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四個人牽着六匹馬,人騎四匹,載物兩匹,沿着太白山往北走。

太白山的脊樑從鴨綠江一直伸展到東京近郊,是高麗境內最長的山脈。

本來他們是走驛道,驛道沿途設有宿館,吃住方便,但每座城牆的壁上都貼了崔尹貞的畫像,而且各關口都有重兵嚴陣以待,就算阿獅蘭汗的武功再高,雙拳難敵千軍萬馬,所以只好改走人煙稀少的山路。

天衣無縫的計劃竟然出現漏洞,並不是乃朵塔吉辦事不力,而是知道蒙古人劫走李將軍未婚妻的人,活在世上的,除了他們四個之外,還有一個被吊在樹上的和尚,顯然凈智法師已經得救了,南無阿彌陀佛。

一路上,乃朵塔吉負責張羅食物,他有一雙看起來像在打瞌睡的可愛細眼睛,這雙眼使他看起來完全沒殺氣,不過他的確是個好人;除了打獵之外,山果野菜也是他們重要的食物來源,只是高麗和蒙古的地理環境相距甚遠,尹貞和良喜是在城市長大,也不是很清楚什麼野菜能吃,什麼野菜不能吃……

摘到不知名的野菜時,都是讓乃朵塔吉第一個嘗試,一個不小心吃到毒野菜可是會死的,照道理說,應該是讓良喜這個不值錢的婢女來試,可是乃朵塔吉從不如此做,他的善良贏得尹貞和良喜的友誼。

這天,乃朵塔吉在林間樹榦底端發現十幾株奇艷的怪東西,形狀像把小傘,他好奇地摘了一朵研究,抱着神農嘗百草的精神咬一口,味道苦澀,看來這不是食物,而是美麗的小花。

美麗的小花就該插在美麗的女子發上,於是乃朵塔吉摘了好幾朵,興奮地走回營區,見到崔尹貞一個人在發獃,乃朵塔吉獻殷勤地說:「送你一朵美麗的花。」

「這不是花,這是毒蕈。」崔尹貞大吃一驚。

「我完了!我快死了!」乃朵塔吉嚇得雙手一攤,用腳踩爛掉到地上的毒香菇。

「你安心,只要不吃就不會去西天見佛祖。」崔尹貞笑嘻嘻的。

「我剛才咬了一口……」乃朵塔吉忽然蹲到地上,做齣劇烈嘔吐狀。

「你怎麼了?」崔尹貞有些不知所措。

「好痛!我肚子好痛!」乃朵塔吉痛苦地捧著肚子。

「我去叫大汗來,你有什麼遺言趕快對他說。」崔尹貞急中生智。

「不,崔姑娘,我對你說就行了。」乃朵塔吉全身抽搐痙攣。

「你振作一點,快交代遺言。」崔尹貞急如熱鍋上的螞蟻。

「答應我,替我照顧大汗。」乃朵塔吉用盡全身力氣似地說道。

「我又不是婢女,我不會照顧別人。」崔尹貞斷然拒絕。

「大汗……他很喜歡你。」乃朵塔吉早就看出來。

「只要是女人,大汗全都來者不拒。」崔尹貞羞紅了臉。

「我跟在大汗身邊八年,他看其它女人的眼神從沒像看你這麼溫柔過。」

「你怎麼知道他從來沒有?他跟女人上床時,你站在旁邊嗎?」

「你的口氣好像吃醋……」乃朵塔吉意外地發現。

「醋是用喝的,不是用吃的。」崔尹貞顧左右而言他。

「你也喜歡大汗!不是嗎!」乃朵塔吉眼睛雖小,眼光卻很銳利。

「胡說,我才不喜歡他。」崔尹貞氣得半死,臉色變得比乃朵塔吉還差。

「你生氣,就是最好的證明。」

「證明什麼?」崔尹貞真想在他毒發之前,親手掐死他。

「我所追過的女孩子,比我殺敵的數目還多,所以我很了解女孩子的心態,女孩子一聽自己喜歡的人喜歡她就會面紅耳赤,但反過來說,一聽到別人說她喜歡那個人就會氣急敗壞,如果是她不喜歡的人,不管誰說都是反應冷淡。」乃朵塔吉頭頭是道地說。

因為乃朵塔吉長得不威猛,在蒙古女孩的心目中有如老鼠,見了就討厭,所以老是追不到女孩子。

不過,他說的沒錯,崔尹貞一時之間找不到話反擊回去,恨得牙痒痒的,但她絕不會承認他說的對,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認為這話一點也不合理,人快死時神智不清,胡說八道還差不多。

深吸了一口氣,平撫情緒,崔尹貞找回說話的功能,先發出一聲驚嘆,然後麻辣地說:「咦!你講了這麼多遺言,怎麼還沒斷氣!」

「大汗需要你,答應我這輩子不離開他,不然我死不瞑目。」

「你要張着眼睛死,關我什麼事。」

「求求你……」乃朵塔吉的眼中浮現淚光。

「好啦,你可以安心地死了。」崔尹貞禁不起苦苦哀求,頭輕輕點了一下。

「我祝你們天長地久……」乃朵塔吉突然哈哈大笑。

「你笑啥……原來你耍我!你根本沒吃毒蕈!」崔尹貞火大。

「我沒有騙你,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突然很想笑,而且停不下來?」乃朵塔吉邊笑邊說。

剛到樹叢中方便回來的良喜,不明究理地問:「小姐你講了什麼笑話?乃朵大哥怎麼笑得這麼開心?」

「他騙我說他吃了毒蕈。」崔尹貞懊惱地指着地上被踩爛的毒蕈。

「這是笑菇,吃了不會死,只會哈哈大笑。」良喜解釋。

「那我要笑到什麼時候才能停止?」乃朵塔吉笑得嘴巴都酸了。

「不會停止。」看到小姐深受委屈的表情,良喜心生一計,裝出好心的樣子,歹毒地說:「我聽人說,馬尿可以解笑菇的毒素,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乃朵塔吉話還沒聽完,邊笑邊跑到馬旁邊,脫下帽子放在馬兒兩腿之間。「馬大哥,快撒尿救我,我以後會喂你吃上好的芻草報答你。」

這時,手上拎了兩隻野兔回來的阿獅蘭汗見狀問:「你在做什麼?」

一陣噓聲,乃朵塔吉拿着盛滿了馬尿的帽子,一口飲盡,邊笑邊對阿獅蘭汗說:「啟稟大汗,我吃了笑菇,良喜說要喝馬尿才能止笑。」

「我看你上當了。」阿獅蘭汗識破道。

「良喜,我為什麼還在笑?」乃朵塔吉回頭質問良喜。

「哪有那麼快好,再過半炷香的時間,馬尿才會發揮作用。」說完,良喜和崔尹貞兩人抱在一起,彷佛吃了數百朵笑菇,笑得林間的藏鳥振翅飛竄。

人善被人欺,可憐的乃朵塔吉,這時已是笑得淚流滿面……

表面上阿獅蘭汗一如往常,皺眉眯眼,令人不寒而慄,其實他心底十分嫉妒乃朵塔吉,他相信乃朵塔吉絕無異心,但一看到崔尹貞主動跑去和乃朵塔吉有說有笑,嫉妒就像一把鋒利的刀刺進他的心坎里。

阿獅蘭汗和乃朵塔吉輪流守夜,阿獅蘭汗守上半夜,乃朵塔吉守下半夜,男女分睡,每晚他總有股衝動想要把崔尹貞抱到他的營帳里,完成那晚未完的事,但他不想再有半途而廢的狀況發生,因為追兵隨時可能出現,所以他只能忍耐。

※※※

來到和州一帶,被白雪覆蓋了一季的大樹,光禿禿的枝椏開始有了新生命,嫩芽迫不及待地伸長了脖子,湛藍的天空飄來幾朵雲,風從林間傳出沙沙聲,好像都在為這四位辛苦的旅客打氣加油。

夕陽染紅整片山林,再趕一天的路就能通過千里長城,一想到現在想要通關難上加難,四個人臉上不約而同出現沉重的表情,連馬也嗅到危險似的,有氣無力地放慢腳步。

拴好了馬匹之後,乃朵塔吉負責搭帳幕,良喜則在一旁生營火,這是阿獅蘭汗對她欺侮乃朵塔吉的懲罰,崔尹貞則被罰負責采山果,嚴格說起來她們兩個是階下囚,當然不可以對乃朵塔吉造次。

不遠處傳來潺潺流水聲,崔尹貞循着水聲而去,穿過濃密的林蔭,一湖綠水映入眼帘,她想到自己已經七、八天沒洗澡,一股難受遍佈全身,左看右看,四下無人,她決定快速地洗個澡,事不宜遲,她飛快地褪去衣服,走入湖中。

一陣戰慄從腳趾竄到四肢百骸,沒想到水這麼冰冷,但既然都已經下水了,回頭沒意義,咬緊牙,身體一低,頸部以下潛入水中,突然從她身後傳來撲通一聲,她嚇得回頭,只見水花濺飛一尺高,這是怎麼一回事?

水裏有怪物嗎?崔尹貞嚇得雙腿發軟,人在越害怕時反而越無法動彈。

正當她不知所措之際,一張英俊的臉孔倏地在她面前出現,一顆心差點跳出喉嚨,老天!她寧願遇到妖魔鬼怪,也不願在這個時候被阿獅蘭汗逮到……

「你跟蹤我!」這不是巧遇,崔尹貞恍然大悟。

「我是好心保護你。」阿獅蘭汗不懷好意地盯着雪白色乳溝。

「你想幹什麼?」崔尹貞雙手擋在胸前。

「洗澡。」阿獅蘭汗的眼眸里燃燒着熾烈的慾火。

「你離我遠一點。」崔尹貞想往後退。

「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阿獅蘭汗伸手環住她的腰。

「拿開你的手!」崔尹貞一手護胸,另一手推他。

「我也想對你這麼說,拿開你的手!」阿獅蘭汗輕易撥開她的手。

強烈的反抗掙扎,使得崔尹貞的胸部巨幅震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樣有多麼誘人,她的雙手拚命地拍打水花,她的纖腰不停地扭擺,幾綹髮絲在空中飛舞,夕陽像個頑皮的提燈者,從林間移到水面上,又從水面移到她身上,染紅曼妙的嬌軀,更增添她的美麗……

狂野的渴望席捲了阿獅蘭汗的下身,但他不急着進攻,這些天她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她氣他吊和尚,他當然不會向她道歉,他甚至覺得她應該向他道謝才對,若不是他手下留情,繩子絕不會系在和尚身上,而是系脖子。

這個不知好歹的蠻女,不給她一次重大的處罰,永遠都學不乖。

當然,對一個未出嫁的貴族之女而言,以天為帳,以地為床,跟男人苟合,將是她此生最重大的處罰,不是么!

看到他眼中灼灼的火焰,崔尹貞的胃一陣緊縮,知道自己犯了嚴重的錯誤,所有的抵抗立刻消失,她冷聲地警告。「你再不放手,我就大叫。」

「叫給誰聽?乃朵塔吉和良喜聽嗎?」阿獅蘭汗淡淡一笑。

「沒錯,讓他們知道你是個披着人皮的衣冠禽獸。」

「那又怎麼樣?他們看到我們現在的樣子,丟臉的是你,不是我。」

一聽,崔尹貞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移,看到他赤裸強壯的胸膛,也看到自己浮出水面的圓乳,紅霞立刻飄上臉頰,她意識到羞愧,緊繃着聲音說:「放開我,我要上岸去穿衣服。」

湖水太冰冷,阿獅蘭汗擔憂的不是他自己,他內力深厚,即使裸身躺在厚雪上睡覺,早上起來照常是一條活龍;但崔尹貞不同,他擔憂她生病,兩手一提,將她抱了起來。「上岸這個建議不錯,但衣服就不用穿了。」

「放下我,我自己會走。」崔尹貞大呼小叫。

「那兒不錯,綠草如茵,很適合辦事。」阿獅蘭汗看中一塊草皮。

「辦事?辦什麼事?」一股冷意竄過崔尹貞的背脊。

「當然是男歡女愛的事。」阿獅蘭汗小心翼翼地放下她……

一陣隱隱的低啜聲傳入她耳朵,崔尹貞本來不想理會,但良喜越哭越大聲,一副要把她吵醒的企圖,她只好轉過身問:「良喜,你為什麼在哭?」

良喜哽咽著說:「良喜沒有用,良喜沒能保護小姐。」

崔尹貞安撫道:「不怪你,連我大哥都保護不了我,何況是你!」

「小姐你越是這麼說,良喜越慚愧。」

「我人好好的,沒摔著沒傷著,你有什麼好慚愧?」

「小姐你不要再強顏歡笑了,我聽了好難過。」

「我有笑嗎?」崔尹貞簡直是欲哭無淚。

「小姐,我的肩膀借你哭。」良喜吸了吸鼻。

「你在說什麼?我為什麼要哭?」崔尹貞一頭霧水。

「晚飯前我去找你,我全都看到了。」

「全都看到……」崔尹貞狼狽地臉紅了起來。

「本來我想下水去救小姐,但乃朵大哥拉住了我。」

崔尹貞的喉嚨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發不出一絲聲音。

難怪剛才用餐的時候,平常一邊吃飯一邊說話的乃朵塔吉一反常態,低着頭默默地吃野菜,一副野菜里有蟲似的模樣,害她緊張兮兮,眼睛瞪得大大地檢查野菜,原來菜是乾淨的,不幹凈的是她,他是不屑看她!

像一個美女被人發現有一雙臭腳般難堪,她的心下沈到谷底……

看到小姐悲戚的表情,良喜後悔不已,小姐最恨見死不救的人,這一刻小姐一定恨死她了,所以才會半晌不跟她說句話,良喜傷心地說:「對不起,都怪乃朵塔吉,我們以後不要再理他,男人都是一丘之貉。」

崔尹貞幽幽地說:「他阻止你是為你好,他怕大汗殺了你。」

「這我知道,是另外一件事讓我發現乃朵塔吉猙獰的真面目。」

「什麼事?」崔尹貞如驚弓之鳥般問。「該不會是他從頭偷看到尾?」

「沒有,他閉着眼睛把我拉走。」良喜指出。「我一邊走一邊哭,他卻一邊走一邊說,小姐很快樂,我應該高興才對。」

崔尹貞愛面子地說:「良喜,你要相信我,我是被強迫的。」

「我當然相信,可惡的乃朵塔吉,他不是好人,他只是一條忠狗。」

「算了,別哭了,事情過了就算了,你看我都沒哭。」

「小姐你真堅強,我要是有你一半就好了。」

「時間不早了,早點合眼睡覺。」

「小姐你那麼大聲地慘叫,一定很痛。」

「沒錯。」崔尹貞含蓄地說。「你以後就知道。」

「那隻可惡的蒙古狗,粗暴沒人性,死後一定下十八層地獄。」

「他是狗了,當然不會有人性。」崔尹貞自我解嘲地說。

「最氣人的是,乃朵塔吉居然說,小姐叫床的聲音真好聽。」

「良喜你別再說了,我只想忘掉這件事。」

良喜罵的沒錯,阿獅蘭汗殺人不眨眼,一點人性也沒有,但他也有溫柔的一面,他的眼神很溫柔,他的愛撫很溫柔,他的親吻很溫柔,他的進出很溫柔,在結束以後,他很溫柔地為她拭血擦身,很溫柔地幫她穿衣穿鞋……

可是──這些事教她怎麼說得出口──

※※※

天還未亮,乃朵塔吉奉阿獅蘭汗之令,隻身去探千里長城的情況。

情況不樂觀,乃朵塔吉回報,長城上每隔不到五步就站了一名士兵,每三十名士兵之間就有一堆狼糞,只要一有狀況發生就點火,烽煙一升,成千上萬的士兵就會湧現,就算長了翅膀,也飛不回鴨綠江對岸……

阿獅蘭汗正在苦惱,其實他心裏清楚,只要放下崔尹貞,他就可以混入人群之中,順利地出關而不會被發現;但他絕不會放開她,對他來說,她是大漠的泉水,她是黑夜的燈火,她是床上的暖被,他──不能沒有她。

這時,良喜慌慌張張地從帳幕里跑出來。「不好了!小姐發高燒!」

「你是怎麼照顧小姐的!」阿獅蘭汗心想一定是晚上沒蓋好被子所致。

「小姐受涼,不是我造成的。」良喜意有所指。

「閉嘴!」阿獅蘭汗大手揮過去,良喜挨了巴掌,整個人一陣搖晃。

「大汗請息怒,良喜心急才說錯話。」乃朵塔吉及時扶住良喜。

「我沒說錯,昨天黃昏時……」良喜的嘴被捂住。

「我知道你和乃朵都來過湖邊偷看。」阿獅蘭汗明白地指出。

「大汗誤會,屬下什麼也沒看見,良喜也一樣。」乃朵塔吉雙手一揖。

「我看得很清楚,你欺侮小姐。」良喜口無遮攔。

「你再瞪我,我就把你的眼珠挖出來。」阿獅蘭汗恐嚇道。

「良喜,你太不智了,惹火大汗,誰來照顧小姐?」乃朵塔吉表面上是指責良喜,其實這話也是說給大汗聽,希望大汗能以小姐為重,見大汗臉色逐漸平和下來,自告奮勇地說:

「屬下去找找看有沒有祛寒的草藥?」

「一般的草藥對小姐無效,她要吃人蔘。」良喜補充一句。

「人蔘是什麼?」蒙古不產人蔘,乃朵塔吉前所未聞。

「人蔘是一種珍貴的草藥,根長得像人形。」

「我沒見過,你跟我一起去找。」

「不行,人蔘的根我知道,但我不知道葉子是什麼模樣。」

根是藏在泥土裏,若不知葉子的形狀,滿山的植物從何找起?總不能一株一株拔起來看,就算找到野生人蔘,小姐恐怕已經燒成了紅炭,來不及救!

阿獅蘭汗立刻說:「快下山找間藥鋪子買。」

「是,屬下立刻去。」乃朵塔吉正想走向馬,但被阿獅蘭汗叫住。

「慢點!樹林里有動靜!」遠處的林間飛出一群鳥。

「有七、八十個人朝咱們而來。」乃朵塔吉耳朵貼在地上聽聲辨識。

「良喜你回帳幕去照顧小姐,不許出聲,否則你以後永遠也別想開口說話。」

「來得好,我正覺得手癢……」乃朵塔吉摩拳擦掌道。

「先把刀藏起來,假裝是逃難者,以靜制動。」阿獅蘭汗打岔。

不一會兒,將近八十個男子身穿酸汗味極重的臟衣,手拿各式兵器,但卻沒什麼殺氣,個個都像農稼漢,或站近或站遠地隨便亂站,圍着他們兩人,卻沒有攻擊的意思,只是站着不動地盯着他們看……

阿獅蘭汗不吭一聲,整個人看起來就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勇者,臉色一點懼色也沒有,就連躲在樹上觀望的男子,想必就是這群烏合山賊的首領,他也不防他,因為會被他發現到蹤影,這個首領的武功應該不高。

砰地一聲,首領從樹上跳下來,粗髮辮,高身材,皮膚黝黑。

「你們兩個在這荒山野嶺做什麼?」首領一望便知眼前之人武功高強。

「我們被人追殺,躲到此處。」阿獅蘭汗說。

「被什麼人追殺?」首領又問。

「官府。」阿獅蘭汗隨口說。

「做了什麼事?」首領臉上露出同病相憐的表情。

「沒做什麼,收成不好,繳不成稅金。」阿獅蘭汗說的跟真的一樣。

從乃朵塔吉的調查報告中,可以清楚地知道高麗現況:武將掌權,貪得無厭,巧立名目向農民加稅,有很多農民心生不滿,寧願淪為盜匪,也不願向武將屈服,這群山賊就是如此產生的。

「帳幕里還有什麼人?」首領視線移向一旁。

「我生病的妻子,和陪嫁她的丫鬟。」

「病得可重?」

「很重,正想下山去買葯。」

「山寨里有大夫,你不妨帶着夫人過來治病。」

防人之心不可無,阿獅蘭汗考慮了一下,心想首領看來和善,沒有惡意,再加上崔尹貞確實急需要治病,也就答應。「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你們幾個,去幫忙收拾。」首領指著幾名手下說。

「這位大哥如何稱呼?」阿獅蘭汗禮貌地問。

「叫我山大哥就行,兄弟你呢?」山大哥一副交朋友的口氣。

「小弟姓金。」阿獅蘭汗警覺地問:「山大哥怎麼了?」

「你妻子很像一個人!」山大哥看着被良喜和乃朵塔吉架著走的崔尹貞。

「像什麼人?」沿路貼滿了崔尹貞的畫像,阿獅蘭汗不得不緊張。

「我去世的妹妹,不過你妻子比較漂亮。」山大哥傷心地說。

「我妻子讓山大哥想起傷心事,真是對不住。」阿獅蘭汗半信半疑。

「你妻子這麼美,你可要當心點。」山大哥有感而發。

「其實我並不是因為欠稅金而被追殺……」阿獅蘭汗故意改口。

「惡官當道,到處搜刮美女,我想應該是這個原因。」山大哥搶著說。

阿獅蘭汗點了點頭,他的心中出現李承道的名字,這個名字同時也在山大哥心中出現,兩人臉上同時浮出憤慨的表情。

到了頂端被削尖的竹圍山寨,崔尹貞已呈現昏迷狀態,被阿獅蘭汗抱進山大哥之前先遣人回來收拾乾淨的房間。大夫看過之後,切了幾片野生人蔘,連同幾味草藥小火慢煎,煎好后差良喜端去。

良喜被阻在門外,阿獅蘭汗接過湯碗坐在床沿,床旁放了一張椅子,湯碗放在椅上,一手撐起崔尹貞的後背,一手捻著湯匙,輕輕吹涼,然後小心翼翼地送進崔尹貞口裏,此情此景,若讓任何一個蒙古大汗看到,恐怕會笑掉大牙!

一夜過去,又一夜過去,崔尹貞忽冷忽熱,完全沒有好轉的現象,阿獅蘭汗只肯在如廁的時間離房,他自責地看着蒼白的容顏,那麼冷的湖水,那麼冷的草地,他實在不該為了一己之私,害她病重,他掩面悲嘆,若是她好不了,他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戶,眉眼不再糾結,張大眼對着上天發誓,早點讓她好轉,他保證從此只在戰場上使用暴力,不在床上如此對待她。

含糊不清的呢喃聲倏地從床上傳來,阿獅蘭汗趕緊回到床邊,輕拉她的手,不禁悲從中來,她的手好冰冷,該死的大夫,若是她有三長兩短,他就拿他的人頭祭拜她……見她眼睫掙扎似地想張開,他連忙問:「你醒了嗎?」

「好冷……我好冷……」崔尹貞努力撐開眼皮,但眼神呆若木雞。

「我知道,你在生病。」阿獅蘭汗輕輕放下她的手。

「不要離開我。」崔尹貞乾澀著嗓子叫喊。

「你冷,我再去要條被子。」阿獅蘭汗體貼地說。

「求求你,不要留下我一個人。」崔尹貞嘶啞地懇求。

「可是你身體在發抖……」阿獅蘭汗左右為難,不知該如何是好。

「抱我!我需要溫暖!」崔尹貞孩子氣地說。

「有沒有暖和一點?」阿獅蘭汗爬上床,以身當被蓋住她。

「你真好。」崔尹貞傻傻地甜笑。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的天大笑話。」阿獅蘭汗有點鼻酸。

「我喜歡你。」崔尹貞雙臂從被子裏伸出來,抱住他頸子。

「但願你清醒之後也會這麼說。」阿獅蘭汗把她的手放回被裏。

「你的脖子好燙!」崔尹貞眼皮半垂半張地說。

「我正在發情。」反正她在夢囈,阿獅蘭汗老實地說。

不知道是上天聽到他的請求,還是他這條暖被發揮了作用,她蒼白的臉頰已有了些微紅潤,美人如玉,一塊白裏透紅的上玉,教人情不自禁地想嘗嘗她的味道是不是又甜又香?

等到阿獅蘭汗回過神時,他的舌已在她口中……

雖然她的唇齒乾澀,但口氣是溫暖的,看來她明天早上就能痊癒,不論是上天或是暖被,都是他的功勞,他有權向她提出以吻相許的回報,他心安理得地吸吮她沈睡的舌頭,但一聲嚶嚀陡地從她喉嚨深處發出來,他作賊心虛地趕緊抬起頭,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你為什麼吻我?」崔尹貞眼睛張得比戰馬還大還亮。

「別再問了,快把眼睛閉上,乖乖睡覺。」阿獅蘭汗心虛道。

「我娘說,嬰兒是從男人的嘴裏塞到女人的嘴裏,你害我懷孕了。」

「你娘騙你的。」阿獅蘭汗說。「以後我再告訴你嬰兒是從哪兒進去的。」

「我娘生我和我哥,她不可能不知道我們是怎麼來的!」

「好吧,如果你懷了孕,我會娶你為妻。」

「一言為定。」崔尹貞滿意地合上眼。

「祝你今晚有個好夢!」阿獅蘭汗吻了吻她的額頭。

「你不可以趁我睡着后偷偷溜走。」崔尹貞的聲音越來越小聲。

阿獅蘭汗沒有回答,他不需要回答,從她均勻的呼吸聲,他知道她已經沈睡了,他無聲無息地跳下床,深情地凝望着她,在天亮以前,他將離開此房,堂堂的大汗做婢女的工作,若讓她知道,不嘲笑他才怪!

次日清晨,崔尹貞張開眼,眼神不再迷離,她拄肘撐著上半身,房裏靜悄悄的,良喜不在,沒人陪伴她的感覺令她心裏好失望,她還以為他會衣不解帶地照顧她,不過她笑了笑,

幸好作了一個感覺很真實的好夢,真實到一吻情深……

眼一瞥,看到床下有一堆她的衣服,良喜也真是的,越來越懶惰,居然把她的衣服扔在地上不管,她跨下床,伸手拾起,汗酸味撲鼻而來,看來這些都是臟衣服,良喜更不該了,小姐生病,竟然任由她聞汗酸味!

走出房間,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放眼看到好幾間茅草屋毗連,數十隻早起的雞鴨在屋前閑逛,看似和樂,卻也有些怪異,農人這個時候都應該起床準備工作才對,可是卻不見半個人影……

忽地一扇門被推了開來,一個皮膚黝黑的高瘦漢子走出來,站在門口伸懶腰伸到一半,臉一轉,驚訝地朝着崔尹貞說:「金夫人!你怎麼下床了!」

「你在叫我嗎?」崔尹貞看了看四周,沒發現有其它人。

「是啊,你身體好了嗎?」山大哥關心地問。

「你是誰呀?這裏又是哪裏?」崔尹貞一臉霧水。

「我叫山大哥,這裏是我的山寨。」山大哥大剌剌地朝她走近。

「山寨?你是山賊嗎?」崔尹貞嚇得往後退好幾步。

「我的確是,不過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山大哥見狀立刻停下腳步。

「我怎麼會來這兒?」見山大哥沒惡意的樣子,崔尹貞鬆了一口氣。

「你病重,寨里有大夫,你丈夫帶你來山寨養病。」山大哥解釋。

「我丈夫?」崔尹貞手按在太陽穴上,一副努力回想的模樣。

「就是金兄弟……」山大哥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為什麼是金兄弟?不是銀兄弟?」

「金夫人,你該不會病得連自己丈夫是誰都忘了吧!」

「我的頭好暈……」一陣天旋地轉,崔尹貞身體搖搖晃晃。

「金夫人!小心!」山大哥及時一個大箭步,雙手抓住崔尹貞的雙臂。

「你們……怎麼抱在一塊?」另一扇門剛好打開,良喜大吃一驚。

「你別誤會,這不叫抱,是扶。」山大哥面紅耳赤道。

「我一時暈眩,站不穩腳,多虧山大哥扶住我。」崔尹貞解釋。

良喜的目光輪流看着他們兩人,帶着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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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獅蘭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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