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中午吃飯時並沒有像狄驚雷早上宣佈的那樣－－讓大家再敘早上沒有講完的話，因為需要敘的兩大主角－－區大小姐和狄驚雷，都沒有出現在餐桌旁。

「春梅，我大哥呢？還有那位大小姐，她怎麼也沒來吃飯？」狄火歡好奇地問小春梅。

「哦，區小姐生病了，莊主去給區小姐找葯去了。」

狄火歡瞪大了眼睛。「生病了，她有那麼嬌弱嗎？我大哥居然還親自去給她找葯？這事不應該是大夫的事嗎？」

小春梅正欲回答，卻有一個人早她一步把話接了過去。

「有些人五大三粗，身子壯得像牛似的，那些大家閨秀自然是無法與之相比的。區姑娘出身高貴，身子難免嬌嫩柔弱了些，狄兄憐惜她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冷斷雲姿勢優美地挾了一塊香酥鴨子，涼涼地說道。

狄火歡立刻像被點燃了的炮仗。「大笨蛋，你敢諷刺我？」

「我那哪是諷刺，不過是在陳述事實而已。」

冷斷雲的怒火也被狄火歡的那句「大笨蛋」輕易點燃。笑話，他堂堂玉面小諸葛怎麼可以跟這三個字聯繫在一起。

田可兒已經無心吃飯了，她難受地消化著剛才春梅和冷斷雲所說的話，恍恍惚惚地扒著飯，最後把筷子一擱，垂頭喪氣地說：「我吃完了。」便自顧自地離開了飯桌。

狄火歡和冷斷雲做好了架式，正欲大戰三百回合，卻被田可兒的行為給打斷了。

「可兒姊姊！」狄火歡瞪了冷斷雲一眼，跳下凳子，跑到門口去追田可兒。

「妳怎麼啦？是不是因為我大哥沒來吃飯，所以妳就生氣了？」

田可兒沒精打采地回答。「我想回去休息休息，可能早上起得太早，現在好睏，妳回去吃飯吧，我睡覺去了。」

狄火歡看着田可兒的模樣，總覺得大大的不對勁，可是卻想不明白到底不對勁在什麼地方。

「一定不是因為早起的原因。」

「那是當然，想不到豬也有聰明的時候。」一個聲音很得意地接過話來。

狄火歡瞪着那張得意的笑臉，一場世紀大戰再次打響。

晚餐時區大小姐終於出現在餐桌前。

狄驚雷也跟着出現了，在外奔波了一天，到現在為止，他還滴米未沾，看着桌子上香噴噴的飯菜，他覺得自己餓得可以吃下一頭牛。

「狄大哥，你辛苦了，多吃點！」區海蓉殷勤地替狄驚雷挾菜。

「區姑娘客氣了，倒是區姑娘妳身子不好，需要多吃點。」

狄驚雷不動聲色地推掉區海蓉遞過來的菜，他的眼睛不住地看着田可兒。怎他的小女人看起來沒精打採的，莫非是生病了？

「狄大哥，說起來海蓉還要謝謝你，要不是你，海蓉也不會好得這麼快。」區海蓉感激地對狄驚雷說。

說起來這一回還真是玄，一到風雷山莊她的舊疾複發，等打開了行李才發現有一件行李忘在馬車上了，而她要吃的特效藥全都在這件行李里，要不是狄大哥帶人幫她追回了行李，她恐怕又要多躺好幾天了。

「區姑娘說哪裏的話，狄某就怕招待不周，還望姑娘多多包涵。」

這一幕看在田可兒眼裏，頓時就成了滿腹的酸醋，她食不知味地扒著飯，只想快點吃完，早點離開這裏。

狄火歡看不下去了。「區小姐，妳生病的話最好還是在床上躺着休養，免得到時候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們風雷山莊可負不起這個責任。」

聽了這話，區海蓉頓時呆在那裏不知道說什麼好。

狄驚雷板著面孔開了口。「區姑娘，小妹不會講話，希望妳能夠原諒她的無心之言。火歡，還不快向區姑娘道歉。」

狄火歡咬着筷子，委屈地對區海蓉說：「對不起。」

冷斷雲看着狄火歡的樣子，突然覺得心裏一陣憋悶。他努力地壓制住自己心頭的不快，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麼了。

奇怪，按說看到這個臭丫頭吃癟他理當高興才對，怎麼反而他會比她更不爽？

「沒什麼，火歡也是出於關心我嘛！」區海蓉善解人意地開了口。

經過了這麼一鬧，桌上的五個人誰也無心說話，一頓豐盛的晚餐就在沉默中草草結束。

「可兒妹妹，我可以叫妳可兒妹妹嗎？」

吃過了晚飯，區海蓉在走廊里叫住了正欲急急回房的田可兒，柔聲說道。

「哦！」田可兒無法迴避區大小姐這溫柔的語氣，只好硬著頭皮應了一聲。

「可兒妹妹，我以前都沒見過妳，妳是最近才到山莊來的嗎？」

「我剛來沒多久，差幾天一個月。」

田可兒有些心酸地想，他當初說的是要她在這裏待三個月，現在已經過了快三分之一的時間，這位區姑娘一來，說不定他很快就會趕她走了。

「可兒妹妹，妳……是怎麼認識狄大哥的？」區海蓉試探地問道。

「莊主他……和我是碰巧碰到的。」

「是嗎？碰巧碰到的？而他竟然就把妳帶了回來！」區海蓉酸酸地自語。「以前的他可做不出這種事來。」

田可兒正欲解釋，區海蓉又幽幽地開了口。「可兒妹妹，妳在這裏過年，妳的家人就不擔心嗎？」

「我……父母都不在了。」田可兒思來想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決定選最不容易惹出麻煩的答案回答。

區海蓉聽了不由得對田可兒產生一股憐憫之情。真是可憐的小姑娘，也許狄大哥也是看她可憐才收留她的吧！

不過當她回想起狄驚雷在晚餐時看着田可兒的眼神，就覺得這個答案實在是無力，她認識狄大哥這麼多年了，還從來沒看到他用那種眼神看過哪位姑娘呢。

她區海蓉不是傻瓜，自然看得出來那種眼神代表什麼。

「可兒妹妹，妳可曾許了人家？」

「我還沒許。」

「是嗎？」區海蓉喃喃自語，覺得有些東西正一點一點地從自己手中消失。

「區姊姊，妳是不是不舒服？我扶妳回房吧！」

田可兒看着臉色蒼白的區海蓉，擔心地伸出手來。

區海蓉微微地笑了笑。「我很好，妳不用擔心。」

她的視線突然被田可兒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腕所吸引，笑容也隨之僵在了臉上。

「可兒妹妹，妳的手鐲好漂亮，是……妳娘留給妳的嗎？」如果她沒看錯，那應該是她一直夢寐以求的東西。

田可兒尷尬地趕緊將衣袖拉下來。「呃，這個不算漂亮啦。」

「是狄大哥送給妳的嗎？」區海蓉突然伸出手來抓起田可兒的手臂，喃喃地問道。

沒錯，這真的是風雷山莊莊主夫人的信物。

狄大哥將手鐲給了田可兒，這說明了什麼？區海蓉忍不住一陣心碎，難道她這多麼年的等待，就真的要化成泡影了嗎？

田可兒不安地看着區海蓉。「區姑娘，我還是扶妳回房休息吧。」

這位區大小姐看起來真的很不好，像是馬上要暈倒似的。

區海蓉聽到她的話，立刻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我沒事，只是有點累了，可兒妹妹，謝謝妳了，有菊兒照顧我就可以了。菊兒，我們走吧。」

區海蓉的貼身丫鬟菊兒聽了這話，趕緊扶著自己的主子離開。

「可兒妹妹，好好保管妳的手鐲。」也許，她這回本來就不該來的。

田可兒獃獃地看着區海蓉美麗的背影，半天也沒回味過來區海蓉的話。

「她很美，對吧！」

田可兒獃獃地點完頭，這才發現旁邊站着的冷斷雲。

「妳不覺得她跟狄兄是天生的一對嗎？」冷斷雲眼珠一轉，將視線轉回到田可兒臉上。

田可兒仍是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然而心裏卻很不是滋味。

「狄兄跟她可謂門當戶對，再加上兩人又是青梅竹馬，若是兩人成了親，想必是佳偶一雙。」冷斷雲越說越來勁。

田可兒點不了頭了，連勉強的笑容都沒法在臉上再維持。

「可兒妹妹，怎麼妳不覺得嗎？莫非妳偷偷喜歡狄兄？」

田可兒被這話驚得跳起來。「哪、哪有，我哪有偷偷喜歡他！我當然覺得區姑娘跟莊主才、才是佳偶一雙。」

冷斷雲看着田可兒那張難過的小臉，心裏有些不忍起來，不過仍將早已準備好的話說了出來。

「原來可兒妹妹也是這麼看的，先前我還以為妳也跟那些暗戀狄兄的姑娘們一樣，一個個恨不得把區姑娘碎屍萬段呢。」

「暗、暗戀？還、還有人暗戀他？」她結結巴巴地問，心裏越發難過。

「對啊，有好多，像是什麼張員外的女兒、李知府的侄女……不過這些姑娘狄兄都沒怎麼放在心上，他的心裏只裝着區姑娘，妳看這區姑娘一生病，他就親自前往端茶倒水，真可謂體貼備至啊！」

冷斷雲假裝沒看到田可兒越來越蒼白的小臉，自顧自地往下說道：「所以說啊，這些暗戀能有什麼結果呢？我要是這些女人，乾脆就徹底忘掉這個沒把自己放在心上的男人，或者走得越遠越好，眼不見，心不煩！咦，可兒妹妹，妳這是怎麼了？」

「呃，我有點冷了，想回房加件衣服。」田可兒蒼白著臉告辭。

「妳回去吧，小心別凍著自己了。」

田可兒走遠了，冷斷雲仍然還在後面搖頭晃腦地說：「眼－－不見，心－－不煩哪！」

夜半，整個山莊都靜悄俏的。

突然，一個院落傳來「吱呀」的開門聲。

一個小小的身影隨即出現在院子當中。

田可兒鬼鬼祟祟地抱着一個包袱，四處打量著。

「我真的現在就要走嗎？」

她望着手裏的包袱，心裏突然湧出一陣難過來。

這種難過是她從來不曾有過的，就好象即將要經歷一場生離死別，再也見不到她所熟悉的人、所習慣的事了。

「本來我就跟這裏沒什麼關係，人家現在要娶親了，要有莊主夫人了，我還賴在這裏幹麼？」

田可兒抹了一把眼淚，一想到狄驚雷對區海蓉不同尋常的關心照顧，她就覺得難受。

「我走了！火歡妹妹、春桃、春杏、春梅……我真的要走了，妳們要好好保重，不要太想念我。」

田可兒嘮嘮叨叨地叨念完，便毅然決然地穿過院子，悄悄走到後院的角門前，輕輕打開了門。

黑暗裏，一雙狂喜的眼睛一直在注視着這一切。

「想不到可兒妹妹的確是善解人意，一點就通。哈哈……狄驚雷啊狄驚雷，沒想到這回我總算可以將這二十幾年的仇全報回來了，哈哈……」

冷斷雲坐在樹上看着那個越走越遠的黑影，內心一陣狂喜，他忍不住開始在心裏計劃着美好的明天。

「冷富、冷祥，從現在起，你們兩個就負責跟着她，注意不要讓她發現了，如果有風雷山莊的人來找她，你們知道該怎麼做吧！」

眼看着那個背影就要消失在視線里了，冷斷雲從樹上跳了下來，開始命令早已在樹下等候多時的手下。

「屬下明白，閣主交代的事情，屬下一定盡心竭力、在所不辭。」

「那好，你們趕緊上路吧！別把人跟丟了。」

杏花鎮，集市。

田可兒沒精打采地坐在飯館旁邊的台階上。

這個集市仍像一個多月前她來的時候那般熱鬧，而她此刻的心情卻要比一個多月前更要惶恐。

因為她現在身無分文了，而且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

進風雷山莊之前，她的銀子就被騙了個一乾二凈，在風雷山莊白吃白住的自然也賺不到錢，所以那天她從風雷山莊出來后，只好找了個當鋪將自己的隨身物品當光了，只除了一些瓶瓶罐罐和她手上的那對玉鐲。

田可兒望着手上的那對玉鐲，忍不住鼻子又開始酸起來。

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那天上當鋪的時候，她會臨時改變主意，將這對看起來可能最值錢的玉鐲，從那堆衣物當中又拿了回來。

「他現在應該是跟那位區大小姐在一起，一定是的，他肯定已經把我忘了；還有火歡，她肯定也把我忘了。」

她的眼淚「啪答啪答」地掉了下來，難受伴着委屈一齊湧上她的心頭。

「我還是回家去吧，至少我大伯他不會把我忘記，雖然他說不准我進家門，可是每一回他都是這樣說的。」

她哭了一陣，在心頭長嘆了一口氣，決定還是回家得好。

「大爺大娘，可憐可憐我這沒父沒母的孤兒吧，給點銀子吧！大爺大娘，行行好吧，我都三天三夜沒吃東西了！」

一個聽起來很熟悉的聲音連同很熟悉的話，傳進了她的耳朵。

「小德？」田可兒不敢置信地站了起來。

那個在一個多月前騙走了她全部銀子的小德，此刻正像一個多月前剛見到他那樣，端著一隻破碗向來來往往的路人行乞著。

「今天真是晦氣，沒碰到一個有同情心的，看來晚上回家又要挨罵了。」行乞了半天仍沒什麼結果，小德不免有些喪氣。

不過他很快又恢復過來，前面走過來一個大姊姊，穿得還挺好的，看起來是頭肥羊。

「姊姊，可憐可憐我這沒父沒母的孤兒吧，給點銀子吧，姊姊－－」

原來倒背如流的話在看清楚「肥羊」的模樣之後，戛然而止。

「小德！」田可兒一臉怒氣地插腰站在他面前。

「姊姊，呵呵……真巧，我們又見面了！」

小德努力擠出笑容，同時雙腳慢慢向後移動，隨時準備開溜。

田可兒趕緊伸出手去準備將他抓住。笑話，她都還沒跟他算賬，怎麼能讓他溜掉！

可惜手腳不太靈活的她還是晚了一步，小德在她伸手的那一剎那，便已經在大街上開始了「奪命狂奔」。

「豈有此理，你給我站住！」田可兒氣得粉臉生煙，一跺腳趕緊追了上去。

追到一個拐角處，突然平空伸出一隻手來，將跑得氣喘吁吁的她一把拉住。

「你要幹什麼！幹什麼拉住我？你……慶伯？怎麼你會在這裏？」

看清楚來人的面孔，田可兒驚喜地叫了起來。

「噓！」慶伯一把捂住田可兒的嘴，將她拉到一個小巷裏。

「可兒小姐，我總算找到妳了。」

田可兒疑惑地看着慶伯，為什麼慶伯的樣子看起來跟以往很不一樣？

「慶伯，你在找我嗎？是大伯要你來找我的嗎？」

「可兒小姐，府里……出事了！」

「出事了？我大伯死了嗎？他是不是被官府的人殺了？」田可兒立刻驚恐地叫了起來。

她就知道，多行不義必遭報應！嗚嗚～～她大伯就是不聽，看吧！這下子她的預言真的應驗了。

「可兒小姐，老爺他還沒死，只不過府里確實是招來了官府，只有我和老爺逃了出來。」

一聽田大富沒死，田可兒慢慢平靜下來。「那大伯他現在在哪裏？快帶我去見他。」

「老爺現在就住在西街的一個小房子裏，老爺要我天天到這集市上來等小姐，說是小姐如果回家一定會打這經過。」

「大伯……」田可兒眼淚汪汪，雖然大伯的確做了夠多的惡，可是他對她真的很好。

田可兒見到田大富的時候，忍不住撲進田大富的懷裏嚎啕大哭起來。

「別哭、別哭，大伯還能活着看到妳，就已經滿足了。」田大富老淚縱橫地輕輕拍著田可兒。

「老爺、小姐都別哭了，還是趕緊收拾東西，離開這裏吧！我們已經在這裏待了好幾天了，時間一長難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我們要回府嗎？」田可兒愕然地抬起頭來。

「當然不是，傻孩子，現在我、妳還有妳慶伯都是被官府通緝的要犯，得趕緊找個隱蔽的地方躲起來。」

「我、我、我也是要犯？」田可兒被這話嚇了一大跳。

「唉……誰叫妳也姓田呢？這都是命啦！」田大富嘆了一口氣。「走吧，咱們還是趕緊走吧，有什麼話到安全的地方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