是用上了「龍爪擒拿手」中的一式,那教徒一掙未脫,左拳便從脅下揮出,那化子以碗口一封,右足掃他下盤,那教徒重心不穩,撲通一聲摔倒在地,另一名拄拐化子全不含糊,舉起拄拐便向他天靈蓋上擊落,直擊得腦漿迸裂,這等情狀,李亦傑等人瞧得也是相顧駭然。

祭影教眾見這兩名化子出手間配合純熟,顯是有備而來,紛紛拔劍躍出,那持碗化子手腕一揚,將破碗徑擲薛香主。薛香主長劍斜撩,然那碗上力道甚巨,這一劍雖將破碗從當中劈為兩截,卻是震得虎口劇痛。那化子喝一聲采,退了一步,接着便如江湖雜耍藝人一般連連擲出破碗,也不知他一件打滿補丁的麻衣中如何裝下了這許多破碗,薛香主一柄長劍舞得密不透風,將飛來破碗盡數盪開,教徒中卻有修為尚淺者,被破碗將牙齒也擊落了幾顆,大聲慘呼。待碗擲盡,那拄拐化子將竹拐在地上擊了三下,驀然間四面八方連連呼喝,草叢中躍出眾多手持箭弩之士,服飾各異,卻是峨嵋、點蒼、黃山等派的弟子,另有些平素聲明不響的幫派如巨鯨幫,黃河幫中幫眾也到了不少。一陣箭雨連射,又有幾名祭影教徒中箭倒地。幾名化子從樹上躍下,背上均負有數只麻袋,卻是丐幫中人,丐幫乃是武林第一大幫,以背上麻袋數量論幫中地位,麻袋愈多地位便也愈尊。李亦傑心道:「不知他們是何時伏在了此處?我們先前竟全未知曉。」想是功力懸殊所致,不由暗叫慚愧。

一位八袋長老喝道:「大夥兒一齊上,將這群賊子亂刀分屍!」薛香主冷冷的道:「你們人多,便想倚多為勝,是不是?原來自翎為正教便是如此行事,豈不教人齒冷?」一名峨嵋派俗家女弟子啐了一口,道:「同你們這些魔教妖人,不必講道義。」左手捏個劍訣,右手長劍正待刺出之時,突然有個身穿白衫,滿面病容的少年幾步搶上,揮臂相格,文征武、易征雄、6黔三人皆是一驚,認得他正是崑崙派生死不知的大弟子譚林。只見他向正派群雄抱拳團團一禮,道:「在下性命得蒙眾位所救,只是祭影教妖人傷我崑崙十數條性命,在下只盼能親手為師門討回這筆血債,還望見諒。」那峨嵋弟子頗躊躇道:「只是譚少俠,你身上尚有傷……」

譚林正色道:「不妨事。不瞞師姐說,其實在下是個孤兒,自幼便在昆崙山長大,師父,師伯都待我極好,授我武功,掌門師叔更是寄予極大期望,現下我卻無法護得師弟妹周全,當真無顏再見幾位恩師……」那峨嵋弟子聽他說得誠懇,又見其神色甚為堅定,心知也難以說得動,只好將長劍交在他手中,又叮囑道:「你若是送了性命,可更加對他們不起了。」譚林心頭一熱,道:「是!」提劍上前,一劍搖搖晃晃的刺向薛香主肩頭。眾人均瞧出他重傷后極是虛弱,此刻勉力支撐,時辰一長,定當氣力不濟,暗暗擔憂。譚林也知情勢於己不利,心道:「切不可與他兵刃相接,如今我劍上全無內力,一旦碰上,長劍非給他震飛了不可。空手相鬥,那也不用打啦。」轉念又想:「是了,我當竭力進擊,最不濟跟他拼個同歸於盡,也就是了,總算未辱師門。」當下只攻不守,長劍徑刺薛香主要害。崑崙劍法本以輕盈靈動見長,譚林卻是將其中「陰」「狠」揮到了極致,他武功本不及薛香主,只全然將生死置之度外,使的儘是兩敗俱傷的兇險殺招。薛香主卻不願陪他送命,二人一時倒也奈何對方不得。

譚林連刺三劍,薛香主逐一抬劍架開,這三招本是崑崙派中的精妙劍法,藏有數招后著,只是譚林不敢與對方長劍相碰,使用時難免縛手縛腳。又鬥了數着,譚林手臂一抬,長劍刺向薛香主眉心,薛香主舉劍相架,譚林這一招乃是虛招,便要引得他自暴空門,手臂划個半圓,斜撩薛香主咽喉。薛香主此刻回劍擋格已然不及,左掌一翻,向他胸口拍出,要迫他撤劍自救,豈料譚林不閃不避,劍勢絲毫未緩。薛香主一驚,左掌收為二指挾向劍鋒,但他心中惶急,竟沒挾中,眼見這一劍立時便可刺穿了他咽喉,正派群雄已待大聲叫好,斜刺里忽的伸出一柄摺扇將長劍盪開,隨即扇柄一翻擊他手腕,那摺扇是以純鋼所制,譚林吃痛,再也拿捏不住,鬆手撒劍,急向後縱躍,薛香主長劍劈下,將他衣衫劃出個極深的口子,已見肌膚,他這一躍若是稍近了半步,立時便是長劍破胸之禍。譚林暗叫僥倖,但這一躍已耗盡了力氣,落地時足下不穩,一個踉蹌向後便倒,那峨嵋弟子忙伸雙臂托在他脅下。

薛香主死裏逃生,驚魂稍定,忙躬身道:「屬下參見殞堂主,多謝殞堂主出手相救。」眾人目光這才落在適才出手之人身上,見他年紀甚輕,身着一襲藍色錦緞長袍,腰間束一條黑質燙金腰帶,長袍左胸綉了一叢黑色火焰,手持一柄摺扇,扇面提了一個「殞」字。這少年面貌清秀,倒似個富家公子模樣,李亦傑與南宮雪雖著華貴服飾,但那般優雅氣質卻是半點模仿不來。

殞堂主冷冷的道:「薛香主,年紀愈大便愈不中用了么?只恐是因了每日裏胡思亂想。」薛香主額間已滲出冷汗,顫聲道:「屬下……屬下不敢。」此人先前獨對正派群雄,舉止絲毫不亂,卻顯是對這殞堂主怕得極為厲害。殞堂主冷笑道:「你不敢?先前說我什麼來着?我就沒耳朵么?嗯,我不配擔這堂主之位,該當退位讓賢。那末讓給了你,好是不好?」薛香主雙膝跪地,道:「屬下如曾有此言,便教我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處。屬下只是說……只是覺得小姐……」殞堂主道:「怎樣了?小姐縱有何不是,豈是爾等妄論得的?」提起摺扇在他頸中輕輕敲擊,森然道:「念你曾為本教立下功勞,今日初犯,暫且留着你的項上人頭,若再有胡言亂語……」薛香主忙道:「不待殞堂主動手,屬下自己割了舌頭便是。」殞堂主哼了一聲,道:「你先起來。忤逆之言者,給我站出來。」

眾教徒面面相覷,人人自危,皆知殞堂主對小姐心存愛慕,聽不得半分不敬之言,過了片刻,突然有一名身形瘦小的教徒向前跌了一步,顯是給人推了出來,另一名教徒道:「啟稟殞堂主,馬兄弟曾略說了些自家看法。」那姓馬的怒道:「元兄弟,先前你也說過,怎的全推在我身上?」那姓元的嘆道:「馬兄,你莫怪兄弟不仗義了。」那姓馬的待要破口大罵,殞堂主一道凌厲的目光掃至,問道:「你說了什麼?」那姓馬的駭極,叩頭道:「殞堂主,屬下……屬下該死……只是教中兄弟可都這麼說,說……少主和小姐……這個那個……求殞堂主看在屬下曾為本教立下功勞,饒屬下一命,此後屬下定當謹言慎行!「殞堂主冷笑道:「好不要臉,教主令你去常州尋少主及小姐,你在荊溪沉香院可玩得痛快啊,陽奉陰違的東西,我留你何用!」摺扇一揚,那姓馬的突覺腰間一涼,接着只聽得眾人齊聲驚呼,又見腰側湧出大量鮮血,這才感到一陣劇痛襲到,登時氣絕,倒地後身子斷為兩截,卻原來殞堂主內力精湛,手中摺扇本是鈍物,但破空之時所帶動之風勢已足擬長劍。他殺的雖是祭影教徒,但下手之狠,李亦傑三人也不禁心悸。群雄見多識廣如先前那丐幫八袋長老者,陡的想起一人,問道:「閣下可是祭影教總堂堂主『殘煞星』暗夜殞么?」

這暗夜殞出身貧寒,生母早逝,父親另娶一位二娘,帶有子女,這幾人對暗夜殞向來便是頤指氣使,百般虐待,而父親性子懦弱,對二娘唯唯諾諾。鄰里相親對暗夜殞也俱是呼來喝去。全家平素不願做的臟活累活皆着落在他身上。一日暗夜殞上山砍柴,見一頭豹子逼着個幼小女童,便上前相救,將心中怒火泄在豹子身上,竟將豹子打死了,正想安慰那女童幾句,她卻是嘻嘻一笑,拍手叫好,接着樹後轉出一個人來,拍了拍那女童的頭道:「琳兒,這一次可不算。」原來那人便是祭影教教主,那女童則是他的獨生愛女楚夢琳,讓她打敗豹子,原是在考驗她功夫。楚夢琳聰明伶俐,練功時卻總想討巧矇混。教主適才見暗夜殞殺死豹子,雖純以蠻力,出拳卻極是沉穩,閃避時亦是身形靈動,學武資質甚佳,又想他與女兒年紀相仿,或可做得個榜樣,便將他帶回教中潛心傳藝。暗夜殞極是用功,只一個多月功夫進境便已越了楚夢琳。他先回鄉中將全村人盡數殺盡,從此正式拜入祭影教,得賜名為『暗夜殞』,楚夢琳初時纏着他玩,但他每日只勤奮練功,時日久了也覺沒趣,便不再睬他,但心中卻總存了份敬意。暗夜殞每執行任務時,所到之處無活口,殺人不留全屍,向以心狠手辣著稱,江湖中人心驚膽顫,給他取了個綽號『殘煞星』,這綽號也曾被眾多師父拿來嚇唬弟子。

暗夜殞聽他道出自己名號,卻自面色如常,摺扇一展,輕輕扇動,道:「各派掌門縮頭不出,卻令你們這一群不成材的弟子來送死,當真笑煞旁人。」一名黃山派弟子平素甚是自傲,見其餘祭影教徒武功平平,單其一人便是武功再高也必雙拳難敵四手,也不如何懼他,朗聲道:「我們師尊商討一月後英雄大會之事,便是要推選一位武功過人的盟主帶領大夥兒剿滅魔教,如今先教你們伏誅,也可先為大會壯了聲勢。」暗夜殞冷笑道:「今日便讓你們盡數死絕,什麼英雄大會,也不必為我教壯聲勢了。」群雄聽他大肆挑釁,便有數人喝罵起來,「小子狂妄!」「魔教妖徒,不知死活!」暗夜殞喝道:「少羅嗦!」摺扇在眾人面前平平揮過,眾人懼他扇上風勢,均暗自退後一步,從氣勢說來已是弱了。暗夜殞道:「正教烏合之眾聽了,本教尚有要事在身,無暇同你們耗,要一擁而上,也由得你們。」有人叫道:「宰了這小魔頭!」那名八袋長老忽然叫道:「且慢!」接着另有一名化子捧了根通體碧綠的長棒,那長老接過長棒,踏前一步,略一拱手,道:「久聞『殘煞星』之名,老夫彭金龍不才,蒙幫中兄弟抬愛,這才坐得了八袋長老之位。但憑着我幫之寶『打狗棒』,可夠得上資格請殞堂主不吝賜教幾招?」

暗夜殞心知這乃是他自謙之言,歷來丐幫中人如無不俗實力,決計做不得八袋長老。雙眉一軒,冷然道:「丐幫何時墮落若此?打狗棒系幫主歷代相傳,如今卻人人均可使得?」先前那捧碗化子笑道:「殞堂主此言差矣,與不同對手過招,所用兵器亦當相應。敝幫傳下這打狗棒的英雄前輩料事如神,早知百年之後,世上將有殞堂主此人,這兵器既名曰打『狗』棒,那便是為閣下而**啊。」暗夜殞「啪」的一聲收了摺扇,道:「徒逞口舌之快,原屬江湖中三教九流的無恥行徑。拳腳之下方見真章,彭長老,你一大把年紀了還不知安分些,黃土已埋了半截子,先出招罷。」彭金龍也無心拘於虛禮,當即挺棒向暗夜殞腰間橫掃。因他對其內力頗為忌憚,便選取較長的兵器應戰,以不必近身相鬥。

暗夜殞凌空越過,摺扇下壓,彭金龍長棒一沉,拌其雙足,暗夜殞步法不變,摺扇上舉指向彭金龍小腹,這一招拿捏的方位以先後算來,必是彭金龍先行受挫,無奈之下,只得將長棒在地面一撐,借力躍開,暗夜殞搶上進擊,彭金龍揮棒架開。他知這一戰不僅關係了丐幫名聲,更牽及武林運數,半點不敢怠慢,他棒法頗得現任幫主真傳,一招一式,使得剛猛沉穩,守得嚴密,攻得緊急,群雄心下暗贊:「打狗棒法,果然名不虛傳。」但不論彭金龍使出何等繁複招式,暗夜殞總是漫不經心的隨手拆解,哂道:「丐幫八袋長老,不過如此。」彭金龍已使出全身解數,除對手外眼中再無他物,但暗夜殞說話間卻是神色自若。此等情狀本是高下立判,高手過招自知不敵原應棄劍認輸,但彭金龍是性命相搏,已非尋常比試。長棒凌空虛晃一著,斜收點向他脅下,暗夜殞微微側身,抬手握住棒端。

彭金龍運勁回奪,長棒紋絲不動,暗夜殞喝道:「跪下!」彭金龍心道:「打狗棒是我丐幫鎮幫之寶,豈可由我手中而失?」並不作答,手上暗自加力,已是使上了十成力道,驀覺對方內力一空。暗夜殞冷笑一聲,藉著他回拉之勢身形隨棒而起,半空中鬆手放脫,反肘擊中他頸間,左手復拉住長棒滴溜溜一個轉身,右掌拍中他前胸,彭金龍身子登時飛了出去,砸裂了幾張桌椅,落在文征武身前。

丐幫幫眾見打狗棒被奪,這乃是奇恥大辱,一齊上前圍攻。各派弟子也手仗長劍相助,卻大多是攻向祭影教旁教徒。文征武見暗夜殞在群雄間飄忽快極,身子已成了個藍影,一柄摺扇上下翻飛,東面一指,西面一劈,所至處群雄盡皆慘呼倒地。雖顯神采非凡,但也無心欣賞,扶起彭金龍,給他推宮過血,直過了一盞茶時分彭金龍方醒轉,便覺一陣劇痛,噴出一大口鮮血。前胸肋骨已在暗夜殞一掌下斷了七八根。文征武問道:「彭長老,你現下覺著怎樣?」彭金老呻吟一聲,奇道:「文兄,是你?你怎會在此處?」文征武苦笑道:「說來話長……」易征雄突然一聲大喝:「小魔頭,道爺今天跟你拼啦!」抬目所視,茶攤中又已伏滿了屍,比之先前所見的本門弟子更為慘烈。文征武心中又是恐懼,又是悲憤,隨手抄起一旁涼茶便向暗夜殞潑去。內力所及,便是尋常草木也可為兵刃。暗夜殞摺扇一展,勁風到處,已將茶水兜住,抬手橫揮,此時那茶水之威實已不亞於千斤鐵鎚。

譚林張口大呼:「師父!文師伯!」他先時身上無力,只得卧於一旁,便也無人理會。薛香主上前道:「殞堂主,待屬下去料理了這活死人。」譚林傷重,眼見已是不活了,此時殺他既討個功勞,又得報前辱。暗夜殞不置可否,袍袖一拂,徑自坐下喝茶。舉手抬足間極是優雅,令人半點看不出先前其曾大肆屠戮群雄。

譚林拾起地上一柄長劍,支撐著待要站起,薛香主一腳便將他踢了個筋斗。譚林並未撤劍,掙紮起身,抬手抹去口邊鮮血,目光逼視着薛香主,冷冷的道:「我絕不會死在你手裏。」他滿面鮮血,目眥盡裂,瞧來另有一番猙獰,薛香主竟不敢與他對視。譚林視線緩緩抬起,用盡全力叫道:「暗夜殞,你這魔頭滿手血腥,不得好死,我譚林做了厲鬼,再來尋你索命!」反手一劍,刺入自己小腹,直將身子貫穿,搖晃幾下,倒地氣絕,仍是死不瞑目。

薛香主後退一步,為掩飾怯意,便又吐了口唾沫,說道:「你活着之時,殞堂主也不會來怕你。」轉頭見暗夜殞坐在滿地死屍中喝茶,不敢再看。祭影教徒中更有見世面較少者駭得雙腿軟,道:「殞堂主……屬下……屬下想去上個茅房……」拉了旁側一人道:「大哥,小弟一個人……不敢……」那人也正苦思暫避之策,忙道:「同去,同去。」暗夜殞哼了一聲,不去理會。

李亦傑伏在草叢之中,親眼見暗夜殞武功直如鬼魅一般,頃刻間便將正派群雄殺了個乾淨。怒火翻湧,再也按耐不住,抬手便欲拔劍,卻有一隻纖纖素手輕輕按在他手背上,轉頭見南宮雪對他搖了搖頭,低聲道:「師兄,那暗夜殞功夫厲害得緊,你去不得……」李亦傑凝視着她,道:「那便怎的?且跟他們痛快拼殺一番,多宰得一個祭影教徒,也算為江湖正道多盡一分心力。大不了給他殺了便是,人生在世,固有一死,若能有所當為,死得其所,又何足道哉!」6黔也勸道:「李兄,咱們正派此番折損眾多,連我師父、師伯也是不敵,此刻你縱然逞那匹夫之勇,枉自送了性命,也不過是在這荒郊再添一具屍。大丈夫能屈能伸,此事原須從長計議,現下暫且避其鋒芒……」李亦傑怒道:「你要讓我置身事外,做個不仁不義之徒么?此等沒種之事,我是絕不會做的。6兄,你請自便,我看錯了你,從此我李亦傑沒有你這個兄弟,讓開!」抬手將他推開,便要站起。南宮雪叫道:「難道你忘了對韻兒的承諾么?」李亦傑身形瞬間一滯,低聲問道:「你說什麼?」

南宮雪本是抱了孤注一擲之念,此刻卻當真令他動容,足見其對沈世韻在意之切。壓下心頭酸澀,咬了咬唇,道:「你答允過韻兒為她報仇雪恨,要做大英雄,大豪傑,說過的話,可不能不算罷?」李亦傑胸口如遭重擊,眼前浮現起沈世韻嬌俏動人的模樣,耳邊彷彿又聽到她在說「我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如非走投無路,也絕不會來此投奔。」「這番血海深仇擔在我身上,那是無論如何,非報不可的。」她這般孤苦伶仃,自己怎可讓她在這世間任人欺凌?轉念又想:「那暗夜殞武功是高的,尚非教中第一高手,更未必參與了滅無影山莊,我若是糊裏糊塗將性命送在他手中,當謂不值。幸好雪兒及時阻止我,才未鑄此大錯。」

正想開口賠個不是,頭頂忽然傳來話聲。一個蒼老聲音道:「咱們長年跑江湖執行任務,哪個手上沒幾條人命?你這次何以怕的這般厲害?」另一個聲音清朗之人乾笑幾聲,道:「那也不是怕,小弟便是看不慣殞堂主整日作威作福,了不起么?他可還不是教主,拿咱們教中兄弟當什麼了?只怕我們未被正派所滅,反全給他殺了。」那老者道:「放輕些,不要性命了?」長嘆一聲,續道:「大夥兒確是打他不過,那也叫做沒奈何,只有自求多福。」后一人半晌無語,忽又壓低聲音道:「大哥,你我二人情同手足,小弟自是信得過你,前不久弄到了好東西,還要請大哥參詳。到時也不必過這朝不保夕的日子了。」

李亦傑聽得這二人是祭影教徒,如今又落了單,哪去管他們身份卑微,心道:「殺不了暗夜殞,還收拾不下你們么?」當即依照6黔先前所授之法,牽動機關,一張大網便向二人當頭罩下,那二人猝不及防,正欲呼救,李亦傑持了蠶絲端,手臂翻轉,一引一帶,將二人拉得從道上跌下,隨即欺上,二指戳中左一人前胸「膻中**」,反掌為刀,劈中右者咽喉。他連日苦修三派心法,因崑崙內功入手甚快,又以華山心法為根基,武當心法為輔,內功進境已然頗有小成。是以他一出手便點倒了二人,兔起鶻落,全無拖泥帶水。正欲一劍一個,將他們刺死,南宮雪忽然搶上幾步,說道:「師兄且慢。這只是教中的無名小卒,死不足惜,然祭影教對我們正派有何陰謀,咱們均是蒙在鼓裏。何不換上他們裝束,假扮了混在其中弄清真相?」李亦傑聽她提出這深入虎**,大是冒險之舉,但凝神思索,卻也未嘗不可,點了點頭,6黔上前擊碎了二人天靈蓋,以防他處傷口穢了衣衫。

南宮雪側身相候,眼望天際飄動的白雲,心頭思潮起伏,驀聽到二人均是驚噫一聲,李亦傑叫道:「雪兒,你過來看。」南宮雪嗔道:「有什麼好看了?」李亦傑知她會錯了意,心下苦笑,道:「咱們現了好東西,你不看,我可收起來了,到時抱憾終身,別來怨我。」南宮雪稍稍轉頭,見二人並未換衣,這才上前。只見李亦傑手中捧了本古黃色的書冊,揭開來瞧,頁寫滿了內功口訣,竟又是一套心法,只是讀來晦澀難懂,一時也難以領會。翻過幾頁,卻是詳細記載了天下諸般兵器,一些平素極是少見的也盡皆載於其中,另有暗器,毒功,輕功等論。再向後翻,便見密密麻麻滿是圖形,所繪是一個小人在練劍,一個小圓權作人頭,幾根細線為四肢,勾畫粗糙,但其所使的劍招卻極是精妙,旁提蠅頭小字以註解釋疑,如此一招內力朝何處使,如何攻敵所必救。愈翻愈是高深,6黔已看得眼花繚亂,一顆心砰砰亂跳,指著一個圖形道:「南宮師妹,你看這著左膝下沉,長劍斜撩反挑,暗夜殞曾是用過的,不過他將劍之鋒利化為無形之氣,卻是又勝了一籌。」南宮雪頷道:「我在前幾頁也見得薛香主的一式。」手中不停,加翻動,劍法過後又錄有「刀法」「掌法」等,又回想起先二人對話,疑竇立解,拍手笑道:「好得很啊,師兄,這定是祭影教中的武功秘笈,是那人偷出來打算私下練了反抗暗夜殞,你將其中所載功夫都練熟了,就再不用怕祭影教啦!」李亦傑雖也暗暗動心,聽得『祭影教』,心頭又是恨意滋生,劈手闔上,道:「那是魔教的邪派功夫,練來有損無益。這秘笈留着是個禍害,不如儘早毀去的為是。」他乃是擔心將書冊留着,自己恐將把持不定,南宮雪與6黔若是偷偷去練,卻也害了他們。

南宮雪急中生智,忙叫:「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其中功夫你縱然不學,參透了其中精義,思得破解之法,豈不甚好?」6黔也道:「你不練刀法掌法,人家未必不練,這可須通本看過。」南宮雪介面道:「暗夜殞內功之強,你是親眼見到的,若不把這練氣口訣背熟了,與他對戰時如何抵禦?」他二人一搭一檔,極力勸李亦傑留下秘笈,目的卻是各有不同。南宮雪滿心盼望李亦傑武功大進,成為人人稱頌的少年英雄。6黔卻夢想着自己得到秘笈,依法苦練,在英雄大會技壓群雄成為盟主,又得執掌崑崙門戶,先聯合各大派將祭影教挑了,再令群雄一一歸降,鎮壓各地起義軍,降闖軍,伏清兵,最終自己榮登大位,坐上皇帝寶座,立國號為『乾』。

南宮雪知他已然動搖,又道:「那時你殺暗夜殞,滅祭影教,為韻兒報仇,自是易如反掌,她定然喜歡,會說『李大哥,多謝你了』還會……會嫁你為妻。」6黔知李亦傑重情重義,南宮雪既已從『情』入手,自己便轉而攻『義』,說道:「李兄,這兩件衣服你與南宮師妹換上,在下可扮做被你們擒住的降將,到時咱們三人還在一起,凡事亦可有個照應。」李亦傑驚道:「6兄你……」6黔道:「我既已降了,再極力奉承他幾句,暗夜殞想必也不會再殺我。你說我貪生怕死,可是錯了。」李亦傑怔了半晌,在他肩頭重重拍了兩下,道:「6兄,小弟當真……無地自容了。」6黔道:「既是兄弟,何須說此見外之言?咱二人休分彼此。」說着便動手將那兩名教徒衣冠靴子除下,李亦傑與南宮雪分到樹后換了。李亦傑想到從此不能再著綾羅綢緞,略有些不舍,又覺自己也是俗得厲害,便不再多想,與6黔將二具屍隨地埋了。出外再戴上黑布罩,遮掩了本來面容,但南宮雪膚色白皙,露出的額頭光潔嬌嫩,6黔便抓了些泥來給她塗抹。李亦傑已將書冊小心收好,三人裝備妥當,回至茶攤中。

一名祭影教徒迎上笑道:「怎的去了這麼久?掉進茅坑了不成?」李亦傑回想適才那名老者聲音渾厚,便也放粗了聲音咕噥道:「胡說八道!」南宮雪面上一紅,所幸戴了面罩,看不出有何異常,輕輕推了6黔一把,上前躬身道:「啟稟殞堂主,屬下二人在旁近巡視,查察有無漏網之魚,便見到此人,是崑崙派一名後輩弟子,屬下將他擒住,這才耽了些時辰,請殞堂主恕罪。」6黔見機甚快,當即雙膝跪地,大聲道:「小人參見殞堂主,從此願歸降祭影教,唯殞堂主馬是瞻,絕無二心。盡忠光興聖教,死而後已。殞堂主您……」他想說些「玉樹臨風」、「風流倜儻」等平素自誇之言,但此際又顯不倫不類,當即改口道:「您老人家智勇雙全,天下無敵,神機妙算,澤被蒼生……」搜腸刮肚,說得皆是些陳詞濫調,極盡奉承之言。李亦傑與南宮雪在旁聽得暗暗皺眉,雖知其迫於情勢,但學武之人於顏面一節向來便最是看重,另有不少寧可死了,也不願受敵所辱。6黔此刻一副奴顏卑相,徒令人厭煩。暗夜殞默默喝茶,正眼也不瞧他。薛香主見他與譚林是同門師兄弟,二人性子卻是相差遠甚,微微一笑,道:「年輕人,正邪素不兩立,我教於邪派居,你甘願做正道叛徒,那是什麼緣故啊?」

6黔恭恭敬敬的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殞堂主武功比我師父高了何止百倍。祭影教如此聲威,小人自是擇佳木而棲。小人師尊屍在側,便請他做個見證,足見小人之誠。」暗夜殞冷笑道:「好個見風使舵的牆頭草,今日你反出崑崙,他日難保便不會判教!」李亦傑見他說翻臉便翻臉,事先全沒半點徵兆,忙擋在他身前,道:「還請殞堂主網開一面,此人已降,上天有……」南宮雪聽他要說「上天有好生之德」,這與祭影教平素行事作風大是相違,必令人起疑,脫口打斷道:「屬下倒有個主意,此人確是廢物,不可令他入教,卻也不必殺他,殞堂主奪來的打狗棒是丐幫鎮幫之寶,為幫中人所尊,若將此物給這廢物做貼身兵刃,當可污了丐幫名頭。此人跟隨我們……執行任務,若給人殺了,旁人只道是崑崙功夫不濟,卻是大長我教氣勢。」暗夜殞哼了一聲,道:「偏生有這許多古怪。」劈手將打狗棒朝着6黔丟去,6黔雙手相接,只因棒上所附力道甚巨,仰天一交坐倒。眾人大笑聲中,暗夜殞問道:「薛香主,你們已是最後一批了么?」薛香主道:「回稟殞堂主,正是。」暗夜殞長身站起,道:「那末便由我親自帶隊,即刻趕路,不得有誤。」踏步便行,薛香主道:「是……是……只是……」暗夜殞不耐道:「還有什麼事?」薛香主道:「屬下請示殞堂主,教中犧牲的兄弟屍是就地掩埋呢,還是火化?」

這一場伏擊,因暗夜殞出手,正派到場之人全軍覆沒,但混戰中祭影教不少教徒也被殺死。暗夜殞冷冷的道:「武藝低微者,本就該死,還埋什麼?」更不停留,徑自出了茶攤。薛香主一聲長嘆,與餘人在胸前劃了幾個禮,口中喃喃低吟,那是教中為死者祈福,恭祝轉生可得福澤之意。教中眾人見暗夜殞如此絕情,心中無不暗暗咒罵。6黔手心中早捏了一把汗,這條性命實可說是南宮雪所救,向她望了一眼,平添一分好感。

餘下路途因暗夜殞在側,眾教徒一改先前憊懶之像,連低聲談笑也是不敢,暗夜殞所令卻又甚苛,日間疾行,晚間亦自不歇。這般行了幾日,已入得潼關境內。其時滿清大軍攻城已近月余,闖軍堅守,戰局呈膠着之狀。近日清軍卻是節節敗退,已至正城五里處紮營。暗夜殞不喜身旁隨有累贅,會齊了先至的各批教眾,命薛香主將眾人安置妥貼,獨自四面打探消息。百姓初時見他衣飾華貴,相貌俊朗,但一聽他問及清兵,均是面有慍色,一連問了幾日,才有一名打柴的樵子給他指明了方向,卻也是雙眉緊鎖。暗夜殞不以為意,在地方官府中強牽了幾匹戰馬,趕着沿樵子所指而行,來到一片開闊之處,只見侍衛環伺,戒備森嚴,各地分設了許多營帳,而其中一間卻又明顯大於旁的,料想必是主帥帳營。行到近前,幾名侍衛各執長槍,喝道:「什麼人?」暗夜殞冷冷的道:「我要見你們主帥,給我滾開了。」侍衛見他說話氣勢駭人,或是什麼有身份之人,一時也不敢怠慢。一人收槍拱手道:「大帥正在帳中與幾位將軍商討軍情,不知尊駕高姓大名,還請在旁稍候片刻,代小人先行通報。」暗夜殞不耐多言,手中摺扇圈轉點到,倏忽間便撂倒了眾人,掀簾入內。

帳中開闊,光線明亮,卻是一派劍拔弩張之景。座一人頭戴盔帽,其上有舞擎、覆碗,上有盔盤,中豎銅管。后垂絲綢護領,上綉有紋樣,綴以銅釘。身披鎧甲,佩有護心鏡,鏡下前襟另佩梯形護腹,樣貌威武。左右各列一條長桌,左側獨坐一名老者,作將軍打扮,一絡長須,面色很是陰沉。右側一位少女穿着閃亮珠片所制鎧甲,面有笑意。她身旁少年抱臂而坐,神情悠然。這二人正是楚夢琳與江冽塵。

那座主帥乾咳一聲,說道:「我軍已連日打了敗仗,大挫將士銳氣,如此局面怎生改善,幾位將軍有何高見?」那年老將軍目光逼視着江冽塵,陰惻惻的道:「江副教主,老夫久聞你祭影教大名,如雷貫耳。只是現下你武功如何,尚且不論,於這行軍打仗,倒似一竅不通。」江冽塵冷冷開口道:「不用拿這無謂言語激我,佟將軍,你軍中無人,旁人又有什麼法子?」楚夢琳介面道:「不錯,這叫做『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那佟將軍怒道:「臭丫頭住口,真的當自己與本將軍平起平坐么?本將軍當年征戰沙場,你這丫頭生也沒生出來,這裏哪輪得到你說話了?」

暗夜殞見他為難楚夢琳,當即怒道:「你自己給我住口!」隨即轉身行禮道:「參見少主,小姐。屬下已率教下各旗於不遠處恭候待命。」江冽塵轉向那主帥笑道:「大帥,這可是我的下屬,你瞧他如何?」佟將軍冷哼道:「確是不錯,當真也如江副教主一般目中無人。」楚夢琳笑道:「佟將軍,你何時做了主帥啦?小妹這可恭喜你啊。」佟將軍怒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卻又無話可辯。那主帥道:「還請江副教主代為引見。」江冽塵笑道:「這是我教眾旗之墮天總堂堂主暗夜殞,江湖中人稱『殘煞星』的便是。」那主帥略一拱手,淡淡道:「久仰。」江冽塵又道:「殞堂主,莫要讓無才無能之人責你缺了禮數,這位佟將軍么,外強中乾,盡可不必理會。這多羅豫郡王爺是咱們大帥,琳妹對他所評甚高,你來拜見罷。」暗夜殞聽江冽塵將楚夢琳稱為「琳妹」,又說「對他所評甚高」,心下不悅,傲然道:「不拜。」

佟將軍冷笑道:「江副教主,煩勞你好生約束著屬下教眾,莫成了『上樑不正下樑外』。」江冽塵道:「你軍中無人,這下樑可歪得厲害了。」佟將軍拍案而起,怒道:「你說什麼?你有本事,將這陣破給我看,老夫便服你!」楚夢琳微笑道:「你可早就服了。江冽塵算什麼副教主了?他自己說得好聽,也不怕丑,你一口一個『副教主』,叫得當真好聽。」江冽塵笑道:「破陣有何難處?只是你軍中全無可用之人罷了。殞堂主,咱們明日破給他看便是。」多鐸大喜,道:「快取酒來,本王敬江……將軍與殞堂主一杯。」暗夜殞冷冷的道:「不必。我不想助你,權為小姐之所命。」江冽塵道:「大帥有所不知,殞堂主心高氣傲,素來只服武功強過自己之人。不如你們便來過過招如何?」楚夢琳見他一副看好戲的神情,怒道:「你別欺人太甚!他怎可與殞堂主動手?他身上尚有傷……」

佟將軍道:「你說什麼?」楚夢琳眼圈一紅,低聲道:「那是我的過錯。我覺得一個陣形也沒什麼了不起,便想獨身破陣,卻是身陷重圍難以脫困……他……他是為了救我才……」佟將軍逮住了機會,咄咄逼人道:「一個姑娘家,做事沒輕沒重,戰場是給你好玩的地方么?你給我回去,幫不上忙,也不用在此添亂!」楚夢琳叫道:「你趕我走么?我才不要,大不了……大不了我再立功贖罪,也就是了。」向暗夜殞使個眼色,偷偷比出個手勢。那是幼時楚夢琳不耐練功,要暗夜殞陪她玩,定下夜間偷溜出來的時刻。暗夜殞當即領會,心想楚夢琳最依賴的總是自己,微感快意。

薛香主已接到命令,率領着一眾教徒前往參見。江冽塵計劃着明日破陣,是以當夜眾人已早早歇宿,養精蓄銳。薛香主等人便在營帳左近歇宿。李亦傑見這等情勢,知戰場倒非上不可。好在自己身份只是個祭影教徒,正派中當也無人知曉,一切靜觀其變。連日未眠,乏得緊了,這一覺便睡得甚熟。到得中夜突覺有人在自己肩上輕推,還道是生了變故,伸手便要拔劍,一個女子聲音道:「師兄,是我和6大哥。」李亦傑睜開惺松睡眼,道:「有什麼不妥么?」南宮雪道:「師兄,那本秘笈,你可要加緊瞧。不如今夜先練幾式,明日在戰場上讓敵兵喂招。」李亦傑恍惚憶起那些劍招,不由一陣激動,翻身坐起,道:「其他人都睡熟了么?」南宮雪道:「嗯,可都倦得緊啦。」李亦傑點了點頭,三人徑往一棵樹后。李亦傑從懷中取出書冊,先讀了幾句口訣,日間情急,此刻卻可鎮定自若,情勢自是大有不同,又是合三人才智,逐句研讀,不多時已領會了些基本法門。李亦傑便起始來練,修鍊內功須得全伸貫注,是以他於外物已聽之不聞。南宮雪與6黔向後翻看劍招,忽聽得近旁傳來響動,有人壓低了聲音說話,隨即又有一陣紛亂的腳步聲,聽來人數不少。二人大驚,此時又不可驚動了李亦傑。6黔道:「我隨你去看看。」攜了她手悄悄探近。

楚夢琳本待夜間與暗夜殞同去燒了敵軍糧草,立下功勞,但方溜出幾步卻見一群將士身着闖軍服飾,持了火把,拿着兵刃,列隊而來,驚道:「敵軍想夜襲么?」暗夜殞道:「好,我去稟報少主,讓他堤防。」楚夢琳卻已冷靜下來,搖頭道:「不必了。江冽塵這小子太也囂張,這次倒要看他怎生應付,殞堂主,咱們便來瞧瞧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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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影斷魂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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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戰火紛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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