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天底下怕只有郭虹珠那樣沒心眼的嬌嬌女,才會真信了官至寶的鬼話。

他說他的季夫子是因為看見一隻像貓一樣大的耗子跑過去,才會被嚇跑了的。

很可笑的說法,但郭虹珠卻相信了,因為她看見她的至寶哥哥在「發病」后,頭一回對她真心微笑了。

真的很有效耶!至寶哥哥好像真的記住她了!

夜裏,郭虹珠邊跑邊得意,氣喘吁吁地奔進季雅房裏,卻看見她正在收拾包袱。

「季姊姊!妳想上哪去?」她瞪大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我想要離開了。」再不走,怕要出事。

「妳不可以走的!」

郭虹珠急抓着季雅不放,大有若她不從,就要找條麻繩將她綁起來的意思。

「至寶哥哥的病好不容易終於有些起色了,妳不可以這時候走的,想想他,想想我,妳不要這樣嘛!」

季雅嘆著氣,就是為了至寶也為了虹珠,她才非走不可。

「相信我,虹珠。」她真誠地安撫著氣急敗壞的小姑娘,「妳的至寶哥哥不會有事的,我走,反而會讓他恢復得更加『清醒』。」

恢復清醒?怎麼可能!

郭虹珠才不信,「妳會這麼說,是因為沒見過他沒見着妳時的瘋樣。」雖然有些泛酸,但她說的是實話。

「他會發瘋……」季雅心頭微酸,「絕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他中了蠱,中了「偷心手札」的蠱,或許她一走,事情就能有所轉機。

「我不管!」

郭虹珠開始發蠻了,她快手快腳地將季雅的包袱搶下,藏在身後。

「反正我是絕對不會讓妳走的!從今天開始,季姊姊的包袱就由我保管,妳需要什麼就來找我拿!」

話說完,郭虹珠轉頭就跑,不讓季雅有機會拿回包袱。

季雅站在門口叫喚,郭虹珠卻瞬間跑得不見人影。

她無奈地回到桌前坐下,恰好瞥見那還靜靜躺在桌上的「偷心木盒」。

自從月老向她解釋過這寶物的功效之後,她就沒敢再去碰它了。

但這會兒她哪兒都不能去,只能坐着和它大眼瞪小眼,遂突發奇想。

如果她塗掉自己的名字,改寫上郭虹珠和官至寶……

邊想邊做,她翻開手札,卻不管她如何擦拭抹改,如何努力,就是無法讓已然成形的字消失。

不能消失,總可以再造吧!

於是季雅咬牙提起筆,在手札上寫着:

我要至寶忘了我,去愛上郭虹珠,更希望至寶和虹姝,能夠長相廝守!

有些傷心不舍,但她還是逼自己寫下了。

但才寫完最後一個字,她將手抬高,跟着無法置信地看見了……

郭虹珠的名字,正緩緩地、慢慢地、一筆一畫地,在紙上消失了。

季雅瞪眼不信,下筆再試,一再寫着郭虹珠三個字,但不管她寫了幾次,換了幾種水,換了多少種字體,郭虹珠三個字就是會緩緩地消失不見。

在這一剎那間,她首次嘗到了恐懼,徹底相信了這是個法器,一個有着自我意識的法器,讓她這向來不信鬼神的人,徹底信了。

它要見到的是被刻上名字的兩人心心相印,而不允許有可能會阻礙這段戀情的閑人出現,郭虹珠,正是閑人之一。

滿懷挫折的季雅在此時,驚覺到一件事情。

郭虹珠的名字會消失,但官至寶的卻沒有,所以在這本札記里,她已將他的名字,寫了九百九十九次了!

換言之,只要再一次,蠱咒就要實現,她的理智會喪失,他們之間的執戀,就將是誰也無法再改變了嗎?

季雅駭然地跳起,憤怒地將木盒及紙筆往牆角揖去,卻只得到了幾聲匡當響,所有的物品完好如初,她回想起先前的努力,知道這個寶物有多麼的執一懇。

如未完成,終世相隨!

是的!開宗明義它就已經告訴她了,是她自己傻敦敦地跳進陷阱里。

嗚嗚嗚,怎麼辦?她好想哭。

隔日天剛亮,郭虹珠再度笑咪咪地跑來找她,進門之後二話不說就挖起還是睡眼朦朧的季雅去梳洗,然後去用早膳。

「多吃點,季姊姊!」

因着心急,郭虹珠將一碗粥喝得晞哩呼嚕響,還真有點官至寶老愛笑她是頭小豬的模樣。「待會兒才會有體力。」

體力?!

她要體力做什麼?

「『鬼手神醫』說呀……」

郭虹珠再度開口,一句話還配上一口粥,有些應付不過來了。

季雅皺眉,又是這傢伙?

因着喬東風教導的方法奏效,現在郭虹珠幾乎是拿他當神祇在膜拜了,任何事情都是「鬼手神醫」長、「鬼手神醫」短的。

「虹珠,妳先把嘴裏的粥吞下去后再說話,別急,他說了什麼?」

郭虹珠乖乖照做,在將粥解決下肚后,她拍拍肚子、抬高笑臉,興奮地開口。

「他說生病的人要常常出外踏青,多親近好山好水,自然就會心情開朗,身體舒暢,想要不復原都難。」

「所以呢?」

季雅溫柔地伸出手,將一粒不小心黏上郭虹珠鼻端的粥粒取下。

「所以我就和他約好了,今天要帶至寶哥哥到山上騎馬呀!」

嗯,這個方法不錯。季雅點點頭,讓官至寶出去走走也好,省得這傢伙整天黏着她打壞主意,而且……她眼神微燦,她就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到虹珠房裏找出包袱,然後俏悄地離開了。

「這個主意我贊成,我在這兒預祝你們玩得開心。」

「預祝什麼呀,季姊姊!」小姑娘指着她,偏首笑得很可愛,「妳當然也要跟着咱們一塊去,所以我才會要妳多吃點,好增加體力呢!」

季雅的臉色很難看。

一來是因為她是被逼着去的,二來是因為她保守拘禮,認為女人只能乘坐馬車,騎馬是男人做的事情。

但今天她被迫開了例,讓人給硬生生抱上馬背,側身坐着。

至於第三點,則是因為她身後還坐了一個官至寶。

一開始她就跟郭虹珠說自己不會騎馬,郭虹珠卻笑說沒關係,他們三個都會,載她一個絕不是問題。

她抵死不從,卻讓郭虹珠給死拖活拖地硬拉了去。

到了馬廄后,郭虹珠和喬東風很快就選好了坐騎。

他們兩個人選的都是年輕駿馬,至於官至寶,喬東風打趣說他是個病人,所以只能騎老馬,而恰好老馬又是最適合初次騎馬的女人了,於是乎,一個得了「蠻童症」的大男人、一個初次騎馬的女夫子,和一匹老馬,就是這麼被湊在一塊了。

以上三點綜合起來,讓季雅的臉色又怎麼能不難看呢?

三匹馬原是緩緩并行的,但一出了城門口,喬東風就說要和郭虹珠比賽看誰先跑到山頂。

提議一出,好勝心強的郭虹珠自然接下了戰帖,壓根就忘了她此行的目的,是要陪着她那「生病」的未婚夫到郊外踏青的。

兩道快風掃過,待季雅回過神來時,只看見讓她嗆咳了老半天的滾滾黃沙。

她邊咳邊聽見身後傳來的抑笑聲,很好,聽得出他心情很好,但她不好,非常不好!

季雅挺高背脊,一雙小手死抱住馬頸不放,視線只敢往前不敢往下或往後。

「如果你笑完了,可以送我回去了嗎?」

「回去?」

她聽見了他的譏誚嗓音。

「如果我就這麼讓妳回去……」官至寶邊說邊踢了下馬腹,讓馬兒緩緩跑起,「待會兒怎麼向我的『未婚妻』、妳的義妹交代?」

「如果你還記得虹珠是你的未婚妻,就應該專心對她好。」

「夫子放心,我的記憶力一點也沒喪失,我還記得很清楚,郭虹珠正是我一心想要甩脫的未婚妻。」

「你不應該這麼做的……」

她將視線投遠,遠天好藍,空氣好甜,可她的心情,好糟!

「你這麼做對她一點也不公平!」

他卻只是冷冷回應。

「在感情的世界裏,本來就沒有公平只有情願,她情願對我好,我卻只情願對妳,這種事情本就無理可循。」

動情來得突然且洶湧,連他有時想想都會感到不可思議,張眼閉眼都是她的容顏,一呼一吸,全是對她的挂念,但這本就是感情的奧妙之處,不是嗎?

所以他才會央求喬東風幫忙,先約出季雅,再設法和她單獨相處,好讓兩個人可以把話說清楚。

「我不想聽這些……」季雅閉上眼睛,語氣音無奈,「至寶,你再聽我一次,一次就好了,你帶我回去好不好?」

「我不叫做至寶,我叫官十二!」

他用了之前和她胡鬧時曾說過的話語,然後低低笑起。

「老實說,我比較喜歡妳喊我十二時的聲調,溫柔、沁蜜、呵寵,卻又帶着濃濃的無可奈何,還有夫子,妳忘了要我聽話,是要付出代價的嗎?」

她深吸口氣,嗓音變惱,「你不要逼我用跳的!」

他哼笑,笑得滿是挑釁,「我不會給妳機會的!」

話說完他猛扯韁繩,疼得馬兒長嘶人立起,馬兒不適地用力扭轉脖子,一下子就掙開了季雅的手,在她被嚇出尖叫,還以為就要摔到地上時,他伸手過來,將她帶進自個兒懷裏。

「放開我!放我下來!官至寶……官十二……」

她失聲尖叫,他則回以大笑,並快速策馬向前平治。

馬兒雖老,卻是同樣怕疼,在吃過了官至寶的幾鞭之後,便沒命地撒蹄,快奔如疾電了。

狂風吹亂了季雅原是整齊的髮髻,更吹亂了她向來的自製及禮教約束。

她閉緊眼睛,不斷尖叫,不勞他吩咐,她早已整個人嚇縮在他懷裏,她用小手抱緊他的腰桿,方才那句恐嚇話--你不要逼我用跳的!早已讓風吹散了。

好可怕!

這就叫騎馬?這根本是在玩命!

她在他懷中尖叫,他當沒聽到,俊唇上輕銜著的笑絲卻不曾松下過,顯見頗能享受她的這種反應。

眼見反抗無效,季雅逼自己閉上嘴巴,別讓他再因此而感到得意,但為了表達她的不悅,她仍是消極抗議,閉上眼睛,不出聲也不理他,一段路后,她感覺到了馬兒正在往上爬行。

爬山了嗎?

季雅害怕地想着,微微睜開一隻眼睛,不看還好,愈看愈怕,是的,他們在爬山,策馬爬山。

山路十分狹窄,一邊緊捱著山壁,一邊卻是深不見底的深谷。

馬兒邊跑邊帶落了些小石子,嘩啦啦滾落山谷的聲音讓人聽了更害怕,她偷眼瞧他,卻發現他不但不怕,甚至還在察覺到她的偷覷時,故意加快了些速度。

「慢……慢一點啦……」她不得不放棄消極的抗議,即使聲如蚊蚋。

「妳說什麼?」官至寶故意裝做沒聽到。

「我說……慢、一、點!」她微微提高了音量。

「對不起,徒兒耳朵不太好,風聲又大,或許我可以依妳的唇形來猜,請夫子轉過身來看着我,然後再講一遍。」

季雅咬唇寒著臉,決定不理會他的威脅,「隨便你!」

愈快愈好,也好讓他們快點追上前頭的郭虹珠。

她沒說出口,官至寶卻能輕易地猜出她的想法。

「如果妳以為我是在設法追上他們兩個而趕路,那就錯得離譜了,我們和他們,爬的是兩座不同的山。」

她震驚地回眸,「你怎麼可以這麼做?」

「為什麼不可以?」他無所謂地一聳肩,「反正我是個病人,這是眾所皆知的事情,而一個生了病的人,妳又怎能指望他不會迷路呢?」

「你這場病……」她惱恨地瞪他,「到底還要演多久?」

「演到郭虹珠對我自動放棄為止。」他回答得很乾脆。

心頭一沉,她為郭虹珠的痴心感到不值得。「你為什麼要對她這麼殘忍?」

「這句話該我問妳吧!」他直直地看着她,「妳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殘忍?」

那毫無掩飾,進現在他眸中的赤裸裸情緒讓她害怕,調轉開了視線,她強掩不自在。

「我剛剛說過了,我不想聽這些。」

「不想聽也得聽,妳的毛病就是喜歡躲,工作上的事不會,感情上卻是如此,就算躲不住、閃不了也寧可遮眼捂耳朵,佯裝沒事,難道這能夠算是身為夫子的正確處世態度嗎?」

他冷哼一聲,將視線調轉向前,策馬繼續。

「別告訴我妳感覺不出來,咱們之間是真的有事發生了,這也是我要將妳私下帶開的原因,找個地方咱們好好談談,然後決定下一步。」

他對她果真了如指掌,聽到這裏,她又開始閉眼捂耳了。

「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我只是你的夫子,對你也只有對於一般學生的期許及感受,沒有更多的了。」

「是嗎?」

他冷笑,陡然加快馬速,一個縱身扯韁,他騎着馬躍上一處凸出於山路旁的懸石,然後勒停馬勢。

馬停蹄,人無聲,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季雅再度悄悄張開眼睛。

一看之下全身發軟,不止她,連胯下的馬兒都因着恐懼而在跺足、噴氣嚷着不安了,只他一個人沒當回事。

官至寶伸掌安撫馬兒,卻沒有安慰她,任由她繼續胡思亂想,想像著如果一個不穩,他們就有可能連人帶馬地跌落山谷了……

老實說,若不是因為害怕,她得承認這裏的風景很美,遠方羅列著幾座奇峰,他們腳下因着幽谷澗壑中的霧氣蒸發而煙雲翻滾,那些白霧從兩人腳下一直舒捲到了天邊,瀰漫在松石峰巒之間。

景色很美,美得會讓人心生讚歎,但她一點也沒有想要讚歎的衝動,她只想尖叫,但又不敢真叫,因為怕聲波會引來山上的落石,不論是遭到活埋或是因此被擊墜山谷,都不是什麼太好的結局。

「你……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她小小聲地問出口,卻是飽含着怒火。

「想和妳面對面把話說清楚,相信我,事情不解決,咱們一樣痛苦。」

深黝的黑眸中,看不着情緒波動,他看來理智且冷靜,雖然他正在做的事情,和理智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已經說了……我對你只有……只有對於學生一樣的感覺……」

官至寶笑了,眸中卻冷冷的未現笑意。

「妳撒謊!我親愛的夫子……」

他伸手抬高她的下頷,無視於他的觸碰讓她全身激顫的反應,他只是緩緩傾身,將俊唇貼在她的耳廓,嗓音低沉的開口,「為人師表,最重以身作則,在學生面前撒謊,是最要不得的行為了。」

「我……我沒有……」季雅美眸大瞠,櫻唇抖顫。

「如果沒有……」他在她耳畔邪邪吹氣,「用妳的行動來證明給我看!」

證明?!

證明什麼?

在她的心還在惶惑不安之際,他已經用唇瓣密實地吮吻住她了。

一時之間天搖地動,她嚇大了眼睛,還好!不是真正的天搖地動,只是她的神智、她的情緒、她的心魂……都在搖晃着。

她突然想起他的話了。

他要她用行動來證明,證明她不受影響,證明她無動於衷,所以她命令自己收神不許沉溺,她也想要堅決反抗的,但……

她駭然地看見兩人身後的那一片峭壁危石。

該死!他根本是故意的,將她帶到這裏,算準了她不敢大叫抵抗,為了活命只得忍耐!

呿!還什麼「用妳的行動來證明」呢?

這根本就是居心不良!

她在心底一邊埋怨,一邊努力固守防線,雖不能掙扎,但至少可以冷淡對應,可以不被影響,但隨着他的攻勢加劇,她感覺到了自己正在一寸寸地、一絲絲地,被他的熱情給佔領了。

「我的夫子……妳好甜的……像蜜一般……」

官至寶將唇滑至她耳畔,伸出熱舌探進她耳里,勾出了她無法自抑的淺淺呻吟,「別I這樣!十二……別……啊……」

她一邊甩頭,一邊努力集中心智,發誓絕不讓他得逞,不料胸前傳來一陣異樣,竟是他的長指已然悄悄爬到了峰頂。

他一個淺淺施勁,她全身激顫甚至微疼,全身漫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感受,又是驚惶、又是無措、又是陌生,卻不能否認地有着一股不能承認的快樂邪惡地出現了,這些錯綜複雜的感覺融合在一起讓她害怕,因為害怕,她發出了無助且困擾的嚶嚀。

「小聲點……」他在她耳畔促狹壞笑,「除非妳真想引來落石。」

她又羞又慚地紼紅了小臉,只好將臉埋進他胸前。

過分!明明是他在欺負人的,還有臉說這種話?

「十二……」她急促喘息,因為他的持續使壞。「你別再這樣了……我認輸了……認輸了……」

「好,妳認輸,那我要妳說實話!」

「說實話?!」

她澄澈的亮眸因着情慾而染上暈紅,好半晌無法集中心智,沒法弄懂他在問什麼。

「說妳到底……」官至寶深吸口氣終於肯饒過她了,將手收回。「喜不喜歡我。」

「我……」她目露不安,語帶遲疑。

「我先說了!」他出聲警告,「我要聽的實話,不許用郭虹珠當擋箭牌,還有,別再給我那套夫子喜歡徒兒之類的搪塞話了。」

季雅認真地看着他,長嘆一聲后終於點頭,願意誠實地面對他也面對自己了。

「好,我說。是的,官至寶,我是喜歡你的,以一個女人喜歡一個男人的感覺。」

他深深鬆了口氣,雙臂一攤,快樂微笑。

「妳喜歡我,我也喜歡妳,那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問題?」

「可問題是……」

她緊盯着他,眼神無奈。

「我們對於彼此的動心,只是源生於一個法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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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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