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工作室,二樓,

窗外的天空滿了暗灰色的雲,濃厚陰涼。

她窩坐在大型抱枕上,視線留在窗外。

雖然少了陽光的照拂,但天還是亮的,成群的鳥兒在天空飛翔。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羨慕鳥兒們的自由自在。

心更沉重了。鳥兒飛遠,在天際形成數點黑,她才收回視線。轉而停留在手中的書本。

一頁、兩頁、三頁……她穩定的翻閱著。

翻到第六頁時她停下來,視線落在書本上的一點,沒有移動。

我希望你不要再妨礙武成新的前途。

讓他跟我回德國。

你跟他曾經有段情……但那過去了,在法國。他是我男朋友。

窗外下雨了。

冷澀的風灌入屋內,吹起她的髮絲,穿透衣料親吻她的肌膚。

可是她不覺得冷。

他腰間有塊淡紅色胎記,對吧?

她握緊拳頭。指甲戳入掌中,溫熱的血液流出。

他沒打過電話回台灣吧?

她深呼吸,想藉由冰冷的空氣平穩情緒。

忙着跟我約會,或……

才沒有!

不可能!

你說謊!

「大騙子!」最後一句,她叫了出來,她不知道自己口中的大騙子是芙休伊還是武成新。他很霸道的。我不要聽。請你不要妨礙他的前途和我的幸福。淚,滴下。我應該要怎麼做……是放手成全?還是努力挽回?窗外的雨愈下愈大,風愈吹愈冷。

她沒有去關窗,只是噙著淚笑了幾聲,她連問的勇氣都沒有,有什麼資格作選擇?

不管如何一定要問清楚,對自己、對武成新、對芙休伊都好。

她知道的,可是話到了嘴邊卻開不了口。

待在你身邊,他不會快樂的。

芙休伊的話如雷貫耳,打散她的感情及勇氣。

再過幾天吧。

或許……幾天後,她的勇氣回來了,她就問得出口。

無論他離去或留下……

一切都將真相大白。

鮮紅色的血液滴人書本,她渾然不覺。

***

發獃,是她從那天起最常做的事。

而且是無時無刻。

現在,她就在發獃,抓着滑鼠對着她最愛的大富翁。

武成新放下報紙,安靜地注視着她蒼白的美顏,深邃的眼牢牢地將她的身影倒映在心坎上。

她的髮絲柔滑地垂在身後,粉嫩的紅唇揚著自然的角度,穿着白色的棉質長衫配上鵝黃色的微蓬長裙,她一直都是美麗的,雖然她自己從不認為。

如今,原本烏溜溜的靈活大眼卻被無神獃滯給取代,讓她像個美麗易碎的瓷玉娃娃,惹人心憐。

他瞳眸中透著不解,從那天早晨起,她明顯的不對勁。

他想問,可看她如此失常,他反倒不敢提,只敢在她發獃時默默地看着她,安靜得容不下任何聲音。

他暗自嘆了口氣。

突然,一串單音音樂打破室內的寧靜。

就見她回神過來,小腦袋往前頓了一下,對着屏幕眨眨眼后,視線往左右兩旁轉了圈,彷彿想確認自己所在的位置般。

直到她的視線不經意地掃過他,發現丁他膠着的視線時,他在她眼底看見了驚慌。

啊!霍香薊手足無措地東摸摸西碰碰。

他用這種眼神瞧她多久了?她怎麼沒察覺。

他看出什麼了嗎?

她心裏同時閃過無數個問題,就在她裝不下去時,他開口道:「你的手機在響。」他起身到床邊,拿起手機遞給她。

她遲疑了會兒,接過,按下通話鈕。

「喂。」沒有來電顯示。「我是芙休伊。」

遙遠天際落下響雷。

她呆愣。

「喂?」芙休伊不確定的開口。「你是霍香薊吧?」

「你知道我電話?」

武成新在一旁仔細的聽。很明顯,來電者不是她所熟識的人,而且說不定跟她近日的失常有關。

「當然是武成新告訴我的,不然你以為是誰說的。」芙休伊在電話另一頭嬌笑着。

這號碼是她透過很多管道才弄到手的。原來霍香薊在政商圈是個小有名氣的服裝設計師,本來以為她是空有外貌的狐狸精呢!

可是野花就是野花,並不會因為種在溫室而變得嬌貴。

武成新說的?

霍香薊暗地裏瞄了他一眼,發現他仍在看她,目不轉睛的瞧,彷彿想將手機燒出一個大洞。

反射性地,她背着他走了幾步,捂著嘴,小聲道:「找我有事嗎?」她的反應,就叫此地無銀三百兩。

武成新更加確定,手機的另一頭就是事情的關鍵,他恨不得有順風耳能聽到談話內容。

「我想問你,你考慮得怎樣了?」手機里傳來無情的聲音。霍香薊沉默無語。「你聽到沒?」芙休伊的口氣上揚,很是不耐,她等了快一個月一點消息都沒有,到底在搞什麼?

「你回話啊?」

隔了一會兒,霍香薊以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平靜口吻道:「你說要等我電話的,不要打擾我。」說完,她沒理會芙休伊的叫喊就掛線了。

手機平躺在她掌中,心情惡劣地將它往床上拋。

忽然間,她覺得自己像是被老虎盯上的獵物,寒毛全體豎立定在原地。

不用回頭,也感覺得到他銳利的視線。

那大刺刺火辣辣的目光,毫不遮掩修飾,熱燙得彷彿要將她的身體燒出兩個窟窿。

好半晌,他才朝她走來,那優雅的姿態像極了迅捷的美洲豹。

他在她耳畔吹氣問道:「誰打來的?」這是關鍵。

她回過身,鼻尖徽微刷過他的,他倆靠得很近,近到她能聞到他乾淨清爽的味道。

她懷疑他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既然都把她的電話號碼交給芙休伊了,為何還問?

他的唇緩緩靠近,隔着兒公分,停住。「誰打來的?」再問。

「一個朋友。」她撇過頭,不想受他影響,避重就輕的道。

「不熟?」

「嗯。」是不熟,但你很熟。

「我認識嗎?」他不信問不出來。

「嗯。」

「誰?」只要知道了,他就可以去問那個人,把所有事情弄清楚。

他的口氣急切。

為什麼?

因為他想擺脫她,跟芙休伊在一起?

他希望跟她攤牌?

她搖了搖頭,想尖叫。

他就那麼愛芙休伊?

不。

不要!

她離開他的懷抱,退後了幾步,髮絲像波浪般飛揚,飄散在她的臉旁。

「你……」怎麼了?

他話還沒說完,霍香薊的手機又響了。

她嚇丁跳。

手機在床上。

她驚慌地拿起手機一看,又是沒有來電顯示的。

要不要接?她遲疑着。

就在她想關機時,他幫她作了決定。

「你先接電話。」

她深呼吸,輕微顫抖的按下接聽鍵。「喂。」他希望是芙休伊打的嗎?

「小薊……」聽到是繁茶的聲音,她明顯鬆了一口氣。

「相親在下個月的十八日。」向繁茶的聲音,聽起來感覺既空洞又遙遠。

「啊?」相親?!她都快忘了有這回事。

反正,忘不忘都沒差,她不打算做,只是……

「繁茶,你不舒服?」她柔聲道。

原來是向繁茶,他挑高了眉,分不清該可惜還是該安心。

可惜的是,沒能再次聽個端倪;安心的是,小薊的心情似乎不若方才沉重驚慌。

「……我很好。」向繁茶幽幽的說:「我是要告訴你,衣服我不去試穿了。」

不試穿是沒問題,反正她常幫她們做衣服,她們哪兒翹哪兒凹,她比誰都清楚。

「相親的前一天,我再去你那兒跟你拿衣服。就這樣了,拜。」

「呃。」她將手機拿到面前,眼角抽動。她話還沒說完耶,繁茶就這樣掛掉電話!

很好,掛我電話。

她撥出向繁茶的號碼,接通后就直接進人語音信箱。

哇哩!關機。

武成新雙手交叉環於胸前,欣賞她久未出現的活潑生氣,才一個月。但他真的很懷念。

何時才會恢復原本的她呢?

他疲憊地抹了把臉,既然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現在就只能等她何時信任他、對他坦白了。

希望,他不會等太久。

***

又相安無事的過了幾天。

這幾天,乾燥冷澀,烏雲滿天。

她窩在工作室里,咬着筆桿,想着如何才能讓雪紡紗的柔軟徹底的表現出來。

洋裝,是她想要表達的方式。

穿透性十足的雪紡洋裝,加上它特有的柔軟材質,很適合繁茶典雅的氣質,最好再加點小碎花,帶點淡淡的復古味,這樣就完美無缺了。

她抓起稿件,將剛才一閃而過的靈感躍於紙上。

最近她時常發獃失神,對外在事物鮮少感興趣,日升月起一天過着一天,她像個木頭人般沒有知覺。

如今有事忙,對她反倒是件好事,至少不用疑,神疑鬼的鑽牛角尖。

從芙休伊來電那天開始,他那灼人視線不曾離開她身上。

她選擇不予理會,但她的雙眼總會不受控制地往他的方向望去。

例如,現在……

呃,被抓到了。

她快速撇回晃去的視線,慌張的轉着筆,掩飾著不自在。

筆雜亂無章的在紙上揮寫。

有時,他一整天不說一句話,安靜地坐在床邊,神情複雜的直盯着她瞧,目光毫不遮掩的隨着她移動,從早到晚的緊跟着她。

其實,她發覺他……不快樂。

跟芙休伊說的一樣,跟她在一起,他不快樂。

他的笑容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以前他很愛笑的。

可是……

她該放棄、該攤牌了嗎?

手中的筆加速揮寫,大幅度的亂畫。

前陣子,她還想把武成新讓給向繁茶,到現在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她根本不可能把他讓給任何人的,就算那個人是她的好朋友。

如果他回台灣真的只因為責任感作祟,在她難過的同時心裏還是很高興,至少他在她身旁,既溫柔又體貼。

可是,如今……他後悔回國嗎?

她阻礙到他的前途了?

心裏冒出許多尖銳無解的問題。

她不由主自的偷偷望向他的方向,尋找答案。

啊,又被發現了。

她再次快速地撇回視線,想轉筆掩飾時,才驚覺筆不見了。

這可尷尬了……

筆不知在何時掉到了地上。

她在地上亂摸一通,好不容易才拾起筆,重新坐好。

武成新黑著臉,眉頭打了十幾結,她到底鬼鬼.祟祟的在忙什麼?

現在她不僅不信任他,還怕起他來了。

老實說,他很生氣,氣她的不信任,氣她的欲蓋彌彰,氣她不好好吃飯,氣她的所有……如果可以,他真想剖開她的腦袋看看問題到底出在哪兒,或者把她抓起來嚴刑拷問一番都好。

但,他只是僵硬坐在這裏,什麼也沒做,靜靜地看着她困擾、掙扎、自虐、消瘦……

他懷疑她會有想通的一天。

或許,等她想通時,她已經變成一堆白骨了。

武成新沉下臉,起身,不發一語的走出工作室。

他,走了……

霍香薊小心翼翼地抬眼,心難過得揪在一團。

少了他緊迫盯人的視線,她應該是高興地鬆口氣的,可是,她卻難受得想掉淚。

雖然他一直用陰霾又複雜的神情看着她,讓她手足無措,但好歹他看的是她,不是另一個女人。

他走了,沒說去哪兒。

她不由得胡思亂想。他去找芙休伊?真的不要她丁嗎?

淚,滑落。

她好氣自己,真是個膽小又麻煩的鴕鳥。

大家好散好聚嘛,當不成戀人,說不定還能當朋友……她在心裏想着耳熟能詳的大道理。

突然,她哇哇大哭。

這些俗不可耐的大道理是誰發明的啊?

去他的朋友,她才不要!

去他的芙休伊,她死都不讓!

她氣得亂丟東西。畫紙、鉛筆、抱枕、棉被、枕頭,古董花瓶、手機……無一不丟——

等等!

霍香薊快速撿回最後丟出去的東西。

手機。

她抹乾臉上的淚水,對着微殘的手機,從口袋翻出芙休伊的電話號碼。

吸一口氣,撥號,接通。

「喂,霍香薊嗎?」電話里傳來芙休伊異常愉快的聲音。

霍香薊內心的熊熊大火瞬間燃燒。

這幾天地被一大堆的不確定感逼得快發瘋,成天疑神疑鬼,芙休伊倒好,快活得很。

「對。」她咬着牙。

「你想通了嗎?」芙休伊不知大禍臨頭還火上加油。

霍香薊手叉腰,哇啦哇啦地道:「我想通了,所以請你滾回德國!至於你的幸福,我會慢慢享用,不勞你費心。」

「什麼?」霍香薊說得太快,她聽不太懂。

「聽不懂嗎?沒關係,反正武成新我不會讓給你,不管他愛的是誰。」

「他不會快樂的。」事情急轉直下,芙休伊不敢相信。

霍香薊用堅定無比的聲音道:「既然他選擇了我,堅持回國,他的快樂就與你無關。」如果他真的愛芙休伊,他大可不用回台灣,光這點她就比芙休伊站得住腳。

為何她現在才想通?笨蛋!

芙休伊被她的憤怒浯氣嚇得說不出話來,她一直以為的病貓,竟轉身變成母老虎。

「你聽懂了嗎?」

「他跟我上過床——」她記得台灣人很保守,她不信霍香薊不在意。

「也好,三年在異鄉,有個固定對象發泄,總比召妓強!」她氣得口無遮攔。可惡,竟跟她上床,王八蛋!

「你……你……」芙休伊氣得接不下話。她竟把她比喻成妓女?!

「我很好,謝謝你的關心,還有事嗎?」她迅速截斷芙休伊的話,本性表露無遺。

「沒有。」芙休伊反射性地回道。

「非常好,希望你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她掛線,不想多談。

霍香薊氣憤地坐在床沿,手機被她捏在手中。

他竟然跟她上床?!

媽的!

說不定他剛才離開,就是去找她那個……她用力地將手機往牆上扔。

啪。

手機在親吻牆壁的瞬間支離破碎,零件散落滿地。

如果他真的做了,就不要給她回來。

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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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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