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砰的一聲巨響，是小屋鮮少出現的噪音。
阮馨拚命深呼吸，努力壓抑著過度激動的情緒。
心臟跳得飛快不已，不僅是因為剛剛的奔跑所致，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聽到狄斬亞說出「琉璃比較重要」這句話。
她覺得大受打擊。
早該料想到的。阮馨對着自己如是說，努力縫補碎成片片的芳心。他們都分開五年了，就算他身邊有別的女孩陪伴也屬正常，可為什麼她的心會如此劇痛？
阮馨不敢再多想，越想只會讓她的心碎得更加徹底，她面無血色地走回卧室，幸好熟悉的擺設多少教她感到心安。
疲累地趴卧在床上，不知不覺間，她竟睡著了。
把阮馨喚醒的，是尖銳的手機鈴聲。
「鈴……鈴……」
阮馨從睡夢中驚醒，手忙腳亂兼意識昏沉地，拿起先前被她扔在床頭充電的手機，迷茫的眼睛在看到來電顯示上的人名后，不由得輕輕眯起，想要再看得更仔細一點。阮馨不解對方為何會打給她，畢竟她們才剛見過面。
但阮馨還是把電話接起來了。
「花茶，下午老地方見可以嗎？」沒有多費功夫，蘭馥直截了當地道出來意。
朋友清爽的聲音喚醒了阮馨的意識，也才注意到不知何時，天已大亮。
「這……」一想到她的香水進度，拒絕的話幾乎滾出舌尖，再一想到昨晚發生的事，又覺得自己根本沒有心情工作，所以便接受了。
而且她也想問問紅茶，知不知道「琉璃」是誰？戰之彧是紅茶的未婚夫，或許紅茶會認識對方。阮馨是這麼想的。
她想知道……能被狄斫亞稱為「重要」的女子是什麼樣的人。
下午，阮馨依約來到紅茶口中的老地方──
那是一家位在台北市近郊，一個交通還算髮達，人潮卻不算洶湧的地段，是間非常特別的……嗯，不知該說是咖啡店還是茶館的一家小店。
而這家店的店名也挺好玩的，那是個跟咖啡店和茶館都沒關係的奇異店名──就叫做白雪姬的蘋果園。
而這家店特別就特別在，比起在店裏喝茶或咖啡，客人更喜歡到店面後頭，由老闆娘親自栽植的蘋果園喝下午茶。
阮馨比約定時間稍微提早了些出現，沒想到她在這家店認識的另外三個好友，早就坐在蘋果樹下喝茶，反倒是與她有約的紅茶還不見人影。
「花茶？！好久不見了。」活潑熱情的奶茶一見到她便笑着沖向她，完全不管之前才受過傷的腿受不受得了。
「你們怎麼都來了？」阮馨有點被嚇到了，因為她只跟紅茶有約，怎麼大家都出現了？！
吸呀，忘了說明，阮馨跟這四個好朋友，在這家「白雪姬的蘋果園」里，可是赫赫有名的常客，甚至可說是這家店的鎮店之寶。
至於為什麼她們五人會變成鎮店之寶，說起來也是段相當有趣的過程。
原本，除了紅茶和綠茶是舊識外，她們五人幾乎是互不認識，會來這裏喝茶，也只是因為這裏的茶好喝，即使後來她們注意到，店裏有這麼幾個與自己一樣的常客，也沒有因此結交成朋友。
這種關係持續了快一年吧！也不知道是哪個無聊人士，發現她們各自都是非某種茶不喝，便起鬨著為她們取了外號，而她們也莫名其妙地成了鎮店之寶。
熱愛花茶的阮馨，理所當然的就是「花茶甜心」，愛紅茶的蘭馥，被喚做「紅茶辣妹」；只喝綠茶的岑香，則成了「綠茶美人」；非奶茶不碰的尹馦馦，就此掛上「奶茶丫頭」的稱號；總喝着甜甜蜜茶的左靚馡，當上了「蜜茶小姐」。
直到她們五人被封為鎮店之寶后，這才慢慢地結成了朋友，當她們發現彼此的名字裏都嵌了「香」字，變成好友似乎就成了必然之勢。
後來，她們總是以各自愛喝的茶品，當做是對方的小名，友情，也跟着這麼走了下來。
「好無情喔花茶，你怎麼這麼說嘛！你是跟誰有約嗎？我們三個只是剛好在這好遇上的。」奶茶撒嬌似的巴在阮馨身上。
其實她們兩人的年紀最相近，但孩子心性的奶茶總會讓人有種「還是小孩」的錯覺，不似阮馨的成熟穩重。
「她是跟我有約。」
紅茶的聲音從店裏的方向傳來，阮馨轉頭，卻看到紅茶身邊還跟了個女孩，女孩有雙無辜的大眼，純真的臉龐好像還帶了幾分害羞及內向，是一個可愛的女孩。
「她是？」阮馨一愣，不知道紅茶帶這個女孩是要做什麼。
「她就是琉璃，宋琉璃。也是戰之彧的表妹。」紅茶滿不在乎地介紹道。
阮馨徹底呆住了，她沒想到紅茶會直接把宋琉璃帶到自己眼前。而且，為什麼紅茶會知道她想見宋琉璃呢？
她根本還沒告訴紅茶啊！
難道，這就是紅茶引以為豪的直覺嗎？未免太神奇了吧？！
阮馨既吃驚又崇拜地看着好友，雖然從很久以前就知道她的直覺超准，但准到這個地步也不容易耶！
「好了琉璃，既然都已經看到人了，你也可以閃了吧。」紅茶毫不在意地推開宋琉璃，逕自揀了張椅子坐下。
咬阮馨睜大眼，這樣就要趕人？！紅茶帶宋琉璃來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啊？
「啊……蘭姐姐你別這樣嘛，我想跟阮姐姐多聊兩句嘛，怎麼說都是機會難得啊。」宋琉璃興奮地對蘭馥撒著嬌。
宋琉璃活潑熱情的模樣，簡直可以跟奶茶一拼高下。阮馨完全呆住了，怎麼這個女孩的個性，跟外表差這麼多？
光看外表，會讓人覺得她是個害羞的乖乖牌，可一開口就完全破功了。
「這回來台灣真是來對了，沒想到不止看到阿彧的青梅竹馬愛人蘭姐姐你，還可以看到阿亞喜歡的女孩，我還真是賺到了。」宋琉璃似乎不曾注意到旁人預想落空的感覺，依然熱情爽朗地說道。
「紅茶？」阮馨轉頭看向好友，情況怎麼好像跟她預想的完全不同？「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位小姐究竟在說什麼？」
「怎麼一回事？就是今天早上琉璃一聽阿彧說見到你之後，便吵著今天也要跟着來見你啊。」她被吵了很久，才很不得已地帶她來的。
「我從阿亞那裏看過你的照片喔，可以看到阿亞喜歡的人讓我真的好興奮。」
宋琉璃的眼裨發亮，越說越是興奮。「我覺得阿彧真是笨蛋耶，他明明跟你見過好幾次面了，卻一直沒注意到『花茶』就是阿亞所喜歡的『阮馨』。
要不是我們之前錯過好多回見面的機會，我一定早就發現了，哪還輪得到阿彧當第一個發現人。結果啊，阿彧還辯解說他沒看過照片，只聽過你的名字，偏偏你們幾個茶美人在一起從不互叫本名，他才會沒察覺。」
「照片？」阮馨一呆，他帶着她的照片？
沒注意到阮馨的反應，紅茶不甚耐煩地翻了翻白眼，伸手制止宋琉璃再繼續哇啦哇啦吵下去。平時有一個奶茶就已經夠吵了，不需要再來一個同樣吵人的小女生助陣。
「琉璃，是你說見完花茶就走，也會乖乖回美國去，我才帶你來的，你不覺得你已經待太久了嗎？」她約花茶出來，可不是為了讓她們見面的。
事實上，綠茶她們的出現，也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可好歹大家是好朋友，若要商量討論私事也不會有什麼芥蒂。但琉璃雖然是可愛的小妹妹，卻不適合待在這裏，所以她才會一直想要趕人。
「我不想回美國……」忽地，宋琉璃扁著嘴，說道。
看着她委屈的表情，再加上無辜的的嗓音，此時的宋琉璃看起來還真有那麼一點害羞內向的感覺。
阮馨定定看着宋琉璃，不知為何，眼前的宋琉璃居然讓她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琉璃，你已經答應我了。」紅茶難得嚴厲地道。「你自己不也跟喬說好了，願意回美國完成學業嗎？」
「可是人家就是會怕嘛！」眼一眨，委屈的淚水滾滾落下。「我纏了他一輩子才讓他勉強接受我。我不想這麼早回美國，還不是因為怕自己回去后，天知道等我回來時喬會不會愛上別人？」
「真是的，你就對自己那麼沒信心嗎？」紅茶一嘆，無奈地道。她可以板着臉凶人，偏偏就是拿這種愛哭的可憐小妹妹沒轍。
「就是沒信心才想哭啊，我又不像蘭姐姐和阮姐姐，有一個默默愛自己好多年的情人，我多羨慕你們……我好想知道你們到底有什麼樣的魅力，可以讓阿彧跟阿亞一直一直愛着你們，我好想學習這種魅力，讓喬也愛着我啊……」
阮馨聽着宋琉璃哭哭啼啼的哽咽話語，不知是第幾次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狄斫亞怎麼可能還愛她呢？
他對自己的態度明明是可有可無、滿不在乎的。更好似如果她能永遠在他眼前消失就太好了，像他這樣，怎麼可能會是愛她？
可是宋琉璃剛剛也說了，他手邊還留着她的照片……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紅茶看了看啼哭不止的宋琉璃，再瞧瞧臉色發白的阮馨，知道今天是很難再談話了，最後她只好放棄的說道：
「花茶，我想我們改天再約個時間好嗎？今天恐怕是不方便說話了。」
阮馨點點頭道：「也好，等宋小姐情緒冷靜些，我也有些事情想問間她。」
她想知道為什麼宋琉璃會說狄斫亞是愛她的？
而這個問題很明顯是無法去間狄斫亞的，如果能夠問他的話，他也就不會老擺張臭臉給自己瞧了吧。
阮馨轉身正準備離開時，忽地，宋琉璃止住了眼淚，說道：
「阮姐姐，我知道你一定覺得我在說謊，因為阿亞說他以前常常對你很兇，最後還親自把你趕走。可你要相信我，其實阿亞不是故意要對你凶的，他只是受不了你永遠以下人自居，那讓他懷疑你到底是真的愛他，還是因為他是『少爺』，你才會勉強自己接受他的感情。」
宋琉璃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突然提起這件事，但在她的記憶里，阿亞對於那段往事總是耿耿於懷。而今天早上聽到阿彧說起阮馨時，還特別提到狄家試圖湊合這兩人的計劃，才讓宋琉璃覺得，這件事她非說不可。
她懷疑這兩人還因為當年的事，一直沒有複合。而在看到阮姐姐的表情后，就更證明了她的猜測，這兩人果真沒有複合。
阮馨看着眼前還算陌生的女生，明明是個陌生人，但對於她的事卻如此清楚，這是為什麼呢？
好像看出阮馨眼底的疑問，宋琉璃擦擦眼淚，道：
「你曉得我為什麼會知道你的事嗎？因為阿亞曾說過，他第一次見到我時，就覺得我長得很像小時候的阮姐姐，所以阿亞一直都很疼我們。對了，其實我是四胞胎，阿亞曾經說過，我們其中一人的個性，簡直就跟阮姐姐一模一樣，所以他幾乎比爹地媽咪還疼我們。不過，我的個性最不像阮姐姐啦！」
宋琉璃吐吐舌尖，反正她就是不害羞也不內向嘛！
「大概是覺得我們和你絕對沒有機會見面，所以阿亞很放心的把你和他的事情告訴我們，有一回阿亞還說，其實他疼我們，是為了彌補他對你的不好。可是我覺得這句話實在很怪，如果要彌補的話，應該是去疼你嘛！怎麼會是來疼我們呢？後來他才告訴我們，為什麼會跟你分開的原因。
雖然我覺得阿亞實在很笨，明明就是喜歡的人，為什麼還要因為一些亂七八糟的理由分開呢！可是我相信他會這麼做一定是有他的考量。所以阮姐姐，你千萬不要被阿亞兇巴巴的臉孔嚇跑，其實他真的真的很愛你的。」
宋琉璃非常認真地看着阮馨，好像非要她相信，狄斫亞是真的很愛她。
「唔……」阮馨被她的氣勢嚇了一跳，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看到她點頭，小女生笑逐顏開，剛剛的淚水似乎都忘了。
「那我先走一步了，我還得回去收拾行李。」揉揉鼻，宋琉璃已經完全從哭泣的情緒中走出來。「阮姐姐，加油喔！」
阮馨獃獃地揮手送走了宋琉璃，沒想到自己會被一個小女生說「要加油」。這滋味還真教人無法說明。
「真是的，那孩子老是這樣說風就是雨。」紅茶拿着茶杯，很是無奈地道。
這幾個月她也算常跟宋琉璃在一起，但不管看過幾回，就是無法習慣宋琉璃這說變就變的情緒。
「花茶，來喝杯茶吧，你的茶都要涼了。」一直做壁上觀的綠茶說道。
「茶？我什麼時候點茶的？」阮馨又是一呆，她記得自己根本沒點茶啊，而且她也沒注意到有人送茶來。
「你剛剛聽那個小女生說話聽得太專心了，連老闆娘親自送茶來都沒看到。」
「我們都沒想到你跟那個男的……叫什麼名字？狄斫亞？」綠茶轉頭向阮馨確認。「沒想到你跟狄浙亞也攪和了不少年，不過你應該比奶茶好一點，早早就搞懂了自己的感情歸依。」
說罷，綠茶沖着奶茶一笑，暗諷之前的奶茶實在神經太大條，不但把心上人擱在一旁，還打算幫人家找女友。
「算了，托琉璃的福，我似乎也比較能夠直接開口問你了，花茶。」紅茶吁了口氣，本來她還在想要怎麼開口，沒想到被琉璃一攪和，反倒讓好友們都多少了解了花茶的處境，也讓她比較容易開口。
「問我？問我什麼？」
「問你為什麼在狄家要以下人自居。」紅茶說話一向不啰唆，快人快語的基本定律就是「有事一句話搞定」。
「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阮馨大驚，她從沒對別人說過這件事啊。
其他三人聞言也大吃一驚，花茶是某戶人家的下人？好奇怪的感覺……花茶明明是個調香師，怎麼會是別人家的下人？
不過，她們壓根兒不在意花茶是不是下人，只是覺得這個消息也太勁爆了點。
而且不論花茶是什麼身分，都不會影響她們之間的友情。畢竟她們是因為喜歡花茶這個人，才會與她成為好友，與花茶的身份一點關係都沒有。
「昨天從宴會會場回來時，我從狄家四位千金那裏套出來一小部份，後來阿彧發現，原來你就是他所知道的『阮馨』時，才補了我其他的疑惑。」
阿彧真的完全沒有發現這兩個「阮馨」是同一個人，一直到狄斫亞出現，並帶走了她，才讓阿彧注意到這兩人間的關連。
「是嗎……真意外會讓你們在這種情況下，知道我其實是狄家的下人。」阮馨緩緩說道，語氣及眼眉間無不帶着輕愁。
紅茶眼尖地感覺到她的轉變，好像被她們發現她是下人這件事後，她們的友誼就會因此變質。
「等一下，花茶！我可不是要害你心情不好，才把這件事說出來的。」紅茶連忙解釋。「因為在我與狄家四位千金短暫的交談中，我可以感覺得到她們從來沒把你當成下人過，她們是真真實實把你當成家人在關心着。
但她們同時也很苦惱你總是以下人自居，像是把她們排除在你的心房之外。因為我想不透你為什麼會這麼做，所以早上我又跟狄家大小姐通了電話，她也希望我能跟你談談這件事，我才打電話約你出來的。」
「我是個棄兒。」輕輕地，阮馨說道。「是狄家把我撿回去的，所以我決定用一生來報答狄家，這有什麼錯嗎？因為我沒有任何才能，所以我甘願為狄家僕，只是……他們連讓我做下人也不願意，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在說這段話時，阮馨的眼神一直有些迷迷茫茫，好似夢囈般說道，教另外四人聽了根本是一陣心驚膽顫。
「天啊花茶，誰說你沒有才能的？！你調製的香水明明棒極了，怎麼可能只能當個僕人？！」
「是啊，現在都民國幾年了，哪還有賣身為仆的鬼事。」
「要報恩有很多種方法，根本沒必要賠上自己的一輩子吧。」
「等一下！」為免越扯越遠，綠茶打住了話題。她們現在該討論的，應該是花茶為何會認為，自己只有做狄家的下人才能報答狄家的恩情？
而不是做下人這件事合不合理，有沒有可替代性吧。
「花茶，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你會這麼想嗎？」
「我這麼想有錯嗎？因為從小就有人一直這樣對我說啊。」阮馨的眼神迷惑，好像那些話是必須被遵從的、是不能被違抗的。
「是哪個混蛋灌輸你這種怪怪的觀念？」紅茶臉上青筋暴露，怎麼會有人對小孩子說這種話？！
「是誰？」阮馨歪著頭，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我不知道……」但與其說是不知道，「不能說」才是真正的理由。
「……我不能說……」然後她抬頭看着好友，堅定地說道：「我不能說。」
「什麼？！」其餘四人同聲大叫，沒料到會聽到這個答案。
「其實我好像還依稀記得對方的模樣，但我腦袋裏一直有個聲音，拚命地告訴我「不能說」、「絕對不能說」。所以我沒辦法告訴你們那個人是誰。」
所有人看着阮馨，無法相信有這麼荒唐的事。
這……到底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