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跟阮馨她們道別後，宋琉璃沒有直接轉回住處收拾行李，反倒先跑到狄家，想見見狄斫亞。

「哈啰，我是來找阿亞的。」

一句簡單的話語，加上大大的笑容，最後再供上一張從戰之彧那裏硬拗來的名片，讓宋琉璃非常輕易地達成目的──呃，但在她見到狄斫亞之前，其實還有其他人想先見見她。

「聽說有女孩子來找我們家阿亞？」狄梅音相當好奇地走進廳堂，卻在坐在沙發上的女孩回頭的同時，給大大嚇了一跳。

天啊，這女孩居然長得有幾分肖似小馨，寧靜羞怯的模樣，活脫脫就是小馨再年輕幾歲的模樣。阿亞是上哪裏認識這個女孩的？！

「你好，我是阿亞的大姐，請問你是？」訝異歸訝異，但身為主人的禮儀還是不能少。

「我叫宋琉璃，是阿亞在美國認識的朋友。昨天來訪的戰之彧是我表哥，在我離開台灣前，我想親自跟阿亞道別。」

爽朗的答話、毫不羞怯的得體應對，再加上一枚大大的笑容，讓狄梅音的預想立刻碎成片片，這女孩的性子完全不像小馨嘛。

不過，這女孩很可愛。狄梅音對她的好感直線上升。

「阿亞也不知跑到哪裏去工作了，在找到他之前，我們就先聊聊吧。」

狄梅音才想請田媽準備下午茶，狄斫亞已先一步踏進廳堂。

「琉璃？」還沒有接到通報的狄斫亞愣了下，沒想到他還沒去找她，她倒自己送上門了。

「嗨！阿亞，我過幾天就要回美國了，離開之前我想來跟你說聲BYE－BYE，所以我就自己跑過來啦！」宋琉璃熱情地朝他揮揮手。

「回美國？」他挑起一眉，昨天阿彧才拜託他把琉璃打包扔回美國，怎麼今天她就決定要回去了？

「阿亞，我有些事想跟你私下談談，可以嗎？」

看着小丫頭甜美的笑容，狄斫亞差點就點頭應好，可一想到小丫頭今天實在太有禮貌了一點，警戒心還是讓他沒有立刻點頭。

「吶吶，阿亞，這件事很重要喔！如果你不聽的話，事後可別怪我知情不報喔。」宋琉璃搬出威脅手段，順便為自己的脫罪之路做好準備。

她都這麼說了，狄斫亞再不答應也不行了。

「大姐，請你迴避一下。」

「我？」狄梅音指著自己，但一想到宋琉璃剛才說的「私下談談」，也只好乖乖起身離座。

「謝謝大姐。」

直到狄梅音確實離開了廳堂，狄斫亞才揀了張沙發坐下。

「好了，琉璃你到底想說什麼？」

宋琉璃深呼吸了幾口氣，確定做好了心理準備，這才道：

「我剛剛見過了阮馨姐姐。」

「你說什麼？！」

完全如宋琉璃預期中的暴吼聲響起，她雖然已經動作迅速地捂住耳朵，仍覺得自己被吼得頭昏眼花。

「你怎麼可能會見過小馨？」小馨一個多鐘頭前就因為有事出門了，所以琉璃絕對不會是在狄家看到她。這兩個人明明互不認識，按理說沒有接觸的機會啊。

老實說，宋家四胞胎是狄斫亞這輩子最不想讓小馨認識的四個人。

因為她們知道太多他心裏的私密。當年以為她們年齡尚小、聽不懂他的話，是狄斫亞這輩子最大的失誤。

所以聽到宋琉璃見到阮馨時，他的反應自然大得很。

「還記得你昨天不是見到阿彧嗎？昨天當他女伴的那個人，不但是他的未婚妻，也是阮姐姐的好朋友，所以今天阮姐姐出門，就是去見這個好朋友，而我就拜託阿彧的未婚妻帶我一起出門啦！嘿嘿……」

只能說一切都是緣分。

誰料得到阿亞喜歡的女孩，就是阿彧未婚妻的好友？

面對這種情況，狄斫亞也只能認了，見到面就見到面了，反正琉璃這丫頭也說自己很快就要回美國了，他就不信短短的一次會面，她能泄露他多少秘密？

「阿亞，我要跟你道歉。」

忽地，宋琉璃正經八百地說道。她還深深地低下頭，道歉的意圖一覽無遺。

「為什麼要道歉？」狄斫亞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這丫頭一向是能胡鬧就不可能正經，在他跟前更是沒大沒小慣了。

試想他們兩人的年紀足足相差了十多歲，她還大剌剌地喊他「阿亞」，就知道這丫頭多不在意年齡及長幼順序，現在突然乖乖道歉，裏頭肯定有陰謀。

「你要先原諒我，我才要告訴你。」

狄斫亞瞪着眼前小小的發漩，這丫頭是吃定他了嗎？不過算了，反正這丫頭能惹的麻煩有限，大抵又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好，我原諒你。」

一得到特赦令，宋琉璃立刻開口道：「我跟阮姐姐說，其實你一直是愛她的。而且……」

被狄斫亞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讓宋琉璃瑟縮了下，但她沒有再退縮，反而繼續道：「而且我還把你的心結對她說了。」

「你為什麼要說？！」狄斫亞近乎失控地抓住宋琉璃的雙臂，她該了解這件事是絕對不能說的。他已經決定要放棄她了，為什麼還要讓她知道這些事？

「我覺得阮姐姐很可憐啊。」被抓痛了，宋琉璃也毫不退讓地吼回去。「你這臭男生怎麼會了解我們女生纖細的心理嘛！你當年只隨手丟了張機票給阮姐姐，什麼都沒解釋就把人家丟到人生地不熟的外國，你以為只有你痛苦喔！

站在女生的立場，我覺得阮姐姐才倒霉咧！莫名其妙被人扔到國外就算了，偏偏你又說了什麼『不準回狄家』的鬼話，阮姐姐是在狄家長大的，你居然不讓她回狄家？！你自己說說看，她能去哪裏啊？！」

宋琉璃氣喘吁吁地努力順着氣。雖然知道阿亞一直很愛阮馨，但站在女生的立場，她也覺得不罵阿亞一回她不甘心。

在見過阮馨之後，這個想法立刻被宋琉璃付諸實現。

「愛就追嘛！有什麼事情是不能溝通的？你什麼事都埋在心裏不說，是以為阮姐姐她有特異功能，可以一眼就看出你在想什麼喔？你們這些臭男生，為什麼老是這麼彆扭？！這讓我們女生很辛苦耶！」

宋琉璃扁著嘴，最後一句話讓人分不清她究竟是在指責狄斫亞，還是在說她喜歡的那個男人。

「我也是愛得很辛苦，可是我從來沒想過要放棄，為什麼你要放棄呢？難道你以為愛情會從天上掉下來？！」

被小自己年紀一大截的小女生指責，絕對是狄斫亞這輩子從未遇過的事，但他沒發火，反而冷靜地聽着她的想法。

或許正是因為被她指責，才讓狄斫亞正視了自己的心結。

比起這個勇敢追愛的小女生，自己似乎真的太沒用了。

什麼為她好、要她成長，其實他只是被動地想等小馨改變，卻沒想過再次主動出擊，努力爭取她的愛情，即使她以前是因為他少爺的身分，才勉強跟他交往，但這一回，他絕對要她真心愛自己。

「喂……阿亞，為什麼你不說話啊？」該不會打算把她吊起來毒打一頓吧？

「不，我正在想你剛剛說的話。」淡淡地，狄斫亞笑了，露出返家以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你說的很有道理，我的確不該只是等待。」

以前的他或許把問題太過複雜化，所以才會擔心東、考慮西。但愛情是不該被人用「考慮」來蹉跎的，因為愛情是一閃即逝的。

「真的？」宋琉璃兩眼發亮。

「喝杯下午茶再走吧，我想聽聽你來台灣到底又惹了什麼麻煩。」狄斫亞站起身，想去請田媽準備一些飲料和小點心。「咖啡好嗎？」

「嗯。」宋琉璃笑着點頭。

廚房是在主屋另一邊的獨立小屋，就在車道旁邊，這樣的設計，是為了方便廚娘可以在主人返家的第一時間，立刻準備好餐點。

狄斫亞到廚房時，一批小餅乾正好準備出爐，在等待咖啡煮好的期間，他不經意向外看，卻看到有輛陌生的車緩緩駛入車道。

「那輛車是……」

「美佳小姐回來了，這些餅乾就是為美佳小姐準備的。」田媽苦笑道。

仍獨身未婚的美佳小姐就是狄斫亞的姑姑，是個非常苛刻下人的主子，與狄家的其他主子完全不一樣。

「為什麼我不知道美佳姑姑回來了？」狄斫亞微微皺眉。

「我也是剛剛才接到通知說美佳小姐回來了，而且一到家就要吃到剛出爐的小餅乾。」田媽繼續苦笑，這位小姐的麻煩程度，可是數十年如一日吶。

這下子又有苦日子了。

「田媽，這陣子就辛苦你了。」狄斫亞說道。

他並不是很喜歡美佳姑姑，因為這位姑姑總是高掛着「奴役下人」的旗幟，常讓狄斫亞感到很不舒服。

狄家的仆佣也是領薪水做事的人，又不是簽了賣身契，為什麼美佳姑姑非要用那種「既然是狄家的下人，就活該工作到死」的態度對待他們？

幸好這位姑姑一年僅會回到狄家幾次，其他的時間則多在各國旅行，極盡奢華之能事，否則狄家可能會成為幫傭界的拒絕往來對象。

不過，每回美佳姑姑回家，就會辛苦了這些仆佣，讓他父親最後都於心不忍地為大家加薪，當做是補償。

以前被整得最凄慘的，恐怕就是小馨了。

美佳姑姑一直不喜歡小馨，她認為狄家沒必要收容一個外人。自從小馨開始自稱下人起，美佳姑姑根本是理所當然地奴役小馨。

有時做得太過分，他們看不過去了，小馨居然還會主動幫她說話……真不知她的腦袋裏到底在想什麼？

「不過，這麼一來小馨可能又要辛苦了。」田媽擔心地說道。

「為什麼？」狄斫亞一時沒想到姑姑的為人，只想着小馨現在是狄家雇請的調香師，理應不會接觸到姑姑才對。

「唉，少爺，我說一句話希望你不要生氣。其實我常常覺得美佳小姐根本是針對小馨，偏偏小馨這孩子又乖又聽話，才會被她一直支使來、支使去的。對美佳小姐來說，就算小馨現在是調香師又如何？還不是被狄家僱用的？只要想到這一點我就忍不住擔心。」她也算是看着小馨長大，自然是擔心不已。

田媽沒有說出口的是，這五年來美佳小姐幾乎都是在確認小馨沒回狄家后，沒兩天就又立刻離開，與以往非得住上十天半個月的習慣大有差異。

感覺上，她回來根本就像是為了確定，小馨有沒有回狄家似的。

但這種完全沒有根據的推論，又怎麼能告訴狄斫亞呢？

所以田媽決定保持沉默。

「糟了，琉璃！」狄斫亞忽地想起廳堂里正坐着一個長得很像小馨的人，如果姑姑把琉璃誤認為小馨怎麼辦？！

他迅速地返回主屋，才剛推開門，就聽到姑姑的聲音傳了過來──

「……你這丫頭居然還是厚著臉皮回來了，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敢再踏進狄家呢！怎麼，你那是什麼眼神？想反抗啊？」

猜想姑姑可能真的把琉璃錯看成了小馨，狄斫亞立刻出聲。

「琉璃，走吧，我帶你去花房參觀。」

狄美佳轉頭看向門口，發現正是好久不見的侄兒狄斫亞。

「阿亞，那個人──」宋琉璃簡直是氣炸了，這個女人怎麼打從進門就一直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聽在她耳里實在很讓人不舒服。

狄斫亞轉頭看向狄美佳，然後做了個吃驚的表情，好像剛剛才看到她似的。

「姑姑，你回來啦！怎麼不事先通知一聲？我也好派人到機場接你。」

「阿亞，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沒想到會見到據說已經五年沒返家的侄兒，狄美佳也很吃驚，連手上的香煙幾乎要燒到手還不自覺。

「有一個多月了，我是回來處理一些事情的。」沒道出家業的問題，一方面是因為狄斫亞對此還有疑惑，另一方面，則是擔心事情若是屬實，他希望第一個知情的是父母，而不是這個揮霍無度的姑姑。

「那……這個女孩是？」狄美佳指著宋琉璃，明明長得像極了阮馨，怎麼侄兒的態度卻好似兩人並不相同，而且，他剛才喊的好像是另一個名字。

「她叫宋琉璃，是我在美國認識的朋友。琉璃，這位是我姑姑。」狄斫亞簡單為兩人介紹。

雖然宋琉璃對狄美佳的第一印象極差，但看在阿亞的面子上，宋琉璃還是勉強自己乖乖打了招呼。

「姑姑，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帶琉璃去參觀花房了。」說罷，沒再多做停留，狄斫亞帶着宋琉璃往花房走去，中途還不忘先繞進廚房拿走咖啡和點心。

「阿亞，你姑姑好奇怪。」宋琉璃秀氣的眉頭鎖得死緊，很明顯還在為剛才的事情氣憤。「她是不是把我誤認為阮姐姐了？」

「有可能，你也不要太介意她說的話，姑姑說話向來就是不饒人。」

狄斫亞正準備推開花房的門，卻聽到宋琉璃喃喃說道：

「怎麼可能不介意，那個老女人居然說我只配一輩子做狄家的下人，去做什麼調香師根本就是痴人說夢話，現在還不是爬回來求狄家收留，果然是個天生做下人的命……阿亞，她以為我是阮姐姐才說了這些過分的話耶！」

她不知道狄美佳跟阮馨有什麼恩怨，但這些話不管怎麼聽，都是踩低阮姐姐人格的惡劣話語。所以宋琉璃才會格外生氣。

雖然今天下午才第一次跟阮姐姐見面，但她可是聽阿亞說阮姐姐的事聽了四年多耶！所以阮姐姐對她來說，根本是個相當熟悉的人。

熟悉的人被如此污衊，任何人都會不甘心的吧！

聞言，狄斫亞的手一傾，整個托盤連同上頭的咖啡及點心全都翻倒在地，但狄斫亞壓根兒不在意那些東西，他轉身看着宋琉璃，激動地問道：

「琉璃，你再說一次，剛剛我姑姑跟你說了什麼？！」

他的耳朵聽錯了嗎？！難道姑姑一直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不斷對小馨說那些過分的話？

「天啊！阿亞，咖啡都打翻在你的褲管上了，難道你都不覺得燙嗎？」

宋琉璃看到滿地碎片及黑色的液體已嚇了一跳，再看到狄斫亞的褲管上全是咖啡的痕迹，還真擔心他會被那些熱騰騰的咖啡給燙傷。

「不要管那些小事！」狄斫亞大吼，不敢相信在這個應該是安全的家裏頭，居然隱藏着可能傷害小馨的怪物。

如果真的是姑姑的話，就能說明為什麼小馨從來不提，那些怪異的觀念究竟是誰灌輸給她的，因為小馨一定是認為，不會有人相信她的話。

而小馨口中的那些「以狄家人為尊」的話，若是由姑姑灌輸給她的……那的確只有姑姑才有可能會說出這種話。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姑姑要這麼做？」

狄斫亞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