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 “世界不再令人着迷”(4)

1997 “世界不再令人着迷”(4)

在剛剛興起的互聯網領域,第一個敗局也即將出現。瀛海威始終沒有找到成長的方向,它的全能型、收費式運營模式顯然沒有得到網民的認同。到9月,網站月收入下跌到30萬元,儘管開展了大規模的巡迴推廣活動,全國的註冊網民數只有6萬人。張樹新感受到了來自市場的寒冷,在這一年聖誕節的日記上,曾經當過大學詩社社長的張樹新十分感性地描述了一個真實的場景:「深夜,我們剛剛從郊外回到家中,窗外大霧瀰漫。在我們開車回家的路上,由於霧太大,所有的車子都在減速慢行。前車的尾燈以微弱的穿透力映照着後車的方向,偶遇岔路,前車拐彎,我們的車走在了最前面。視野里一片迷茫,我們全神貫注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後面是一列隨行的車隊……我不禁想,這種情景不正是今天的瀛海威嗎?」①1998年6月,由於持續虧損,張樹新被迫辭職。她說,「1994年底到1995年初,我們進入IT行業是一種不幸。我們是這個行業中犯錯誤最多的人。」4個月後,15名高管集體離職。在2000年的「中國互聯網影響力調查」中,昔日排名第一的瀛海威跌至131位。自此,這家網站淡出人們視野。瀛海威以及太陽神、三株、飛龍、亞細亞、巨人、秦池的詳細案例見《大敗局》(浙江人民出版社,2007年修訂版)。

當我們回望1997年的時候,總是會想起德國思想家馬克斯·韋伯的那句名言:「世界不再令人着迷。」(thedisenchantmentoftheworld)。在過去的十多年裏,中國最出色和成長最快的企業大多數出現在日用消費品和家用電器領域。1997年發生的這些崩塌,意味着這兩大明星產業的「狂飆時代」已經基本結束。

中國的經濟變革常常讓人生髮峰迴路轉、否極泰來的感慨。這一段歷史,從來不是按照人們預想中的路線一絲不苟地前行的。更多的情況是,一條又一條的岔路總是在最意外的時刻出現,它讓人們的智力和承受力面臨極限的挑戰。正如發生在1997年的景象那樣,誰也沒有料到的是,亞洲金融風暴的陡然爆發以及國內市場的空前蕭條,卻「意外」地讓中國國有企業的市場化改造進程突然加速。

事實上,由「諸城經驗」而來的中小國有企業產權改造試驗,在一開始進行得並不順利,它受到了意識形態方面的攻擊。一些人士撰寫「萬言書」對產權改革提出質疑,認為這勢必造成國有資產的大面積流失。①國有企業是否應該退出,以及選擇怎樣的退出路徑,在今後的幾年裏仍將爭論不斷,另一次大規模的辯論將發生在2004年的宏觀調控期間。他們認為「放小」改革就是「以改造社會主義生產資料公有製為名,行否定公有制之實」,「作為社會主義經濟補充的私營經濟、外資經濟發展勢頭異常迅猛,已經威脅到公有制經濟的主體地位」。這些言論出現在某些理論刊物和新聞媒體上,形成了一股很濃烈的批判氛圍。而支持改革的學者們也開展了針鋒相對的辯駁,吳敬璉撰文說,「改革已經推進到傳統體制的核心部分,而在這個領域內傳統思想的影響又表現得特彆強烈和有害。」在這場大辯論中,那些反對者提不出對現實狀況有改進效果的經濟方案,而全國的國有和集體企業確乎已到了非改不可、不改就死的局面。這年1月,第三次全國工業普查結果出爐,各項數據表明,局勢已到了十分危險的底部,國有企業的資本收益率只有3.29%,大大低於一年期以上的存款利率。在39個大的行業中,有18個是全行業虧損,國有工業的負債總額已佔到所有制權益的1.92倍,企業自有資產不足以抵償其債務,換言之,就是整個國有企業集團已處在資不抵債的境地。有關部門在一份提交給國務院的報告中以一系列數據證明,在其他一切條件(包括勞動時間、稅收等)都相同的情況下,國企的勞動成本要比私企高許多,這就是國企無法同私企競爭的一個主要原因。《遠東經濟評論》把新一輪的國有企業改革稱為一條「不歸路」,它說,「這已不是秘密,中國需要對更多的國有企業進行結構改革,不管這個過程可能有多麼痛苦。不進行結構改革,中國只會是越想撈回損失卻損失得越多,最後連老本都賠上。」

這場火藥味很濃的爭論在9月12日得到了終結,中國共產黨第十五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北京召開,江澤民總書記在報告中對傳統的公有制理論做出重大修正,提出了「混合所有制」的概念,認為非公有制經濟已經不僅僅是「補充」,而且是「重要的組成部分」,國有經濟的比重減少一些,不會影響社會主義性質。《人民日報》評論員馬立誠和凌志軍在暢銷一時的《交鋒——當代中國三次思想解放實錄》(1998年出版)一書中,將此次關於姓「公」姓「私」的爭論視為1978年(關於真理標準的討論)、1992年(關於姓「社」姓「資」的討論)之後第三次重大的思想交鋒,而十五大的召開則表明中國開始了第三次「思想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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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蕩三十年——中國企業1978-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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