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紹律齊從一開始的沉默到後來的焦躁，席簧苡全都看在眼底。她不禁暗笑，原來他也會有不耐煩的時候，以他對女人的能耐，她還以為他是個極有耐性的人哩！

「如果很累的話，你可以先回去。」她空出一點時間向他微表關心之意，但臉上的表情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反而寫着「求之不得」。

「我不累。」紹律齊否認道，但小茶几上煙灰紅里的煙蒂卻快要滿出來，還有，他都不知道喝了幾杯咖啡，怎麼還不累？

「是嗎？」席簧苡虛偽的笑着。「不過我聽到你辦公室里傳來的聲音熱鬧了一整天，想必你應該是累翻了才對呀！」她暗暗地嘲諷他。

紹律齊揚高一邊的眉，哪會聽不懂她指的是何事，不過他倒也不急，耍嘴皮子這種事可說是他的專長之一。

「是不是連你都很想過來參加呀？」

席簧苡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自大狂！

「我只是擔心你哪一天『操勞過度』，結果不小心英年早逝罷了。」真希望那一天趕快到來。

「是嗎？你這麼擔心我，看來我得更加愛護自己的身體才行。」紹律齊愜意的笑着，全然不為所動。

席簧苡杏眼斜睨，「那倒不必，我看你每天過着淫穢的日子，倒也逍遙愉快，我當然是希望你能繼續維持原狀，這樣才快樂嘛！」當然縮短生命的速度也會比較快啦！

淫穢這個字眼套在他身上非常不恰當，看來，他得導正她的觀念才行。

「小寶貝，你不覺得說我淫穢是非常的不恰當嗎？應該說我『同情心滿溢』，或者稱我是『世界上最了解女人的男人』；正因為我深深了解她們的需要，我才給她們想要的，還是免費大方送哩！」其實他應該被列為優良「勞工」，他的「副業」可不只有周休二日才上工，是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時、全年無休，每分每秒隨時待命。

更重要的是，還是無薪的工作。

把「知己顧客」們哄得心花怒放、哄得服服帖帖，全世界大概找不到幾個人跟他一樣如此認真打拚的吧！

「免費大方送？」席簧苡忍不住露出鄙夷的表情，他把他放浪形骸的惡行說成是免費大方送？想不到他竟無恥到這種地步！

「很辛苦的工作耶！」紹律齊自豪的說着。

席簧苡搖搖頭，他根本是無賴加三級。

「嘖嘖！席簧苡，你應該要向我的大愛看齊，太冷血無情的話是無法在現在的社會生存的。」

席簧苡眉心緊蹙，臉孔扭曲。

紹律齊居然把自己如採花賊及花心大蘿蔔合而為一的性格，說成是「大愛」？若是在古代，他不知道已經被抓去浸豬籠幾百次、死了幾百回。

席簧苡嘴唇微微抖動着，「你好……」不要臉。話未說完，她臉上的神情已經將她的想法表達得清清楚楚。

「你怎麼突然跟我問好？」他不是沒瞧見她的表情，也不是不懂她的意思，只是故意誤會罷了。

席簧苡嘴角抽搐了下，真的可以說嗎？他是老闆耶！

「我只是……只是補問候。」

她還是繼續工作好了，紹律齊無賴、不要臉的程度絕不是普通人所能輕鬆超越，再說下去，她一定會嘔出一大堆胃酸來。

還有三分之二的工作得重做，再拖下去天就要亮了。

紹律齊見席簧苡低頭埋入工作，他也不好意思再說下去，看了看時間，也差不多該去買宵夜了。想着，他起身往外走。

席簧苡見狀，心想他大概也覺得無趣，所以才走人回家。

辦公室霎時安靜下來，她重新投入工作，可心思卻無法定下來。不知怎地，她竟對剛才鬥嘴的情形有莫名的懷念。

天啊！好恐怖的念頭。席簧苡不禁打了個寒顫，皮膚爬滿一粒又一粒的雞皮疙瘩。

不行！她不能再想下去了，他的無賴程度或許稱得上是世上少有，但她絕對不想親身體驗。

紹律齊在士林夜市來來回回逛了好幾回，早拿了滿手的小吃，舉凡肉圓、麵線、十全排骨、大餅包小餅、生煎包等等，其實這些已經夠吃了，可是他就是覺得還不夠。

不過真正的原因還是因為他長這麼大卻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對他來說每樣東西都充滿新鮮感，來這裏不必像去大餐廳般拘束，更不必任意別人的目光。

看看自己一身西裝打扮，和這裏顯得恪格不入，他覺得尷尬的笑了笑。

他又買了兩杯木瓜牛奶再加一份剉冰后才前往停車處。

甫上車，他赫然驚覺時間已經很晚了，不知不覺間，他竟忘了時間，或許是感染到夜市裏那種輕鬆自在的氣氛吧！

回到公司，紹律齊站在席簧苡的辦公室門前，正想開口跟她炫耀他買了一大堆食物時，赫見她已趴在桌上睡著了。

紹律齊及時收回聲音，輕手輕腳地將東西暫時擺放在小茶几上頭，再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旁，脫下外套幫她披上，動作非常的輕柔，極為呵護。

他又轉身走了出去，順手將剛才自夜市買回來的戰利品拿出去，心裏湧上一陣強烈的失落感。枉費他難得到那地方去買了一堆小吃，本來還打算與她共進宵夜的，看來他得一個人把這些東西吃完了。

早知道就不要買那麼多，他的肚子肯定會撐到爆。

「我的肚子餓了。」

聽見身後傳來席簧苡的聲音，紹律齊停下腳步，怔愣一會兒才轉過身。

席簧苡禁不住疲憊的小睡一會兒，想不到才一眨眼，已經過了一個小時。要不是因為他的出現，還帶來一堆食物驚動她的嗅覺神經，說不定她會睡到明天早上呢！

「你是不是買了吃的回來？」她盯着他手上大包小包的小吃，肚子又忍不住打起鼓來，快餓死了。

她只要一頭栽進服裝設計的世界裏，就渾然不覺得餓，剛才一受到食物香味的刺激，餓的感覺立刻被挑起。

不知道他買了什麼回來，味道好香。

紹律齊走了回去，將袋子一一打開。「我……我買了很多，看你想吃哪一樣。」他突然結巴起來。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在工作以外主動跟他開口。

席簧苡連忙起身，披在身上的外套順勢滑落。

外套是他剛才幫她披上的嗎？席簧苡覺得受寵若驚。

第一次感受到他的溫柔，他為她披上的外套有着淡淡的古龍水香味，是他的味道，聞起來特別溫暖，也把她的心霎時填滿。

但念頭又一轉，其實這也沒什麼。以他博愛的性格來說，這樣的小事充其量不過是最「基本」的，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她反倒氣惱的撇撇嘴。「這個……外套還你，謝謝。」當她是他那堆「知己」嗎？對不起，她可一點都不想高攀。

「你先披着吧！現在早晚溫差大，要是感冒了，我會覺得很對不起你。」他恰巧瞥到她剛才喜悅的表情，在錯愕之後，突然感到莫名的興奮。

他可以感覺得到她其實是在意他的，雖然最後她的表情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還莫名其妙不高興起來，但是，他知道她對他並非是無動於衷的，這就已經很足夠了。

席簧苡翻了翻他買回來的東西。「你跑去夜市？」她驚訝的道。

以他的身世背景及現在的成就來看，她還以為他只會出人所謂的高級餐廳，想不到他竟然還會到「夜市」這種地方，真的是開了眼界。

「不對嗎？還是你不喜歡吃？」她是不是只要肚子餓了話就會跟着多？如果是，他非常希望她每天、每分、每秒肚子都是空的。

「沒有，只是很驚訝。」她挑了份麵線逕白吃了起來，眼角餘光卻瞄到他連動也不動，趕忙抬頭又問：「你不吃嗎？」他該不會買這一堆東西都要她一個人解決吧？

「嗯……我只是很高興。」

「高興？」席簧苡困惑的擰起眉，什麼事情好讓他高興的？好像沒有吧！她又再看了他一眼。

他是在高興什麼勁？該不會他在這些東西里下藥打算迷昏她，然後……啊！她在想什麼？雖然紹律齊花心出了名，但應該不至於這麼做才對。

是她多心了吧！

「好吃嗎？」他問。

「很好吃。」肚子餓的時候不管吃什麼都好吃，更何況她向來不挑嘴。「你快吃吧！再不吃的話，涼了就不好吃了。」她遞了雙筷子給他。

如果他也吃的話，代表他還是個正人君子，沒有動手腳；但若沒吃，她大概只能祈求上帝保佑了。

紹律齊接過筷子，心裏更確定一件事；席簧苡肚子餓的時候話會比較多，以後他一定要天天祈禱，她每天都像現在一樣這麼餓。

他也吃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肚子餓了，還是第一次吃到如此平民化的口味，抑或是和她共餐的關係？「真的很好吃耶！」生怕她不相信，他夾了片米腸放進她的麵線里。「你吃看看，真的很好吃。」

席簧苡驀地一愣。

紹律齊幹嘛用沾滿他口水的筷子夾了片米腸給她，還放進她正在吃的麵線里，裏頭該不會都是他的口水了吧？

不過，肚子已經快餓扁，管他有沒有口水，反正吃了還是要「出來」……惡！這個想法更噁心，害她更想吐了。

算了，先吃再說！

忙碌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不知不覺時針已經悄悄地爬到三點的位置。

席簧苡已將工作完成得差不多，就剩最後的審查工作。

為怕其中有任何突兀的地方，她每次都會重新檢查一次，力求創作的完美；更重要的是，這次的設計將會影響到今夏CL能否成功打入領導品牌的市場以及在時尚界的地位，她更得萬分小心才行。

確定完全沒有問題后，席簧苡這才放下手稿，放鬆心情。

紹律齊已經在椅子上睡著了，一身西裝似乎讓他睡得極不舒適，一個構思在她腦海里一閃而過。

CL服飾向來只注重女裝的設計，據E-ICP調查顯示，女人在購衣的能力上遠遠超過男性，這也是為什麼大多數的服裝業者大刀推展女裝之故，而男裝似乎就淪為副產品。

他們公司的方針也是如此。

每年的服裝發表會，主要的訴求依然是購衣能力較高的女性消費者，而男裝相對的也就被忽視了。

席簧苡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其他的設計師或許也注意到這塊商機，只是遲遲未付諸於行動。

換言之，如果他們CL先下手為強，說不定將會在時尚界造成另一波不小的衝擊及迴響。

在最近這幾年，區為周休二日的施行，國人是越來越注重休閑活動，而在這些時刻的穿着當然要與工作時的打扮有所區隔，但是要一向穿慣西裝的男士們突然要褪下他們習慣的外衣，對他們來說何嘗不是一項新的心理突破，而且那些穿慣西裝的男士們可能也不習慣太花的休閑裝。

如果她只是在西裝上頭做些改良，接受度應該會大增，或許可以讓CL男裝的銷售量增加也說不定。

但是現在市面上不乏半正式的休閑男裝，她要如何做出突破、打入市場，也是不小的問題。

要把正式的西裝與休閑搭在一塊兒似乎很簡單，但要真正構思時卻又不知如何下筆。

席簧苡放下筆，懊惱的瞪着空白的設計圖，所有的思緒圍着西裝打轉。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凸顯CL的男裝系列？

清晨的曙光悄悄照射至對面大樓的斜角，透過磨砂玻璃產生的折射，形成七色分明的光線，直接照射至席簧苡的辦公室。

天亮了。

席簧苡轉過椅子面對着大落地窗，自對面大樓折射而來的光線彷彿是耀眼的美鑽般，雖然刺眼，卻讓人移不開視線。

這也是她第一次加班到天亮，清晨的陽光如此奪目，就算辛苦，但只要看到這一幕，再累也是值得。

以前都不知道原來她的辦公室里就有這麼美的景色。

心情豁然開朗，一晚上懊惱的情緒也在此時消失無蹤。

席簧苡起身想更貼近眼前的陽光，突地，她感覺到身後有一股壓迫感，驀地轉身，一頭撞進碩硬的胸膛里。

她看見一雙淺草色的皮鞋站在自己眼前，然後是棕色休閑褲、深色襯衫……她的心跳無端加速，忙不迭的咽了咽口水。

眼前的一切席簧苡是再眼熟也不過的。

「你……」她艱澀的開口，感覺到他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她臉上，惹得她忍不住輕顫。他何時起來的？而且還一聲不吭的走到她背後。

「早安。」紹律齊喑啞的聲音自她的頭頂傳來。

席簧苡像是愣住了般，動也不動的杵著……他好高。

「你怎麼起來了？」她的臉頰莫名的一陣燒燙，心跳也越來越快。

「原來你辦公室可以看到這麼漂亮的美景，比陽明山的日出還美。」紹律齊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前方的陽光。

「是……是呀！」再這樣杵著不動也不是辦法，席簧苡壓低身子避開他的手臂，往旁邊挪了一步。

「等一下你想吃什麼？」他像是故意似的，也跟着往旁邊挪了一步。

「我還不餓。」事與願違，她的肚子偏偏在這時候打了個響雷。「我……」好丟臉喔！

席簧苡的臉頰燒燙得厲害，好似就要烤焦了般。

「那等一下我們一起吃早餐吧！」他突然邪邪一笑，兩隻手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不斷地往中間靠攏。

席簧苡進退兩難，索性將兩臂緊抱住胸前。「那我們現在就走吧！」

「可是我現在還不餓。」他的身子突然微壓低，對上她漲得俏紅的臉龐。「不如我們先找個地方走走，紓解壓力。」

不知怎地，或許是害怕，也或許是真對他有種排斥感，席簧苡驀地用力將紹律齊往前推開，並抓起放在椅背的包包快速奪門而出。

「我今天請假。」匆匆丟下話，她砰的一聲關上門，結束這尷尬曖昧的一刻。

紹律齊被她突如其來的一推，整個人往後退了幾步，重心一個不穩，撞上身後的桌角，身體往右傾斜朝地面倒去，栽了一個跟頭。

碰觸到地面，他痛得眼淚幾乎奪出眼眶；腰椎碰到桌角，右側手臂撞上地面，腹背都受痛。

從來都不知道她是個「大力女神」，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也受到教訓，讓他深刻的體悟到──他並不是所有女人都吃得開。

紹律齊緩緩地爬起身，一手撐住桌面以站穩。他撫著發疼的右手臂，又揉揉腰椎。

「好痛。」他忍不住哀號。他是第一次吃女人的虧，卻更激起他對席簧苡的征服欲。

可能是新鮮感作祟，他突然對她產生莫大的好奇心。簡單來說，倒追他的女人是多如牛毛，女人見着了他，都巴不得和他有「一腿」，更希望能一輩子抱住他這個金飯碗，坐上CL少夫人寶座；一來一輩子免愁吃穿，二來更可坐享眾人羨慕的眼光。

唯獨席簧苡是所有女人中最不賞臉的一個，見到他比見到鬼逃得還快。

難道她都沒看到他對她的好嗎？紹律齊蹙起眉。

昨晚他還擔心她餓壞，特地跑到「龍蛇混雜」的夜市幫她買宵夜，當跑腿他是無怨尤，可是也不幫他想想，昨晚在夜市時，他都快被一堆愛慕的目光給淹死了，連點體諒的心思都沒有，今天竟然還要請假。

這女人把他的好心都當成了驢肝肺，氣死他了！

不過她真的跟那些女人不一樣嗎？他知道世界上有位聖女貞德，但僅此一位別無二家，他就不相信席簧苡的「偶像」是那位作古好幾百年的英勇女戰士，以打倒像他這樣的「帥哥」為目的。

這種推論讓他為之氣結。他倒要看看她還能拒絕他多久，更不相信她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