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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無道笑道:

「我是給大佛寺那些和尚事做,誰料得他們胡寫一通?」語畢,瞧見小頭人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他只好隨便摸了一個煙棒,小頭人立即湊過來瞧一眼。

「唔……這個字,我勉強滿意了。」少年般的臉龐抹過笑意。

「棋……」憐君一頭霧水。這是指,歸無道去下棋,還是被人當棋子了?

「這很容易,來年,有個棋友會回來跟我一塊再下棋局吧。」歸無道開懷笑道,直瞄著憐君。

才怪!真有這回事,那才真是見……呸呸呸,他就是鬼啊!憐君又蹲回藍藍身邊,玩著煙棒,但心思卻不在上頭了。

判宮舅舅說,任何事都有因果,未來是看不見的,但人間處處都有暗示,只是自身不去注意。

這些字,可有涵義?天機不可泄,但也不能這樣要說不說的。

「看來,來年咱們七焚有些運氣好,有些運氣不好。」藍藍笑道:「這也算是老天賞的,至少,不會全滅。」

「胡說,少一個都不成!」憐君直覺答著。

「哦,你也知道少一個不成啊!」藍藍哼了聲。

還是不要回頭,免得被一個頂天的女人給哼到底了,憐君繼續把玩煙棒,再讓他玩一下,再沉浸一下生前沒有過的滋味……

「你要是因為有楚秋晨礙著,你可以放心,我和二哥下午就跟楚家人談過了。先前都是我們的不是,我們願意在未來的日子裏全心全力協助楚家莊,讓他們成為平陽城第一大庄,楚秋晨隨時可以離開,絕不會有人攔她。」藍藍輕聲道:「那全是我們的自作主張,跟五哥無關,憐君……」

「嗯,我知道。」憐君目不轉睛地盯着火花,美麗得令人眩目,以後不知在地府,還有沒有機會見到這耀眼的光芒?

「我……我……」

「嗯,我知道。」憐君還是這樣答著。

藍藍瞪着他清秀的側面。「我連個話都沒說完,你就知道?」

「七小姐在想什麼,我都知道的。你為的是春花心愛的南宮朗,即使心裏不快活,即使心裏捨不得舊人,不甘心舊人就這樣走了,也得顧及還活着的人。你只為春花喜歡的南宮朗,只要南宮朗好,春花就能安心的走,這我都知道的。」他輕聲說着。

藍藍聞言,眼眶一紅,撇開臉去。

憐君托著腮,專註玩著煙棒,全心沉淪在這樣單純的快樂中。

放煙火,是小事,也是春花生前做不到的許多事之一,但他的快樂並非來自煙火,而是七焚的心意。

判官舅舅……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原來你們在這啊!」楚君站在玉簾廊道前。

憐君懶得動,眼瞳輕瞟;歸無道明顯擋在他的面前,刻意阻隔他的目光。

「……」憐君默默地把煙棒放到鐵色長衫下擺,火花立時濺到這男人的衣衫,歸無道轉身怒瞪他,罵道:

「小頭人,你在搞什麼?」

憐君又默默地收回,無辜咕噥著:

「男人嘛,乾柴烈火很容易,一燒起來,再談感情就很快了。我想試試歸兄是不是真能燒得很快?」

歸無道聞言,掩住眼裏「你怎麼知道」的驚愕,若無其事地嫁禍道:

「不知你打哪兒聽來這種話。這種話也只有二哥會說,真是,連我都不信呢!崔小頭,你要信了就是傻了!」

墨隨華聞言,毫無表情地睨歸無道一眼,而後朝楚君、楚楚、楚秋晨以及楚思權笑道:

「明兒個就是皇朝大慶,咱們自家人提前慶祝而已。」

楚思權瞧了崔憐君一眼,目光又轉向藍藍一會兒。墨隨華這句所謂的「自家人」,分明是包括了崔憐君。楚思權也沒有多問,只笑道:

「那真是打擾了。墨爺可知思行上哪了?」

「思行表弟?不是一塊上簡宅了嗎?」

「下午他人還在簡宅,但傍晚就不見蹤影了。」

藍藍上前一步,在憐君耳邊低語解釋道:

「一到子時就是四月初三,楚家人是外人,不必連累他們,所以下午就請他們上三哥宅子住上兩天。」

憐君點頭。「正該如此。」他偷偷覷著在陰影里的楚秋晨。不知今晚楚秋晨的美貌是否會達到巔峰?

歸無道忽然說道:「這麼說起來,我倒是想起二刻鐘前時,瞧見楚家小夥子跟老四在一塊。」

「那就好了!」楚思權笑道:「不瞞諸位,我家表弟自幼喜歡一些神神鬼鬼的玩意,想來他是在跟四爺討教。」

「既然都來了,不如一塊過節吧。」墨隨華微笑道:「不過,只是放個煙火,諸位可不要嫌棄。等晚些,咱們兩家人再一塊去吃個夜消吧。」

憐君聞言,只能讚歎地望着墨隨華的背影。那話,說得很圓,簡直已經是徹底的商人了嘛。

不管是歸無道或者藍藍,多少都還有那麼點脾氣,只有墨隨華能隱去自我喜好……憐君是佩服極了。

「那不是打擾你們……」

憐君聽他們又客套一陣,楚家人終於留下了。他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們上另一頭去,明明楚秋晨經過他面前時,煙棒火花仍是明亮,他卻始終看不清她的顏貌……

今晚,是誰消誰長?

「七小姐……你瞧,楚姑娘真美,是不?」憐君輕聲道。

藍藍以為憐君是自卑,遂道:

「再美,終究也不入五哥的眼。」

「不,我是說,現在你看見她的臉,美嗎?」

藍藍古怪地看他一眼,又瞄向楚秋晨那美得幾乎妖艷的貌色。

「不就是那樣……不對,白天好像沒這麼艷麗,難道是被附身了?」

憐君笑了聲,又蹲回原地繼續玩他的煙棒,隨口答道:

「哪這麼容易被附身?楚姑娘氣運正旺,妖邪之物還得避道而行呢!」

氣運正旺……那不用說,春花在皇朝的氣運真要結束了。

憐君靜默地蹲在那兒。

稍遠處,楚家人與墨隨華在閑聊;歸無道不動聲色投給藍藍一個眼神后,也過去加入墨隨華;而藍藍則守在他身邊談天聊地的盡聊往昔舊事,這一切盡收憐君的五感之中。

明明他五感都格外的敏感,卻有點身處世間之外的錯覺。

身似飄揚,點點煙光亮了又滅,滅了又亮,充滿夢幻。

莊周夢蝶,不知自身是人是蝶,那他呢?會不會以為此刻是真實,等到夢境退去時,才發現其實他仍在地府,是那個不知人間情感的崔憐君?

「憐弟。」

沉穩的喚聲令憐君怔了怔,抬起迷濛的眸,瞧見溫潤的月色。

那月色,璀璨一笑,憐君低頭一看,自己的雙腳正踏實落地著。

是現實。

南宮朗無視楚家人的存在,溫笑着拉起他。他柔聲道:

「有樣東西定要你看見。」

憐君嗯了聲,任着他帶着自己上涼亭。

亭里的四角釘著夜明珠,明亮無比,憐君先是看見簡求春雙臂環胸倚在亭內等着他們,接着看見——

他噫上一聲,撩起衣角,步進黑玉砌的磚地。石桌上,有着與桌面等寬的玉石……他眼兒眨巴眨巴地,輕輕碰著玉石里小小的馬車。

簡求春笑着比個手勢:

「這本該是春花二十歲那年的禮物。」

「二十歲的禮物?」以玉石為底,小小的城市就在其中,有小屋子、小馬車,憐君又叫了聲,湊近臉,直瞧著其中一間玉刻的鋪子,鋪子上寫着「八風玉鋪」,他驚叫連連。「這是……這是……」再一細看,每一街的商區鋪子都有鋪名,刻工之細,令他前所未見。

「憐弟,你魂魄可曾上過京師?」南宮朗柔聲問著。

憐君目光難移,搖頭道:

「我生前只活在迷周城裏,沒有判官舅舅給的令牌,我是無法出迷周城範圍的。」

「這就是京師五年前的模樣。」南宮朗輕摟着憐君的纖肩,柔聲道:「京師地圖與玉石是春花十八歲那年拿到的,但這樣的巧工,皇朝無人做過,花了兩年才完成,憐弟可喜歡?」

喜歡,他當然喜歡啊!憐君簡直是半趴在桌邊,愛不釋手地摸著每一棟玉屋。八風玉鋪、八風米行、八風當鋪……原來八風園在京師涉及這麼多,一條街上就有三棟八風園的鋪子。真了不起,真是太了不起了……

簡求春跟南宮朗打個手勢,又溫暖地看了憐君一眼,退出亭子。

「我本想將皇朝每一吋土地都請人刻下來,可惜,兩年僅能完成一座京師。」南宮朗拉着他坐在桌前。

「這樣已經夠了……」憐君喃喃著,指著東邊非常之下同的建築物,好奇問道:「這就是皇宮嗎?」

「嗯,就是皇宮。」

「哎,原來這就是皇宮啊!」憐君笑着,托腮痴痴望着小型京師。「原來,這就是春花二十歲那年的禮物啊……」

春花來不及收到,但現在,他總算看見了。

皇朝地圖要弄到手,已經非常不容易了,而且,地圖目前只有粗略,詳細的京師詳圖簡直是千金難買,更不要說一座前所未有的小型京師了……

他痴迷地、貪戀地看着,捨不得移開目光。

這樣的美景,得花上多少人力?多少有心人的心思?

身側的男人,小心翼翼地環着他纖細的肩,怕他自懷裏脫逃似。

他痴痴望了良久,而後——

「哥哥……」

身邊的男子遽然一震。

憐君頭也沒有回,摸著八風小學堂,輕聲道:

「你跟七焚都保下命吧。不要不在意,活過明天,便是天長地久,有大好的人生。」

身邊的男子沒有回應,只是摟着憐君肩的力道微地加重。

「判官舅舅極是疼我,只要我們都過了明天,我求他,讓我在皇朝轉世,你來找我,直接抱我回來養吧!我總會喜歡上你,你別讓我喊你一聲爹啊!」

「這次,我能信你么?」那聲音極度的沙啞。

憐君微微一笑,道:

「這次,我再說謊,你就罵我龜孫子。可先說好,我很有可能成傻子,哥哥要嫌,就先說,不能等我轉世再賴我帳。」

南宮朗不知為何她會成傻,但只要憐君有這心意,就是七情六慾重回其身軀,不會再騙他。

他緊緊摟住憐君,埋在憐君的肩窩,啞聲道:

「我不嫌你!我不嫌你!只要你肯還陽,我就什麼再也不追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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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著了?」

「嗯。」那聲音,柔似水,尚有掩不住的狂喜。「下午她心思都在冤氣索命上頭,現在累了是應該。」

「可要問清楚春花轉世之處……總得再有個保證才好。」

「我知道。」

憐君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著,六感竟然躍展開來。明明哥哥的聲音低得可以,她卻敏感地感受到每一個字下的喜悅。明明求春哥哥是啞巴,她不必張眼,就知道求春哥哥在比些什麼。

真是奇了,楚秋晨今晚比往昔的任何一刻都要美麗,照說,春花應該氣滅才是啊!

「憐君跟春花有所同,也有所不同。憐君畢竟曾過奈河橋,對七焚情義淡薄,可千萬要小心才好。」

「正因她感情已淡,才要藉你們之力搶回她來。她終究,是念舊的。」

「我心中耿耿於懷,春花哪來的舅舅……我怕,這會是個變數。」

南宮朗垂著妖眸,沒有吭聲。

憐君卻知,此刻南宮朗心裏,正在盤算如何切斷春花與地府的任何牽連。什麼時候她成了能讀透心靈的高手?

「憐君!」

天地之聲,頓時自夢境之中鋪天蓋地而來。

憐君心一凜,抬頭一看,叫道:

「判官舅舅!」她面露喜色,迎上前:「舅舅,你果然出現了!憐君差點不保了!」剎那停步,回頭一看,六感徹底消失。

南宮朗與簡求春,已被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

憐君莫名地心一跳,明知自身在黑暗的夢境裏,但總覺得四周寂靜得有些可怕。

她暫時束起心中詭異之感,朝判官舅舅道:

「我本以為舅舅會派小鬼來,哪知舅舅竟肯親臨!」

那黑暗裏的男人,穿着紅色官袍,一身威嚴令人難以親近,袍擺曳地如鮮血遍地,十足的官威。

「余桐生將做之事,令我不得不來。」

那聲音,略低,自四面八方圍攏而來。以前判官舅舅在地府時,對小鬼總是不假辭色,其聲令人心懼,所幸,對她這個小外甥,聲音總是放軟些。

憐君嘆了口氣:

「余桐生的法子是下下策,但能助七焚避過此劫,那也……未嘗不可。」

「憐君可知,天機不可泄?」

「判官舅舅常跟我說這句話。」憐君苦笑。其實她是懷疑,連判官舅舅都不知道許多事吧。

判官彷彿看穿憐君的心思,道:

「許多事,本官知情,卻是在天機將展的前一刻才知情。」

「舅舅可是要暗示憐君什麼?」

「剛才你允了南宮朗,將在皇朝轉世?」

憐君作揖低聲:

「還盼舅舅成全,哥哥是個痴心人,他的來世不定,我總想,讓他這世快活些。」

「你魂魄乃另一世間之魂,大興皇朝之軀殼如何能容你?」

憐君猛然抬頭。

「你舅舅能在皇朝轉生,是因你舅舅與惡意共融,成為七焚之一,這才藉人懷胎十月而生。你呢?你告訴我,春花魂魄可曾承受皇朝的任何氣息?」

「……沒有……」

「你們既不曾相融過,又如何能在皇朝里轉世?」

「舅舅……」憐君愣愣地望着那黑暗裏的紅袍身影。

那聲音,低沉了些:

「憐君可曾想過,大興皇朝不是咱們舅甥的家,為何你能以地府為家,這並非是皇朝放你路走,而是我處心積慮在地府里留你一方之地,否則此刻春花的魂魄早在陽間無處可去。」

「……」憐君咬着唇,不發一語。

「憐君還要默許余桐生以春花之身為容器,承受數十萬的冤魂所集結的怨氣嗎?春花自其他世間而來,身軀魂魄皆不同大興皇朝,這樣的容器世上只有一副,余桐生必定會在引進冤氣后,毀掉春花的一魄,魄散則屍腐。憐君,就算將來你真有一線機會能借春花之身還魂,那時只怕也是一場空談了。」

憐君聞言,立即掀過袍角下跪,道:

「判官舅舅,咱們可以不走到那一步,是不?有您在,定有法子可以收冤氣的!判官舅舅、判官舅舅……」

那官袍男子緘默著,無形的壓力成形。

憐君硬著頭皮,嘀咕道:

「判官舅舅,是你要我上陽間收冤氣,還七焚最後的恩情,那陰魂鏡根本沒有用。說穿了,今天如果不是由外甥上來得以遮掩,判官舅舅的威名在陽間後世必定遭人恥笑……」

「你這嘴,倒是學利了不少。」

憐君扁嘴,道:

「我一向實話實說。判宮舅舅要我做什麼,我哪樣沒做好過,你偏拿個破爛的鏡子唬我,讓我上去給人笑話!」

「本官讓你上陽間還恩情,你卻是想一去不返了。」

憐君坦白道:

「那得怪奈河橋不夠去人感情了!憐君本是七情六慾不生,哪知那橋,竟然也抵不過憐君還陽半個月,說到底,該檢討的是地府,是不是有偷工減料?」要耍賴,她也不是不會。

「崔家豈有這種會耍無賴的小子?憐君,要看是不是偷工減料,那你就再隨我過一次奈河橋吧!」

憐君心一跳,而後眨巴眨巴地望着那黑暗裏的男子,無辜道:

「判官舅舅,哪有人連走兩次奈河橋?何況,判官舅舅向來只差下頭人做事,自個兒動一張嘴就行,今天卻是親自來見憐君,可見判官舅舅有心要助七焚過劫。」

「七焚與本官,畢竟有過情義,本官確實也打算來相助,只是……」

憐君大喜道:

「有了判官舅舅相助,那七焚必過此劫。」

「憐君,我說過,天機初展前一刻,本官方能得知其義。」

「判官舅舅的意思是……」

「陰魂鏡怎可能收不了積聚的冤氣?收了之後,冤氣不再傷陽世人,但它依舊存在於皇朝內。你道,是誰弄破了你的鏡子?又是誰,要皇朝平穩無冤?」

憐君一怔,獃獃地望着那陰影里的男子。她的視線落在那如鮮血浸地的袍擺,喃道:

「連判官舅舅都無法控制的人……還是人嗎?」

崔判宮彷彿沒有聽見憐君的低語,又提示道:

「你可知,春花是被誰帶來這世間的?宗教信仰之理,又是誰傳遞進皇朝陽世讓人體悟它們的存在?當年的我,又是誰領進皇朝的?」

憐君沉思著,而後輕聲道:

「大興皇朝至今二千三百年。判宮舅舅出現在皇朝的第一世,始於皇朝第八百年。可是不知為什麼,舅舅到最積怨自盡而死,而後,成為七焚之首。

宗教、經文道理的產生則在一百年前莫名現世,皇朝陽世一名少年悟道並撰寫經書,他老死後,舅舅曾問他這些佛理究竟自何處學來,他卻說不出口,只道有一天,佛學就這麼出現他腦里。從此,寺廟漸生,只是時日太短,虔誠之心少有,更別談什麼眾生皆有佛性等事了。」

「你呢?」

「春花乃十五年前出現在大興皇朝里,如何來的,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判官舅舅,這些事的共通點,就是來路不明,其他的,年代相差甚遠,實在不像是同一人帶進來的。」

「你說,天地之間又有什麼人在天長地久間,毫無困難地帶進我們來?」

憐君聞言面色蒼白。她望着判官舅舅,輕喃道:

「舅舅……這就是你看見的天機嗎?領我前來的,是大興皇朝的……天魂?」

「每個世間土地都有獨一無二的守護天魂,憐君,在我們的那世間,則稱之母神。人們看不見衤,衤無形地存在皇朝的每一處衤賜給皇朝百姓豐富的礦產、土地,自然界的一切,任由百姓汲取衤無私的奉獻。憐君,這世間根本無人正視過衤,但不表示這個世間沒有他的意識存在。」

「……皇朝天魂偷偷摸摸引進其他世間的人事,卻不經其他世間的同意,是否也太野蠻了?」憐君低聲抱怨著。

「這個世間只有二千三百年的歷史而已。這世間一產生時,大興皇朝便同時順應而生,與我們身處的另一世間王朝國家運作完全不同。憐君,你要知道,大興皇朝存在多久,這片土地意識就存在多久,袍能有多少見識?不過跟皇朝百姓一樣自私自利吧!」

憐君抿抿嘴,知道舅舅對皇朝始終有着不滿。她……她也不滿啊!店大欺客,可是,這客人也不是願意來的……

「憐君,你我曾在另一世間,轉世間曾有舅甥血緣,你是我在另一世間最後一世最疼愛的外甥,接着便被引來大興皇朝,而你繼續轉世,直到十五年前也被引入皇朝。當年我未能達成皇朝天魂的願望,落得自盡而死,死後難歸地府無處可去,最終只能化為惡氣,與七焚共同凝聚現世。如果不是前世為護皇朝太子而死,衤又怎會令我聚魂入地府?」

聽起來好現實。因為舅舅這外人,沒有照皇朝天魂的心愿而走,就這麼被捨棄,化為惡氣……憐君本想問,皇朝天魂的願望到底是什麼,又聽得判官舅舅道:

「本官算是極為僥倖了。七焚里,我曾是外人,余桐生並非真正惡氣,真正的皇朝極惡,只有墨隨華、簡求春、南宮朗、歸無道眼藍藍,他們才是真正依循皇朝天道走的,只逢亂世再生。憐君,你可以跟他們不同路。」

憐君心一凜,輕聲道:

「舅舅的意思是……」

「你若回春花身軀內,難保不會變成第二個我。如果你無法滿足皇朝天魂的願望,將來只怕步入我的後塵。」

「舅舅……他的願望是什麼?」

「本官不知。」

「那就是說……天機還不能泄漏了。那願望,還要好久才能實現,是不?」憐君完全無法猜到皇朝天魂到底有什麼做不到的,需要她跟判官舅舅來做?

皇朝天魂逼春花無路可走,逼春花成為崔憐君,是想要逼出什麼?

如果逼不出皇朝天魂要的東西,是不是就會落得跟舅舅一樣的下場?

她不得其解,無所頓悟,一時之間只能沉默以對。

「本官不可相助七焚應付冤氣,也不可阻止冤氣入春花體內,但本官可以做一件事。」

憐君緊抿著唇。

「憐君,你在皇朝的下一刻命運,我已親眼目睹。你是我至親外甥,我豈能看見你那樣的下場?皇朝大慶,天門大開,你可過界通往屬於你的世間,從此轉世為另個世間的天之驕女,再不必受皇朝之迫了。」

憐君咬住唇,想起那個會等待她一生一世的男人。

「憐君不必掙扎,這種世間根本不屑一顧,你先看看那樣的世間,定能動心……」

「不,我不看!」

突地,黑暗之中莫名壓力襲面,憐君知判官舅舅要來逮人了,她立即撩袍起身就跑。

「憐君!」

其聲巨響,如巨石差點壓垮了憐君。她雙腿幾乎要軟倒在地,但仍是咬牙承著這樣的壓力,轉身作揖,清朗之聲響透黑暗——

「舅舅,憐君蒙你多年罩着,今天終於要脫出舅舅翼下,若是憐君魂飛魄散,來世成為惡氣七焚,還盼舅舅不忘舅甥之情,到時提點憐君一下。」

那官袍男子不再說話。

憐君淺淺一笑,知道判官舅舅終於放任她去了,於是拿出退夢令。

「退夢!」

憐君頓時速退,無邊黑暗掩去那官袍男子同時,她聽見黑暗裏傳來聲音:

「憐君,我不知你前後的劫是不是終果,但若不是,你就仔細想想,皇朝二千三百年來,到底有什麼是世人做不到,而衤,只能祈盼外來者完成?」

一陣玉石相擊的鈴聲令憐君清醒過來。

她發現自己伏在石桌上睡着,身上蓋着大氅。

黃鶯、紅袖跪在兩側,忙着點燃老是被夜風吹熄的燭火。

低微的誦經聲讓憐君一呆,抬頭一望,藉着剎那的火光,她看見涼亭階梯下,四面竟有和尚與女尼。

兩面和尚、兩面女尼,算一算,合數為七十九人。

這是在做什麼?辦法會也不是這種辦法吧?

她直覺要下階,卻發現全身虛軟,必須扶著柱子才能勉強站立。

試了幾次,都是如此!南宮朗明知她最恨被局限,卻請來高僧作法,分明是算計她,要她在今晚保下魂魄,不受冤氣所害。

「崔公子……請、請不要試着出亭。」紅袖顫聲道:「五爺吩咐了,你一出亭,我家小姐就再無生機,既然你是地府出來的,應該瞧見我家小姐……她很想轉世,還盼崔公子成全。」

憐君聞言,眉頭一皺,瞧見黃鶯也是眼巴巴地看着她。她轉頭又見這七十九顆光頭,無止無盡的誦經聲令她頭暈,不由得腿軟狼狽坐在石椅上。

她閉上眼,扣緊胸前的佛玉石。每當燭火亮起時,頭暈就持續著,燭火稍有一滅,她的六感立即展躍,恍惚間,腥臭的冤氣攏近……

「好奇怪的味道,有點像腐爛的魚肉……」

一句話,短暫地壓過誦經之聲,清楚地進入她的感官之內。憐君的意識追着那聲音而去,發現說話的正是那個不拘小節的楚君。

燭火只在涼亭里,外頭一片漆黑,憐君的意識清楚地看見楚君、楚楚、楚思權、楚秋晨跟楚思行各站一方,距離不遠,但方位頗為奇異。

「思行,沒想到餘四爺如此看重你。」楚思權沉吟道。

「真是看重嗎?」楚君插嘴:「這些鬼畫符是守住亭內的崔憐君,那些和尚尼姑也是來護崔憐君的……真的假的?這真能守住一個人?崔憐君是什麼角色,令八風用這種神神鬼鬼的東西守住他?還是,八風想害他?」

楚思行沒有吭聲。

「要守要害,都不幹咱們的事。」楚思權道:「八風所託,就依了他們,將來咱們還要仗八風重建楚家莊。」

「只要有好處的,表哥倒是不論人家死活。」楚君冷冷說道:「現在你是瞧,人家不要表姊了,無論如何都要巴得八風才好,是不?之前我偷偷聽見餘四爺跟思行說,玉春樓內的軀殼是來容納冤氣的,否則八風是過不了此劫的,表哥可不要巴結巴到人死了,那可都白費功夫了。」

一直沒有吭聲的楚秋晨聞言,疑聲問著:

「玉春樓內是軀殼?」

楚思行垂著臉,應了一聲。

「那軀殼是……春花?」楚秋晨脫口,前後一思量便貫通了。「難怪南宮朗不準任何人接近!」猛地省悟,她低叫道:「南宮朗不知道餘四爺將要做的事,是不?」

楚思行遲疑一下,道:「應是不知。」

「你可有幫助余桐生設術引冤氣入春花屍身里?」楚秋晨面色遽變的追問。

這表姊一向性冷,這會兒卻是神色大變,楚家人相互看一眼,同時瞧向楚思行。

楚思行搖頭道:「我功力不足,插不上手。」

「玉春樓里是屍體嗎?多可怕啊!」楚君難以置信:「八風是怎麼了?咱們來八風園時,可沒聽說有死人啊!」

「這屍身,已在玉春樓里三年多了。」楚秋晨神色輕斂。「明天一早,你們快走吧!若是八風問起這事,咱們全答不知情。」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楚君一頭霧水,但一想起有具屍體待在八風園裏三年多就渾身起顫。「他們瘋了嗎?留具屍體在自家裏,難道是他們的樂趣?」

楚思行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耳語喃道:

「我瞧過,那也不算屍……」

「楚思行,叫這些和尚走開!」

一道溫和忍氣的聲音明明低緩,卻如水潮衝破誦經之聲,直逼到楚思行面前。

這聲音是崔憐君的!

楚思行抬頭往稍遠處的涼亭望去。黑蒙蒙的,只能在燭火正旺時,隱約瞧見石椅上托腮閉眸的崔憐君。

「叫這些和尚走開!」憐君再說一次。

黃鶯與紅袖對看一眼,再看看背着她們的崔憐君。他在跟誰說話?

「不可能……」楚思行直接道:「你白日曾與冤氣對峙,又屬半人半鬼,夜晚本就偏魔氣,你若心中有怨氣,很容易跟它們同化。我受八風所託,保你清魂周全,方能轉世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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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興皇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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